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媽媽表情僵硬。


    “這香囊裏的香料很特別,雖然味道極淡,可一旦沾到衣料上卻能鎖香持久,再加上今日天潮,香料的殘渣過了水,就容易留在衣物上了。”梁晉道:“既然你辯稱此事與你無關,那就解釋一下,為什麽你的袖子上會沾了這種香料的味道?”


    他說話的神情語氣全都雲淡風輕,根本就不像是逼供,反而像是興致盎然在聊一件和自己不相幹的小事。


    純粹——


    好奇而已!


    韋媽媽嘴唇蠕動了兩下,本能的想要辯解,可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少年就用這樣閑散又淡然的眼神望著她,那笑容仿佛是將她晃花了眼,那雙眼睛太明亮透徹,仿佛能一下子看穿到她心裏去似的,讓她隱藏的一切全都無所遁形。


    “奴婢……”她遲疑著眼神亂飄。


    長寧伯夫人見狀也急了,連忙大聲道:“不過就是點香料而已,哪裏不能沾到?而且這世間香味千萬種,也許就是韋媽媽今天用的香料跟你拿著的有些相似,根本就不是同一種呢。”


    這回不等梁晉說話,卻是趙太妃先開口道:“用是香料相同,她用香料是隻灑在一邊的袖子上的嗎?”


    長寧伯夫人還要再說話,蕭昀衝門口的內侍抬了抬下巴:“把她袖子裏的東西掏出來。”


    “是!”幾個內侍衝上前去,不由分說的將韋媽媽按住,從她袖子裏一摸,就摸出個空荷包來。


    那荷包極為精致,出現在韋媽媽一個管事婆子身上也看著很有點格格不入。


    本來那銀香囊就是長寧伯夫人帶進來宮裏來的,直接攜帶不方便,就順手解下身上的荷包給裝了。


    那香囊放的香料味道並不算重,可是用這荷包盛放了個把時辰,荷包上就留了比韋媽媽袖子上更濃的香味。


    蕭昀沒說話,眼底神色一片冰冷。


    長寧伯夫人瞬間心虛,幹吞了口唾沫,用力的攥住了手裏的帕子,眼神也慌亂起來。


    梁晉臉上依舊是那麽一種玩世不恭的表情看著她們主仆道:“夫人若是信不過我們在場這些人的鼻子,宮裏是有專門的調香的師傅的,需要叫了他來當場辨認一下這兩種香味到底是否出自同一種香料,又究竟是種什麽樣的香料麽?”


    長寧伯夫人主仆本來聽著他前麵的兩句話,就已經覺得相當棘手,直至聽了最後一句——


    兩人就又更是齊齊的變了臉色。


    尤其是長寧伯夫人!


    她那香料是有問題的,外行人一眼尚且窺測不透其中玄機,宮裏專用的調香師傅可是內行人……


    這個梁晉看似是還沒窺透此事當中最關鍵的一環,現在這事情還沒演變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順著香料這個方向深究下去……


    她的下場隻會隻現在更慘百倍,到時候恐怕真就完全沒機會脫身了。


    長寧伯夫人心口砰砰直跳,咬著牙,聲勢突然就弱了下來,小聲道:“那也不能說明什麽啊,就算是同一種香料……”


    她原以為今天的一切保證萬無一失,她絕對是能叫武曇和臨安都好看的,怎麽都沒想到形勢會急轉之下,當場就查到她的頭上來了。


    她慌亂之間的拚命想借口,突然想到前麵發生的事,連忙又定了定神道:“韋媽媽你不是說之前在大門口撞到武家那個丫頭了嗎?沒準是那時候沾上的。”


    這簡直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趙太妃被她氣得又是一陣急喘。


    “哈!”梁晉就又洋洋灑灑的笑了,依舊是沒骨頭一樣的癱在椅子上,衝著長寧伯夫人主仆跑了個媚眼兒,“伯夫人真覺得能憑您這一張嘴就顛倒乾坤,把所有的事情都圓過去嗎?前麵你要真憑實據,現在在你這下人的身上搜出了真憑實據,你又不要用真憑實據來說話了,又開始扯什麽巧合?也得虧你隻是個後宅夫人,這要是生做男兒,叫了做了官,升堂斷案的話可不知道要出多少冤案呢。”


    他這態度實在是良好,即便說出來的話陰損又刻薄,卻始終沒有半點動怒的模樣,仿佛是對別人來說天大的事,在他口中都不過兩句閑談的小事罷了。


    長寧伯夫人羞窘的臉色通紅,自然還是本能的想要頂嘴,可一時又被堵得無話可說。


    梁晉卻是真的與她杠上了,又再繼續說道:“有人自以為能夠運籌帷幄,掌控大局,現在既然是他落子完畢,又東窗事發了……那咱們今天就當著所有人的麵全部論個清楚吧。”


    他伸手,解下自己腰間的那個銀香囊,當眾晃了晃。


    那香囊裏放了味道很重的香料,在空氣中輕輕一蕩,香味就慢慢彌散開來。


    長寧伯夫人無意間嗅到,忽的又是心頭猛地打了個哆嗦,心裏也說不上是後悔還是情形,一瞬間心弦就緊繃了起來——


    怪不得他和武曇兩個來去自如,現在兩個香囊都拿過來,這殿內眾人也都沒任何的不適感,方才她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一心想著如何申辯洗清自己,所以沒顧上管這些事,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兩個香囊都被帶進了這大殿之內。


    隻是——


    梁晉手裏那裏,裏麵她原來放的香料已經被調換了。


    長寧伯夫人思緒吩咐,心裏亂糟糟的。


    梁晉卻是思路清晰,條理分明的繼續侃侃而談:“今日所有衝突的起因都是因為本宮和定遠侯侯府的二姑娘手裏居然拿著成對兒的向香囊引發的,胤皇陛下和太妃娘娘追究了半天武二小姐手中那香囊的來曆,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難道就不好奇,小王手裏的這個想那個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嗎?”


    長寧伯夫人壓根就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韋媽媽隻想讓那兩人被人誤會,可她在兩個香囊裏下了藥,是想要叫這兩個人直接翻不了身的。本以為隻要武曇和梁晉被抓包,那麽武曇那邊肯定就沒臉活了,醜事一出,所有人的關注點就都在醜事本身上,反而不會有人注意什麽香囊了,這樣也就順理成章的可以湮滅了罪證。


    現在事情沒能按照她預期當中的發展,就隻做到了韋媽媽期待中的那個地步,反而讓她多此一舉設下的那些步驟全都成了可供追究和探索的把柄……


    長寧伯夫人心焦不已,手心裏不住的冒汗。


    而梁晉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被提點,果然又都露出了困惑和好奇的表情來。


    是了,被撞見手持信物的是兩個人,武曇方麵一再強調她的那個香囊是有人有意為之趁機塞給她的,可既然是信物——


    梁晉身上又怎麽會剛好帶著同樣的?


    如果武曇不喊冤,他們會順理成章的以為是兩人有私,一方贈給另一方的,既然不是,那就真的有待深究了。


    蕭昀冷冷的道:“朕的確是十分好奇皇太孫你身上的這個香囊又是從何而來的?”


    “巧合啊!”梁晉莞爾:“就在六天前吧,小王在街上閑逛時候被拖進了一家銀樓裏,店裏的夥計力薦,非要將這隻銀香囊賣予小王。千八百兩銀子的小物件,確實也做得精致,小王就順手買回來了。小王喜歡用香,平日裏也是會隨身佩戴香囊的,這東西這幾日自然就一直隨身戴著了。”


    背後之人將他的習慣甚至都摸透了,沿著他的習慣入手,既不刻意,成算又大。


    長寧伯夫人已經心虛的拿眼睛盯地麵了,一語不發。


    韋媽媽更是心緒不寧,跪在那,使勁的攥著衣角,也是半天不吭聲。


    梁晉並不逼問他們,跟蕭昀交代完,就抬頭衝門口的楊楓努努嘴:“人帶來了嗎?”


    眾人循聲看去,全都困惑不已。


    楊楓道:“已經帶到了,此刻就在宮門之外候旨。”


    梁晉轉頭問蕭昀:“小王想帶兩個人證進殿問話,不知可否?”


    “準!”蕭昀點頭。


    楊楓拱手退出去。


    殿內眾人都不再說話,隻一語不發的等著。


    這裏來回宮門一趟不近,一直過了快兩刻鍾,楊楓才帶著宮裏的侍衛押了三個人進來。”


    兩個年紀四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一個肯定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


    年紀小的一個看打扮就是個普通店鋪夥計,年長的兩個,一個身材清瘦穿著體麵,一看就知道是家底殷實的平民,另一個身材略裝說些的則是仆從打扮。


    長寧伯夫人和韋媽媽一看見這人,臉色就又齊齊的更白了三分,幾乎跪不住。


    從事發這前後才一個時辰左右,就算梁晉的反應快馬上去查,也沒可能順藤摸瓜查的這麽快啊……


    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麽差錯?


    正在驚疑不定間,三個人已經齊齊跪在了殿外,惶恐道:“小民見過皇上,請給貴人安。”


    蕭昀沒說話。


    梁晉看過去一眼,閑閑的問道:“你們誰是博古齋的掌櫃?”


    “小人江中,正是博古齋的掌櫃。”清瘦的男人回話,誠惶誠恐的還是半點不敢逾矩抬頭。


    梁晉把自己手裏的香囊也扔過去,楊楓接在手裏,和他收著的那個一起放在了門檻上。


    梁晉問:“這兩個東西可是你店裏買出的?”


    江中隻看了一眼就立刻否認:“回稟貴人,小人店裏沒見過這兩件東西。”


    這種東西,極為罕見,是不是店裏出來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梁晉也不多問,轉而又衝跪在他身邊的夥計努努嘴:“東西是你賣給本宮的,當時你簽字畫押的單據我還沒扔呢,你怎麽說?”


    梁晉平時看著沒什麽正經,實際上他雖出身皇族,卻跟三教九流混跡的時間最長,對各種下三濫的伎倆都最是敏感。


    當時這夥計力薦他買銀香囊,那東西他確實是看上眼了,就沒含糊,隻是給銀子的時候戲稱怕買到假貨,當場寫了個單據,讓夥計按了手印,說要留個憑證。


    夥計的目的就隻是要把香囊賣給他,看他那樣也隻當是個突發奇想的紈絝,就按了手印了。


    結果吧——


    當天夜裏沉香別院的人就把他綁了去,當著梁晉的麵一頓揍。


    對方也不問話,就的按住他一頓打,他被打得莫名其妙,而且他本來就是謀財的,不至於豁出命去啊,所以就把事情給招了。


    梁晉沒為難他,也沒要他再簽字畫押,就把他給放了。


    他當時回去就想偷摸的去找長寧伯府當初交代他事兒的王管事,結果偷摸的剛出了家門就又被人黑暗中衝出來的人一頓揍,直接把他打得退回門裏去了。


    之後的幾天他惶惶不安,又試著往常伯府去了兩次,可不管是白天還是夜裏,都是不等走出巷子口就被人按住一頓揍。


    他們打人還不打臉,也沒給他打出什麽內傷來,可是吧——


    那是真疼啊!


    所以,他也就認命放棄了。


    直到今天,突然就被人給拖來了宮裏。


    這夥計也是真怕了南梁來的這個紈絝了,此時偷偷抬眸看見他那一張帶笑的臉就想哭,二話不說的就磕頭道:“殿下,貴人,小的不是已經給您磕頭賠罪了嗎?是小的一時貪心想岔了,被豬油蒙了心,這才誆您的。這銀香囊不是店裏的,是長寧伯府的王管事拿來,他又給小的看了您的畫像,讓小的無論如何也要把東西賣給您的。他給了小的一百兩,還說如果有人有人找小人查問,就讓小的說是賣了一對兒給您,他還許諾,下個月初五再去找我,再給我一百兩的。”


    事情定在今天,再怎麽樣到下個月初也一切了結,塵埃落定了。


    長寧伯夫人和韋媽媽目瞪口呆。


    她們一直以為自己計劃順利,所以剩下的這今天就一門心思的在想著怎麽把武曇這邊的事也做成了,誰曾想——


    在梁晉那早就露餡了,已經被人暗中盯上了。


    那個一起被抓來的王管事就更不用說了,當時讓他辦完了事之後韋媽媽就安排他去莊子上暫避了,事實上他剛出城就被人套了麻袋給綁回來了,這幾天一直被關著。


    現在東窗事發,每一個環節都被梁晉卡住了抓在手裏,真是怎麽都不可能繞過去了。


    梁晉又看向了王管事:“那麽你呢?你又怎麽說?”


    王管事和另外兩人不同,他是伯府的人,賣身契捏在長寧伯夫人手裏,賣主是有壓力的,所以就支支吾吾的糾結不已的偷偷去瞄韋媽媽。


    長寧伯夫人一看要露餡,直接就怒了,三兩下爬起來,指著他大罵:“吃裏扒外的東西,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她自己就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再“反水”也不過就是讓人看場笑話,說話早就沒了可信度了,可是設計武曇那一件事都已經叫她焦頭爛額了,何況又加上梁晉這一筆,她是真的承受不起。


    “夫人!”王管事一看她要棄車保帥,當場就慌了,“不是我,是韋媽媽讓……”


    他其實並不知道長寧伯夫人主仆究竟在謀算什麽,隻是聽韋媽媽的吩咐去辦事了而已,可是現在他被關了幾天,本來就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現在又被提進宮裏來問這事兒,他就是再傻也知道,這是要掉腦袋的,又哪裏敢擔?


    長寧伯夫人威嚇不成,眼見著他當麵攀咬,心裏已經瞬間又涼了一截。


    正頭腦發暈有點站不住的時候,韋媽媽突然心一橫,伸手就開始往自己臉上扇巴掌,一麵涕淚橫流的嚎啕:“夫人,奴婢該死,事情是奴婢做的,我……我該死,您處置我吧!”


    長寧伯夫人雖然和她主仆一場,可是生死存亡的關頭——


    她也不是完全的無知,高門大戶的後宅裏,主仆之間翻臉互揭瘡疤的事多了去了,她是真沒有想到韋媽媽會把事情全部攬下了,正經之餘,又是狠狠的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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