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四濺,蕭樾的衣袍和武曇的裙角上沾的都是。


    薑太後連日裏積壓的火氣卻仿佛在一瞬間到了極點,麵對眼前的武曇,越看越氣,緊跟著又是疾言厲色的甩出兩個字:“跪下!”


    她這樣當麵發怒,換個人的話,必然是要被當場鎮住的。


    可她既然是抱著興師問罪的目的找的自己過來,如果順從的當場一跪……


    那豈不等於是給人個先入為主的印象,覺得她是心虛已然認罪了的麽?


    武曇於是隻就穩穩地站著不動,隻遵從應有的禮節,規規矩矩的給她屈膝施了一禮,麵帶疑惑道:“皇嫂何故如此震怒?是因為臣婦未曾主動過來當麵請安,怠慢了麽?”


    她說著,就一臉天真無邪的轉頭看了蕭樾一眼,擰著眉頭道:“其實昨日我們夫婦進宮,就有過來給皇嫂請安的,是您宮裏的人傳話,說您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我們這才沒敢進來打擾。皇嫂要是為此生氣,那您就實在是誤會了,弟媳對您,絕無不敬之心。”


    她看向蕭樾的時候,眼神純真又迷茫,就好像真的是全然不知所為何事一樣。


    偏又句句圓滑,把話都說得十分妥帖。


    薑太後被她噎了一下,臉色驀然漲紅。


    她以前又不是沒跟武曇打過交道,這個丫頭雖然在外的風評不太好,可至少每逢到了她的跟前來,都還是規矩守禮,老老實實的。


    如今不過就是嫁了個人而已,就整個換了個人似的,居然當麵就敢跟她信口開河的扯謊,打馬虎眼?


    她還真以為嫁了蕭樾就能直接上天啊?


    若是薑太後一開始的心思就隻是想在武曇身上出了連日裏的這口惡氣,這會兒被她拿話一堵,就真有幾分是恨上她了。


    心中微微一怔之後,薑太後就是目色一厲,再次開口斥道:“你竟敢當著哀家的麵糊弄?哀家今日連傳兩道懿旨,召你入宮,從上午到這會兒,你推遲了三四個時辰不止。你這到底是做賊心虛,有意推脫不敢前來,還是故意不把哀家放在眼裏,抗旨不尊?”


    就為了這麽點事,她就等了差不多整一天!


    薑太後越想越氣,到最後就有點控製不住情緒,指尖有點發抖的霍的一指武曇,再次厲聲斥道:“你還不給哀家跪下!”


    武曇還是站著不動,一臉的茫然和無辜,再度頂嘴:“皇嫂是說今日有傳召臣婦?臣婦今日回門,一大早就回了娘家,並不知曉此事。”


    薑太後看她居然睜眼說瞎話,簡直目瞪口呆。


    她這堂堂以一國太後,何等的身份?有人當麵忤逆她,已屬天方夜譚,更何況還是明目張膽的扯謊。


    “你……”武曇的這個態度,對她而言是始料未及的,她張了張嘴,一時就覺得胸中憋了一口氣,漲得生疼。


    武曇橫豎是麵不改色,也不心虛的繼續說道:“臣婦所言,千真萬確,確實不曾見過宮裏前去傳旨的特使,這會兒過來,也是因為從娘家赴宴出來,我家王爺說昨日不得機會拜見皇嫂,才特意帶臣婦過來的。”


    說話間,她又轉頭去看蕭樾,堂堂正正的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也不算禍水東引,當麵坑蕭樾,而是——


    她和蕭樾的身份底氣都不一樣,抗旨不尊這罪名,落在她的頭上,薑太後想怎麽折騰她她都得受著,可是麽……


    蕭昀母子都忌憚蕭樾,前麵蕭樾又立下了數件功勞,這會兒憑著督建海防和打擊海盜一事,正被朝臣和百姓熱議追捧的,麵子總比她大多了,即使背上一點小罪名,也有周旋的餘地。


    所以,武曇甩鍋給他,也是甩得毫無壓力的。


    薑太後單手按著胸口,被一口氣頂住,有點直不起腰來,隻就目光憤怒的緊盯著她。


    顯然——


    對她所言,一個字都不信。


    “哦。”蕭樾進門之後就一直沒主動冒頭,一直到此時武曇推他出來,他方才款步上前,不動聲色的將武曇擋在身後,隔了在了薑太後的視線之外,又象征性的躬身施了一禮道:“原來皇嫂動怒是為了此事啊,那臣弟就當麵給您陪個不是。宮裏過去的特使的確都是被臣弟著人攔下的,王妃並不知情。不過此事事出有因,相信皇嫂也能體諒。前些年,軍務繁忙,實在分身乏術,臣弟如今這把年紀了才娶回來的媳婦兒……今日三朝回門,是大日子,被衝撞了不好。而且……”


    他說著,沉吟著頓了一下,後就又雲淡風輕的自唇角勾勒出一個弧度來:“宮裏過去傳話的特使,說話不清不楚的,是莫名其妙的往我這王妃頭身上潑髒水,詆毀嗎?臣弟在沒有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也實在是不敢將他們放進去,鬧到嶽家人跟前去。此中也許有處置不當之處,皇嫂您是我們夫妻二人的長輩,想必也是能夠包涵體諒的吧?”


    這夫妻倆說話,是一個比一個動聽,一個比一個更會戴高帽子。


    薑太後莫名其妙又被蕭樾拿話堵了一通,火氣非但不見消減,反而更盛。


    “人是哀家派過去的,晟王你這是指哀家不分青紅皂白,詆毀你這媳婦麽?”她不可置信的挑眉反問,聲線都不由的拔高。


    蕭樾麵上表情始終平靜,剛要再說話,外麵已經有宮人進來稟報:“娘娘,定遠侯府的人到了。”


    薑太後循聲朝殿外看過去一眼,又狠狠的剜了一眼站在當前態度其實可以稱得上恭順得體的蕭樾夫妻二人,咬咬牙,冷聲道:“傳他們進來。”


    “是!”那宮人直接沒抬頭,又躬身退了下去,快跑出了院子。


    不多時,就引著武老夫人和武青林兄弟從外麵進來。


    武家那邊,匆忙的送走了親友,宮裏派過去的第三撥傳旨的太監和禦林軍就到了,三個人聽說是武青瓊出事,就當即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也沒來得及換衣裳,穿的還是家裏今天設宴時候穿的那一身。


    三人一行都知道蕭樾帶著武曇已經早他們一步進宮來了,並且也聽過去傳旨的太監說了,宮裏懷疑是昨天武曇進宮時候做了什麽,這才逼死了武青瓊。


    說武曇逼死了武青瓊,這話武家上下都是打從心底裏不信的。


    所謂“逼”字,其實嚴格說來是構不成罪狀的。


    就算武曇真的說了什麽過分的話,或是做了什麽過分的舉動,可隻要她沒有舉刀殺人或者直接指使下人動手……


    最後這事情也不能完全算她頭上去,治不了她的罪的,說到底還是當事人本身想不開,最後隻會捎帶著讓她擔幾分惡名罷了。


    何況——


    武家上下都清楚,武青瓊從頭到尾給武家給武曇都捅了不少婁子,武曇要真容不下她,也不至於等到今天才動手,不過就是顧念著骨肉親情,這才一再的容忍。


    所以——


    武家的三個人,沒用互通有無,彼此心裏就已經跟著統一了意見。


    這——


    怕不是有人利用武青瓊而對武曇設下的圈套和陰謀吧?


    一家子進了宮來,為了武青瓊的死訊受打擊是有的,此刻卻又不約而同的有種如臨大敵的心思,防著武曇這邊別被連累著又出差錯。


    “臣婦/微臣見過太後娘娘。”三人進了殿中就先各自行禮。


    薑太後坐在主位上,端出一副居高臨下的表情,挑了挑眉:“都免了吧。來人,搬把椅子給武老夫人坐。”


    “是!”宮人應聲,立刻搬了一把椅子擺在適當的位置上。


    “多謝太後娘娘。”老夫人謝了恩,被周媽媽扶過去,行走間忍不住悄悄側目打量武曇,見她麵色如常的樣子,心裏才稍稍的安定些,不動聲色的坐下了。


    武青林是一進門就看見了薑太後的麵色不善,立刻就知道蕭樾夫妻倆和這位太後娘娘之間必然談得不甚愉快。


    這時候他就快刀斬亂麻,主動站出來道:“娘娘,恕微臣唐突,您派人過去報喪,說德妃娘娘不幸……不知是否確有其事?不知德妃娘娘的遺體如今何在?”


    武曇聞言,就適時地露出驚詫的表情,沒等薑太後說話就先搶白,低呼一聲:“大哥你說什麽?三妹妹她……”


    薑太後心裏反正是料定了她在裝傻演戲,此刻是越看她這個模樣就越是心裏窩火。


    於是,不等武青林說話,就也跟著露出個遺憾又痛心的表情,歎息道:“昨兒個夜裏的事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是為了什麽想不開,一把火……唉,她那寢宮燒了個幹淨,那孩子的遺體暫時停在毓秀宮了。”


    “娘娘,那微臣……”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武青鈺忍不住的搶上前來一步。


    薑太後知道他要說什麽,就當機立斷的抬了抬手打斷:“哀家知道你們必然哀痛,想見那孩子最後一麵,稍後吧,哀家會著人引你們過去。”


    說著,就目光逡巡著自在場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忽的神色一凜道:“哀家今日也特意傳召了晟王妃武氏前來,當著咱們自家人的麵,哀家也就有話直說了。”


    武家的三個人,心中早有防備她別是要拿武曇開刀,此時垂眸沉默之餘,俱都是心頭一凜,立刻提高了警惕。


    薑太後的目光冷凝,最後便定格於武曇臉上,質問道:“晟王妃昨日進宮拜見太皇太後,臨走之前特意繞路去了瓊華館一趟,據說還是遣散了瓊華館的眾人,關起殿門和德妃密談的?”


    武曇點頭:“確有其事。”


    就不再多言了。


    她去瓊華館,能出麵作證的人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沒必要否認。


    薑太後見她現在還能保持這般鎮定自若,心裏不免微微的詫異。


    不過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也不是她現在真正關心的,於是就暫時壓下心中微微的不適感,繼續揚聲質問:“瓊華館的宮人供述,指你對德妃惡語相向,致使她當場情緒失控,而自你走後,她就開始精神恍惚,不食不語也不肯見人,將自己反鎖於寢殿之中,直至夜裏想不開做出了傻事來……”


    武家的眾人也都隻是聽著她說,並不曾貿然出麵替武曇辯解什麽,一個個全都穩得住,按兵不動。


    薑太後對他們的這種反應是很滿意的。


    武青瓊在宮中自戕而死,武家嫁了女兒進宮,卻出了這樣的意外,雖然君臣有別,武家不可能當麵質問她,跟他們母子要人要公道的……


    可如果不將此事找個別的由頭撇清了,於他們母子的名聲也有損傷。


    正好武青瓊一死,宮裏就起了流言,說是被武曇逼死的。


    這對薑太後而言,簡直就是正中下懷。


    將此事推到武曇身上去,一則能打壓了蕭樾夫妻,出一口氣,二來——


    武青瓊的死,也不用宮裏來擔幹係了。


    一舉兩得。


    她冷冷的看著武曇:“這事你認與不認?”


    畢竟是一條人命。


    她認定了武曇必然狡辯。


    可是——


    出乎意料。


    武曇還是痛快的直接就點頭承認了:“臣婦認!”


    薑太後狠狠的一愣,嘴唇蠕動了一下,看著眼前表情鎮定,不卑不亢的這個小女子,一時居然應接不暇的說不出話來。


    武曇也不管她,隻是就字字清晰利落的主動道:“臣婦承認昨日有去瓊華館拜訪過德妃娘娘,並且後來因為話不投契,也數落了她兩句,至於最後不歡而散,這也是事實。可是臣婦和德妃娘娘是親姐妹,自小在家就經常拌嘴吵架的,這樣的事情不少見,她居然會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就想不開,還尋了短見,這臣婦就確實不曾想到了。”


    薑太後將這盆髒水試圖往她身上潑的目的,一目了然,不過就是為了找個替罪羊,替他們母子頂住了悠悠眾口。


    而且單聽薑太後的這番話,木槿應該是沒敢將她和武青瓊說話的具體內容一一透露的,畢竟裏麵有遲良平的那件事,那件事一旦說出來,木槿這個曾經幫著武青瓊一起給蕭昀戴綠帽的丫頭就必死無疑了。


    可武青瓊死了,瓊華館上下都要擔個失職之責。


    想來木槿是走投無路了,為了保命,也就半真半假的透露了她曾跟武青瓊爭執的事,想要借以減輕自己的罪責。


    既然木槿沒有和盤托出內情,武曇其實也不是沒有否認和狡辯的機會。


    隻是薑太後目標明確,又有無數的人證物證可以證明她確實去了瓊華館還關起門來和武青瓊說話了……


    武曇是懶得跟她逞口舌之快。


    就算是她跟武青瓊說了幾句重話,逼死了對方吧!


    不就是個惡婦之名麽!她又不是擔不起!認了也就認了,反正薑太後也不可能推她出去給武青瓊償命。


    薑太後是被她的“坦白”驚得目瞪口呆,原以為是要很費一番周折才能將這頂帽子扣給她的,事情就這麽有了眉目,一時間就沒太反應過來。


    武曇說完,已經轉身朝著武老夫人跪了下去,叩首道:“此事是孫女兒的疏忽,沒想到三妹妹會有如此大的氣性,就這麽想不開了。三妹妹如今這樣,雖不是我的本意,但畢竟大錯已經鑄成,更是讓祖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又經喪親之痛,還請您寬恕。”


    老夫人與她對視,片刻之後,就隻是狠狠的閉了下眼,一句話也沒說。


    整個大殿裏,鴉雀無聲。


    薑太後也頓覺事情棘手了——


    若是武曇一力的抵賴狡辯,她盛怒之下還能借題發揮,給對方些教訓,可現在,武曇這態度良好到無可挑剔……


    又實在是,武青瓊之所以會出事,歸根結底還是她自己想不開,總不能給武曇硬是按個殺人罪吧。


    武曇跪在地上,蕭樾也沒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這會兒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他才像是終於得了機會,漫不經心的開了口:“王妃啊,本王倒是十分好奇,昨日你與令妹究竟是為何事起的爭執,你到底是說了什麽過分的話,居然會把她刺激的這麽狠?”


    武曇跪直了身子,依舊麵無表情的字字坦然道:“妹妹嫉妒我嫁予王爺的風光,又跟我哭訴自己在陛下跟前不得誌,不得寵,宮闈寂寞,我罵她沒用……”


    剛好聞訊趕來的蕭昀,剛走進院子裏,聞言腳下一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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