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戈陽這一摔挺慘的。


    但她畢竟和藍氏那些婦孺不同,忠勇侯府現在雖然也有兩代人沒上過戰場了,但畢竟也是武將出身的勳爵人家,家中子弟還沒有徹底荒廢,也是從小習武的。林戈陽這個世子,被家裏寄予厚望,從小就被嚴格要求,雷鳴那樣的高手親自帶人去抓他他雖逃不脫,但是習武之人的膽氣在,被關起來之後並沒有驚惶無措,並且已經把嘴裏塞的布團給吐出來了,然後就想方設法的等著伺機脫身,之前武曇進院子的時候他聽見了說話聲就蹭到了門邊來偷聽,這時候被武曇一腳踹翻在地,當即罵了一聲娘。


    藍釉沒想到他會躲在門後,嚇了一跳,趕忙衝過去要往武曇跟前擋,卻被武曇伸手攔住了。


    藍釉定睛一看,林戈陽身上還被困得結結實實的,這才把心重新放回肚子裏,順從的退到旁邊。


    武曇拎著裙角跨進門去,彎身蹲在了林戈陽旁邊。


    林戈陽在地上蹭了一身灰,可身上捆得跟個粽子似的,腳脖子以上到脖子以下,全部結結實實的,他蹭來蹭去確實動不了,這樣橫在武曇麵前被她盯著瞧,他登時火大,瞪著眼睛就開罵:“武曇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趕緊給我解開,要不然我回頭一定找你哥告狀去!”


    忠勇侯府的子弟雖然不上戰場了,但是他家關係一直和林家保持不錯,林戈陽和武曇同歲,但是從小就皮,又貪玩的很,偏武青林在年輕一輩裏文武全才是佼佼者,林家長輩為了督促林戈陽上進,他小時候就經常被帶著來武家走動。他慣喜歡胡鬧的,而且小男孩少不更事時還喜歡扯武曇這個小丫頭的小辮子吸引注意力,偏武曇也不好哭鼻子告狀,兩個人就互相看不順眼,從小就不對付。後來等武青林開始上戰場了,林戈陽年歲也長了些,兩家的來往才少了,他被家裏長輩抓回去關起門來認真讀書習武去了。


    武青林不在京城,兩家長輩再走動的時候也不帶著他了,武曇後來見過他幾次都是在外應酬的場合,橫豎兩人又互相看不順眼,索性就當彼此沒看見,互相瞪一眼了事,招呼都不打的。


    林戈陽到底隻是個少年心性,被自己小時候欺負過的小姑娘綁過來還看了笑話,他麵子掛不住,臉通紅。


    藍釉聽他叫罵,要不是武曇就蹲在旁邊,早上去甩他兩個大耳刮子了,這時候卻隻捏著拳頭等著。


    武曇被惡語相向了也不在意,隻衝在地上拚命掙紮的林戈陽挑了挑眉毛:“咱們都是老熟人了,就不用我再來虛的了吧?今天宮裏那些事到底是什麽內情想必你心裏也多少有數,我也不廢話,你就直說了吧。”


    她對林戈陽是沒什麽惡意的,尤其這小混蛋的心性她多少是了解,還不至於去和周家那老太太搞什麽陰謀詭計。


    但她也知道林戈陽嘴賤又有點小傲氣,所以說著就意有所指的轉頭衝著關藍氏的屋子努努嘴:“剛才外麵的動靜你也聽見了,並且除了他們,我手上也還抓住了另外幾個可以證明是定國公府老夫人在宮裏搞鬼的人證了,反正這件事你認不認的,目前我手上的人證也都已經夠用了。說實話,雖然沒你也行,但我之所以叫人綁你來,是想著把整個證據鏈湊完整了。你知道,就算你不說,看在林侯爺和侯夫人的麵子上我也不會動你一根汗毛的,可是咱們兩家畢竟這麽多年的交情了,關係擱在這,以後我大哥會對你忠勇侯府有意見,我夫君吧也要看你們林家不順眼……再見了麵恐怕咱們就真的尷尬了,你說是吧?”


    林戈陽雖然從小就挨他爹的揍,但也畢竟是名門子弟,金尊玉貴的,是真受過這樣的待遇。


    他瞪著武曇,的確壓根癢癢的。


    不過麽——


    誠如武曇所言,他現在也已經長大了,即便還有點孩童時候的懷習慣懷脾氣,可是這個年紀馬上就要入仕了,他身為忠勇侯的繼承人對權貴圈子裏的事也已經開始逐漸上手,懂得利害了。


    武曇這丫頭從小就脾氣壞,其實他很清楚她之前恐嚇藍氏說殺她全家的話也不僅僅隻是說說而已,如果這次蕭樾真的脫不了身,她真幹的出來拉人墊背這樣的事。


    而她說不會真的動他,那就真的是全看在小時候的交情上了。


    林戈陽氣的很,躺在地上動不得,可是她跟武曇置氣隻是置氣,他卻沒有替周老夫人背鍋的胸襟和氣度,要說恨,恨得當然也是這邊了。


    “你們家人習慣橫著跟人說話啊?”鑒於躺在地上實在是太沒有尊嚴了,他掙了掙,臉紅脖子粗的直磨牙,“既然要好好說話你倒是先把我解開啊,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啊?”


    現在她這真不是在求人,說白了是給他機會呢!


    這小混蛋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欠抽嘴賤又倔脾氣。


    武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不與他計較,隻轉頭衝藍釉招招手。


    藍釉以前沒看她和忠勇侯府的這位小世子來往過,但是在旁邊聽到這會兒也聽出來了,他們是舊相識,還挺有交情的,於是就暫時忽略了林戈陽嘴賤的事,拖著手裏的砍刀冷著臉走上前來。


    林戈陽看她高挑纖細一女子提著把足有十斤重的大砍刀走過來,忍不住的頭皮發麻,嘴角直抽,不過礙於麵子,卻橫在那裏沒動。


    藍釉三兩下把他身上的繩索全部劃開就退開了一邊。


    林戈陽抖掉斷了的繩子,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趕忙去拍身上的灰塵,拍了兩下發現自己現在就是個泥猴子,拍了也白搭就也放棄了,轉頭一看武曇還蹲在地上,他也索性破罐破摔了,又走回來,幹脆一撩袍角大馬金刀的往地上一坐。


    武曇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趕緊的。


    他這才大手一揮,譏誚的扯著嘴角道:“你不是心裏也有數了嗎?沒錯,就是你夫家的外祖母做的好事,我們家跟定國公府這些年來一直都有來往,之前聽說周家老太太病了,我母親也張羅著送過幾次補品過去,前陣子她不是病好了麽,又在宮裏迎接南梁使團的接風宴上和無母親遇見了,兩人說了不少話。我母親跟我說的是陛下最近因為連續處理北燕和南梁方麵的爛事兒弄得心裏十分不痛快,那位老太太提點她,說我下次再有機會進宮麵聖的時候不妨拉陛下一下下場比劃比劃,讓他活動活動沒準可以鬆快些。你也知道的,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子,要指著科舉入仕是不可能的,隻能走蔭封這條路,我父親也覺得我這時候多在陛下跟前露露臉是好事……”


    到底是少年人的心性,藏不住心事,他這說著就忍不住的啐了一口,低罵道:“兩家人這麽多年的交情了,真沒看出來周家這老太婆居然這麽陰。”


    任憑是誰被人算計利用了,心情都不會好。


    林戈陽罵完就有點垂頭喪氣的,不過他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很快又甩甩頭拋開這些煩惱,重新抬眸對上武曇的視線,居然是難得一板一眼認真的說道:“就算咱們倆小時候有些過節,但我爹娘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他們隻想守住祖宗留下的基業安穩過日子,絕對不會生出額外的野心來。是雖然不知道今天這些勢力究竟是藏了怎麽樣的曲折和貓膩,但我可以拿腦袋擔保我們忠勇侯府上下絕無一人是存了不軌之心的。你若是需要我們到禦前去澄清也可,不過你這丫頭太咋呼了,別嚇著我爹娘,我回去跟他們說。”


    他這一本正經起來的樣子武曇很不習慣,尤其是在蹭了滿臉灰的前提下。


    武曇掀了掀眼皮,拍拍裙子站起來,冷嗤道:“我看你還是先回去洗把臉吧。”


    林戈陽聞言,下意思的那袖子抹了把臉,但他袖子比臉上更髒,這一蹭就把自己都蹭惡心了,忍不住又脫口罵了一聲娘。


    武曇已經施施然的轉身往外走:“我還有事今天沒空跟你敘舊,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吧,不過走之前先給我留一份供詞下來,咱們白紙黑字的好說話。”


    林戈陽腦子活絡的很,其實當時在演武場有人過去通稟說薑太後被刺身亡了,他就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事有蹊蹺,那麽巧他和蕭昀一行從宮裏出來,薑太後那就出了事?大家都是在大家族裏各種陰謀詭計的熏陶下摸滾打爬成長起來的,不得不說,有時候直覺是奇準無比的。


    後來他們那一行人都是跟著蕭昀一起回宮,直接去的壽康宮,雖然當場沒他說話的份兒,可蕭樾夫妻和蕭昀之間爭執的經過他都全程目睹,他很清楚宮裏出的事到底有多大。


    武曇既然已經發現他懷疑他還找上他了,他自然不會心存僥幸,還以為矢口否認就能置身事外。


    拋開晟王府和定國公府究竟哪方勢大的選擇題不提,單就周老夫人陰了他們一家又拿他當槍使這一條,他心中有了好惡,就足以催促他選擇好陣營。


    武曇從那屋子裏出來就直接走了出去。


    藍釉要跟,卻被她伸手攔下了:“你等在這,等燕北和海音把供詞都整理好了,連人帶供詞一起拿給我,我先回王府更衣,省得夜長夢多,今天就得把事情徹底解決清楚。”


    把蕭樾在牢裏關上兩天還不至於出什麽事,可她不願意。


    能一次解決的事,何必拖泥帶水。


    即便那個人是周老夫人,是蕭樾的外祖母,周太後的親娘,她也不在乎,從對方主動出手設局算計她的那一刻起,所以的情分就都煙消雲散了,她不怕得罪這個人。


    雷鳴守在車馬行的後院那裏做接應,等武曇出去他就直接護送她回了晟王府。


    彼時的宮裏,趙嬤嬤也已經把所有的未知環節都打聽清楚了,正在給周太後稟報:“娘娘,奴婢都問過了,當時王妃在禦花園出事之後她身邊婢女立刻就叫人往殿下那裏還有咱們這送了信,可王爺當時剛好陪同陛下出宮去了,來咱們這邊的是禮部左侍郎童家的夫人,宮裏守門的宮人也記得她,但她來的時候邢嬤嬤剛好在大門口那和宮人們閑聊,人就被邢嬤嬤先攔著說話了,宮人們因為看她和邢嬤嬤像是認識的,當時沒多想也沒湊上去打聽……這樣看來您之前的推斷沒有錯,這一切果然都是有所預謀,提前經過精確布局和安排的。”


    隻是想來想去,趙嬤嬤還是覺得難以接受,愁眉不展的呢喃:“可老夫人這是為什麽啊?哪怕隻是設局給小王妃的……這也得有個確切的理由不是?”


    周太後的眸子眯了眯,臉上表情卻一成不變,隻是冷然道:“既然不知道就不要猜了,去把人都給哀家叫來當麵問問就知道了。”


    “啊?”趙嬤嬤始料未及,匆忙回頭看了眼外麵已經緩緩沉下來的天色:“現在?這天馬上就要黑了,而且老夫人出宮之前受了驚嚇,這會兒也不一定來得了……”


    周太後也終於耐心告罄,橫過去一眼,一字一頓道:“起不來身就把她抬過來,難道還要哀家親自去見她嗎?還有周元升那兩口子,也一起給哀家傳過來,作為一家之主,他連家中婦孺都管不好,還想那袋一蒙當不知道的躲清閑嗎?”


    她這樣,已經等於是當麵發火了。


    趙嬤嬤噤若寒蟬,再就多餘第一個字也不敢說,趕緊應諾去了。


    因為事情很嚴重,這件事她沒敢交代給其他人,而是叫了高原,兩個人結伴親自去的。


    周老夫人受了刺激,加上心事很重,回家之後雖然大夫看過了,也吃過安神定驚的湯藥了,人卻還病懨懨的癱在床上起不來身。


    國公夫人常氏在安鶴堂忙前忙後的親自侍候,但是她心情不好,卻始終沒和兒媳說過一句話。


    下午周元升去了衙門一趟,傍晚這會兒一進門也來了母親房裏請安,進去打了個招呼,周老夫人沒精神應付他,他看著母親無精打采的樣子也很憂心,正拉著妻子在外間說話:“母親這兩三年裏的精神一直都不怎麽好,一直這個樣子也不是個事兒,要不明日你再進宮一趟跟太皇太後請旨,讓她派冷太醫過來看看吧。今天我本來是想找個太醫的,可太醫院的徐太醫出了意外身亡了,太醫院亂成一團,回來的路上又聽說城裏好像還出了膽大包天的賊人,有幾家的官眷還被擄劫了,京兆府衙門到處搜索抓人,也亂了套,這幾天你看管好家裏的門戶,千萬不要節外生枝的惹上麻煩了,省得母親更心煩。”


    “這……怎麽還會出了擄劫官眷的事……”夫妻倆正說著話,外麵門房的婆子就帶著趙嬤嬤兩人進來了。


    與此同時,宮裏這邊,胡天明忙了一下午卻毫無頭緒,丟了人的幾家又催的緊,他實在扛不住了,就隻能進宮來將事情奏稟了蕭昀。


    蕭昀把自己關在禦書房一整個下午,什麽事也不做,一句話也不說,聽胡天明滿頭大汗的講完今天京城裏的奇事,他臉上居然破天荒的有了表情,嗤笑一聲:“不知道是什麽人有這麽大的膽子嗎?”


    胡天明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隻是磕頭請罪:“是微臣無能,讓天子腳下出了這等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可丟了人的人家至此也沒收到勒索銀錢之類的消息,微臣百思不解也無從查起,連著三戶人家都丟了人,要麽是被當街明搶的,要麽就是青天白日衝進府裏宮人把人帶走的……”


    若說是匪徒所謂,又哪有這麽猖狂的匪徒?要是為了勒索錢財,綁商賈人家的家眷豈不是更容易也比較不會惹上大麻煩?


    蕭昀的火氣正盛大,一抬手把他剛遞上來的折子狠狠砸在地上,衝著外麵喊:“去把晟王妃給朕請過來,讓她當麵給胡府尹解釋!”


    這種事會是誰做的?丟的都多少是和今日之事有關的人,蕭昀幾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是武曇的手筆。


    這邊武曇等收拾妥當了,帶著她手裏的人證物證就進了宮,她以給周太後請安為名,直接進的宮門,跟著的雷鳴卻有遲疑:“王妃是要直接去見太皇太後麽?不先去找陛下?”


    “不去,我們直接去找母後。”武曇斬釘截鐵的搖頭,剛要彎身坐進轎子裏,迎麵邢磊就帶著一隊侍衛殺到了:“晟王妃,陛下有請,請您馬上移步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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