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的生死,就隻在蕭昀的一念之間。


    雖然風七自己就很想不通,怎麽會把跟頭栽在這兒……


    按理說這位皇帝陛下是不應該會認得她的,兩年前她是跟著蕭樾回京呆過幾天,可當時不僅時間不長,她也幾乎沒在人前露過麵,隻是跟在蕭樾身邊照看他的傷勢而已。


    再怎麽樣——


    這小皇帝也不該能一眼認出她的。


    而如果說——


    是她在北燕就被盯上了,種種舉動早就全部落入這小皇帝的眼中了,也不合理,一來蕭昀雖然勢大,可他是皇帝也是大胤的皇帝,北燕離著他天高路遠的,二來他要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就該早有防範,也不可能看著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啊。


    她是個城府頗深,又頗有毅力的人,看似是已經抖出底牌告饒了,實際上腦子裏卻是在飛快的搜尋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漏洞,並且謀算可以補救的方法。


    最後想來想去——


    就隻覺得問題可能還是出在之前她跟隨蕭樾回京的那次,當時蕭植和蕭樾勢同水火,一直有叫人監視蕭樾,或者是她偶爾露麵就被記住了?


    雖然——


    被盯梢的人認出她來還算說得通,說這小皇帝也一眼認出了她來,她還是覺得倒黴透頂。


    蕭昀坐在那裏,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魂不守舍的狼狽相,突然就又意味不明的笑了,感慨著問道:“皇叔真有有那麽好麽?值得叫你這般處心積慮,念念不忘?”


    武曇會被蕭樾籠絡得找不到北,這才是他真正一直耿耿於懷,又想不通的事。


    至於眼前的這個女人麽——


    她一個出身低微的孤女,為什麽會緊盯著蕭樾不放?


    蕭昀身處高位,見慣了匍匐在他腳下的世態炎涼,對這個風七的想法和意圖反而頗能領會其意……


    無非就是想攀高枝,一步登天而已。


    這樣的女子,比比皆是,嚴格說來,當初的霍芸嫿也算其中一員,隻是麽——


    這個風七,更多了幾分偏執的韌性和野心,更有些常人難以企及的膽量和手段。


    對於風七這樣的女人,蕭昀自然是不齒的。


    人,本來就應該做適合自己本分的事,這個女人太不安分。


    隻不過麽——


    蕭樾被這麽個女兒惦記糾纏……


    這個熱鬧,他就很樂意看了。


    風七仰著頭,木然的看著坐在她麵前的少年君王。


    對方的眼睛在笑,但卻笑得叫她覺得惡意滿滿,毛骨悚然。


    她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求生的欲望也直接都寫在了眼睛裏。


    蕭昀又再與她對視片刻,就出吐一口氣,拍拍袍子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風七還沒太反應過來,隻木愣愣的目光緊追著他的背影看。


    蕭昀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卻又突然止步,回頭,勾唇露出個笑容道:“可惜了,你來得不趕巧,皇叔如今並不在京城。”


    風七在北燕的深宮之中蟄伏了一年多,雖然把壽安公主玩得團團轉,什麽都聽她的,可大胤於她而言卻是千裏之外的地方,壽安公主就算被許親給了蕭昀——


    一個女子,卻是不能也不會過問朝政的。


    所以,這一年多以來,她對大胤朝廷方麵和蕭樾的有關消息都是完全閉塞的。


    就是來京這幾天住在城外的皇莊上——


    她雖然迫切的想要知道蕭樾的近況,可是因為在謀劃著冒名頂替壽安公主的事,也是盡量藏起來不露麵的,為了大局和長遠考慮,根本就不會去接觸大胤方麵派過去的喜娘和宮人,詢問京城動態。


    當時想的是來日方長,隻要她改頭換麵,在京城裏站穩腳跟了,別的就都好說了。


    可是——


    蕭昀現在說蕭樾如今不在京城是什麽意思?


    他難道是已經回了北境軍中了?那這樣一來——


    她就算今天沒露餡,成功的頂替了壽安公主也沒什麽意思了嘛……


    風七這邊還愣著,整個人魂不守舍,蕭昀對她這樣的反應卻是相對十分滿意的,說話間已經拉開殿門大步走了出去。


    “陛下!”外麵的兩個宮女全神戒備的防範,見蕭昀出來,仍是不動聲色的第一時間將殿門關上了。


    蕭昀麵上並沒有任何動怒的的跡象。


    但顯然——


    也談不上是什麽好臉色。


    北燕來的北燕尚書心中也是十分警惕和緊張的,也連忙跟著躬身行禮:“胤皇陛下……”


    壽安公主進宮的第一天就鬧出了這樣的事情來,而且還是在大喜的日子裏,這是很衝撞的。


    雖說隻是他們北燕內部的矛盾,可這樣的日子裏發生了這樣的事,換成是誰都要被惡心到的。


    剛要道歉說項,蕭昀卻似乎並不耐煩聽,腳下步子沒停,仍是大步朝院子外麵走去:“這是你們北燕的家務事,朕就不插手幹預了,尊使留下自行處理吧,屆時回程也好給燕皇交代。”


    “是!恭送胤皇陛下!”那位尚書大人屏住呼吸,盡量恭敬又不失體麵的將人給送走了。


    待到蕭昀上了輦車離開之後,他方才如釋重負,狠狠的吐出一口氣來。


    回頭,再次看向立在門邊明顯也是剛鬆了口氣的兩個宮女。


    兩個宮女因為帶著秘密,剛才全程可是比他還要緊張數倍的,此刻也依舊不敢掉以輕心,春茹趕忙主動開口說道:“尚書大人稍等片刻,奴婢進去問問公主殿下是否要見您。”


    那位禮部尚書點了頭。


    春茹轉身進了殿內。


    彼時——


    風七還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


    春茹心裏咯噔一下,連忙三兩步上前,將她攙扶起來。


    可是風七渾身虛軟,剛爬起來又險些跌倒,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被她重新扶到旁邊方才蕭昀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了。


    春茹心裏忐忑不安,壓著嗓音繼續追問:“到底怎麽樣了?胤皇剛才都說什麽了?”


    因為蕭昀離開的時候就隻是臉色不大好,卻並沒有發作什麽,她就順理成章的以為事情成功瞞過去了,並沒有露餡。


    隻是風七這會兒的這個樣子還是讓她有點兒緊張。


    風七好像是剛被召喚回了魂兒,一寸一寸的緩緩轉頭看向了緊閉的殿門方向,半晌才聲音飄忽的問道:“他……走了?說什麽了嗎?”


    “沒。”春茹隻迫切的想要跟她交換情報,有問必答,“什麽也沒說,隻說這是北燕的家務事,讓李尚書留下來處理,李尚書現在還在外頭等著呢。”


    風七聞言,又再度有點發愣——


    蕭昀沒有揭穿她?她剛才還以為自己這次是死定了。


    而且——


    蕭昀就算要饒了她……


    為什麽他走之前卻什麽也沒交代?甚至連一兩句威脅警告的話都沒說?


    風七剛受了巨大的驚嚇和刺激,這會兒腦子也不如平時靈光,並沒有感受到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腦子裏亂糟糟的,耳朵裏也跟著嗡嗡作響。


    這邊她還在發愣,外麵秋彤就又揚聲催促:“公主?太醫到了,您還有話要吩咐尚書大人嗎?還是奴婢現在請太醫進來給您看看?”


    風七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春茹卻是等不及了,推了她一下,又催促:“說話啊?現在怎麽辦?”


    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了,雖然她心裏沒底蕭昀到底會不會處置她,可隻要蕭昀一刻沒下令把她拖出去砍了,她就得多一刻撐下去,繼續做好自己眼前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風七暗暗咬緊了牙關,穩住心神,重新抬頭看向春茹的時候眼神就變得堅定起來:“照咱們之前說好的辦吧。李尚書來得剛好,這樣就不用假手那些大胤人了,你叫他把從北燕帶過來的那些人全部帶回去,逐一的排查審問一遍,再把確定沒問題的送回來。”


    說著,又看了眼橫死在地的壽安公主,挑眉給春茹使了個眼色:“找個床單把她蒙了,先傳太醫進來。”


    現在她也是趕鴨子上架了,就算蕭昀識破她了,可是其他人並沒有。


    她想要活命,這場戲就還要按部就班的演下去的。


    “好!”春茹點點頭,快步去牆根底下的陪嫁箱子裏找了條淺色的床單先把地上的屍體蒙了。


    風七已經撐著身子站起來,一步步的往裏麵的喜床挪。


    春茹忙完,回頭看她腳步沉重走得艱難,就又連忙跑過來幫忙,將她扶到床上拿軟枕給她靠著,又將床帳放下一半,遮擋住麵容。


    環視一眼整個新房,確定沒有破綻了,才轉身出去傳話。


    隨後秋彤就引著太醫進來了。


    這大晚上的,太醫進門第一眼看見地上被床單蒙著的東西,雖然看不見下頭屍體的全貌也是瘮得慌,不由的打了個寒戰。


    然後在心裏提醒自己非禮勿視,埋頭快步走到裏麵的喜床前。


    床上隔著紗帳,若隱若現一個女子的輪廓。


    秋彤守在旁邊,伺候讓他給風七處理手上的傷口並且診脈。


    殿外這邊,春茹照著風七的交代和李尚書說了:“公主的身邊混進來了居心叵測之輩,受了很大的驚嚇,尚書大人,勞您把咱們從北燕帶過來的陪嫁喜娘和宮人都帶回驛館去再仔細篩選一遍吧。公主說她能體諒大家背井離鄉的心酸,經此一事,她心中也頗為難過。正好尚書大人還在胤京……”


    說著,就環視一眼院子裏螓首低垂謹小慎微的一眾北燕來的宮人:“她們之中若是有誰故土難離的,公主願意體諒。反正尚書大人您仔細問問吧,若是有不想留在這裏的,您回程的時候就順便帶他們回去。這是公主體諒,不算她們的不是,到時候跟咱們陛下說一聲就好。”


    故土難離,自古就是情結。


    且不說這些陪嫁的宮人裏頭有很多人在北燕都是有家有親眷的,哪怕是孤女——


    也沒幾個願意千裏迢迢來到這個陌生的別人當家做主的地方的。


    春茹還當著他們的麵拋出個不治罪的誘惑來……


    果然如風七所預料中的那樣,此言一出,已經有人交頭接耳麵露喜色的。


    春茹看在眼裏,心中就越是多了幾分安心和對風七的佩服。


    這樣一來,這些人就起碼能打發一半以上了……


    而李尚書在聽了這話之後卻十分震驚:“這怎麽行?陪嫁的人數都有定例的,本官若是帶了她們回去……公主身邊也要有人服侍的。”


    這不僅是服侍公主是否盡心的問題,還是事關大國體麵的大問題。


    堂堂一國公主,陪嫁的婢女直接關乎臉麵問題啊。


    春茹也麵露難色扯出個笑容來:“公主受了驚嚇,實在禁不住再一次了……”


    雖說是草木皆兵了點兒,但畢竟剛剛也確實是出了事,壽安公主會有這樣的憂慮和戒心,李尚書也不能全盤否決。


    無奈,就隻能答應了,歎著氣道:“那好吧。”


    春茹見他麵有難色,就又笑道:“奴婢知道尚書大人是關心公主,大胤宮裏這邊還照著份例撥了宮人過來呢,公主身邊服侍的人是盡夠了。”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李尚書也沒有急著馬上離開,而是等太醫診完脈出來,他又當麵詢問了一下“壽安公主”的情況,知道對方隻是受了一點皮外傷,然後就是受了驚嚇需要靜養,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帶著從北燕陪嫁來的那批人先走了。


    等他把所有可能識破風七身份的人都帶走了之後,秋彤和春茹兩個心裏繃了整夜的那根弦才算是徹底放鬆下來。


    兩人進去和風七說了會兒話,春茹就又出來,給院子裏候著的大胤的宮婢吩咐了差事,打發了她們,然後又叫了撥給福寧殿用的四個小太監:“生事宮女的屍首還躺在新房裏呢,姑娘們都不敢碰,你們跟我去抬出來。晦氣死了,趕緊抬走燒掉。”


    四個小太監跟著她進了殿裏。


    彼時風七已經換下喜服,裹著被子躺在床上了,在等著宮女把定驚的湯藥煎好了送來。


    春茹指揮著小太監們將那屍體用床單嚴嚴實實的裹了,又塞了打賞的銀子給他們,交代他們務必要連夜將這晦氣的的東西給燒了。


    待到送走了這具屍體,這件事到這裏才算是徹底了結了。


    她們三個人合力改天換日,導演了這樣一出大戲,心裏早就不堪重負,簡單收拾了下就睡了。


    而出了這樣的事,蕭昀不留在新房過夜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誰都沒有多想。


    朝陽宮這邊,蕭昀卻一直沒睡。


    他從福寧殿出來就叫了邢五,讓邢五安排人去盯著那邊的動靜了。


    邢五過來複命,將風七處事的經過如實稟報完:“屍體已經從福寧殿抬出來了,要……攔下麽?”


    蕭昀坐在偏殿的書房裏,自從年前聽說武曇過年也躲著不回京之後,他臉色就一直是陰著的,如今鮮見的露出笑影來:“不用管她,她那邊做什麽都不要插手,就當沒這回事。”


    邢五卻疑慮很深:“隻要晟王回京,這個女人的身份馬上就會被識破。他之前跟燕皇父子又有交情,如果將此事揭發……到時候陛下您……”


    “跟朕有什麽關係?”蕭昀沒等他說完,就胸有成竹的冷笑起來,“北燕嫁了個居心叵測的賤民女子過來,要交代也是他們給朕交代!”


    風七跟與她合謀的兩個宮女就隻是利益同盟的關係,現在她自己暴露了,必然不敢將事情對那兩個宮女透露的,否則話,兩個宮女可能馬上就會背棄她,趁著北燕的使臣還在京,就把她給賣了,自己抽身出來。


    這樣一來,除了風七之外,也就沒有第三個知道他早就識破了風七的身份了。


    回頭就算事情鬧回北燕去,那也是他都一起被風七這個女人蒙蔽了,不用擔任何的責任,北燕非但怪不著他,還得因為自己國中出了奸細騙了他給他補償和交代呢。


    就算事情曝光了,他也不會有任何的損失,還能借這個女人的存在惡心他那皇叔,簡直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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