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位阮先生會對你下手?”武曇沉吟。


    梁晉點頭:“我現在人在皇都,這就是現成的小辮子,隻要他能把我堵在這,那麽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我就逃不掉了。再加上因為娘娘的事,這些年他心裏始終有一個結,對梁帝也是恨之入骨的。今天宮裏的事你不是也看出來了是有人攛掇麽?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應該就是他的手臂。如今他已視我為仇敵,為了物盡其用……我猜他極有可能會想辦法對梁帝下手,然後順手把髒水潑給我,以達到一石二鳥的目的。”


    阮先生算是他的啟蒙恩師,雖然他因為從小就隻依賴信任宜華而被阮先生教歪帶溝裏去,但是十多年的師徒,也足夠他們深入了解彼此了。


    阮先生是個什麽脾性,又慣常喜歡用什麽路數,他基本都能摸透。


    這個人,擅長隱忍蟄伏,借刀殺人,就如同當初他也恨死了出賣大胤間接坑了宜華的武勖,明明看不慣對方卻能一直隱忍不發。他蟄伏在梁元軒身邊,明明對梁帝父子恨得入骨,可是在有確切的把握一擊必殺之前,也能按捺的住。再後來,他算計周太後,還有設計武青林,也都拐彎抹角,用的借刀殺人的法子。


    這個人,雖然偏激,卻不莽撞,他可以絞盡腦汁的設計,每逢東窗事發之時自己都能完美的脫身,避開嫌疑。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


    因為——


    宜華的性命受到了威脅!


    他會直接把手伸進宮裏去對付王皇後和武曇,足見他這一次是徹底被激怒了。


    “你很了解他?”武曇並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隨口又問了一句。


    “八九不離十吧。”梁晉神色凝重的回,顯然沒什麽心思多想了。


    “那麽……”武曇抿抿唇,“宜華皇姐呢?”


    “什麽?”梁晉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問了一句。


    武曇重複:“我是說你自詡了解那位阮先生,那麽你覺得皇姐呢?她對那人會了解到什麽程度?”


    梁晉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不由的怔了怔,隨後就眉頭深鎖,斟酌著徐徐道:“娘娘從來不跟我談論他,但是……”


    話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臉色慘變:“那會兒在宮裏娘娘就一再提醒我要先下手為強!”


    這恰是說明宜華將阮先生看得比他還透徹。


    那時候在宮裏,她就已經預料到阮先生接下來會有的動作了。


    而宜華——


    她本身也不是個會坐以待斃的人。


    梁晉的臉色雪白一片,神情也忍不住的慌亂起來。


    武曇歎息:“想來皇姐對那人的了解隻會比你更深。她為了保你,連名聲和名節都可以不要,現在既然猜到那人必將對你不利,她就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你這個時候跟我攤牌,隻怕是已經有點晚了,保不齊宮裏已經有事情發生了。”


    梁晉的身世生有問題,但這個秘密是握在宜華手裏的。


    現在有一點優勢是——


    阮先生就算生出要鏟除梁晉的心思,但是為了不讓宜華背上這個混淆皇室血統的罪名,他八成是會另辟蹊徑來給來給梁晉安排罪名,而非揭穿他的身世。這樣一來,總歸是給梁晉留下了一定的餘地和翻盤的機會。


    隻是麽——


    宜華那裏,武曇就不確定事情會不會失控了。


    梁晉急匆匆的轉身就拉開門往外走。


    武曇回過神來,趕忙搶上去兩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將他拉住,急躁道:“你現在一露麵,就等於是自投羅網,反而等於變相遂了他的意。皇姐在宮裏沒跟你把話說開,就是為了打發你趕緊走的,你現在再折回去,非但幫上她的希望渺茫,還有可能要辜負她的這番良苦用心,她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


    這種情況下,武曇來不及追問梁晉真實的身世,但是她看得出來,宜華保護梁晉的意圖明顯,是真的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一般來袒護和維護的。


    梁晉又何嚐不知道這一點?


    理智上,他知道宜華一直以來的願望是什麽,她一直希望能護著他,把他從那個泥潭漩渦裏送出去,她為此付出了太多,也犧牲了太多,為了不叫她失望傷心,他就該按照對方的意願先好好的護住了自己。


    可同樣的,也就因為宜華為他打算的太多也付出的太多了,從良心上,梁晉又著實做不到對她的處境不管不顧,一走了之……


    武曇的力氣自是有限的,梁晉卻是習過武的,她這樣抓著梁晉的手腕,梁晉若是想要擺脫,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是——


    他的手臂卻仿佛有千斤重,像是身體裏有兩個靈魂在彼此抗衡,手裏落在空氣裏,微微的顫抖,極盡掙紮。


    “你要是被他們的人從這座驛館裏揪出去,我也要會被拉下水。”武曇心中也來不及仔細的在權衡,當機立斷的拿定了主意,鬆開了梁晉的手,自己越過他跨過門檻去:“他若是真對你起了殺心,這會兒隻怕已經是虎視眈眈在盯著這座驛館了,你想辦法自保吧,一定不要暴露了身份或者落到南梁皇室那些人手裏。宮裏那邊你不方便出麵,不管來不來得及……我替走一趟吧。”


    梁帝本來就對梁晉心存芥蒂,他要是能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做個混吃等死的紈絝,他或者連正眼都不會看他,可是明明應該在千裏之外的胤京為質的裏梁晉,若是被他發現偷摸的潛回了皇都,還是借著武曇這個晟王妃給他打掩護,那麽梁帝馬上就會知道自己這個皇孫的野心。他對梁晉,本來就沒有感情,隻有厭惡,再叫他發現對方背著他在謀算他的江山,好麽毫無疑問就會當即下死手,永絕後患的。


    武曇的話,並不誇張。


    雖然梁晉回來之前就曾說過,若是萬不得已,他可以賭一賭,拚一拚,弑君奪位也在所不惜。


    可那畢竟是最後的底線,弑君奪位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他在南梁朝中根基不夠深,皇族之中有各有黨派,弑君就先意味著名不正言不順,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能僥幸殺了梁帝,南梁朝中也會亂成一團,他想要穩定局麵,甚至坐穩皇帝寶座都要經過後續一連串的大動作。


    那真的已經是走投無路時候的下下策了。


    梁晉倒是不怕那命去拚,可現在武曇在這,宜華的處境也不好,莽撞衝動之下,他也沒把握就能控製住局麵。


    若是宜華有個好歹,他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義,如若他牽連到了武曇,蕭樾那邊必然也要使手段,局麵隻會更亂更糟。


    所以這一刻,即便是再不放心,既然武曇決定出麵了……


    他心中權衡利弊,也很快的做下了抉擇。


    現在隻有賭一賭運氣,暫且相信武曇了。


    林昉在院子外麵守著,並不知道梁晉和武曇關起門來都說了什麽,看見武曇沉著臉疾行而去,就揣著滿肚子疑惑走進了院子裏:“殿下,晟王妃往前院去了,她這是要做什麽?”


    “她要進宮。”梁晉隨口敷衍了一句,眸色沉沉的轉身往又往屋子裏走。


    “進宮?你們不是剛從宮裏出來嗎?她怎麽再進去?”林昉大惑不解。


    “她要去自然有他的辦法,你別管。”梁晉沒心思去深究這些,武曇的手段和本事他是有信心的,斟酌著就把林昉叫進去,又吩咐了對方幾句話。


    宮裏這邊,梁帝一夜沒睡,天蒙蒙亮快上早朝的時候陸啟元進來低聲詢問:“陛下,您今日要去上朝麽?”


    梁帝最近身體越來越差,已經很少上朝了。


    尤其今天他還心情不好,聞言就直接擺擺手:“你去看看吧,有要緊的折子就帶回來。”


    陸啟元點點頭,轉身退出了殿外。


    梁帝隻覺得頭痛欲裂,繞回桌案後頭,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又過了一會兒,殿外有腳步聲響起,有個宮女捧著一碗煎好的還冒著熱氣的湯藥進來:“陛下,該服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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