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太後橫屍在地上,麵容扭曲,雙目圓瞪,兩手也擺出一個痛苦的虛空抓握的姿勢,鳳袍的胸口被血水濡濕了一大片,血液還未凝固,現在因為人死了,血也幾乎不流了。


    蕭樾因為剛才是蹲在她屍體前麵的,現在起身,袍角上就沾了一片血跡。


    而一開始最先走進來查看的兩位夫人和各自的貼身婢女已經被這恐怖的場麵嚇得暈了兩個,剩下的兩個也都嚇軟了,癱在地上抱頭尖叫。


    “太後……”錦竹愣了一下,一開始似乎是對眼前的景象完全難以接受,此時回過神來也是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然後往前撲去。


    薑太後應該是被利器刺中了心髒同時還戳破了心髒附近的血管,血流了很多,錦竹撲過去,卻又覺得頭皮發麻,又在她屍體前麵頓住腳步,踟躕著不知如何是好。


    蕭樾站在人前,臉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疏離,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看上去鎮定極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眼神防備中又透著畏懼……


    很明顯——


    是已經將這樁命案算在他頭上了。


    武曇卻堅信——


    這絕對不是他做的。


    如果真的是他要殺薑太後,法子多得是,何必親自動手還是特意跑到這壽康宮裏來殺人?


    她甚至突然意識到,也許——


    這個局一開始原就不是衝著蕭樾,而是為她準備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之前過來的時候這壽康宮裏會空無一人,沒有人在,就沒有現場人證,回頭等她離開之後薑太後被發現橫死在寢宮之中……


    沒有人親眼目睹她殺人,但同樣的,也就沒人可以證明她的清白了。


    再加上她和薑太後還有過節,之前在壽康宮的那次衝突知道的人雖少,蕭昀對其中原委卻是一清二楚的,何況加上今天在彰文殿裏發生的事,雖然她全程昏迷不醒,可薑太後卻帶走了她最倚重的婢女揚言要帶回來打死……她上門來要人,這就是衝突的現成理由和殺人的最直接的動機。


    連凶器都是從薑太後佩戴的頭飾裏麵隨手搶的,這也算是她因為衝動殺人的旁證了。


    武曇確信,如果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不是看見蕭樾在場,現在所有的矛頭應該都已經指向她了……


    今天的這個局,絕對是針對她的,他們要給蕭樾栽罪名,不會選這種方法,蕭樾一個刀光劍影裏拚殺出來的武將,他要規避這種局,實在不在話下,很難算計到他的。


    這是個為她做的局,隻是陰錯陽差,蕭樾不知道為什麽會剛好過來,甚至比巡邏的侍衛還更早一步撞破了凶案的第一現場,他也許是匆忙回宮聽說她來了壽康宮,所以才趕過來找她的?


    但是不管怎樣,眾目睽睽,讓他被堵在這裏……


    這件事都麻煩了。


    武曇心髒一陣緊縮,呼吸都跟著有些亂,她往前走了兩步到蕭樾麵前:“王爺……”


    蕭樾看見她,就衝她扯了下嘴角,露出個輕微的笑容來,算作安撫,然後——


    他眉毛一挑,眼角的餘光銳利的掃過那個鐵青著臉滿頭冷汗的校尉,冷聲道:“還愣著幹什麽?宮裏出了命案,還不去請母後請陛下過來主持大局,再把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找來?”


    那校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雖然蕭樾這個置身事外的態度在他看來很不對勁,但蕭樾既然肯留在現場等蕭昀過來他總算有個交代,相反的,如果現在蕭樾就是聲稱此事與自己無關,堅持要走,他也留不住,甚至都沒法留。


    “是!”連忙答應了一聲,卻不用等他逐個吩咐,下頭的侍衛就分頭跑出去幾個。


    蕭樾將手裏染血的鳳釵攥了好一會兒了,那釵上的血跡已經在慢慢凝幹。


    他順手把那東西扔給那校尉,然後用另一隻手牽著武曇就從人群裏往外擠,一邊語氣涼涼道:“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過來之前皇嫂的屍身誰都不要動,所有人都退到外麵去,休要褻瀆。”


    這個時候,就算他不開口也沒人會主動去碰薑太後,確切的說不是等衙門的人來,是要保留住這個現場等著蕭昀過來處理。


    從內殿出來之後,武曇就拉著蕭樾坐到挨著牆根的椅子上,焦灼的低聲問他:“燕北不是說你出宮去了嗎?看見是什麽人對皇嫂下的手嗎?”


    無論這件事是沾在她身上還是蕭樾身上,現在若是不能揪出真凶來,都沒辦法洗脫嫌疑。


    “本來是出宮了,可是走到半路本王想想他們一群熊孩子玩樂,本王跟著去看熱鬧也沒什麽意思,就半路折回來了。”蕭樾隨口回答,卻自動回避了她的後一個問題。


    武曇也顧不上計較,隻是聽了他的前半句解釋,心裏就突然跟著亮堂了幾分。


    他不會是跟著出宮中途才改變注意回來的,因為他不是那樣的人,若是沒興趣,他一開始就不會跟著去,所以應該說他跟著出宮就是個幌子,做給藏在暗處的人看的,讓背後等著出招算計的人以為他不在宮裏,這樣才能肆無忌憚的展開拳腳。


    而他借口出去之後,又馬上暗中折回來了,應該也是為了螳螂捕蟬,等著在暗處抓對方的小辮子。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放任自己被堵在了這個凶案現場。


    其實之前就算那兩位夫人進來查看了,如果蕭樾真的不想沾染……翻窗翻牆,甚至是躲在暗處等那幾個女人進來直接把人都打暈然後趁亂溜掉都可以。


    可是他卻沒那麽做?


    是有意為之?還是當時有什麽特殊的情況將他拖住了,讓他錯過了離開的最佳時機?


    武曇心中有了這些揣測卻偏又沒法跟蕭樾詢問確認,於是心裏就越發沒底,雙手死死的攥著他幹淨的左手。


    他們夫妻倆坐在椅子上,那兩個暈過去的已經被她們的同伴掐人中給掐醒了,這時候四個人互相偎依著,渾渾噩噩的站在這大殿的一個角落裏。


    錦竹原是跪在內殿的,可其他人都撤出來之後讓她獨自麵對薑太後那般恐怖的死狀她心裏也怕的緊,於是就也跟著挪出來,麵朝大門口跪在了內外兩殿中間的屏風外麵。


    而那些侍衛,則是自覺得退到了殿外,守在門口。


    他們這明顯是變相在看押蕭樾的,蕭樾卻麵色如常,氣定神閑的,半點也不在意。


    長寧宮的位置在皇宮建築群裏很靠後,離著這裏不近,來回一趟要不短的時間,前後約莫是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周太後才趕到。


    她從輦車上下來,臉色不怎麽好,也沒用人扶就疾步先走了進來。


    “哦,母後!”蕭樾立刻帶著武曇站起來打招呼。


    周太後隻看了他一眼,腳下步子沒停,徑直往裏走,站在內殿門口看到裏麵的那一幕……


    縱是見慣了大場麵的她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不是因為薑太後的死狀太恐怖,而是因為——


    死的這個人是薑太後!


    “阿彌陀佛。”跟在她身後進來的趙嬤嬤看見了,隻覺得心髒狂跳,不禁念了句佛偈。


    周太後則是飛快的閉了下眼,用最快的速度穩住心神,轉身又折回來。


    她徑自走向蕭樾問:“你過來的時候已經這樣了?沒拿住凶手?”


    此言一出,站在門口的眾侍衛就都神色微妙起來,同時心中更加警惕起來——


    太皇太後平時看著冷淡不管事,可畢竟是血濃於水啊,事情牽連到她親生兒子身上,她的態度立馬就出來了。


    而現在被刺身亡的那個卻是小皇帝的生母,卻不知道小皇帝回來看到這一幕會作何反應?


    說曹操曹操到,殿內蕭樾還沒來得及回薑太後的話,外麵得了消息的蕭昀就帶著一大票人疾步走了進來,與他前後腳,緊跟著進來的是刑部的官員和仵作,而大理寺的衙門離著皇宮較遠,這會兒人還沒到。


    “見過陛下!”門口的侍衛立刻跪地行禮。


    蕭昀也不知道是之前在演武場上與人騎射累的還是趕回來的太急切太匆忙了,出了一頭的汗,進門之後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的。


    他跨進門來,目光先是迅速掃過在場的所有人,然後視線定格在跪在內殿門口的錦竹臉上,啞聲問:“母後呢?”


    話是這麽說,卻也沒等錦竹回答就若有所感一般的幾步走了過去。


    然後,他的腳步在門口猛地刹住,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蒼白,嘴唇顫抖著,過了一會兒才低不可聞的呢喃了一句:“母後……”


    他有點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輩子的薑太後是在一年之後左右染病身亡的。


    他的這個母後,能力有限,除了給了他一個嫡子的身份之外,平心而論對他的助益並不多,可是從頭到尾她也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他的事,雖然有時候難免耳根子軟犯點糊塗,也都是無心之失,這畢竟是他血脈相連的親生母親啊。


    就因為上輩子的薑太後死的太突然也太早了,她那時候才剛四十歲,蕭昀重生回來之後隻要看見她就會有滿心的遺憾,他知道壽數天定,這是他無力改變和逆轉的事情,所以哪怕這輩子的薑太後確實做了天大的糊塗事……蕭昀隻要想到她壽數不長的事都能咬牙容忍下來。


    他確實也是真心敬愛自己的母親的,甚至不惜駁回蕭植的遺詔也要維護她,她隻是想讓她可以安安穩穩的過完剩下這幾年而已。


    他明明都已經這麽努力的想要盡量彌補前世的缺憾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了這樣的事?


    蕭昀的力氣仿佛瞬間就被抽幹了一樣,他拖著沉重的步子緩慢的走進去,腳步虛浮,遊魂一般。


    然後,跪在她身邊,伸手,替她合上了眼睛。


    心裏的感覺除了悲傷還有濃重的無力感。


    其他人都隻是在後麵看著他,誰都沒做聲。


    他一直又盯著薑太後的臉孔看了許久,將這張臉牢牢地一遍遍的印刻在記憶裏……


    活了兩輩子,這是他生母留給他的最後一麵了,即便這場景再恐怖,他也得牢牢記住。


    良久之後,是周太後走上前來,親自彎身握住他的手臂將他扶起來的。


    她沒說話,隻是微微歎了口氣。


    倒是和蕭昀一起進來的在後麵站了半天的梁晉先開的口:“陛下且節哀吧,太後娘娘枉死,還是要先查明原委,這樣才算是對他有個交代。”


    他倒也知道這是什麽場合,所以收斂很多,表情和語氣都透著惋惜和肅穆。


    也不是為了針對誰的,而實在是——


    眼前的這一幕就活生生的在這擺著,即使他不提,這件凶案也得要天翻地覆的查個水落石出的。


    蕭昀被薑太後扶起來時候,雙腿險些站不穩,還踉蹌了一下,他咬著牙,腮邊的肌肉看得出來緊繃的十分僵硬,眼睛通紅,卻一滴淚也沒有掉。


    薑太後陪著他從內殿出來,一邊說道:“如果不是還有人知情不報的話,那麽第一個進來並且發現薑氏出事的人就是你六皇叔,照侍衛的說法,他可能身負嫌疑,得給你個解釋。哀家也是剛聽了消息趕過來的,事情具體的經過還沒來得及細問,這樣哀家就先避嫌不摻言了,皇帝你先行處理。”


    事情畢竟是牽扯到了蕭樾身上,所以她說話便留了餘地。


    倒不是偏袒兒子而枉顧孫子,而也確實是因為她心裏很清楚這事情不可能是蕭樾做的,蕭樾要是想對薑氏下手,他早就動手了,而且絕對有十全十美的方法,又怎麽會跑到宮裏來直接動手殺人,甚至還被人堵在了這裏?


    蕭昀此刻心情沉重,並沒有心情管她都說了什麽。


    他袖子底下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臉上籠罩了一層寒霜,卻是誰也沒看,隻是盯著某個空茫的點,一字一句的問:“究竟是怎麽回事?誰先來給朕一個解釋?”


    蕭樾不會急著去辯解,那樣會顯得他心虛。


    門外跪著的那個校尉卻也沒敢馬上開口,而是先偷偷抬眸瞄了他一眼,確定他沒有搶占先機的意思,這才拱了拱手,如實回稟:“回稟陛下,約莫是一個時辰以前,奴才帶人巡視經過壽康宮門前,卻發現院門大開,但院子裏卻一個宮人也不見出來走動的,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因為裏麵沒有明顯的動靜,再加上這裏又是太後娘娘的寢宮,奴才們不敢擅自闖入,於是就請了路過附近的那兩位夫人過來幫忙查看……結果,她們剛進了這殿內查看,娘娘宮裏的錦竹姑娘也回來了,還沒說上話,就……就聽見裏麵的尖叫聲,奴才隨後帶人衝進來,當時太後娘娘就已經不幸……而……”


    檢舉蕭樾這種事,做出來真的叫人心裏發毛,可當時眾目睽睽,也由不得他有絲毫遮掩,所以他隻能迎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奴才們衝進來的時候,晟王爺就已經在太後娘娘的屍身旁邊了,手裏……手裏還有這根鳳釵。”


    他將仔細收著的那根發釵雙手呈到頭頂。


    小尤子被薑太後打了,這會兒傷還沒全好,如今正在養傷,最近一直是陶任之跟著蕭昀聽命的,但是今天因為蕭昀一行去練武場玩去了,他一把年紀了顛簸不起,就留在了宮裏,蕭昀一行人是得了消息直接從演武場趕回來的,所以陶任之沒在身邊,是他的小徒弟趕緊接了那發釵拿過來的。


    蕭昀將那簪子捏在手裏,看著上麵幹涸的血跡,瞳孔突然猛地收縮成一條線。


    他唇角扯出一個幾乎殘酷的冰涼弧度,目光冷厲的射向蕭樾:“皇叔還有話要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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