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啟元要先去安排處理那些宮女太監和太醫的去處,封口囑咐什麽的,所以從殿內出來就客客氣氣的把梁元旭和武曇二人請到了大門外等候。


    梁元旭腳步虛浮,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蹣跚著一步一步走到了外麵。


    陽光已經灑下來了,有點暖,可是他手腳心裏卻全都是濕冷的汗水,完全感覺不到溫度。


    武曇頓住腳步,和他隔開一點距離站著,盯著他魂不守舍的麵孔看了好一會兒,忽而輕笑出聲:“景王爺就不好奇本宮怎麽會突然在這宮裏露麵嗎?”


    梁元旭的思緒被她打亂,猛地回過神來,與她的視線對上,又是目光連閃,隨後才扯著嘴角僵硬的開口:“本王在這皇都也算頗有些勢力,昨夜宮裏發生的事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本王。”


    他自己現在就一腦門的官司,也沒心思同武曇多說。


    “哦?是嗎?”武曇的唇角始終噙著一抹不鹹不淡的笑意,卻沒打算放過他,繼續款款的說道:“宜華皇姐出了差錯,這樣的大消息景王爺卻不曾去信與我家王爺說一聲。”


    她說,語氣平穩,是個陳述的語氣,並聽不出質問。


    梁元旭再度被她擾亂思緒,但同時更是心頭狠狠一跳。


    宜華這邊出了事,就算因為梁帝將事情當成是家醜,捂得很嚴,他不明就裏,但是宜華被軟禁了,身邊的心腹也全部被帶走了,這樣的消息梁元旭探聽出來自然也不怎麽費事。


    他的確是早就察覺到了宜華這邊可能是出了問題,但是卻選擇了靜觀其變,根本就沒想過要去知會蕭樾一聲。


    自從三年前蕭樾出使他們南梁,來過皇都一趟之後,他們兩個私底下就沒再有來往了,仿佛是達成了默契,彼此都功成身退,各自去享受勝利成果去了,隻當最初那次的合作圓滿結束之後大家就兩不相欠。蕭樾沒找他繼續聯絡關係,梁元旭就也樂得清閑,集中了所有的精力開始在朝中排除異己,鞏固地位。


    現在武曇卻開始舊事重提,並且還很有點謝恩圖報的意思。


    但畢竟他能有今天,得多虧蕭樾設計扳倒了梁元軒……


    雖說當初說好了是合作,事實上還是梁元旭單方麵收益較多的。


    武曇不提還好,這麽一問,他就不免開始心虛,隨口敷衍:“起初父皇將賢妃娘娘的事捂得極嚴,你知道的,本王雖說是個親王,在宮中也稍微有些人脈,可我作為兒子和臣子,又哪有打聽父皇私事和他後宮嬪妃諸事的道理?此事在昨夜之前,本王確實是疏忽了,沒意識到出了問題。”


    他現在很不耐煩,就隻關心稍後禦林軍出宮到底能不能拿到梁晉。


    拿到梁晉,他的困境才能迎刃而解,如若不然——


    這一局他便不好脫身了。


    梁元旭心煩意亂,想起梁晉,就不可避免想到昨夜梁晉和武曇一起混進宮來的事,這才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更大的問題,於是不禁深深地審視起武曇來,沉聲試探道:“梁晉是與你同行回來的?這也是晟王默許的?你們……”


    蕭樾在大胤朝中隻手可遮天,他就算再寵愛自己的這個小王妃,但武曇畢竟是個閨閣女子,她出來拋頭露麵就算了,便隻當她是個不安分的,可是梁元旭的思維保守,他可不覺得武曇有獨當一麵的本事,自然而然就把一切算在了蕭樾頭上。


    如果真是蕭樾授意武曇掩護梁晉回來的,那豈不就是說明梁晉在大胤這三年已經和蕭樾搭上線了?如此一來,如若蕭樾想要出爾反爾,放棄他而去全力推梁晉上位……


    梁元旭不及深思,臉上表情已經不受控製的往猙獰裏演變。


    武曇當然知道他是在擔心什麽,就接口道:“人是我帶回來的,但是我家王爺並不知情。靖王殿下您知道,這皇都本宮隻來過一次,而且那次還趕上我朝先帝駕崩,來去十分匆忙,這次再來,說是人生地不熟也不為過。太孫殿下與我見過幾麵,而且他那脾氣很對我的胃口……我既要遠行,自然就得做到完全的打算,於是就請了太孫殿下做我的向導。”


    在整個南梁臣民的眼中,皇太孫梁晉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他好玩也會玩……


    要說武曇去鼓動他做向導,他會覺得這是一件趣事而應承下來——


    這似乎……說得通!


    梁元旭盯著武曇,仔細的打量,臉上表情卻絲毫不肯放鬆。


    武曇才不管他是在疑心什麽或者是擔憂什麽呢,說著就勾唇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悠悠的歎氣:“可是景王殿下,這次您為了一己之私想要鏟除太孫殿下,卻也等於是拆了我的台了。”


    他說著,又回頭往梁帝的寢宮院子裏看了眼。


    那院子裏陸啟元還在忙的團團轉的在囑咐宮女和侍衛一些什麽,表情十分焦灼。


    梁元旭也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武曇語氣裏帶了深深地憂慮:“貴朝的太孫殿下回朝是受本宮所邀,這一次禦林軍出宮,如若真是如王爺所願將太孫殿下給抓回來了,他勢必要把本宮也一並給賣了的……若是叫你們的皇帝陛下知道是本宮慫恿他回來的,還不知道要產生怎樣的聯想呢。”


    梁元旭心頭似是突然又有些什麽觸動,眸光又是連閃了兩下,又收回視線看過來。


    武曇也再度朝他看去,表情已經恢複了一本正經的莊肅:“所以王爺您看,這一次顯然非我所願,可是陰差陽錯,咱們這可算是站在對立的陣營裏了,您現在一定迫切的希望禦林軍能將太孫殿下捉拿回來,然後把您身上所有的麻煩都甩給他,解除困境,本宮卻得盼著他能逃過一劫,否則……後麵梁帝陛下懷疑的對象就既不會是您也不會是他,而是我了。這一次,您可真是把本宮給坑慘了!”


    如果梁晉被抓回來,並且證實他確實是受到武曇的邀約一道回京的,那麽不管那個小太監在重刑之下最終會給出怎樣的口供來,梁帝也都出師有名了,一定會以武曇圖謀不軌勾結梁晉來霍亂南梁超綱為借口,站在這個道德的製高點上對大胤朝廷發難。


    到時候,刺殺的罪名八成是要甩給他倆的!


    可是天可憐見,梁元旭折騰這一圈的最初衷卻僅僅是為了鏟除梁晉這個絆腳石的,怎麽都沒想到武曇會和梁晉綁在一起,被他拖下水。


    梁帝肯定是不會放過這個對大胤發難的絕佳機會的,梁元旭必然勸不住他,可是追究到底,這些破事卻都是因為他引狼入室遇人不淑給引起的,把武曇給坑在這裏了,那蕭樾豈不要給他記上大大的一筆?


    思及此處,梁元旭就又冒了一腦門的冷汗。


    在他答應阮先生實施計劃的時候,甚至是有些得意的,可萬沒想到會把自己卷進這一堆亂麻一樣的大麻煩裏。


    可現在,他已經騎虎難下,走投無路了——


    他不可能自己認罪,承認造了梁晉的謠去間接的撇清武曇,因為那樣一來,他就算不死也就徹底和皇位失之交臂了;可如若放任,真的把武曇拖下水,就又會樹了蕭樾乃至於整個大胤朝廷這個勁敵!


    簡直就是兩邊不是人,兩邊都是死胡同。


    而這一切,都要怪那個阮先生!


    他心中憤恨,已經完全控製不住表情,眼珠子都漫上一層鮮紅的血絲來,攥著拳頭,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武曇看著他逐漸演變的猙獰的麵孔,片刻之後就將視線移開了,語氣依舊是無波無瀾,淡淡的模樣:“真奇怪,此事一定是有高人在背後布局才能成就的,卻不知道景王殿下您是得罪了什麽人,才會叫他處心積慮,這般設局來坑您。”


    梁元旭就算是再遲鈍,到這時也想明白了,那阮先生出了這樣的主意根本就不是為了助他,而完完全全是設了一個十麵埋伏的大局,等著請他入甕呢。


    對方的初衷應該是打的兵不血刃的主意,想要將那內侍推做替罪羊,這樣不僅達成了目的,還能將他真正的暗樁和棋子保留下來,繼續蟄伏在宮中,以備不時之需。如果下毒一事順利被賴在那內侍身上,那內侍和他梁元旭之間有舊仇,在走投無路之下攀扯他來保命就是唯一的出路;而萬一這邊查到試藥的小太監身上,這小太監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一旦招供,自然也是攀咬他的……


    對方和他一樣,都做了兩手準備,不同的是,他想的是行刺成功或者不成,都要趁機把梁晉拉下馬,而對方大約是覺得這次行刺一定會成功,但無論這小太監被揪出來與否,也都是要把他梁元旭逼進死巷子裏。


    所以,那姓阮的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幫他,而是一邊拿他做墊腳石來行弑君之舉,一邊又存了趁機鏟除他的心思!


    行刺梁帝,再以弑君之罪栽給他,讓他萬劫不複!


    這可真是物盡其用,把他利用得徹底也戲耍的徹底了!


    而如果這個計劃夠順利的話,如果武曇沒有多此一舉的曲兒複發又來了宮裏,並且剛好攪局破壞了行刺的計劃,這個時間她和梁晉都已經出了皇都,北上離京去了。


    到時候,縱然他的人有盯著梁晉的行蹤,京城裏亂起來,又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他,朝臣和其他的皇子皇孫還有宗室們已經將他團團圍住,他就算再指控梁晉,也沒人會聽沒人會信了!


    可是——


    這姓阮的為什麽要害他?又為什麽要弑君?


    就因為他是梁元軒的舊部?當初梁元軒的死,真凶一直沒落網,皇帝也放任事情不了了之了,他更是落井下石,狠狠的打擊了東宮餘孽……所以,這人此次卷土重來,是瞅準了契機要替舊主報仇出氣的麽?


    梁元旭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千萬種疑惑充斥其中,折磨得他頭痛欲裂,可是這一團亂麻卻怎麽都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耽誤了這麽半天,院子裏陸啟元終於處理好一切雜務,快步走了出來:“王妃殿下,景王殿下,老奴雜事繁多,勞二位久候了。”


    武曇莞爾:“本宮倒是不急。”


    她看一眼梁元旭:“大總管要先陪景王殿下走一趟嗎?”


    陸啟元隻有一個人,要各方麵兼顧,他已經忙得頭暈眼花,他當然也想麵麵俱到,可梁帝那邊還等他去驛館那邊確認梁晉的行蹤……


    心中略一思忖,他就麵有難色的對梁元旭躬身施了一禮:“王爺,晟王妃她遠來是客,反正這宮裏您都熟門熟路的,老奴叫個人給您引路,送您去長慶殿喝茶休息如何?”


    梁帝是扣住了他,陸啟元這樣說隻是為了在外人麵前維護他的顏麵。


    梁元旭聽得明白,可這時候他一腦門都是官司,卻什麽都來不及思考了。


    陸啟元等了片刻,見他沒什麽反應,就當他是默許,轉頭往院裏叫了他的一個小徒弟出來,吩咐對方送梁元旭去長慶殿。


    梁元旭此刻隻是觸怒了龍顏,梁帝也沒說就是懷疑他什麽,陸啟元很有分寸,也沒叫額外的人押解,隻讓自己的小徒弟引路把對方帶過去,這樣路上就算被人看見了,也不會多想,反正梁元旭隻要沒發瘋,就不會不顧聖明胡亂行動,出不了亂子,而如果稍後證明梁元旭的確是被人攀誣的,這個小插曲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抹去了,半點不會損了他的顏麵和名聲。


    安排好梁元旭的去處之後,陸啟元才又陪了個笑臉給武曇:“王妃,請吧,老奴親自送您。”


    說送她是假,去驛館搜梁晉才是真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武曇也不點破,隻含笑點頭:“好!那就有勞大總管了。”


    一行人抬腳往宮門的方向走,都走出去一段時間了,梁元旭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他抬了抬手,憂心忡忡的想喚武曇,可當著其他人的麵,他能做什麽?何況他也沒想好能說什麽,所以遲疑了一下,最終也隻能作罷,垂頭喪氣的跟著那小太監往另一邊的禦道上走去。


    武曇知道他會很糾結,但她並不關心。


    她這趟出門也是騎馬的,出宮之後就仍是騎馬和燕北一起走,後麵一支龐大的禦林軍隊伍跟著,少說也有一兩千人,可謂聲勢浩大。


    燕北一直很安靜也很平靜,他們帶來的侍衛先將兩人圍成一個圈護在中間,外圍才是南梁人的衛隊,隔離效果很好。


    燕北這時候才趁機開開:“所以這一次,那位阮先生真正要殺的其實是梁帝和景王父子?”


    進宮之前,梁晉推斷對方的目標是他和梁帝。


    武曇目不斜視的打馬前行,唇角勾起一抹笑:“也許正如梁晉所言,他會嫉妒甚至痛恨宜華皇姐對梁晉的維護,可就因為皇姐維護梁晉,他才要更深的顧慮,不得不考慮他若真的對梁晉下了殺手之後,他和皇姐之間要何去何從。何況……用做傀儡的話,梁晉依然是比梁元旭好用的多,他不僅年輕,根基薄弱,更有把柄露在外麵。那個人,除非他已經不抱希望,準備玉石俱焚了,否則……無論他做什麽,最終的目的都隻會是為了操縱掌控梁晉,而不會是想殺了他!”


    那位阮先生,武曇雖然沒有正麵和他打過交道,可是從他的種種行事作風來推斷——


    那是個滿肚子陰詭計謀的人,善於算計和操縱他人,這應該是個極有野心也控製欲極強的人,所以殺了梁帝父子,再操縱梁晉當傀儡,應該才是他最完美的算計,因為這樣以來,就等於整個南梁的朝廷都也掌控在他手裏了。


    往來宮裏這一趟,武曇想了很多,到這時候甚至都開始懷疑,這個人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權欲?


    燕北又沉默了下來,眉峰微斂,顯然是在思索他的話,過了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但隨後回望身後皇城的方向卻又露出深刻的憂慮情緒來,喃喃的道:“這個時候他人應該是在宮裏吧?那長公主那裏不會……”出什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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