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手為強?”金嬤嬤沒明白她的意思,“娘娘您的意思是……”


    梁晉不是已經遇刺身亡了麽?王皇後還需要對誰先下手?那個暫時被梁帝下令軟禁在天牢的阮先生麽?


    誠然,她是打死也不敢想王皇後居然會生出了逼宮奪位的心思來的。


    王皇後側目看她一眼,目光一片幽暗,卻不多說,隻是徑自從寢殿出來去了書房用秘法寫了一封短信。


    信是用特殊的藥水寫的,晾幹之後仍舊是白紙一張,隻有用另一種特製的藥粉溶解在水裏,再把信紙浸入水中方能重現字跡。


    並且——


    這種秘法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後一種藥粉會破壞前一種藥水的藥性,所以這樣書成的信隻能看一次,之後藥水互相腐蝕消弭,字跡也會永遠消失。


    好處就在於——


    用它傳信之後,不管收到信件的人想不想要留證據他都留不住,進而可以免除一切的後顧之憂。


    金嬤嬤是識字的,看王皇後寫完書信之後背上已經是出了一層冷汗。


    “娘娘,您這是……”


    王皇後拿過手邊的團扇扇了扇,盡快讓自己隱掉,同時勾唇冷笑:“如果梁晉能順利被接回皇帝來當麵受審,那麽這件事本宮當然可以隻當自己是個傳話的,別的都與我無關。可是現在,在本宮‘夥同’梁元軒的餘孽一起去禦前參了梁晉一本之後,梁晉卻在回朝的半路被殺了,你覺得皇上會怎麽想?”


    她這話說是問的金嬤嬤,卻也沒等金嬤嬤回答,就又自嘲的繼續說道:“他本來就疑心病很重,一定會覺得是本宮說了謊,這才不敢讓梁晉活著回來,並且當麵與我對質,這才殺人滅口永絕後患的。現在梁晉那裏已經死無對證了,本宮也沒有其他的證據可以證明此事就一定與我無關,這幾年我與皇上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唯一還有優勢的就是時間了,趕在他聽到消息來向本宮興師問罪之前……”


    說著,眼底劃過凜冽的一道殺機。


    本來她和梁帝夫妻這些年,就算她一直想扶持一個對她言聽計從的新君上位……


    當至少,在今天之前,她是絕對沒有生出過要弑君奪位的心思的。


    並不是有多深的夫妻情分,主要是堂堂一國之君又不是蘿卜白菜,逼宮奪位說起來簡簡單單就隻有四個字,可若是真要付諸行動了,那麽腳下就時刻都是萬丈深淵,一座獨木橋,走過去雖然能登頂權力的巔峰,可這樣的幾率卻微乎其微,一個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王皇後的野心就僅限於謀權,她並不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她一直在等著梁帝壽終正寢,然後自己好仗著正宮皇後的身份撿漏。


    而現在——


    卻不得不承認,她這是被那位阮先生給擺了一道。


    她很難理解就憑著那麽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當時進宮來的時候他就說他要梁晉死,為的是給梁元軒報仇,如果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就算讓梁晉回到皇都來,那小子也是鄙俗無疑的,現在對方何必多此一舉?


    半路殺了梁晉,難道還是為了也一起拉她下水,同時針對她麽?


    那人——


    莫不是一開始就打的一石二鳥的主意?


    王皇後雖然心裏覺得這很不對勁,但現在她確實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等自己幹透了之後就折起來,暫時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提,慎重的把信交給了金嬤嬤:“送去給韓奇。”


    韓奇,是大內禁軍的兩位副統領之一。


    王皇後穩坐鳳位幾十年,這一點腦子還是有的,她深知自家人在深宮,要穩固地位和在關鍵時刻保命都需要配製和拉攏怎樣的人做心腹。


    朝臣的支持自然必不可少,可一旦遇到緊急情況,殺手鐧就必須藏在這宮裏。


    這位韓奇韓副統領是她的人,她用了十二年的時間,一點一點的拉攏並且一路扶持他上來的,並且也真正做到了掩人耳目,她可以十分確信就連梁帝也不知道韓奇和她之間的真正關係。


    甚至為了保存這顆棋子的最關鍵的價值,這些年裏,她前麵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困境都也沒有試圖聯係和啟用過這個人。


    為的——


    就是為了萬一遇到今天這樣的狀況,可以出其不意的一擊必殺拿來翻盤保命的。


    金嬤嬤看她居然都動用了這枚棋子,終於也意識到了失態的嚴重性,於是也摒棄了所有的幻想,趕緊揣好密信去尋韓奇了。


    邊境梁軍交戰打動耽擱的事,即便駐軍方麵有意延遲消息不對梁帝稟報,可是梁軍交戰那麽大的陣仗,卻是不可能瞞著所有人的,邊城內外的百姓都能聽到風聲和動靜。


    周暢源雖然不知道用什麽花言巧語哄騙著駐軍將領配合他出兵攻打元洲城了,卻不可能將鄆城的衙門乃至於附近州縣的所有衙門都籠絡在手,軍中不上奏的事,在附近任職的其他官員就算不明著寫奏章去奏稟朝廷,可是兩國起了戰事,一旦大胤方麵反攻,最先遭殃的就是他們,當然第一時間就有人爭先恐後的利用自己在皇都的人脈傳信回去打聽消息。


    所以,雖然周暢源也提前做好了打算為王皇後爭取了時間,但梁帝方麵聽到消息也隻比她晚了一天而已。


    眾所周知,上回吐血之後,梁帝的身體就徹底支撐不住了,所以從那以後就已經開始罷朝休養了。


    他不上朝,自然也是能不見朝臣就不見朝臣,隻一心吊著這口氣,想撐著等梁晉回來處理梁晉的這件事。


    這天一早,工部左侍郎就找上了自己的上封工部尚書,這位左侍郎的小舅子剛好是在鄆城下屬的一地擔任父母官的,一看邊境開戰,就立刻派了心腹回來跟他打探消息。


    如果真的是梁帝有意發動國戰和大胤交鋒,不可能朝廷裏事先一點風聲也不露的,整個工部的人互相答應了一圈全都一臉懵……


    工部尚書察覺到事情不對,但畢竟事關重大,他也不敢單獨去找梁帝,於是這天進宮去前朝安給給六部的宮殿辦公的時候又打聽了一圈,一打聽,其他各部裏也有人接到了親朋的密信來詢問消息的。


    這麽一來,這件事就更不可能是子虛烏有的。


    於是六部尚書一合計,也不能裝糊塗,何況還有消息是聲稱邊境駐軍之所以突然發難是因為太孫在回朝的途中被大胤人設計遇刺身亡了。


    現在梁帝病危,朝不保夕,邊境還起了戰事,隨時可能爆發大規模的國戰,甚至於儲君還身亡了……


    就目前這些情況綜合一看,這難料朝中是毫無疑問的得亂套。


    幾個人一商量,就立刻整理冠服準備一起去後宮麵聖。


    結果——


    剛一從殿內出來,迎麵就見黑壓壓的一大片禦林軍劍拔弩張的迅速圍攏過來,拔刀出鞘,虎視眈眈的將去路攔下了。


    為首的刑部尚書哪裏在宮裏見過此等陣仗,當即就是神情一肅:“你們大膽,我等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們這是何意?在宮裏對著我們亮兵器?這是誰給你們的權利和膽子?”


    這些禦林軍卻明顯是有備而來,按理說麵對一個一品大員,不該是毫無懼意的,可大家就是穩穩地杵著不動。


    一眾的官員都有點傻眼。


    兵部尚書卻是武將世家出身,見狀暴脾氣當場爆發,一個箭步上前,趁其不備兩招搶奪過一名禦林軍的大刀,同時橫臂一掃,將眼前一圈人逼退了好幾步。


    待要再直接衝殺過去的時候,禦林軍副統領韓奇就大步從人群外圍走了過來,人未到而先揚聲警告:“朱大人,卑職知道您身手了得又位高權重,可是在動手之前也麻煩您看清楚了這是在什麽地方,我們這些人又都是什麽身份。我們是禦林軍,守衛宮城是我等的職責,您這樣在宮裏與我們動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這是心存不軌要對陛下和後宮的娘娘們不敬呢。”


    宮城守衛曆來都是禦林軍負責的,禦林軍三位統領,一正兩副,個個都權勢滔天。


    雖然官職上比不得他們這些朝廷大員,但是在這宮裏,卻是他們的職權更大。


    兵部尚書雖然尚武,但也不是隻會衝動行事的莽漢,見他一個副統領親自出麵了,便也撤了刀,隻是依舊麵色不善的冷嗤一聲:“我等都是奉命在此處理各部要務的,個個都是清白的官身,現在你禦林軍卻不由分說的對我們亮了兵刃?本官還想問問你們是要做什麽呢,以下犯上,圖謀不軌麽?”


    無論對方有什麽理由,都不該直接將他們六部官員一網打盡的全部擋在此處。


    韓奇卻並不慌張,臉上表情也是一片的肅然凝重,拱了拱手道歉:“諸位大人海涵,並非是卑職等人要對諸位不敬,而是奉命行事。不瞞各位,聽聞北邊邊境有人假傳聖旨,貿然攻打大胤邊城,起了戰事,並且還傳來了太孫殿下已經不幸的消息,陛下得到消息,急怒攻心,狀況不太好。諸位大人急著一起前去麵聖,難道不是為了此事麽?陛下現在見不得各位,並且狀況也不容樂觀,為免再刺激到他老人家,在陛下那邊傳來確切消息已經脫險之前,就還是請諸位大人暫時留在此處,不要隨意走動了。”


    “什麽?陛下他……”雖然禦林軍在這裏堵門仿佛要軟禁他們的舉動依舊不合理,但是梁帝的身體狀況卻是更重要的,眾人聞言,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都慌了。


    韓奇臉上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也不詳細解釋,隻道:“總之皇後娘娘有令,請諸位大人先暫時留在此處繼續處理你們各自的公務,不要過去打擾陛下,請一切以陛下的龍體為重。”


    言罷,也沒有試圖和這些人打商量的意思,直接一揮手:“來人,暫時將此處宮殿四周圍起來,保護好諸位大人,不得皇後娘娘的諭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說完,就直接一拱手,轉身便大步離開了。


    他帶來了足有四百人的衛隊,外麵一片腳步聲,衛隊分散開來將整座宮殿從院子外麵團團圍住了。


    這些官員硬闖是闖不出去的,雖然心裏個個都惱怒,但所謂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能暫時壓著脾氣回了殿內商量對策。


    他們雖然暫時從這裏出不去,可如果梁帝的情況真的不好了……


    “如果太孫遇刺的消息是真,那麽這次如果陛下能挺過去還好,如若不能……後麵誰來主持大局?這情況可不妙啊。”


    “陛下沉屙積澱多年,我這禮部都已經奉命在準備國喪的相關事宜了,這一次又受了大刺激……”


    “就算陛下病重,可現在皇後這變相軟禁我等嗎?她這又是什麽意思?”


    “這還不清楚麽,如果太孫殿下真的不在了,陛下又沒有提前立遺詔指定第二地承認,那麽皇後作為國母,新君的人選當然得聽她的意見,她這分明也已經在做最壞的打算,試圖提前全麵的掌控局勢了。”


    “這有什麽用?有什麽用?婦人就是短視,現在還有誰有能力繼承皇位並且力挽狂瀾解決目前的亂局的?這時候就隻知道爭權……”


    ……


    一群人,有人哀歎,有人暴怒,也有人沉默。


    當然,這六部裏頭其實是有兩部尚書都是早站在了王皇後的陣營裏的,隻不過這時候還沒到表態的時候,大家都懂得給自己留分寸和退路,所以一時也沒人站出來據理力爭的替王皇後說話。


    而後宮這邊,梁帝其實已經聽到消息了,雖然沒有人會直接來試探著跟他打聽消息,可是他除了主帥,軍中還有監軍啊,也雖然當時出兵之時候主帥已經將監軍極其心腹一起關押起來了,可軍中也總還有是監軍和梁帝方麵安插的探子。


    周暢源為了爭取時間,是趕在事發之前他去軍用遊說之前就讓人給王皇後方麵放出風聲了,梁帝這邊的暗探則是在戰事結束之後才送的信,所以相較之下還是讓王皇後搶占了先機。


    一大早接到密信之後,毫無意外的梁帝當場就又吐了血。


    “陛下!”陸啟元嚇得不輕,一邊衝上前去扶他,一邊含著叫人:“太醫!快去偏殿把太醫叫進來。”


    這幾天太醫已經不敢離開梁帝的寢宮裏。


    “哦,是!”宮女答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跑,卻不想,剛跑到大膽門口,腳步就猛地刹住,然後就神情驚恐的一步步退了回來。


    陸啟元一聽動靜不太對,驀然抬頭,就見刻意裝扮過的王皇後被人擁簇著款步走了進來。


    梁帝這時候還沒有失去意識,隻是心頭絞痛的直不起腰來,佝僂著身子坐在案後,同時眼神陰惻惻的盯著從外麵進來的王皇後,聲音嘶啞的質問:“是你做的?你先到朕的麵前來汙蔑太孫血統有問題,引朕急召他回國,為的就是製造機會在半路刺殺他,然後好扶持別的聽話的傀儡上位?”


    哪怕是病得快起不來了,可是作為一個多年來一直和陰謀詭計打交道的帝王,他的思維還是相當的明銳的。


    王皇後這時候已經豁出去了,站在他麵前離著他稍遠的地方款款的冷笑:“我什麽也沒做,都是你那個好兒子梁元軒留下的那位幕僚阮先生的算計。”


    說是解釋,可是她的表情卻一點也不前程。


    梁帝怒過攻心,聲音沙啞的嘶吼:“狡辯!”


    看是喊出來的聲音甚至低沉到傳不到殿外去,他拳頭捶著桌案,忍不住的咳嗽。


    王皇後看他的眼神卻像是在看一隻微不足道的牲畜,無所謂道:“事實卻是就是如此,可是夫妻幾十年,臣妾也清楚陛下您一定不會相信,所以陛下,今日之事,您真的不能怪我。既然明知道你我之間就隻能活一個,那麽……臣妾就隻能選擇先下手為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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