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陸非離回到褚玉苑的時候,季菀已歇下。


    他洗漱後躺了下來,伸手一撈就把身側妻子撈入懷中。


    季菀迷迷糊糊醒過來。


    “回來了?”


    接著又在他懷裏睡著了。


    陸非離無聲微笑,想著席間和齊糾的笑談。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


    從他被追殺躲進秀山巧遇她開始,就注定他們這輩子都會糾纏不清。


    哪怕中間可能會出現些變故,結局也是一樣的。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


    入京後,齊糾暫時扣留了嚴家那送信的家仆,從陸非離這兒得了準話,他才派人把那家仆送去江府。


    江沅一大早便去了翰林院。邱氏想著嚴家此時來人應是家族私事,她一個繼室不好聽是非,就沒去江老夫人那摻和。


    “販賣私鹽?”


    縱然經過大風大浪的江老夫人,聽聞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也不禁變色。


    家仆跪在地上,將齊糾叮囑的話一五一十的傳達,“齊二公子說,要給老爺洗冤。隻有上京兆府擊鼓鳴冤。京城遍地權貴,餘家又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根本不可能一手遮天。隻要咱們將此事捅大,老爺就能獲釋。”


    江老夫人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


    當時沒敢直接拒婚餘家,就是怕餘家報複。可沒想到,這些權貴當真是視百姓的命如草芥。


    以權謀私,殺人害命,要挾逼迫!


    孫子才剛入翰林,不過一個從六品,沒任何實權。便是寫奏章,都不能上達天聽。根本無法為嚴家做主。唯一的途徑,隻有報官。


    而這個報官,也是報京兆府。先由京兆尹受理,才交由刑部審核定案。


    嚴家隻是平民,還是平民中的商籍,狀告官府更為艱難,更莫說還牽扯到了世家。若沒有十足的證據,怕是連京兆尹都見不到。要知道,這京城的父母官,也不是什麽事都親自管的。


    首先,擊鼓鳴冤者若是白身,首先得杖責二十。有命活下來,才得入府衙。


    餘二夫人早有謀算,自然不會讓嚴家人輕易見到京兆尹。京兆府的師爺,和她父親交情不淺。


    所以一旦嚴家人去了京兆府,必然被攔截!


    唯有江沅出麵替未婚妻家鳴不平。


    畢竟他現在是官身。


    可一旦江沅摻和,那就代表直接和餘家杠上。這樣一來,即便餘大老爺和餘二老爺事先不知情,也不可能讓自家背上聯合地方知府冤害商賈的罪名。


    你說江沅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拿什麽來和整個餘家對抗?


    餘家再是已大不如前,能在這遍地權貴的京城立足,那還是有一定本事的。這樁案子的結果隻會是,嚴家仰仗著和江家的姻親關係,肆無忌憚,販賣私鹽。而江家,自以為入仕改換門庭便為所欲為,辜負明德帝破格提拔江沅為翰林院修撰的期望。


    到時江、嚴兩家都得獲罪。


    若不想走到那一步,江家就得主動找上餘家求饒。到時候餘二夫人無論提什麽要求,他們都得答應!


    這就是餘二夫人的目的。


    齊糾終是沒混過官場,也不了解餘家在京城的人脈根基,才會給出了這麽個可謂是羊入虎口的主意。


    江老夫人再是見過世麵,到底也隻是個女人,對官場那套也不甚了解。但畢竟是活了半輩子的人了,直覺此事不簡單。


    “你暫且住下,待沅哥兒回來後,再從長計議。”


    **


    餘伶在府中養了段日子,病好了,精神氣卻還是差得很,整日裏都將自己關在屋內,誰也不見。她怕,怕出去就看見府中下人異樣的目光,怕聽見府中姐妹們的嘲笑譏諷。


    餘二夫人本是準備給女兒另擇親事,但每次提起,餘伶都哭鬧不休,隻因她仍對江沅念念不忘。


    餘二夫人又氣又無奈。


    “你說你,不過就見了他一麵,怎麽就恁個忘不掉?”她看著雖養好了病,但仍舊清瘦了一圈兒的女兒,止不住的心疼,歎道:“世間好男兒多矣,他不過空有一張好皮囊罷了,有什麽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餘伶也是倔強,“他有才,而且謙遜有禮,溫潤如玉,寵辱不驚,既不攀附也不自傲,品性高潔,勝過那些世家子弟千萬倍,如何不好了?”


    餘二夫人竟啞口無言。


    她原本沒覺得江沅多好,若說有才,可這世道,沒背景,光有才華也得一步步熬才能上得去。看來看去,也就是那張臉最得女兒歡喜。女兒尚且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瞧見這般俊朗的男子會動心也很正常。但婚姻和情愛是兩碼事。女兒那懵懂的情愫,遲早也會屈服現實,任由時光磋磨,慢慢消散無蹤。


    萬沒想到,江沅越是拒絕,女兒倒是越發喜歡。先前她以為女兒隻是不甘心,畢竟女兒家麵皮薄,哪受得了被江沅這般忽視?


    誰知女兒心思重重,竟是萬分清明。


    細細想來,女兒說的,好像卻也有理。


    餘二夫人沉默一會兒,道:“伶兒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非江沅不可?”


    餘伶愣了下,聽出了母親語氣裏的鬆動。她抿了抿唇,似深思似斟酌,半晌後道:“若我未曾識得她,今後婚姻,但憑父母安排,絕無怨言。可我既識得這般好兒郎,若再嫁他人,必然心中不甘,積怨於心,抱憾終身。”


    言外之意已然明朗。


    餘二夫人點點頭,“好,娘一定會為你達成心願的。”


    餘伶欣喜,“當真?”


    餘二夫人目光慈和,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娘什麽時候騙過你?”


    餘伶立即撲進她懷中,“謝謝娘。”


    餘二夫人臉上帶笑,眼神卻是高深莫測。


    當天下午,江沅便登門求見。


    餘二爺十分意外。


    “他來做什麽?”而後皺眉,“不見。”


    “他說有重要的事,一定要見到您和夫人。”


    “夫人?”餘二爺更是疑惑,“這又關夫人什麽事?”


    “小的不知。”下人如實道:“他隻說茲事體大,需得與您麵談。”


    江沅沒看上他的女兒,雖算不得有什麽錯,但被掃了麵子的餘二爺心裏多少還是不大高興的。江沅莫名登門,聽下人的口氣,也不像是賠罪,還特意提及夫人…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夫人說過不能讓江沅如意的話。


    “讓他進來。”


    “是。”


    餘二爺走出書房,去了內院。


    “你做了什麽?”餘二爺開門見山,“江家。”


    餘二夫人並不意外,“江沅來了?”


    見她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餘二爺眉頭皺得更深,“你到底做了什麽?”


    到此時,餘二夫人也知道瞞不住,本來也沒打算再瞞,便一五一十說了。


    餘二爺聽完後神色大變,怒道:“誰讓你這麽做的?如果江家直接報官,此事就得轉交刑部。刑部一旦受理,就有可能上達天聽。到時候,我餘家滿門都將遭禍,你這個蠢婦--”


    “你隻記得你的仕途,隻記得滿門榮耀,何曾想過伶兒?”成親這麽多年,餘二爺從未對餘二夫人這般疾言厲色過,餘二夫人也不禁有些惱了,瞪著他道:“當初是你非要拉江沅入府,入了伶兒的眼。如今婚事不成,你便隻當吃個啞巴虧,什麽也不管,可知伶兒為此流了多少淚?自從你那個妹妹被夫家所棄,連屍體都被送了回來,你出去問問,誰提起餘家姑娘不是麵帶嫌棄避之不及?我伶兒何其無辜,要遭受這般連累?你隻想著讓她下嫁,息事寧人。可你想過她有多委屈嗎?好容易相中一個,可人家沒看上,你不聞不問,整日裏隻讓我從小官家裏挑,可要挑誰,你又管過嗎?女兒受了委屈,你這個當爹的不給她出氣報仇,還得靠我一個女人出頭,你羞不羞?”


    撕破了臉,餘二夫人便也沒了顧忌。


    “我本想著,讓江沅退婚,敗壞名聲,也讓他受一受伶兒受的罪,嚐一嚐伶兒吃的苦,這事兒也就罷了。可伶兒說了,她非江沅不嫁。我是她娘,她就這麽點要求,我說什麽都得為她做到。”


    她對上餘二爺怒極的臉,冷聲道:“事到如今,江沅若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什麽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若他高風亮節,不甘妥協,必將鬧大。到時候,整個餘家也別想獨善其身,你是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你--”


    餘二爺簡直要被她氣死。


    他怎麽也沒想到,妻子竟為一己私利糊塗至此,這和母親又有何兩樣?


    “趁事情還未鬧大,趕緊把嚴家人給我放了。”


    盧家其實不是小門小戶,範陽盧氏乃名門望族,但京城這一支非本家,乃是分支。盧氏的高祖父,乃庶出。到盧氏的祖父開始,和本家幾乎就沒什麽太大牽扯了,到得今天,更是勢微。


    雖說稱得上世家,卻實在是沒多大實權。盧氏入餘府時,公公還在,彼時餘家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所以她很有體麵。在府中姐妹以及昔日手帕交中,最是體麵。這些個手帕交之中,有一個便是新水知府夫人。


    在那個位置上做了許多年,一直都想升遷。


    盧氏以餘家婦的身份一封信過去,許以升遷的好處,對方自然無有不從。


    餘大老爺,可是在吏部任職,馬上就要升侍郎。


    餘二夫人冷笑,“不可能!”


    餘二爺險些一耳光抽過去。忍了又忍,才抑製住胸中怒火,“你若不放,我就休了你!”


    餘二夫人並未被他的威脅嚇到,“無故休妻,你敢麽?餘家子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不怕影響到你的仕途?”


    她篤定餘二爺是虛張聲勢。


    餘二爺怒不可遏,手都抬起來了,這時外頭有人來報,說是江沅已到會客廳。


    餘二夫人整了整著裝,漫不經心道:“走吧。”頓了頓,臉上帶了笑,“老爺。”


    餘二爺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一拂袖走了。


    夫妻倆到了會客廳。


    江沅坐在那,他神情平靜,不曾有絲毫憤怒或者不悅,桌上的茶水卻紋絲未動。聽到腳步聲,他起身,拱手。


    “下官參見餘大人。”


    餘二爺見他到現在還不驚不怒,這份氣度倒是實屬難得,心中可惜的同時,又橫了身邊的餘二夫人一眼。


    女兒死心眼兒,認定了江沅,餘二夫人看他便不再那麽帶有偏見。見他有禮有節謙謙君子的風度,倒是更滿意了。覺得女兒的眼光著實不錯。


    “江大人不必客氣,坐吧。”


    縱然心中憤怒,餘二爺麵上卻不能顯露,做足了主人的姿態。


    江沅也沒推拒,重新落座。


    “江大人今日拜訪,不知有何要事?”


    餘二爺見他至始至終神情如常,這個年輕後生,倒是沉穩得有些莫測。


    江沅一開口卻是單刀直入,“嚴家不過平民商賈,做得鹽商也隻為糊口,還望大人寬容,給他們一條生路。此恩此德,江沅必定湧泉相報。”


    餘二爺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愣了愣。


    餘二夫人倒是笑了。


    “江大人爽快。”她臉上笑意盈盈,“既如此,我夫婦二人,也就不兜圈子了。”


    她不理會身邊的丈夫,道:“大人年輕有為,風采翩然,乃人中之龍。小女年芳十四,聰穎靈秀,尚未出閣。江餘兩府若能締結婚盟,便是一家人了。江、嚴兩家不分你我,那與我餘家,自也是親戚。若有難處,我餘家自當出手援手。”


    恩威並施!


    “夫人過譽了。”江沅神色不變,“在下已有婚約,不敢辜負。”


    餘二夫人臉色微變。


    “江沅。”她冷了臉,“別忘了,你別得寸進尺。別忘了,你今天是在求我”


    餘二爺直接黑了臉。


    江沅卻是笑了笑,“江沅不過區區新晉進士,豈敢在夫人麵前放肆?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有諾在先而毀之,乃小人也。若江沅今日應了夫人,便有失德行,又如何得夫人字字讚譽?令嬡日後怕更是會悔恨終生。”


    餘二夫人臉色微變。


    餘二爺又瞪她一眼。


    “早說了,讓你…”


    “大人如今雖入翰林,但無所倚仗,也得苦熬數載才有出頭之日。”餘二夫人很快就恢複如常,笑道:“要知道,這京城遍地權貴,人才濟濟,可比江大人有優勢。當然,若餘、江兩家能締結婚盟,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榮辱與共,必定相互扶持。大人這般有情有義,自不會辜負小女。”


    餘二爺頭一次知道,妻子這般能言善辯,不禁怔愣。


    江沅心中微沉,半晌無語。


    餘二夫人臉上掛著勝利的笑,命人將東西呈上來,“嚴家距離京城數百裏之遙,不會有人知曉大人與其退婚之事。隻要簽了退婚書,你我兩府便締結婚盟,從此…”


    “夫人好意,在下心領。”


    江沅語氣依舊溫和,冒然打斷卻並不顯得無禮。


    “君子一諾千金,必死不毀。”


    他起身,再次拱手,“今日叨擾了,告辭!”


    餘二夫人猛然變色,“江沅!”她盯著江沅的背影,道:“你不顧嚴家上下死活了嗎?”


    江沅未轉身,淡淡道:“嚴家有罪無罪,夫人心知肚明。倒是餘家,是如何與蕭家結惡的,夫人應當不曾忘記。”


    這話一出,座上夫妻二人齊齊變色


    “你--”餘二爺震驚之下險些脫口質問,話出口又及時反應過來,“你此話何意?”


    餘氏傷人一事,兩家都未曾聲張,外人不得內情,江沅才入京數月,又何來的通天本領探知真相?可他有個與蕭家姨娘是姐妹的繼母。所以威脅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震懾的效果也是非同一般。


    夫妻二人的反應,也印證了他的猜想。


    蕭、餘兩家結的仇怨必定不小,影響更甚於餘家姑娘的名聲。


    江沅神色不變,“蕭大公子本是入軍曆練,卻先於大軍之前回京,其中隱情,想必大人和夫人心知肚明。”


    蕭、餘兩家乃姻親,有什麽深仇大恨以至於餘氏死都不能葬入祖墳?


    江沅十年苦讀,卻不是個死讀書的呆子。在北地的時候,江家和季家是鄰居。他的妹妹和季菀頗有交情,去年還曾去延城安國公府赴年宴,平時也有過走動。知道蕭瑞在國公府住過一段時間,並不難。


    至於蕭瑞提前回京一事,邱氏去了蕭府幾次,打聽一二,也輕而易舉。


    又聽說,餘家舉辦喪事就在蕭瑞回來後不久。


    種種跡象結合起來,江沅料定餘氏之死和蕭瑞有關。蕭瑞是蕭府長子,是皇後的侄兒。


    餘氏到底做了什麽,以至於餘家喪女也不敢鬧,隻能咬牙將女兒的屍體接回來收斂?


    江沅還猜不到餘氏有那麽大的膽子敢行凶傷人,但他隻要知道蕭餘兩家結惡與蕭瑞有關,便足夠了。


    “聽說貴府老夫人正在病中,想必二位也不願家中再有風波,擾了她老人家休養。”


    他至始至終未曾回頭,“江某言盡於此,告辭。”


    ------題外話------


    那啥,其實江沅也挺腹黑的,嗯,就醬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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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安沫正視他,漫不經心道:“不然你想怎樣?”


    冷煜寒傾身,將她抵在了床上,“當然是要你負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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