霍芸嫿被他一巴掌打蒙了。


    別說她如今已經貴為皇妃,就算早些年還待字閨中的時候也是及萬千寵愛於一身,霍文山也都是捧著她的。


    霍芸嫿捂著火辣辣的臉,好半天的反應不過來。


    這殿內就隻秋凝一個宮人在,此刻紅著眼睛死死盯著霍芸嫿的霍文山,像是一頭野獸一樣,秋凝嘴唇蠕動半天,是想勸又不敢勸,最後就隻是神情惶恐的站在門邊。


    半晌,霍芸嫿回過神來,也隻是覺得可笑——


    她這父親是瘋了嗎?她如今是什麽身份?他又是什麽身份?居然就敢堂而皇之的對她動起手來?


    一個沒忍住,就真的嗤笑了一聲笑了出來。


    霍文山眉毛倒豎,怒罵道:“你還有臉笑?瞧瞧你那都是做的什麽混賬事?做了也就做了,偏又沒那個本事,反被人拿住了把柄!”


    霍芸嫿不明所以。


    她最近做了挺多得意的事的,先是在宮裏給武曇使了絆子,後又叫人去綁霍芸好姐弟了……


    可霍文山到底抽的什麽風,她確實是一時想不通。


    畢竟——


    這老頭子是不會替武曇和霍芸好這兩個出頭的。


    霍芸嫿心中暗恨,揉了揉臉頰,露出一個冷笑來:“這也得虧是關著殿門,否則父親您可知道您打我這一巴掌若是被外人瞧見了,會落個什麽下場?”


    說他們父女不合,也就罷了,主要是霍芸嫿如今已經是皇家的人了,一項藐視皇家的罪名壓下來,就足夠他霍文山掉腦袋的了。


    霍文山方才也確實是一時急怒攻心。


    但此時聽著霍芸嫿這個暗諷的語氣,心裏忽的就冷成一片,不期然就想到那天早上霍芸好與他說過的話。


    以前他利欲熏心,一味地鑽營時還不及細想這些旁枝末節,如今看著一臉輕蔑又傲慢神情的長女,才頭一次意識到,他一力把對方推到這個位置上來,這已經是一個他所掌控不了的高度了。


    即便無寵無子,他這女兒也依然有皇妃的名號。


    這樣的女子,在旁人眼裏,或者就隻配享一時的富貴,可對他而言——


    已經儼然壓在頭頂的一座大山了。


    霍芸嫿是不知道霍芸好臨走前還給她上了眼藥,隻是被霍文山氣得夠嗆。


    霍文山定了定神,暫時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先拋開,甩袖坐到了旁邊的錦杌上,氣息不平的指著她又罵:“我問你,那個叫許老六的江湖草莽,是不是你雇他們尾隨傑哥兒姐弟南下的?”


    霍芸嫿眼中立刻閃過一抹心虛之色,但隨後卻是驚疑,麵皮僵硬道:“父親怎麽知道的?”


    再轉念一想,就坐不住了,蹭的站起來道:“可是他們成事了?去太傅府尋父親了?”


    “成事?”霍芸嫿眼中欣喜的神色才剛漫上來,已經被霍文山一盆冷水澆了個冰涼,他從袖子裏掏出一份供狀拍在了桌麵上,“你若是能成事,我現在還用站在這裏嗎?”


    霍芸嫿一頭霧水的走上前去,將那份供詞拿起來看了。


    字跡是霍文山的,最後有很醜陋的簽字畫押。


    內容大致就是交代了是如何被雇傭,又兼之雇主是如何要求他們去伺機劫持霍常傑的,再到當天夜裏他們是如何行事,又是如何被抓押解回京的。


    霍文山隻寫了個大概,但事情的經過明了。


    霍芸嫿看完之後,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她手中抓著那張紙,眼中迅許被一抹厲色覆蓋,咬牙切齒道:“怎麽可能?我明明交代他們一定要瞅準了時機再下手的。”


    引開隨行的鏢師,四個亡命之徒從幾個婦人手中搶個孩子出來,有多難?


    不就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成事的麽?


    霍芸嫿腦中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在顫抖回旋——


    失敗了……她又失敗了!


    不僅失敗了,還……


    下一刻,她又再次拍案而起,驚慌道:“霍芸好她又回京來了嗎?她要與我對質?她現在人在哪裏?她拿住的那幾個人呢?”


    “你現在知道怕了?”霍文山恨鐵不成鋼的也是用力一拍桌子。


    霍芸嫿的身子不由的抖了抖,眼神迫切又恐慌的看著她。


    霍文山從她手裏抽過那張紙,團了扔進了旁邊的火盆裏,一麵仍是沒好氣道:“人都被她當場拿住了,還把那個叫許老六的綁了,千裏迢迢的送給了我,要不是這樣,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有本事,居然瞞著我做了這樣的事來了。”


    霍芸嫿再端不住架子了,連忙轉身跪到了霍文山麵前,哀求道:“我也是為了您和咱們霍家的將來才出此下策的,那死丫頭死活不肯就範,我就想著……我隻是想拿弟弟嚇唬嚇唬她。傑哥兒是您唯一的嫡子,咱們霍家的將來還指著他來承襲的,這些事我都心裏有數,也是千叮嚀萬囑咐的,不準那些人真的傷了他。”


    霍文山就是個廢物,空有野心罷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紙上談兵,她根本就指望不上。


    所以叫人去劫霍芸好姐弟的事,她直接就沒過霍文山的手。


    一則多過一個人的手,事後留下的把柄和麻煩就也多一重,二來也是霍文山根本就幫不上忙,他雖然不喜霍芸好,但霍常傑畢竟是他唯一的嫡子,多少還是要顧及的,如果找了他,八成他反而隻會猶猶豫豫的拿不定主意。


    所以,這事兒霍芸嫿就索性自己一力去辦了。


    手上無權無勢,人自然是打聽著下九流的路子,雇傭的。


    上回她借口回家奔喪時聽說了霍芸好姐弟要扶棺回鄉的消息,就順便去辦的。


    她的原定計劃,是京城裏太紮眼了,霍芸好認識的人也不少,突然出了事,很容易被人察覺,於是就收買好人手,讓他們尾隨霍芸好姐弟,在半路上尋機動手。


    霍文山說田氏的嫁妝都被霍芸好藏起來了,他去要,那死丫頭就以死相逼,所以他已是無計可施了。


    但在霍芸嫿看來——


    她才不信霍芸好有那個魄力去尋死呢!


    而且,隻要綁了霍常傑,把她那個心肝寶貝一樣的嫡親弟弟拿捏在手,就不信那死丫頭不鬆口把東西交出來!


    霍芸好雇了鏢局的人護送的事,雖然南梔去辦的隱秘,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南下是肯定需要人手的,霍芸嫿稍加注意,知道她沒打點府裏的人,就知道她走別的門路,所以提前兩天也打聽出來了。


    隻不過她就是要綁一個霍常傑,伺機拿下就是,又不會大白天去和護送的鏢師大打出手,所以這個計劃她就始終沒放棄。


    明明成算很大的事,怎麽最後會是這麽個收場?


    事情如果真的鬧大,她就要有大麻煩了,所以這會兒霍芸嫿是真的恐慌,跪在霍文山腳下痛哭流涕。


    霍文山冷眼看著她這副狼狽相,前一刻被她諷刺的那口氣總算是散了些,冷冷的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麽?”


    “我……”霍芸嫿張了張嘴,確實知道她去綁霍常傑這事做的有點超出霍文山的底線了,但咬咬牙,也隻能是伏低做小,“父親,我真的也是被逼無奈。之前我跟您提的那件事,那死丫頭死活不肯就範,如果再不能將家裏的銀錢拿出來打點宮裏,不把路提前鋪好了,後麵我們如何更進一步啊?事到如今……她既然沒找回京城來與我們當麵對質,那是不是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您幫幫我吧?過了這一關,以後我便什麽都聽父親的,再不會瞞著您行事了。”


    霍文山被她這番懇求,心裏總算舒坦了些,這才冷哼了一聲道:“她叫綁回來的人,我已經給處置了。”


    霍芸嫿心中一喜,還沒說話,霍文山已經話鋒一轉,又再說道:“你找的這幾個辦事也真是不妥當,居然當街燒了人家鋪子,還被扭送了官府,剩下的三個人還被關在當地府衙的大牢裏呢,這事兒……我這邊暫時給你捂住了,那邊必然也能審出一份供詞來,若是想要徹底了結……怕是得我往好兒和下頭那衙門分別去信,看能不能說通了。”


    誠然,這話也隻是他搬出來拿捏霍芸嫿的。


    霍芸好既然沒直接回京來鬧,就說明她還是忌憚著霍家的名聲,願意將事情大事化小的,而事情是發生在一個小縣城的,府衙坐堂的不過一個七品的末流小官,即使他霍家如今大不如前,但是這樣的小官吏也還是自信能拿捏的住的,回頭去封信打點一下也就過去了。


    可是如今霍芸好給他提了醒,他掐住了霍芸嫿的這個把柄,正好可以用來掣肘她。


    霍芸嫿麵上表情又是微微一僵。


    方才那供詞上沒寫許老六那些人究竟是在哪裏動的手,她現在也不確定那幾個人是被關在哪兒,不管霍文山說的是真是假,她也都不敢冒這個險了,於是就隻能咬咬牙,繼續伏低做小的求霍文山:“是女兒思慮不周,給父親添麻煩了,父親放心,隻要這次的危及化解了,女兒一定會盡快想辦法,親近皇上,好好的替咱們霍家謀算。”


    霍文山冷哼了一聲。


    霍芸嫿又說了好些恭維的好話,廢了半天勁,等終於把他送走了,膝蓋已經跪的又腫又麻。


    秋凝送了霍文山出去,回來還沒進這大殿,就先聽見裏麵劈裏啪啦砸東西的聲音,縮著脖子站在門口不敢進來。


    霍芸嫿摔了桌上整套的茶具,一抬頭看見她,就怒喝道:“你還傻愣著幹什麽?還不去給我仔細查一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許老六,是老字號的招牌,不過就是叫他去綁個人,他又不是頭次做這營生,怎麽就這麽容易栽進去了?”


    “是!”秋凝戰戰兢兢的應了,隨後便是如蒙大赦般趕緊轉身出去了。


    她們人在京城,又是在宮裏,即便秋凝能借口出宮去走動,可是也查不到當時的事發地去,本以為注定是要無功而返的,可是霍芸嫿讓她去打聽,她又不能閑著,出去了兩天——


    卻得到了一個大消息。


    “二小姐他們離京當天,在城門外遇到剛好要南下的定遠侯府世子和二公子,兩家人一起結伴走的,許老六幾個沒能成事,會不會是因為武家人從中作梗?”秋凝經過多方打聽確認了,可是把這個消息報上來的時候還覺得腦子裏飄得很,不真實。


    許老六那幾個人沒敢從城裏就尾隨霍芸好的車隊,是拖延了半天才溜出城去追趕的,是以完全不知道武青林和霍家人是兩股人結成一隊走的,至於後來事發的時候又亂糟糟的,他是從頭到尾不知道武青林的真實身份的,後來被押解回京的路上又被兩個侍衛刻意的誤導了一下,所以,霍文山那就錯過了這樣的關鍵信息。


    霍芸嫿就更是疑心自己耳朵壞掉了,不禁又問了一遍:“你說誰?她跟誰一道走的?”


    “奴婢也覺得奇怪。”秋凝苦著臉道,“所以四下裏都仔細的打聽過,就是那個定遠侯武家。他家世子和二公子和二小姐是同日離京的,而且那天一大早,南城門外好些人都看見了,說……好像是約好的?武家的人先出的城,足足等了一刻鍾,後來咱家的人馬出來了,寒暄了兩句就一道走了。也就是咱們被關在這宮裏,消息閉塞了些,所以一直沒聽到消息。”


    小皇帝的後宮並不充盈,就這麽三個人,還都是互相不對付,尋常不碰麵的,就算有什麽消息,也沒的傳。


    否則的話——


    這樣的消息,宮裏也該早就漫天飛了。


    可是——


    這樣的事簡直就是活見鬼了好麽!他們兩家人可是有過節的!


    那個武曇又那麽跋扈霸道,武青林更不是個好相與的,怎麽可能跟自家人攪和到一起去了?


    霍芸嫿嚴重懷疑這消息的可信度,站起來,又緩慢的扶著桌麵坐下。


    秋凝站在旁邊,卻仍是支支吾吾,神情糾結的模樣。


    霍芸嫿兀自失神良久,抬頭看她這個樣子就不耐煩道:“還有什麽事你就一並說了吧,遮遮掩掩的做什麽?”


    “是還有一件事……”秋凝卻像是十分為難的樣子,慢吞吞的試探道:“娘娘您知道麽,皇上之前不是有意撮合定遠侯府和那個新進京的鄭家聯姻麽?就臘八節那天下午,武世子特意進宮麵聖,當麵請旨給推了。”


    因為當時雖是說了要撮合結親,也礙於是在先帝的喪期,沒下明旨,所以後來武青林將此事給推了,蕭昀當然也沒必要特意大肆宣揚著公之於世,隻要以後不提,鄭武兩家各自議親去了,外人自然也就知道這指婚一事是作罷了的。


    也就是因為這樣,這件事在宮裏也沒有大肆的散播開來。


    “他敢抗旨?”霍芸嫿再度震驚,“這消息又是從哪兒聽來的?可靠麽?”


    “禦書房和太後娘娘宮裏都在傳……”秋凝回道,“可是娘娘,您不覺得這兩件事先後發生的太奇怪了嗎?”


    霍芸嫿一時沒想明白,就茫然的看著她。


    秋凝神色凝重的揣摩道:“武世子先是推了和鄭家的婚事,隨後又和二小姐同行離京了……”


    “你是說……”霍芸嫿蹭的又跳了起來,胡亂的在殿內轉了兩圈,最後就聽了笑話一樣的頻頻冷笑出來:“這兩個人是瘋了麽?”


    武青林會看上霍芸好?所以,他是為了霍芸好才拒的鄭家的婚事麽?這怎麽可能?


    秋凝雖也是覺得太匪夷所思,可消息都是她再三確認打聽到的:“總歸這些消息都應該是沒錯的,娘娘您說,會是這樣麽?”


    霍芸嫿一開始聽說霍芸好可能搭上了武青林,是險些氣得背過氣去,這會兒冷靜下來,突然就笑了:“管它是不是呢,就算不是也得是!”


    秋凝不明所以,隻狐疑的盯著她。


    霍芸嫿道:“把這消息散出去!長平郡主雖然已經不在了,可還有趙太妃、臨安公主母女和鄭家啊,她們能咽的下這口氣?隻要這個消息傳開,馬上就會又有好戲看了。不管那小賤人是不是真的攀上定遠侯府這個高枝了,都夠剝她一層皮的了。”


    鄭家小姐心高氣傲,臨安公主又身份尊貴。


    武家把她兩個的婚事都推了,反而去屈就一個等於是破落戶的霍芸好?這消息一旦傳開,那兩家會肯罷休?


    秋凝最明白主子的心思,可隨後還有疑慮:“可二小姐現在不在京城,就算那兩家想做些什麽,也是鞭長莫及吧?”


    霍芸嫿於是唇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紋,神秘道:“如果父親重病,或者即將入土呢?霍芸好能不回來奔喪?”


    即便霍芸好心裏再如何的恨,哪怕是不認這個父親,可明麵上的規矩還是要守的。


    畢竟是嫡親的父女,霍文山若真有個好歹,她必須要再回京來奔喪,操持後事!


    秋凝從她這個詭異的表情中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臉上瞬間血色全無,顫巍巍道:“娘娘您是說……”


    霍芸嫿冷笑:“那老東西眼看著是沒用了,本來還指望著他能把田氏的嫁妝弄到手,沒想到他就是個廢物。自己不能成事也就罷了,還要跑到我的麵前來耍威風,擺譜兒?我看他是老糊塗,也沒什麽活頭了。”


    她這是——


    要對霍文山下手麽?


    畢竟是親父女啊!而且秋凝最清楚,霍芸嫿在霍家這些年,雖說霍文山心術不正,想利用她,但是從頭到尾卻是待她不薄的。


    秋凝受驚過度,杵在那裏半天沒有反應。


    霍芸嫿兀自陶醉了片刻,回過神來見她還站著不動,就不悅的皺了眉頭:“你發什麽呆?”


    “啊?”秋凝趕緊掩飾情緒,因為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敢當著她的麵質疑,隻就含糊道:“奴婢隻是覺得……萬一二小姐真是和那武世子之間有點什麽,咱們這麽幫著一宣揚,豈不是也等於是成全了她?”


    “哪有那麽好的事兒?”霍芸嫿卻是十分樂觀的,“她要真有那個本事籠絡的住武青林,又何至於倉促離京躲避去了?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兩人之間真有點什麽苗頭……武家那樣的門第,武青林那樣的身份,難道還會幹等她三年不成?”


    母喪,可以酌情,最低守孝一年是可以的。


    可是父喪,便定是要守滿三年的!


    霍芸好趕上這個茬兒,就隻能認倒黴!


    不管她跟武青林之間是不是真的有事,婚事是指定做不成的,霍芸嫿十分篤定。


    她心中得意,急著扳回一局,就將秋凝招致身邊,交代了幾句話。


    霍家這邊,霍文山派了南下的信使未歸,卻已經收到了文山縣縣令寄來的親筆書函——


    “求”他辦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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