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七盜走那塊令牌之後,一開始是想給自己留後路的,一來用來威脅邢磊,二來——


    她將令牌交給了別人,那人縱然無力和蕭昀抗衡,可是能號令蕭昀暗衛的令牌意味著什麽大家都懂,那人欠了她一個天大的人情,同時也落了這個把柄在她手裏,就必須跟她坐上同一條船,並且盡力想辦法營救她,否則這個秘密就保不住了,她威脅,一旦她性命不保,就會將事情捅到蕭昀那裏,那樣一來大家就誰都沒活路了。


    風七是因為太清楚蕭昀根本就沒有理由和餘地對她手下容情的,所以兩月前蕭昀最後一次逼問她那塊令牌的下落時她依舊沒有吐露,她知道那塊令牌的分量和意義,拿這個當暫時保命的籌碼。


    蕭昀應該也很怕那塊令牌會被居心叵測的人得了去,所以不出意外的話——


    隻要她能守住了這個秘密,一時半會兒的起碼蕭昀不敢狠下心來殺死她。


    今天蕭昀突然紆尊降貴的過來了,看見對方出現的那一瞬間她其實就已經若有所感,對方或許還是衝著那塊令牌的下落來的,隻不過因為那塊令牌已經是她握在手裏的最後一個保命符了……


    所以,即便現在蕭昀開門見山的問了,風七也是本能的目光略閃躲,一下子猶豫了。


    她自己究竟都做了多少可惡的事情自己也一清二楚,蕭昀根本就沒有理由放過她,現在她嘴裏咬著這個秘密,蕭昀就算再不待見她,也多少有個牽製,可如果她說出來了,就等於是撂下了所有的底牌,如果蕭昀翻臉不認賬——


    她也一點辦法也沒有。


    蕭昀對這個女人本來就沒什麽耐性,又哪裏會等著她在那裏權衡利弊謀算利益,見她麵露遲疑,就譏誚的冷嗤一聲,一句話將她心裏的那些算盤全部打散了。


    “德陽背後隱藏的人是誰?”他問。


    風七猛地再次抬起眼睛,神情錯愕不已,竟是完全沒想到自己留著保命的籌碼居然是早已經被他翻出來了。


    她在胤京無親無故,在宮裏也無根基,雖然德陽公主也差不多,並且還總是異想天開的沒腦子,但好在那個蠢貨心腸夠惡毒,還總愛做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如果因勢利導,很容易就將她拿捏住了。


    風七當然知道要靠著德陽幫她脫身是不可能的,隻是因為除了德陽她那時候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再怎麽樣那女人還是個皇家公主呢,能經常出現在薑太後和蕭昀跟前,別的不提,瞅準時機求求情總是有可能的,不管怎樣,這總是個機會。


    所以,那天倉促之下她就讓拂曉把德陽找了出來,並且把令牌交給了對方。


    誠然——


    蕭昀現在問的其實是拂曉身後操縱她設下昨天和今天這一連串險局的幕後黑手,可風七做賊心虛,一看自己和德陽之間的秘密曝光了,就隻當蕭昀是故意拿這話來反問和刺她的……


    她剛才積攢起來的那點底氣瞬間就被抽了個幹淨,跪著的雙腿也在微微發抖,小聲道:“陛下……已經知道了?”


    她滿以為蕭昀是因為查到了德陽身上,知道了她的事,這才特意過來對質和算賬的。


    蕭昀其實來的時候也沒抱著太大的希望,指望風七能知道那個拂曉背後的秘密,風七也許自認為自己能操縱和利用德陽公主,並且為了自己的技高一籌而沾沾自喜,可是在蕭昀和蕭樾這些人眼裏——


    她根本就和德陽一樣,都是些蠢的要命卻還自以為是的蠢貨。


    他過來,隻是抱著碰運氣的想法罷了。


    再有就是德陽拿了邢磊那令牌的事,雖然她猜到了,但也總要當麵確認屬實了才好做定論。


    現在他看風七的這個神情語氣,雖然略顯失望,倒還稱不上沮喪,既然來了,就索性盤問到底:“德陽身邊有個叫拂曉的二等宮女,你知道那宮女的底細嗎?”


    “拂曉的……底細?”風七沒了倚仗,這時候又哪敢再在蕭昀麵前有絲毫拿喬?


    可蕭昀問的不是她和拂曉之間的關係,而是拂曉的底細?


    這兩個說法之間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風七隱隱覺得事情可能不太對,可她自己現在的情況岌岌可危,也顧不上深想,直接就知無不言的回道:“那個拂曉跟了德陽公主好久了,卻因為性格孤僻不會討好人總是被欺辱,她負責德陽公主的飲食,有陣子總被禦膳房的一個管事太監糾纏逼迫,剛好被我遇到了一次,那時候……”


    雖然都是時過境遷的舊事了,可畢竟也都是些見不得人的,風七提起的時候很忐忑,語氣一哽,偷瞄了蕭昀一眼才大著膽子繼續:“我也想要多籠絡幾個人,好擴展人脈,看她被欺負了之後神情十分凶狠就覺得她應該是個可用之人,於是就替她配了一種能致人迷幻的藥,她混進了那太監的酒裏,又趁那人神誌不清的時候借故引誘他跳井身亡了。這個麻煩解決之後拂曉就對我頗為感激,還求過我兩次說想要去我宮裏伺候……陛下您知道的,我那邊也不方便讓外人近身,何況當時幫她就是為了多給自己留個後路,於是便安撫她繼續留在了德陽公主身邊。後來……秋彤被人下了毒,還把我連累了,我為了給自己留後路……那令牌我確實是交給了德陽公主了。”


    宮裏差不多每天都會死人,得罪了主子被主子賜死的,彼此之間打鬥或者暗害致傷致死的,還有病死和意外身亡的……


    不勝枚舉。


    所以幾個月前禦膳房死了一個管事太監的事,誰也不會多心,更不可能報到蕭昀麵前去,死了就死了,拖出去埋了就是,認識他的人可能還拿來做幾天談資,也就一切煙消雲散了。


    也不怪邢磊盤查的不仔細,沒查到這件事,事實上那個拂曉明顯就是有問題,風七自以為是得計籠絡和控製了對方對她言聽計從,但實情則很有可能從頭到尾她就是進了別人精心設計的圈套裏,反而是拂曉設計將她哄騙入局,並且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把她當做了殺人的刀,至於說她所謂的被欺辱,邢磊查出的來的結果她隻是性格孤僻沒什麽朋友,可性格不弱,沒人敢欺負她,而至於有個管事太監糾纏她的事……


    保不齊也是她精心設計拿來誘騙風七上鉤的,是否確有其事都難說呢。


    而這些,風七卻毫無所察,她隻是說到這裏就又想起了什麽,忍不住的後怕起來,慌張揣測:“難道……難道是德陽公主她用那個令牌做了事嗎?陛下,我當時盜走那塊令牌就隻是走投無路,想要留個把柄在手上以求活命的,您是知道的,我這樣一個孤女,無權無勢,我要拿那東西做什麽?我隻是沒有旁人可以托付,這才不得不把那東西交給了德陽公主,我沒讓她用過,而且……而且從那天之後我就被關在這裏了,就算她做了什麽事也不可能是我指使的,和我無關啊。”


    她當時確實是沒覺得德陽敢真的動邢磊那令牌的腦筋,畢竟那女人眼高手低,去蕭昀跟前賣乖討好一下還行,想指望她去和蕭昀作對?


    借她兩個膽子她也不敢的吧……


    風七自覺是自己惹禍又被德陽公主連累了,心中懊惱不已,拚命的跟蕭昀澄清。


    蕭昀這下就可以完全確定她應該確實都是蒙在鼓裏的,對拂曉背後的秘密一無所知。


    看著這個到了現在還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女人,他隻覺得可悲又可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道:“所以那個宮女是如何跟南梁方麵搭上線探查到王修苒行蹤的你並不知情?你說她是被你收服利用的,那麽南梁朝中就隻有包括梁帝在內的幾個人才知道的秘密為什麽都會有人透露給她,還利用她慫恿德陽在朕這大胤的後宮裏興風作浪……這些你全都一無所知?”


    什麽王修苒?什麽南梁?什麽梁帝?


    這些話早就把風七搞懵了。


    她目光直愣愣的跪在那裏,神情混亂。


    蕭昀這究竟都在說些什麽?這些事都是在她被關起來之後才發生的,她根本就弄不清楚狀況,一時很難完全消化,過了好一會兒才打了個寒戰,整理出一句話,小心翼翼的盯著蕭昀的神色試探:“陛下您是說……拂曉背後有南梁人在操縱她?”


    蕭昀今天過來可不是為了給她解惑的,聞言就笑了:“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那就繼續安心在這裏呆著吧。”


    說完就片刻不再滯留的轉身。


    “不!”風七一開始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隨後就顧不得任何的禮儀尊卑,爬起來,瘋了似的衝過去。


    其中一個侍衛一抬手就輕描淡寫的將她攔住了,任憑她抓著手臂又推又拉也撼動不了分毫。


    蕭昀是真不覺得有浪費時間繼續跟這個女人廢話的必要,步伐從容的繼續往台階上走。


    “陛下,您饒了我吧……”風七衝不過去,就隔著那個暗衛衝著他的背影喊:“我知道錯了,我知道我不該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耍那些手段,可是……可是從頭到尾我卻從來沒對您生過不敬之心啊。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我這個樣子……我……我也已經受到懲罰和教訓了,求您了。您放了我吧?我就隻求活命而已,陛下……我這樣的人……不,我在您眼裏不過螻蟻而已,根本就不值得您跟我計較,您就當我已經死了,放了我……放了我,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會忘掉以前發生的一切,絕對不會將宮裏的秘密對外吐露分毫,您饒了我的命吧。”


    一開始她還試圖冷靜一點的好好懇求蕭昀,可越說就越絕望,越說就越恐懼,漸漸地就語無倫次成了哭喊。


    她知道,這是蕭昀會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了,今天這一次他但凡走出了這間石室,就再也不會出現了,那麽到時候她就隻能等死。


    她也知道自己在蕭昀麵前說話沒什麽分量,可眼見著肚子開始一天天的大起來,她懷著的簡直就是一顆毒瘤,每天都嚇得她枕不安寢,食不知味,這個孩子在她腹中成長一天,就吸走她一天的心血和生命,那種感覺太鮮明,太可怕了,比一刀殺了她還可怕。


    縱然這個密室裏麵沒有任何可以拿來攻擊人的東西,但風七是大夫,其實隻要她願意,就能立刻把孩子流掉的……


    可偏偏——


    她又不能這麽做!


    因為她懷孕了,蕭昀才留著她的命的,如果孩子沒了,就也沒了繼續留下她的必要,孩子沒了,她也會馬上被秘密處死。


    所以,她一邊恐懼著腹中胎兒的存在,一邊又得竭盡全力的保他,將他當做擋箭牌和護身符。


    沒有人知道她這些日子裏究竟是經曆了怎樣的煎熬,她整個思想好想被撕裂成了兩個對立的個體,每天都要經曆無數次的思想鬥爭來決斷這個孩子的去留,一次次的想要試圖說服自己一了百了,可是——


    她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即便現在活得豬狗不如,根本就不算是一個人了,內心最深處,她依舊是渴望著生的。


    所以,每一次的掙紮,最後都成了徒勞。


    這種等死的感覺——


    真的是太折磨人了!


    曾經有無數次,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被折磨瘋了,但可怕的是她本身堅韌又偏激的性格決定了她的意誌也並不是那麽容易被瓦解掉的。


    於是這樣的日子日複一日。


    她每天都怕死怕的要命,卻又每天都能清楚的在倒計時,算著自己離死亡還有多遠。


    蕭昀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就不會再多看她一眼,任憑風七在身後怎麽樣絕望的尖叫乞求,他腳步也沒有絲毫的停留,徑直走上地麵,消失在那扇門外。


    “陛下……”他的背影抽離視線的瞬間,風七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生命抽離的錯覺,撕心裂肺的尖叫了一聲。


    然後因為太激動,用力過猛,腦袋裏一時暈眩,就扶著腦袋晃悠悠的癱坐在了地上。


    站在她麵前的那個暗衛收回手,麵無表情的冷冷看了她一眼:“你想要活命就總要有可以拿出來交換的籌碼,陛下已經給過你機會了,你自己蠢成這樣什麽也不知道,這真的怪不了旁人。”


    說著,也跟著走出密室,回到了地麵。


    邢磊就守在屋子外麵,並沒有要進來看一眼的意思,覺得愧對蕭昀是一回事,更甚至於——


    他怕自己一旦看見那個女人就會忍不住出手將她殺死!


    不管她的公主身份是真是假,也不管蕭昀對她是個什麽態度,她那時候頂著的都是蕭昀妃子的頭銜,算計他做出那種事來,得虧是蕭昀對他網開一麵,否則他就被坑死了,即便蕭昀沒追究他,他現在隻要想到那件事還是會覺得對蕭昀愧疚到無地自容。


    邢磊一直低垂著眼瞼,表情冷硬。


    蕭昀出來的時候隻是順勢瞥了她一眼就徑自移開了視線,並沒有說什麽,主仆一行來的快,去的也快,悄無聲息的很快消失在院子外麵的大花園裏。


    屋子裏的暗門關上,風七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啜泣,她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的絕望,也清楚的知道,今天之後她除了繼續熬時間等死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指望了……


    可是——


    她依舊不想死,不舍得尋短見。


    現在孩子的月份還小,她還能強行騙自己,先熬著,這是權宜之計,如果能找到機會出去,一切都還來得及……


    而事實上,她自己心裏其實也很清楚,就算等熬過了五個月以上,等孩子不能再拿掉的時候,她也依舊不舍得走極端,而隻會繼續這樣日複一日的熬下去,多活一天她也要活。


    她這時候已經沒什麽執念了,甚至連蕭樾都也不再去想了,不是因為任何人的影響,而是她確實是到了這裏之後才慢慢發現——


    她居然那麽怕死!


    她可以不要蕭樾,可以沒有榮華富貴和顯赫的身份,不管怎麽樣,就算是她的臉現在已經爛成這樣了,走出去就會被人當成怪物來唾棄她也不在意。


    隻要——


    能活著就好!


    這時候,什麽武曇,什麽蕭樾,哪個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她坐在地上,先是止不住的抽泣,後麵就變成了歇斯底裏的嚎啕。


    她知道,她的下場已經一眼看得到了,她最終會作繭自縛,死在自己種下的惡果上,已經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人都說,隻要活著,就多少還有希望,可是她沒有,其實她很明白蕭昀為什麽根本就不著急滅她的口,甚至都不擔心她會透露消息,或者逃出去。


    她這個所謂的北燕公主本來就是假的,在北燕的時候她就隻是個藏頭露尾的小宮女,那時候為了圖長遠計,她甚至遮遮掩掩,在壽安公主身邊的時候都能不露麵就盡量的不露麵,那裏的人,別說會記得她這個小宮女的人幾乎不存在,就算真的而有人還記得她——


    她就隻是個微不足道小宮女而已,落得什麽樣的下場也完全不會有人在意。


    所謂的命如草芥,指的就是她這樣的人。


    更何況,北燕的都城離著這裏遠在千裏之外,北燕的宮人也根本就沒有機會出現在這胤京之內。


    她的事,蕭昀應該是跟北燕皇族那邊通過氣了,那邊應該還是有幾個人知道她的,可是她卻是殺死北燕公主讓北燕皇室蒙羞的罪魁禍首,蕭昀不在乎暫時留她一條命,北燕的那些知情人要是知道她還沒死,怕是還要逼著蕭昀早點結果了她呢。


    而在大胤這邊,雖然宮裏見過她的人很多,可這裏是蕭昀的天下,她就算頂替了壽安公主的身份也不過隻是個不受待見的外邦女人,那些見過她認識她的人,他們既不是她的親人也不是她的朋友,別說蕭昀根本不會給她機會讓她從這裏逃出去,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真的有本事僥幸逃出去了,並且被以前見過她的人看見了……


    他們至多也隻會將她當成是個有點和曾經的貴妃娘娘相似的人而已,誰還會替她證明身份,找回之前的身份不成?


    她在這茫茫天地間活了這二十年,現在當陷入困境孤立無援的時候回頭看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所有。


    她在這裏飽受煎熬的時候,沒人在意心疼,將來等到她死了,也不會有人記得緬懷……


    她這折騰來折騰去的,費盡心機的謀算究竟都算計到了什麽?不過一杯黃土罷了!


    現在想明白了,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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