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推薦了這麽一個人選出來,可以說是出乎王皇後的意料之外,但是又在情理之中的。


    說實話,他們若要推舉其他在京的宗室子弟,哪怕去最資質平庸且平平無奇的那一個……


    王皇後可能還會覺得更棘手。


    唯獨梁元旭!


    這個人,是最不具威脅的。


    王皇後一夜沒睡,擔心的就是今天推薦新君人選的時候不會順利。


    這時候,她才冷蔑的勾勒下唇,反而如釋重負:“景王麽?”


    “是。”負責站出來說話的兵部尚書麵上也有些許汗顏,可是也別無他法,隻能是硬著頭皮往下說:“微臣等人而已知道,景王之前是因為犯錯觸怒了龍顏這才被貶出京的,也並非是微臣等人有意要對陛下不敬,而實在是眼前的局勢特殊,邊關又出了事,具體原因不明,哪怕任將軍是真的事出有因,因著太孫在大胤境內被刺殺身亡一事一時義憤才起兵攻打了大胤邊城的,可我朝對大胤出兵一事也已成事實,這件事稍後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為未可知……景王曾經在朝多年,並且還輔佐過陛下,代理朝政。現在是要推一個能主持大局,安撫民心動蕩的新君出來,臣等幾人思來想去,確實也沒有比景王殿下更合適的人選了。”


    早些年,就是因為梁元軒這個前太子太優秀也太強勢了,其他的皇族成員要麽就是怕被他猜忌打壓,不敢表現,不敢冒頭,要麽就是沒什麽野心,隻想做個富貴閑人的……


    總歸是那十幾年下來,就造成了整個朝中他一家獨大的局麵,再沒有任何一個出類拔萃的皇室成員嶄露頭角的。


    哪怕是資曆深厚的梁元旭——


    在他在時也是夾著尾巴做人的,是直到他死後才有機會冒頭露臉的。


    所以,現在就造成了南梁朝中的這個局麵,大家翻遍了整個宗室,也沒找出一個堪當大任,能做新君的人選。


    兜兜轉轉……


    反而反而是那些個廢物把本來也平平無奇的梁元旭都襯托的可取了。


    做出這樣的選擇,兵部尚書這些人也不就是打從心底裏看好梁元旭,隻是矮子裏麵挑高個,不得已而為之了。


    王皇後的目光掃過和他統一意見的那批人,臉上表情倒是看不出明顯的喜惡來,隻又確認了一遍:“汝等也是這般看法,覺得此刻唯有景王梁元旭可擔此重任了?”


    幾個人私底下互相對視一眼,拱手應諾:“是……至於陳尚書等人舉薦的信王府的小世子,小世子雖然目前看著聰慧過人,將來也極有可能被培養成才,可是娘娘,自從三年前邊境一役,我朝已經元氣大傷,至今沒有緩過來,如今又遇到了緊急狀況,是需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力挽狂瀾的,若是推了年幼不經事的君主出來,怕是不能叫邊關將士和百姓們信服,再若是叫大胤人看在眼裏,也難保他們不會見利忘義,生出趁火打劫的心思來。所以……此一時彼一時,微臣等人還是舉薦景王回京繼承大統的。”


    “朱尚書此言差矣。”工部尚書陳德敏當即站出來嗆聲,“景王是被陛下貶謫出京的,雖然原因沒有明說,但顯然是他有錯在先,陛下又向來慈愛,若不是他真的犯了大錯,定不會做下那樣的決定。現在這前後才多久?陛下剛剛駕崩,朱大人就主張駁了陛下當初的聖旨迎景王回朝?這就是對陛下的大不敬!”


    “你……”見他把大不敬這樣的罪名都搬出來了,朱大人等人自然就當場不幹了。


    想要反駁,那位陳尚書的嘴皮子卻比他一個武將出身的更溜,緊跟著又再話鋒一轉,滿麵大義凜然的衝著王皇後拜了拜:“娘娘,微臣等人還是覺得立君當立賢,至少應該品格高潔,沒有劣跡的,這樣的人才能服眾。信王府小世子雖然年幼,但朱大人也承認了,此子資質尚佳,將來必成大器。”


    那位朱大人被噎了一下,臉都青了。


    他頓了一下,麵色更顯莊重的又補充:“至於小世子年紀尚小也不是問題,好好教導,再過幾年就長成看了,在這期間不是還有皇後娘娘和咱們這些朝臣在麽?娘娘在朝多年,賢名在外,又輔佐陛下多年,眼光和見識都不在話下,垂簾聽政,辛苦個幾年,等新君能獨當一麵了再還政回去即可。娘娘是後宮的人,又是皇室宗婦,總歸是會盡心盡力的輔佐新君,力保我朝繁榮安定的,是與不是?”


    王皇後在朝中有黨羽,這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的。


    她會在這時候聯合黨羽來謀權,也早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隻不過——


    沒人會當麵點破罷了。


    “皇後娘娘年事已高,怎好讓娘娘如此操勞。”朱大人不好明著反駁,也還是據理力爭,“而且如陳大人所言,娘娘她畢竟是後宮的人,後公布的幹政,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現在你這般慫恿,是要陷娘娘於不義麽?”


    “此一時彼一時……”陳大人不甘示弱,還要再辯。


    王皇後覺得時機已經差不多了,便就厲聲喝止:“都住嘴!陛下才剛駕崩,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在他的靈前爭吵,難道都是生了大不敬之心麽?”


    “臣不敢!”眾人連忙跪地告罪。


    王皇後壓服了眾人,便又款步踱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的俯視眾人,由衷的歎了口氣道:“朱大人,本宮是否要垂簾聽政都無所謂,說實話,若你舉薦了其他人,本宮也可以酌情考慮,卻唯獨景王梁元旭不行。”


    朱大人那一夥人猛然抬起頭,麵露疑惑的看向她。


    王皇後一邊招了招手,一邊繼續往下說道:“你們都知道梁元旭是因為犯錯被陛下貶謫出京的,卻都不知道他具體是犯了什麽錯,本來這是皇室的家醜,陛下又是一副慈父之心,有意寬容他一二,本宮這個做嫡母的自然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人,今天朱大人你們若是不提迎立他為新君的事,本宮自然也會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裏去,但是為了皇室的清白和我南梁朝廷的將來,今日本宮卻也不得不道出實情了,事實上梁元旭之所以被貶……是因為他曾圖謀不軌,意圖弑君篡位!”


    “什麽?”朱大人受不住這刺激,直接跳起來了。


    滿殿都是鬼哭狼嚎一片抽氣聲:“娘娘!此事可不能開玩笑的……”


    有內侍將一疊供詞遞給王皇後,王皇後又轉遞給了朱大人。


    其他人也是剛聽了晴天霹靂的消息,惶惶不安,也都暫時顧不上什麽規矩不規矩了,匆忙的爬起來,圍到一起傳看那些供詞。


    這些東西都是梁帝留下的,當初梁元旭被周暢源慫恿下毒那件事事發之後,他雖然相信梁元旭是被人陷害的,可是沒抓到幕後真凶,他為了留梁元旭一條命,還不能對外聲張,於是就掩下了事情,可是當初拷問相關聯人等拿到的證詞卻沒有銷毀,而是藏在了寢殿的暗格裏。


    他駕崩之後,他藏著的一些密信之類的東西就全都被王皇後給找出來了。


    在場的官員互相傳看過供詞之後,大殿之中的氣氛就整個變了。


    如果梁元旭之前真的有過弑君之舉,那他就的確是沒資格繼承皇位了,不僅沒資格繼承皇位,還應該被追究當初舊事,嚴懲的。


    之前力薦他的朱大人等人一個個臉上都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耳刮子一樣,汗顏的很。


    王皇後是個懂得權衡利弊,利用機會的人,見他們各自沉默,就又主動鬆口退讓:“總之梁元旭一定不行,如果朱尚書你們也還是覺得陳尚書推薦上來的信王府小世子也不妥當,那就不妨再考慮考慮,另行舉薦你們認為更合適的人選,咱們再商量。但是也誠如你們方才所言的那般,眼前我朝麵臨的局麵不容樂觀,內憂外患,令立新君的事確實不宜拖得太久,現在的邊關起了戰事的消息還沒有大麵積的傳遞回京,一旦消息傳開,勢必引發百姓動蕩,一定要盡快安排新君繼位,這樣才有助於安定民心。”


    京城裏剩下的那些皇族子弟,差不多都是半斤八兩,一時間非要選一個出類拔萃的出來也沒有。


    朱尚書那些人雖然將王皇後的私心和目的都看的清清楚楚,卻奈何梁元旭作了大死,斷了他們的希望,這時候他們就算隨便也另推一個人出來,一旦新君被接進了宮裏,就依然是要落在王皇後的掌控之中的,他們這些外臣能控製的實在是太少了。


    即使再不甘心讓一個女人弄權,這時候——


    已經是騎虎難下,別無他法了。


    幾個人又私底下互相交換了一輪眼神,雖然遺憾失望,也隻能咬牙跪下去。


    朱尚書拱手道:“是微臣等人識人不清,並不知道景王還有此等劣跡,百善孝為先,景王確實不宜繼承大統。既如此……那一切就都聽娘娘定奪吧。早點定下新君的人選,朝中穩定下來也好盡快處理北邊和大胤之間衝突一事。”


    梁晉既然已經死了,那麽王皇後就不會再提她血統有問題的事。


    反正一個死人已經不可能回來再搶皇位了,她犯不著自曝其短,將這事還往外翻,因為一旦鬧開了,就又是一場軒然大波,還要再扯出她親兒子梁元斌的陳年舊事。


    再有就是,若是讓朝臣知道梁晉是在被她親自到梁帝麵前揭發檢舉了之後就在路上出現了意外,被刺身亡的,那麽這些人少不得也要陰謀論,將梁晉的死懷疑到她的身上來。


    再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


    邊境駐軍對大胤發兵了,打著的是給太孫梁晉報仇的旗號,如果她現在揭穿了梁晉的身世,將他剔除皇族去,那邊境就成了出師無名……


    那樣跟大胤朝廷之間就沒辦法調和化解矛盾了。


    她隻是個想要掌握大權的婦人,可沒有衝鋒陷陣去戰場上縱橫披靡的氣魄。


    現在逼得朱尚書等人讓步,就已經是王皇後十分滿意的結果了。


    她微微頷首:“陳尚書舉薦上來的信王府小世子本宮也見過兩次,應該是個聰明又機靈的孩子,這樣吧……信王,過午你把那孩子帶進宮來讓本宮和諸位大人都看看再定?”


    信王府她是提前打過招呼的,如果自己的孫兒能登上帝位,哪怕是要過繼到梁帝那一支名下的,信王府也會跟著一並的水漲船高,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信王一家子自然是高興的。


    隻是明麵上,信王還端著,恭恭敬敬的拱手應諾:“是……”


    “嗯!”王皇後點頭,她知道塵埃落定,後麵也就隻剩下走個過場的事了,心下已經徹底的鬆了口氣,語氣也變得越發從容起來,“那就都先散了吧,等……”


    話音未落,就聽院子裏一聲怒喝:“且慢!”


    聲如洪鍾,氣勢驚人。


    同時,外麵還響起了女子們的尖叫聲和並且碰撞的廝殺聲。


    這可是在宮裏,梁帝的靈堂之上,怎麽還起了幹戈了?難道是有人闖宮不成?


    在場的文官居多,所有人都不由的微微變了臉色。


    “金嬤嬤,去看看。”王皇後也有點拿不準是出了什麽事,定了定神,側目給金嬤嬤使了個眼色。


    “是!”金嬤嬤剛要往外走,虛掩著的偏殿大門就被人從外麵一腳踢開。


    一隊禦林軍護衛著一蟒袍語帶身材高大的男人突兀的從殿外闖了進來。


    一群人一開始是被禦林軍衝進殿內的陣仗驚到了,紛紛下意識的往後退,但在下一刻,看清楚進來的那個男人的臉,就突然見了鬼一樣,一個個驚愕的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蹦出來了,難以置信的紛紛盯著他:“你……你……”


    那男人,居然是明明已經入土為安有三年之久的前太子梁元軒!


    王皇後眼皮直跳,也一瞬間腦子裏轟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一樣,完全沒辦法思考了。


    梁元軒穩步跨進門來,氣勢十足。


    外麵的院子裏,他帶來的人和王皇後安排在靈堂內外控場的人還在廝殺纏鬥,他卻仿佛充耳不聞,目光暗沉的將在場眾人掃視一圈,最後視線定格在王皇後臉上,冷笑:“母後,您再次指控老三弑君未遂,身負重罪,無權繼承大統,那麽就該一視同仁,不要厚此薄彼。兒臣倒要反過來問問你了,他弑君未遂都姑且不能再入朝堂,母後你這個謀殺親夫弑君成功了的外姓之人又焉有資格站在這裏對百官發號施令,並且妄圖做垂簾聽政的皇太後?”


    眾人本來因為這麽個“死人”突然出現站在麵前而震驚惶恐,還沒來得及問他身份真假就又聽到了驚天猛料,一下子所有人就又都被響雷擊中了。


    “太……太子?”朱大人結結巴巴的,眼睛定格在梁元軒臉上,仿佛一眨眼就怕他會消失不見或者是在眼前立刻變成一捧白骨一樣,眼珠子都不敢動一下的,就隻是循著本能的開口:“殿下您……說皇後娘娘是弑君成功的真凶?這是怎麽一回事?”


    王皇後在看見這個人的時候,確實也被震得六神無主了。


    但是隨後下一刻,她卻與眾人不同,注意力完完全全被和梁元軒一起進來的阮先生周暢源吸引了。


    這個人,明明之前告密之後就被梁帝關起來了,並且昨晚她還親自走了一趟,把人給結果了。


    現在,他居然又出現在了眼前?


    雖然眼前的這個人和她之前見過的那個,長相並不是一模一樣的,可是體型一致,樣貌也像了足有七分以上,並且——


    這個人的眼神才是讓她腦中靈光一閃,記得那日去她寢宮告密時候的那個人才是與這人的眼神如出一轍的。


    她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隨後就猛然意識到昨夜她處死的隻是對方利用障眼法放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替身。


    因為如果那人才是真的,他不可能不惜命,就這麽輕易的就被殺死了。


    這是個局,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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