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習嬤嬤後,魏老夫人便吩咐下去,讓二老爺回府後過來一趟,魏二爺不明所以的去了。


    “母親。”


    魏二爺雖偏袒董氏,不過還算是個孝子,對母親素來恭謹。


    “不知母親喚兒子過來,有何吩咐?”


    魏老夫人看著他,“跪下!”


    魏二爺一愣,“母親?”


    “跪下!”


    魏老夫人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平靜。


    魏二爺隻好依言跪了下來。


    魏老夫人卻不說話,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魏二爺終究沉不住氣,“兒子可是做錯了什麽,惹了母親不快?”


    魏老夫人語氣諷刺,“你沒錯,錯的是你媳婦。”


    魏二爺驚詫抬頭,而後道:“母親此言何意?”


    魏老夫人神情冷淡,“你不是蠢笨之人,她是什麽樣的性子,難道你真的絲毫不知?”


    魏二爺沉默一瞬,道:“母親,含茹出身微末,比不得世家大族。她自小養於閨中,也沒見過什麽世麵。她若有什麽做得不對的,請您多多包涵,兒子回去一定多加告誡。”


    魏老夫人一把拍在桌子上,怒道:“蕭老夫人都派人上門警告了,你還要繼續包庇她!”


    魏二爺又是一怔,“蕭老夫人?”


    “你娶的好媳婦,不知相夫教子,整天卻想著怎麽與長嫂作對,利用算計外甥女,貪你妹妹留下的遺物。教的女兒也如她一般小家子氣,滿肚子想的就是一個貪字。”魏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如今更是能耐了,跑到蕭府去擺長輩的架子教訓阿雯。如果不是蕭老夫人及時趕到,她還要動手打人!”


    魏二爺臉色巨變,不可置信道:“怎麽可能?含茹她…”


    魏老夫人冷笑,“你慣出來的心肝肉,你不清楚?你妹妹早逝,就留下這麽點骨血。她打著魏家的旗號,去搜刮你妹妹的遺物,一言不合就打人。她以為她是誰?教養出個不成器的東西,還跑去外麵丟人現眼。阿雯和阿瑞是沒了娘,可上頭還有父親祖母,還有親姑姑。她算個什麽東西,敢去擺長輩的譜?這就是你娶回來的好媳婦,真是不枉你對她的疼愛,真夠給你給咱們魏家長臉!”


    魏二爺被她罵得狗血噴頭,卻不敢反駁。


    魏老夫人滿麵怒容,“你娶回來的媳婦,要怎樣放在心尖兒上捧著寵著都好,我無話可說,省得你說我苛責她。她如今犯了錯,我動不得她,便隻好動你。反正人是你硬要娶回來的,脾氣也是你慣出來的,惹了禍你責無旁貸,就得給她兜著。你現在就給我去祠堂裏跪著,跪滿一個時辰為止。以後她犯一次錯,你就代她受一次罪。”


    魏二爺被母親責罵也不敢反駁,磕了三個頭便乖乖去跪祠堂了。


    他是文人,體力不如武人,一個時辰下來,早已膝蓋酸麻,險些站不起來。搖搖晃晃的從祠堂裏出來,慢吞吞的往回走。他是主子,自然沒人敢嘲笑他,但這般狼狽的模樣被不少丫鬟都瞧見了,麵子裏子都保不住了。


    魏二爺胸中升起一股怒火,沉著臉回到院子,董氏早得了消息,忙出來迎他。


    “老爺,你回來了?”她上前扶著魏二爺的手臂,皺著眉頭抱怨道:“母親也太過分了,怎麽能罰得那般重?豈不是讓老爺在下人麵前威嚴盡失?到底還是大哥得母親歡心,無論做了什麽不妥當的事,母親也不曾責罰過分毫。老爺對母親最是孝順恭謹,可有什麽用?母親一個不高興,還是…”


    “閉嘴!”


    魏二爺滿腔怒火被她點燃,一進屋就拂開她的手。


    董氏一愣。


    魏二爺一直對她疼愛有加,她嫁過來這麽多年,夫妻倆就算偶有口角,魏二爺也不曾對她疾言厲色過,今日是頭一遭。


    “你做什麽那麽凶?”董氏恃寵而驕慣了,瞪著他,“又不是我罰你去跪的祠堂,你衝我發什麽脾氣?有本事你去…”


    “你還敢說?”魏二爺憤怒打斷她,“如果不是你去蕭府鬧事,惹怒了蕭老夫人,還特意派人來羞辱母親,我何至於受此牽連?”


    董氏又是一愣,眼神心虛的閃躲,卻梗著脖子道:“我哪有鬧事?分明是蕭時狼心狗肺,娶了新婦忘了舊人,苛待阿瑞阿雯。那寡婦也是個心思不正的,欺負阿雯年紀小,把她騙得團團轉,教唆她與母族作對,屢屢對我出口不敬。蕭老夫人維護那賤人,把我趕出了府,我顧全兩府麵子沒與你說,隻好忍了這口氣。沒想到蕭老夫人欺人太甚,居然惡人先告狀。母親也這般不明是非也就罷了,如今連你也來冤枉我。”


    她說著便掩麵而泣,“我嫁給你這麽多年,為你生兒育女,到頭來卻受你們母子這般欺淩,我還活著做什麽?幹脆死了算了…”


    魏二爺有些懵。


    他回來就被請去了母親那,從母親口中得知事情緣由,又跪了一個時辰的祠堂,一路上被那些下人看在眼裏,隻覺得滿心怒火。哪裏知道真相竟與母親說的天差地別,見董氏真的要去撞門框,他慌忙去攔。


    “夫人…”


    “放開我,你既已厭了我,又何必阻攔?讓我一死了之,你們母子也眼不見心不煩。”


    董氏被他抱住,哭著捶打著他的胸膛,哭得楚楚可憐梨花帶雨。


    魏二爺滿腔怒火頓時消散了大半,驅散了屋子裏的丫鬟,扶著她去了內室,溫聲哄道:“莫哭了,當心哭壞了身子,”


    “你不是厭棄我了嗎,還關心我的死活做什麽?”董氏不依不饒,“我知道,我年老色衰了,你厭煩了,比不上那兩個小妖精。好啊,那你休了我,去找你的仙兒和娟娟,然後再娶一個年輕貌美的大家閨秀,我尋一根白綾死了幹淨…”


    “你這是說的哪裏話。”


    魏二爺雖有兩房小妾,但最寵的還是董氏,此時見她要死要活的,心裏另一半怒火也盡皆消散,“你是我的結發妻子,為我生兒育女,是魏家的功臣,我豈會休了你?你既受了委屈,就該與我說,為夫自當為你做主,母親也不會誤會於你,進而責罰於我。”


    “蕭時是國舅爺,有皇後做主,如今那周氏又懷著孩子,把控著蕭家,我哪裏敢得罪?”董氏憤懣道:“她口口聲聲說我是外人,無權幹涉她蕭家內務。母親疼惜阿瑞和阿雯,若得知他們在蕭府受苦,必定怒火攻心。她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如何受得了這般刺激?我左右不過就是受蕭家幾句淩辱,忍忍也就罷了,難道還真的讓你和母親找上門去,問蕭家要個說法?”


    不得不說,董氏顛倒黑白的本事,當真爐火純青。不知情的魏二爺一聽妻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還隱忍不發,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是為夫錯了,不該不問緣由就責怪你。”轉眼間,他就從一開始的怒火萬丈變成了低聲下氣,“我這就去找母親,告知詳情,還你清白。”


    “不可!”


    董氏目光一閃,慌忙拉住他。


    魏二爺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母親是明理之人,知道內情後定會為你做主。小妹雖然去了,但她總歸是蕭時的原配嫡妻。她生的孩子,也都是蕭家血脈,皇後娘娘素來疼寵有加。那周氏如此為惡,皇後娘娘定不會放過。”


    “她如今有孕在身,是蕭家功臣,蕭老夫人年老糊塗,被她花言巧語所騙,蕭時又被她美色所迷,不分是非。如今蕭家盡數落在她和她那女兒手中。她慣來兩麵三刀能說會道,咱們就這麽找上門去,肯定討不了好。”董氏自然不敢放他去和魏老夫人以及蕭家對質,電光火石間已想到了說辭,“她還有娘家撐腰。周家勢大,咱們根本鬥不過的。”


    魏二爺沉默下去。


    “老爺。”董氏哄魏二爺素來有一套,如今見他這般模樣就知道他已成功被自己糊弄過去,溫柔道:“阿瑞和阿雯總歸是蕭家的孩子,咱們若得罪了蕭家,隻會連累他們在蕭府更不受待見。三妹若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


    她如此識大體,魏二爺很是感動,握著她的手道:“你說得對。三妹就這麽點血脈,萬不能折於奸人之手。可若咱們袖手旁觀,那周氏隻會變本加厲,阿瑞和阿雯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老爺切莫著急。”董氏軟語分析道:“那周氏不過就是仗著娘家勢大,又懷著孩子,才恃寵而驕。她那個大女兒,也如她一般,巧言令色,詭計多端,不知哪裏偷學的技藝,蒙騙了皇上,封了她縣主,她們母女這才恃寵生嬌,囂張跋扈。打蛇打七寸,她既如斯狠毒,連兩個孩子都不放過,咱們也無需客氣。她如今是蕭家主母,咱們動不得她,但她的兒女可不是蕭家血脈。”


    魏二爺心中一動,“你是說…”


    董氏笑一笑,湊近他耳邊,低語幾句。


    “咱們這樣…”


    魏二爺聽得臉色一變,“這…”


    “老爺。”董氏知他想說什麽,道:“是他們不義在先,咱們這麽做,也是為了阿瑞和阿雯。隻要周氏母子在蕭府失寵,阿瑞和阿雯就會好過一些,咱們對三妹也算有個交代,你說,是也不是?”


    魏二爺素來在她麵前是沒多少立場的,如今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也深覺有理。


    “那我去告訴母親。”


    “不行。”


    董氏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花言巧語能哄騙得了魏二爺,可瞞不過自己那精明的婆母。若是給魏老夫人知道了,不定怎麽對付自己。


    “母親心慈,又不知情由,肯定不會同意。”


    魏二爺微微蹙眉,神情猶豫。


    “老爺,你還猶豫什麽呢?那周氏如今得寵,自己懷著孩子不能操勞,便推出女兒來掌蕭府中饋。那季菀,可不是蕭家的孩子。她的生意做那麽大,最會算賬,不定貪了蕭家多少。阿瑞是蕭家長子,將來蕭家的家業都應該是阿瑞的,如今卻被個外人得了去。以後阿瑞和阿雯長大了,嫁娶該怎麽辦?”


    董氏太了解自己丈夫的性格,又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言之鑿鑿句句有理,很快就讓魏二爺打消了心中顧慮,“還是夫人考慮得周全,是為夫狹隘了。”


    董氏順勢靠近他懷裏,“我是魏家媳婦,阿瑞和阿雯都是我的外甥,他們倆自小喪母,尤其阿雯,那時她才三歲。我也是做母親的,每每見了都心疼。那周氏狼心狗肺,欺負一個十歲的孩子,哄得阿雯不辨是非。又讓她那個小兒子去討好阿瑞,不定怎麽籠絡。長此以往,蕭家就要落入外人手中了。咱們做舅舅舅母的,怎能眼看著阿瑞和阿雯被外人欺淩?自是要為他們做主的。”


    魏二爺點頭,“沒錯。三妹命薄,早早的就去了,蕭時被周氏迷惑。咱們若是再不為阿瑞和阿雯做主,如何對得起三妹亡魂?”


    董氏立即保證道:“老爺放心,我會安排好的,這次定讓那對母女知道,阿瑞和阿雯雖然沒了娘,但還有母族可依靠,絕不能任由她如此欺辱。”


    魏二爺動容道:“你這麽識大體,母親卻不理解。含茹,你受委屈了。等此事一過,母親定能明白你的苦心,再不會對你存有偏見。”


    “我出身低微,目光短淺,母親不喜歡我也在情理之中。”董氏眼神一黯,不過轉瞬就又笑道:“隻要老爺明白我絕非心術不正之人就行了,母親總歸是長輩,若因我一人而讓老爺和母親母子失和,就是我的罪過了。”


    見她明明委屈卻還強顏歡笑,魏二爺心中十分憐惜,同時對母親的霸道和不講理也有些微的不滿。


    母子隔閡,就這麽產生了。


    **


    元宵過後,季菀稍稍閑了下來,想起許久沒去西郊視察縫紉機廠了,便想過去看一看。


    “姐姐,我想跟你一起去。”


    季容立刻拽著她手臂,一臉的向往。


    季菀看向母親,“娘,阿容回京後也很少出門,不如就讓她跟我去吧?一路上有隨行侍衛,不會有危險的。”


    周氏想了想,道:“阿菀去是公事,你要跟去的話,得先稟明老夫人。”


    季容當即眉開眼笑,“嗯,謝謝娘。”


    “母親。”


    蕭雯看看兩個姐姐,小聲道:“我也想去。”


    她是蕭府嫡姑娘,老夫人的心肝兒肉,周氏可不敢做主,便道:“若老夫人同意,你們就去吧。”


    蕭雯點點頭,歡喜道:“我會稟明祖母的。”


    孫女這段時間一直不大開心,讓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蕭老夫人不假思索便答應了。


    “多帶些侍衛,記得早些回來。”她叮囑道:“阿菀,你是姐姐,要照顧好兩個妹妹。”


    “是。”


    季菀含笑應了。


    陸非離自打回京便負責看守縫紉機場,他和季菀的婚事眾所周知,所以蕭府的馬車一到,就有人立即前去稟報。


    季菀三人一下馬車就看見了他。


    “世子。”


    蕭雯和季容愣了一下立即屈膝行禮。


    季菀也裝模作樣跟著福了福身。


    陸非離問道:“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


    “閑來無事,出來走走。”


    季菀舉目四望,距離上次她過來視察的時候又過去了好幾個月,機廠規模顯露無疑,“照這個速度,再過半年應該就能竣工了。”


    兩人難得見一次,季容和蕭雯很有眼色的走開了。


    “差不多。”


    陸非離邊走邊道:“我在宮裏看過你製造的那台縫紉機,也看過宮裏的人操作,的確神奇。”他說到這裏,偏頭看身邊的小姑娘,“我很好奇,你腦子裏怎麽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季菀淡定道:“世子出身高貴,自是不明白窮苦人家為生計奔波操勞的辛苦。”


    陸非離突然停下來,“剛才叫我什麽?”


    季菀一愣,隨即想起去年他剛回京後去火鍋店找她說過的那番話,一時有些窘態,看了看周圍的工人侍衛。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應遵循禮製。”


    陸非離挑眉,倒是未在此事上多加為難,很快轉移話題,“你太祖父壽辰那日,我聽六妹說,謝家姑娘為難你。”


    提起這茬,季菀神色微斂,“沒那麽嚴重,隻是我對她不熟悉,有些猝不及防罷了。以後若再見麵,自當以禮相待。”


    她神情分明有些不悅,偏要嘴硬不承認。


    陸非離看在眼裏,嘴角微微上揚。


    “不高興?”


    “沒有。”


    口是心非。


    陸非離看破不說破,道:“兩年前母親有意給我說親,那幾位姑娘,我隻見過一麵,至今未記住她們長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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