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曇瞪大了眼睛,見鬼一樣直愣愣的看著他,整個人都懵了。


    蕭昀坐在那裏,並沒有試圖起身走近她,他隻是目光定定的看著她,布滿淚痕的臉上表情滿是悲愴和哀涼。


    他看著她,語氣居然破天荒很認真很誠懇的問:“你是為什麽嫁給的皇叔?”


    “啊?”武曇證人都淩亂不已。


    她跟蕭昀打交道不是一兩次了,甚至於什麽劍拔弩張的場麵都經曆過了,可是……


    她是真不知道該拿一個突然之間就哭得稀裏嘩啦的大男人怎麽辦。


    這如果是蕭樾,她還能湊上去抱抱他,摸摸他的狗頭,意思意思的說兩句軟話安慰一下,可是她跟蕭昀真的不熟啊,更何況還男女有別……


    現在蕭昀問出來的問題更抽風,看來這小皇帝是真醉得不輕?


    武曇腦中思緒混亂,愣了好半天才習慣性的扯開嘴角露出她那招牌式的無懈可擊的明媚笑容來,樂嗬嗬的打哈哈:“陛下您喝醉了哈,那您先休息,我不耽誤……”


    火急火燎的轉身要走,因為轉身的幅度太大,裙裾被帶起了一片。


    蕭昀伸手握住了那一片的裙角。


    武曇的腳步定住,有些惶然的重新回眸。


    她的唇角還帶著剛才那一個笑容的弧度為及消散,蕭昀仰頭看著她的臉,神情就越發顯得哀傷,聲音裏都隱約帶了哽咽:“你為什麽選擇嫁給了皇叔?是真的喜歡?還是隻因為看中了他的權勢?”


    武曇自然不會理會一個醉鬼的風言風語,蕭昀問出這麽尷尬的問題,她也肯定不會回答的,隻是習慣性的咧嘴想要敷衍,同時彎身去抽自己的裙角。


    “武曇你別笑!”蕭昀察覺了她的意圖,他仍舊沒有做出什麽更過分的舉動,隻是更加用力的攥緊了手中的布料,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她,繼續自說自話,“你不要總是笑,你知道麽你總是這麽笑,朕從來都分不清真假。雖然你笑起來好看,可是為什麽要在不高興的時候也這麽笑?武曇,你老是這麽笑……你告訴朕,你跟朕說實話,你……你嫁給皇叔你真的開心嗎?是不是他逼你了?是不是他拿你家裏那些事威脅你了?如果你沒喜歡他,就不要委屈自己跟著他了……”


    在上輩子的時候他就清楚的知道武曇根本就對他半點不上心,嫁給他隻是情勢所迫。


    他雖然也看不上她,可終究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的正宮皇後,哪怕是出於男人的自尊心,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也始終是耿耿於懷,為此十分的挫敗和不甘心的。


    後來他把武曇舍棄了,用做了棋子,這其中也不無懲罰和報複她的意思……


    而這一次機緣巧合重生回來,一開始他就跟蕭樾要武曇,其實也不是源於喜歡,隻是上輩子留了那樣一個疙瘩在那裏,尤其這輩子武曇還和蕭樾攪和到了一起,他就更不甘心了。他蓄意破壞武曇和蕭樾,一次次的糾纏武曇,無非就是想要補足上輩子的缺憾,因為這個女人確實始終不將他看在眼裏,他就越是挫敗,越是不能灑脫的將她放下。


    可是——


    直到了今天,這一刻,他才有種發自於內心深處的疼惜和悲涼。


    當他真正了解了她之後,他甚至突然意識到蕭樾現在的處境也許並不比上輩子他更可喜,在武曇的心裏,他重要嗎?她的心裏那麽在乎她的家族和她的親人,她真的是因為喜歡蕭樾才嫁的嗎?


    但同時又很奇怪,在洞悉了這一種可能之後,蕭昀本以為自己是該慶幸和狂喜的,畢竟如果武曇隻是因為形勢所迫,那至少可以說明他並不曾輸給蕭樾,甚至於……


    還可能在她身上有翻盤的機會。


    可是——


    沒有!


    一點也沒有!


    沒有慶幸,也沒有歡喜,他就隻感知道了濃重的悲哀和憤怒,因為嚴格說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武曇之所以會一次次做出迫不得已的選擇,這裏麵全都不乏是被他們父子逼迫的原因在。


    要不是他們疑心生暗鬼的容不下定遠侯府,要不是他們想盡辦法想要利用和打壓武家,她就不需要為了她的家族和親人步步退讓,甚至委曲求全。


    武曇的笑,就像是一把把刀子,蕭昀覺得自己的心髒正在被淩遲成碎片。


    他是有多荒唐又有多幼稚,才會一次次的把一個孤弱的女子往深淵裏推……


    武曇被他哭得一陣的莫名其妙,隨後又被他這顛三倒四看似毫無章法的質問搞到手足無措。


    她是知道蕭昀對她一直都有點那方麵的心思,可她卻一直隻當那是因為他們來曾經差點訂下婚約後來她卻轉而嫁給了和蕭昀不對付的蕭樾這才惹得蕭昀於心不甘,這才留了執念,總想著這事兒。


    現在蕭昀這麽稀裏嘩啦一哭……


    她就不得不相信……


    也許,他可能是真的有點喜歡她?


    可是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他們兩個有史以來見麵就互相看不順眼,不是互懟就是互坑,就連一個相對溫馨一點的相處場麵都沒有,他這所謂的喜歡又是從何而來?


    他喜歡個鬼啊!


    武曇就是很現實很清醒的那種人,自己不會胡思亂想做白日夢,同樣的就會用一樣的理性思維去衡量別人的心思。


    她腦中亂七八糟的過了一通,最後就篤定——


    皇帝陛下隻是撒酒瘋,說的話全都是因為抽風,不能當真。


    “陛下您真的喝多了,要實在不舒服……我讓小尤子傳輦車來送您回寢宮休息吧?”甩甩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都丟掉,武曇不想和蕭昀有任何肢體接觸,所以就忍著沒有去掰他的手指,但是為了提醒蕭昀他失態了,就把袖袋裏的帕子掏出來遞給了他。


    蕭昀本來正悲切的盯著她的臉,冷不防看她掏出帕子給自己……


    他確實是喝多了,腦子裏渾渾噩噩的,反應很不靈敏,盯著那帕子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臉上冰涼一片。


    他一個大男人,從小受到的就是帝王教育,這前後兩世經曆了無數的變故和起伏,也沒有被打擊到流淚。


    想也知道現在的他自己有多狼狽!


    蕭昀心中先是懊惱,但也隻是一瞬間的情緒浮動,他旋即也無所謂了,抓過武曇的帕子胡亂的抹了把臉。


    武曇的裙角得以解脫,暗暗的鬆了口氣就再不想和他糾纏了,正要離開,卻聽見房頂上傳來一陣響動,動靜不是很大,像是有隻貓踩著瓦礫跑了兩步。


    “什麽人?”抱廈外麵的幾個侍衛當先警覺的嗬斥。


    屋子裏的三個人也瞬間暴起,二話不說的圍攏過來,本來是想護蕭昀的,但是剛聽了他們陛下對晟王妃訴深情的一幕也得愛屋及烏啊,於是三人分散開用後背圍城一個圈把武曇和蕭昀一並護在了中間。


    他們的動作極為迅捷,從暴起到衝過來護駕,就一眨眼的工夫。


    而就在這一來一去之間,抱廈右邊的窗戶已經砰的一聲被人撞破,一道敏捷的人影從高處靈巧的一晃就蕩了進來,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外麵的侍衛分了兩撥,有兩個已經第一時間撞開門衝了進來,另外三個,其中兩個聽見動靜就直接上了屋頂,另一個以最快的速度繞到了後麵。


    屋頂上的兩人緊追著上麵的人影,隨後也跟著從窗口撞了進來,而跑到抱廈後麵的那人稍微慢些,隨後也是聽見有人破窗而入的動靜,急著進來護駕,也撞破後窗翻了進來。


    一瞬間,附近蟄伏的所有人就鬥劍拔弩張的全數聚在了抱廈之人。


    武曇還杵在原地沒怎麽反應,圍攏在她和蕭昀身邊的其中一個侍衛已經第一個認出了蕭樾來,脫口驚呼:“晟王爺?”


    武曇一個激靈,趕忙撥開他探頭搶過去,果然就看到蕭樾穩穩當當的站在麵前,衣袍上還沾了一些撞破窗戶留下的碎木屑。


    “你沒事啊!害我擔心半天!”武曇看見他,瞬間大喜過望,眉眼彎彎的笑著就跑過去了。


    之前找不見蕭樾,她是真的擔心他別是被人算計出事了,偏蕭昀還醉得不省人事,又商量不了事兒,現在看見蕭樾安然無恙的出現在麵前,她懸了半天的心總算是落回了遠處。


    “擔心什麽?還怕誰能在這宮裏把本王綁走了嗎?”蕭樾勾唇露出笑容,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蕭昀這時候也撐著身體起身撥開擋在自己麵前的侍衛蹣跚著步子繞了出來。


    武曇是關心則亂,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他卻已經看透——


    他進來這抱廈有一段時間了,暗衛為了保護他,必然分散守在四下,這抱廈孤零零的矗立在花園中間,旁邊沒有任何相連的建築,剛才他們是聽到頭頂上的響動之後蕭樾才被暗衛追趕入內的,他不可能在這些暗衛的嚴密防範之下從別處跑過來,所以他根本是早就藏身在這抱廈的屋頂上了,甚至是在自己進入這裏之前他就已經在了!


    應該是那時候小尤子說讓人扶他來抱廈裏休息的時候蕭樾剛好就在附近,聽聞了他們的談話就搶先一步過來,並且藏身在了屋頂上。


    暗衛陪著他過來,一般情況下隻會檢查一下屋裏屋外有沒有可疑,沒人會特意飛上屋頂去查看大白天有沒有藏個人的……


    這也就是說,剛才蕭樾其實一直都在,他跟武曇說的話對方都聽見了。


    蕭昀對他的行為很不齒,目光陰了陰,卻隱忍住了脾氣沒發作,隻是敵意滿滿的冷笑了一聲:“皇叔好興致啊,就算過來找朕也不用登高翻窗吧?是近期一直呆在京城太閑了嗎?”


    “習武之人嘛,難免。”蕭樾卻並沒有與他攤牌的打算,他明明聽見了蕭昀剛才跟武曇說的那些話了,這時候臉上卻居然還半點不顯,依舊笑得悠閑散漫,說話間又摸了摸武曇的發頂,溫聲與她交談,“你出來尋本王的?本王無事,你先去外麵等一會兒,我與陛下說兩句話就來。”


    她和蕭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武曇這會兒是多少有點後知後覺的心虛了,就沒敢多問,乖順的點點頭:“哦!”


    然後就撇撇嘴自己出去了。


    抱廈裏的暗衛一看晟王妃都避嫌了,那他們自然也理所當然的也該跟著出去的,可是又怕蕭樾會對蕭昀不利,就有些踟躕,倒是蕭昀無所謂的擺擺手:“都下去吧。”


    武曇一走,他便瞬間泄了氣,鬆懈下來也沒了精神,腳步蹣跚的又退回那張睡榻旁邊一屁股坐下,本來想閉著眼緩一緩的,但酒勁再度湧上來,又開始覺得頭痛。


    蕭樾踱步繞到他麵前。


    蕭昀不想示弱,所以聽見腳步聲,即便頭疼的快炸掉了他也還是咬咬牙重新睜開眼,抬臉看向對方,冷笑嘲諷:“看來皇叔的日子過得也不似朕以為的那般省心,你就那麽沒自信,人都娶回家去了卻還是患得患失?你是故意算計她來這裏找朕的吧?你究竟想試探些什麽?這麽做有意思?”


    話到了後麵,他的語氣就克製不住的帶了一絲慍怒。


    氣得不是蕭樾目睹了他的挫敗和狼狽,而是他居然連枕邊人都算計,莫名就又覺得懊惱,更替武曇覺得悲涼和絕望。


    武曇走後,蕭樾唇角的笑紋就已經消失不見。


    他眸色幽深的垂眸與蕭昀對視,卻並沒有因為對方的質問而表現出絲毫的憤怒,隻是麵無波瀾的開口:“本王算計的不是她,是你。”


    蕭昀愣了愣,神情瞬間又有點恍惚。


    蕭樾負手而立,盯著他下意識還攥在手裏的那方帕子,語氣就平添幾分凜冽:“你自己心裏也很清楚,哪怕拋開上輩子的過往不提,這輩子你也已經錯失先機,沒有任何的機會和可能了。蕭昀,但凡你心裏對她是有一點愧疚的,就都應該適可而止了。本王今天已經給過你機會讓你為你自己的過去做一個了斷,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要再糾纏了。從此以後,她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即便我們夫妻之間有問題也是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們會關起門來自己處理,不用你操心。”


    這是勸誡,也是警告。


    蕭昀其實很清楚,他這皇叔還真就不是個有人情味的人,他一直沒有公然與他為敵就很不可思議了,畢竟前世的他們已經結下不解之仇了,但是另有一點他更清楚——


    蕭樾今天既然都把武曇引過來與他做最後的了斷,成全他最後的那點執念了,那麽他如果還抓著武曇不放的話,蕭樾這次的警告就絕對不是口頭上說說的了。


    武曇都已經嫁給蕭樾了,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她總歸是心甘情願的,就像是上輩子,喜不喜歡的,隻要她覺得值得,就可以嫁得心甘情願,心平氣和,至於他們夫妻關起門來要怎麽相處,真的都不是任何第三方能插手幹涉的。


    何況——


    武曇心裏根本也沒他,就算他不擇手段的拆散了她和蕭樾,她也不會接受他,甚至於在她看來這還有可能是在針對她,要打破她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安穩局麵。


    哪怕她隻是將蕭樾視為靠山和救命稻草,但總歸——


    蕭樾在她心裏是有分量的,有作用的,她願意跟著他!


    蕭昀攥著手裏的帕子,手指痙攣了幾次,想要說服隻還給蕭樾的,可是掙紮了幾次,終究還是沒能抗拒過心底那個抵觸的聲音。


    他低著頭,眼眶發熱,久久的不置一詞。


    蕭樾在他麵前站了一會兒,卻居然也沒有親自去搶回來,隻道了句:“你好自為之。”就轉身往外走。


    蕭昀沒動。


    他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了什麽,又突然頓住了腳步,涼涼道:“她受了委屈是會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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