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陸啟元先低呼了一聲。


    王皇後才反應過來,也撐著膝蓋爬起來,撲到了梁帝身邊。


    陸啟元見她也湊過來幫忙了,就連忙要抽身往外走:“奴才去傳太醫。”


    卻不想,袖子卻被歪在炕桌上的梁帝一把扯住了。


    他的嘴唇,呈現出一種微微發青的蒼白色,顫抖著,聲音顫抖著從牙縫裏擠出字來:“傳旨,接……太孫回朝。”


    若是在他身體康健一切正常的時候說這話,其他人理解的絕對就隻會是表麵上的意思,當他是要接梁晉回來培養並且托付江山的,可是在“阮先生”和王皇後聯合起來告了梁晉那麽大的一狀之後……


    現在他在臨危之際再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邊是很耐人尋味了。


    曆來帝王的疑心病就都比尋常人更重一些,尤其是近年來連番受挫的梁帝。


    他這一趟要把梁晉叫回來,內心的目的絕對不會太善良。


    陸啟元知道,王皇後明白,“阮先生”也很清楚。


    陸啟元倒也沒有多少意外和吃驚,畢竟關乎皇室血脈,哪怕目前就隻是有疑點而已,梁帝在這件事上也絕對是寧枉勿縱的。


    他當即點頭應諾:“是!奴才明白,這就擬旨下詔,讓人緊急送去胤京跟他們要人。”


    蕭昀現在之所以一直扣著梁晉不肯放人,就還是拿著當初兩國簽訂的國書在說事兒——


    不到梁帝駕崩,梁晉需要回國繼承皇位之前,他都要留在胤京為質。


    現在且不管梁帝的情況還能不能緩過來,他都得以這個理由馬上把梁晉要回來,至少得查明了他的身世,如果證明王皇後的說辭是子虛烏有的事,他當然還可以繼續繼承皇位,可如若真的證明梁晉的血統有問題,那就不僅得廢了他的儲君之位,還要把人鏟除掉,絕對不能留下一個包藏禍心的禍害在朝中。


    聽陸啟元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梁帝才算是徹底泄了氣,鬆開手,渾身虛軟的趴在了炕桌上直喘氣。


    他沒暈死過去,但是急怒攻心並且吐血之後,身體確實支撐不住了,五髒六腑之內火燒火燎的,提不起半分的力氣來,甚至連眼皮都不怎麽能撐得開。


    王皇後掏出帕子來給他擦拭嘴角的血跡。


    但是此時此刻,她心裏關著的那頭猛獸已經從籠子裏衝了出來,雖然臉色表情盡量的表現的哀痛和擔憂,而實際上眼睛裏熱切閃動的光芒卻在昭示著她的興奮和野心——


    如果梁帝能就此駕崩,那麽作為正宮皇後,在朝中無皇子理政掌權的情況下,這整個南梁的朝廷就等於是落到了她的手中,任她操縱了。


    就算還有個盯著儲君頭銜的梁晉,那也隻需要等到以奔喪為名把他騙回來,她再當朝宣布此子血統有問題,就可以直接廢了他,然後另選一個聽話的宗室旁支的子弟來做她的傀儡。


    未來的路,一眼看見就是一片坦途,並且光明無比。


    可也依舊——


    王皇後仍是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她可以在心裏盼著梁帝早死,卻不會真的蠢到立刻就急功近利的親手殺了他,因為宮裏還有一個陸啟元在,這位大總管因為是梁帝的心腹,所以哪怕是在前朝朝臣們的眼中也極具分量的,如果她稍有不慎之舉,陸啟元說她一句有弑君之嫌,它這就是在自毀前程。


    至於將陸啟元也一起殺了?那隻是膚淺之人不計後果的行為罷了,陸啟元並未無名之輩,如果梁帝駕崩他也一起死了……


    那就算梁帝的死因本來沒問題,這也馬上會變成可疑了。


    到時候無論是梁晉還是其他的任何一個宗室子弟都能抓住這一點當把柄來針對她。


    所以,王皇後這一刻的心情雖然無比振奮激動,她能做的也隻是一力的克製自己的情緒。


    先給梁帝擦了嘴角的血跡,又給他撫著後背幫他順氣,一邊輕聲的道:“陛下可要喝點水緩一緩?”


    梁帝沒理他。


    他明顯的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好,但是現在卻絕對不是他能撒手人寰的時候,他甚至是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怕死!


    在梁晉的事情弄清楚並且得出一個定論之前——


    他絕對不能駕崩。


    所以,他就隻是用力攥著拳頭,又咬緊了牙關在撐,努力的撐著不叫自己的意識模糊。


    因為害怕——


    萬一他就這麽閉上了眼睛之後,後麵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冉先生”則是很規矩的跪在院裏的地方,眉眼低垂,一動不動。


    去請太醫的差事自然用不著陸啟元親自去辦,他出了寢殿就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去了,而他自己則是匆忙去了前朝一趟。


    梁帝現在不能每日在禦書房坐鎮理事,朝廷的政務卻也不能就此停擺,所以前朝那邊梁帝特意命人撥出了一間偏殿給六部首腦守著在那裏處理公事,這樣離得比較近,也方便和他這邊互相傳遞消息。


    陸啟元過去之後,就以陛下病危為名,讓禮部的人起草國書,再派人八百裏加急前去胤京請求迎回皇孫梁晉。


    這國書最後還是要過梁帝的手加蓋玉璽的,所以他交代完就又立刻趕了回去,等禮部擬定好了國書之後,自然也會送過去。


    他這邊前腳回到梁帝寢殿,看見“阮先生”還跪在殿中,就叫了侍衛進來,先將他帶去了偏殿看押起來。


    “阮先生”很順從,甚至都沒有一點想留下來看看梁帝是否能挺過去的好奇心,就那麽跟著侍衛走了。


    陸啟元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兩眼,心裏莫名的有種怪怪的感覺。


    可是一時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裏不對,他也就沒閑工夫顧及了,也湊上去和王皇後一起照顧梁帝。


    又過了不多一會兒,太醫院當值的一串兒太醫就一起趕了過來。


    眾人手忙腳亂的拿了軟枕給梁帝墊著,有把他從炕桌上挪過去軟枕上靠著,又輪流上前診脈查看。


    王皇後和陸啟元雖然心思迥異,卻都同樣滿心憂慮的看著,卻見那些太醫診脈之後居然臉色一個比一個更難看。


    兩人都各自心裏有數。


    王皇後忍不住先問了一句:“陛下怎麽樣了?”


    “這……”正在診脈的太醫遲疑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敢說。


    恰在這時,半天沒動也沒吭聲的梁帝卻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嘶啞著嗓音命令:“你們有什麽保命的絕技就都施展出來,不拘你們用……什麽法子……咳……務必拖住朕的性命,能多一日是……一日,能多一個時辰是一個時辰。”


    他現在絕對不能死!


    在梁晉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怎麽都得活著等一個結果的。


    “是……”那太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但一時也不敢說話,隻能硬著頭皮含糊道:“陛下和娘娘稍後片刻,容微臣幾個商量一下再拿出個法子來。”


    梁帝沒力氣說話,就隻聲音很輕的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那太醫爬起來,幾個太醫聚集在外殿小聲嘀咕好一會兒,才由院使走上前來麵有憂色的拱手道:“陛下,您恕老臣大不敬之罪,陛下的年紀大了,身體確實是大不如前,再加上這幾年屢次生病,也留了痼疾難愈,這一次急怒攻心,又再次損傷了心脈,情況確實不容樂觀。微臣幾個商量了一下,若要續命,可能就得下重藥了,須得以丹砂入藥調配出一個藥性比較烈的方子,再佐以針灸之術……就是這法子有點舍本逐末,陛下您知道的,丹砂有毒,若是長久服食……”


    後麵的話,無需他說,梁帝已經不耐煩,閉著眼擺擺手道:“配藥吧。”


    就算再怕死,也在不甘心,人這一生也終歸逃不過去這一關的。


    梁帝並非是坦然,他隻是知道自己除了認命已經沒別的法子了。


    “是……”太醫得了他的首肯,這才敢答應,一邊轉頭吩咐了個針灸之術最好的太醫,和他商討了一下具體針灸的方法,就由這位太醫去給梁帝施針,而其他人則是被陸啟元引著去另一邊空置的偏殿裏商量著開藥方。


    等到從梁帝的寢殿裏出來,院使就頓住了腳步,臉上露出十分凝重又悲傷的表情將陸啟元扯到一邊去曇子著提醒:“大總管,您恕老夫直言,陛下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容樂觀,已然是有油盡燈枯之兆,心在就算是用了虎狼之藥,也隻能是暫時拖上一拖,至於具體能拖到幾時……老夫甚至都心裏沒譜兒。如此以來……”


    到底梁帝現在還活著,君臣之間很多忌諱。


    他說著,頓了一下,後才又隱晦的轉頭看了眼通向暖閣的那個窗戶的方向,低聲道:“該備的差不多也……最好是提前備下了。”


    梁帝隨時可能駕崩,後事當然也要體麵。


    按理說是該讓內務府和禮部去酌情準備了……


    陸啟元原來還有點猶豫,但再轉念一想——


    梁帝本來就想以自己病危為名將梁晉要回來的,哪怕隻是為了做戲給大胤方麵來,提前準備後事也是有必要的……


    “好!咱家知道了。”定了心,陸啟元就點頭答應了,“不過陛下這裏,幾位大人還是要盡心盡力,全力醫治的,能拖就盡量多拖一拖。”


    “是。老夫等人自然盡力。”


    陸啟元叫了宮人把他們帶去了偏殿,又折回寢殿裏寸步不離的守著梁帝。


    太醫給他施針又開了藥方,王皇後是直到他服藥睡下了之後才不得不離開的。


    他倒是想守在梁帝身邊侍疾,利用他在世的最後這段時間刷一波在朝臣印象裏的國母風範,可是又因為心裏實在是太清楚梁帝現在有多不待見她,於是賴在這裏等梁帝醒來當麵攆她……


    那還不如識趣一點,自己先避開了。


    何況——


    梁帝眼看著就不行了,她想要在對方駕崩之後掌控朝堂,這時候也該回去造作準備了,控製後宮,以及給自己黨派的朝臣傳信,需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梁帝喝了藥,睡了個把時辰就醒了,隻是胸腔裏仍是火燒火燎的,一時絞痛又一直覺得憋悶將要窒息了一樣。


    這時候刑部已經把擬定好的國書拿過來了。


    他看過確定無誤之後就加蓋了玉璽讓陸啟元立刻安排人去大胤。


    準備後事的事,陸啟元到底是怕當麵提及會刺激他,所以便沒與他說,隻是下去傳旨的時候順便吩咐了刑部和內務府去準備,同時代替梁帝下了另一道指令,命令各方探子都盯緊了在京的各王府的動靜,甚至於被遷出京的各位藩王的動向也得一並掌控。


    這就是他一開始猶豫,不是很想這就公開給梁帝準備後事的原因——


    梁晉那裏,固然是個大麻煩,可梁帝的其他兒子也不得不防,萬一有人想要趁火打劫,場麵也很難保就不會失控。


    日暮時候,周暢源已經在自己處於城外的一個小農莊上休息了,城裏的探子把搜集到的消息帶回來給他:“李允被陛下下令扣在了宮中,但是太醫院那邊買通的消息確切,說陛下因為急怒攻心而吐血,並且牽引了痼疾發作,撐不住了,雖然用了虎狼之藥吊命,也隨時都有斃命的可能,並且……內務府和禮部已經在準備後事了,看來這消息不假。”


    “禮部和內務府有可能是做樣子給外麵看的,但是太醫那邊的消息肯定沒錯。”周暢源坐在門口的回廊上,往嘴裏扔了一塊糖,唇角的笑容帶了幾分譏誚,“老家夥也是不容易,都這時候還不肯撒手,一定要瞎操心。”


    他那隨從眼觀鼻鼻觀心的垂首站著,就也跟著諷笑出聲:“不消停的可不隻是梁帝一個,那位皇後娘娘也開始運作了,想必是主子的話打動了她,她這會兒已經在做著踢下皇太孫,然後扶持傀儡,垂簾聽政的太後夢了。”


    “別管她,我還就怕她不肯折騰。”周暢源冷笑,“她自己去把她那一黨的人全部集中起來,正好方便稍後我們一網打盡。”


    讓王皇後扶持傀儡,控製朝政?


    做垂簾聽政的太後是那麽容易的事麽?


    那女人居然真的因為他會讓她成了南梁朝中的主宰?


    王皇後那種女人,周暢源絲毫也不將她看在眼裏,隻是隨後想起了什麽就又問道:“王家的其他人呢?”


    “在收拾東西準備離京了。”隨從趕忙收攝心神回他的話,頓了一下,又試探著問:“一定是太孫說動他們,讓他們走的,現在南陽侯父子隻剩下了一個空頭爵位了,他們一家也是百年世家,在朝中根基頗深,需不需要……這時候正是動手鋤掉他們的好機會,就在他們回想的途中對他們下手?”


    周暢源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咂摸著嘴裏的糖塊搖了搖頭:“我雖然不知道梁晉那小子是怎麽與南陽侯說的,但南陽侯現在卻明顯是以退為進,他是相信梁晉一定能上位,並且他王家也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的吧?居然他這麽有信心,那就也叫他看著吧,王家那一個個的,要麽蠢,要麽就是倔脾氣……他們既然選了梁晉,我就要他們親眼看看梁晉的下場。”


    他擺在王修苒身上的那一局,本該是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的,隻可惜——


    王修苒那個小丫頭居然狠到可以豁出去命不要也不肯配合他的計劃。


    弄到最後——


    他居然等於是差不多白忙活一場!


    他對王修苒,是很有些記恨的。


    這時候發現自己走神,就又趕緊的控製住,又再確認道:“邊境那邊讓你安排的事都準備好了嗎?梁晉那小子滑頭的很,這次的刺殺……一定要給我保證萬無一失,絕對不能讓他有機會活著回到皇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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