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靜閑抿著唇起身,出門的時候莊姨娘又不輕不重的落下一句話。


    “陸家家風嚴謹,最痛恨陰私卑劣之人。一旦發現,哪怕是本家子孫,輕者逐出家門,重者杖斃。”


    唐靜閑渾身一震。


    采兒垂眸恭謹道:“表姑娘,請。”


    唐靜閑脊背挺直,腳步卻略顯慌亂的離開了。


    采兒將她送至院門口才倒回去。


    莊姨娘已走進內室,懶散的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撐著頭,抬眸看她一眼,“走了?”


    采兒嗯了聲。


    “姨娘,您就別操心那麽多了。表姑娘還年輕,又曆經大變,心思難免重一些。如今得您提醒,會醒悟的。”


    “但願吧。”


    莊姨娘歎一聲,“這麽小的年紀,沒了父母,族親又不容,確然可憐。到底是夫人的表侄女兒,若是鬧出什麽風波來,夫人臉上也不好看。我看她也是個聰明的,但願能及時回頭。否則--”


    小姑娘想入褚玉苑,給陸非離做妾。可又見不著陸非離,得不到他的青睞。唯一的途徑,就是通過討好老太君,讓老太君給她做主。


    她是國公夫人的表侄女兒,是陸非離的表妹,若有老太君做主,那也是個貴妾。


    可妾就是妾,能跟正室相提並論麽?唐靜閑知道這個道理。季菀背有靠山,她無論如何都比不過,所以才想方設法的在老太君跟前上眼藥,讓老太君對季菀不滿。這樣一來,以後她在褚玉苑就不必被季菀壓一頭了。


    想得挺好。


    可惜啊,陸家是那麽好入的麽?陸家家風嚴謹是說著好玩兒的麽?老太君寬慈卻並不糊塗。即便一時被唐靜閑所騙,卻也不可能插手孫子屋裏的事兒。退一萬步說,就算老太君真對季菀有什麽不滿,也不可能給孫子屋裏塞人。再說了,季菀入府三年,從未有過任何行差踏錯,在府裏人緣也頗好,唐靜閑自以為是,覺得自己在老太君麵前得了幾分臉麵,就敢搬弄是非,簡直自不量力。


    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嫡妻,繼父是國舅爺,公主都和她稱姐妹,唐靜閑算什麽東西?一個孤女罷了,寄人籬下就該低眉順眼小心謹慎,居然還敢動此妄念。


    有野心沒什麽錯,努力為自己爭取前程也是人之常情。可忘恩負義,自作多情,還用一些陰私卑劣的手段,便是品質的問題了。


    莊氏發現了,豈會容忍?


    她看出來這小姑娘的確也不算惡毒之輩。十幾歲的小姑娘,受盡波折,見了安國公府這等勳貴豪門的潑天富貴,一時貪慕迷了眼,才會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所以她這次隻是警告。


    若是唐靜閑不聽勸告,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


    唐靜閑從小樓裏出來,跨出院門,等采兒離開後,她才軟了腳,身邊的丫鬟立即上前攙扶。


    “姑娘,小心。”


    唐靜閑看了她一眼。


    剛才她是在屋外守著的,莊姨娘說那些話,她沒聽見。


    唐靜閑抿著唇。其實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外人,老太君寬慈,覺得她可憐,才對她分外憐惜。之前在春暉閣,她說的那番話,也是想試探試探,老太君對季菀這個兒媳婦是何態度。


    畢竟陸家這樣的勳貴名門,竟會娶一個農女為妻,這著實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來安國公府兩個月,她也看出來了,陸家家風的確很是嚴謹,身邊的丫鬟口風也嚴,不該說的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得知季菀這個表嫂行商,還是因為府裏那些個稀奇古怪的小吃食,丫鬟們都喜歡,提起這個少夫人都麵帶笑容,說起這位少夫人生得一雙巧手,於廚藝十分精通。再加上她幾次登門,都聽說這位表嫂在忙著開店,才知道了一些事。


    季菀生得美貌,端莊優雅,大方得體,任誰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出身。可誰知,竟是農女出身。


    唐靜閑心緒起伏,想起自己。唐家算不得什麽名門,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比不得安國公府潑天富貴,至少也是衣食無缺。父母兄長還在世的時候,她也是千嬌萬寵的大小姐,從來就沒吃過什麽苦。再如何,也比季菀出身好。可是同人不同命。


    人家一個鄉村小姑娘,都能做世子夫人,未來的國公夫人。所有的富貴榮耀,都集於一身。


    而自己,卻因家道中落而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老天爺太不公平。


    其實這麽想的人不止她一個,當初季菀和陸非離定親的時候,多少世家豪門大跌眼鏡,搞不懂是這個女人太有手段還是陸非離這年少有為的世家公子有眼無珠,居然放著那麽多的大家閨秀不要,非要低就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小農女。


    也無怪乎唐靜閑會心生不平了。


    她早就看出來了,表哥似乎不大喜歡她。原本以為他是戰場將軍,殺伐決斷,生性冷淡。但入府那日,她親眼瞧見了那神仙一般的表哥,對著妻子露出溫柔如水的笑容。


    那般柔情蜜意,天底下的女子誰不動心?


    她也知道,自己一個孤女,有些東西無論如何都謀不得。可若能得表哥的寵愛,在這富貴的安國公府,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可來府中兩個多月,她也就隻有每日晚上給老太君請安的時候才能見著陸非離一次,還是他們夫妻攜手同來。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唐靜閑看得羨慕又嫉妒。


    她想不通,這個表嫂何德何能,能得到表哥這般的獨寵。這天底下的男人,有幾個不是三妻四妾的?表哥這般的兒郎,豈能一輩子守著一個女人?


    她不幸痛失父母兄長,卻也有幸攀上了安國公府這門親。老天爺給了她勝過旁人的機遇,她為何不好好把握?


    然而今天莊姨娘一席話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莊姨娘雖說也隻是個寄居國公府的外人,在老太君麵前可比她得寵多了。如果莊姨娘告狀,老太君肯定會相信。


    唐靜閑心情浮躁,鬱結難舒,竟然病了。


    季菀聽說後,有些意外。


    “怎麽病的?”


    白風道:“說是思念父母,鬱結於心,以至邪氣入體,再加上她本來就體質柔弱,便這麽病倒了。”


    季菀嗯了聲,又問:“嚴重麽?”


    “大夫說她憂思過重,最好擇一僻靜之所而居,舒緩心情,病自然就好了。”白風平平轉述,“莊姨娘說她獨居的小樓最是安靜,適合表姑娘養病。她平時閑暇,也可照顧表姑娘,國公夫人答應了。”


    季菀揚眉。


    莊姨娘喜歡孩子,對行哥兒特別好,季菀也因此和莊姨娘比較熟,知道她柔雅端莊,與世無爭,是個極為通透之人。平日裏就住在自己的小樓裏,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這次,居然主動請求照顧唐靜閑。


    她沉默一會兒,道:“走,去看看表姑娘。”


    嫁給陸非離三年,季菀還是頭一次踏足莊姨娘的小樓,莊姨娘親自出門迎接,滿臉含笑。


    “什麽風把三少夫人吹來了?”她目光柔悅,看了看她左右,“怎麽沒將行哥兒帶來?”


    季菀微笑道:“聽說靜閑病了,我來看看。行哥兒鬧騰,別擾了靜閑養病。”


    莊姨娘點頭,兩人並排往裏走。


    “三少夫人不必憂心,表姑娘乃是心病,您總有妙手回春之能,怕也無能為力。倒是我這清淨之地,佛光之音,興許利於表姑娘休養。”


    季菀挑眉。


    莊姨娘這話中有話啊。


    她抬手示意白風白筠就在門口等候,兩人踏進大門,季菀才道:“莊姨有話不妨直說。”


    莊姨娘隻是掛著安國公妾室的名頭而已,老太君對她很是關照,她又是個和善的性子,小輩們大多都尊敬她,叫她一聲‘莊姨’,而非姨娘。


    莊姨娘笑笑。


    “少夫人聰慧過人,心如明鏡。有些事,倒是不必我多費口舌。”


    季菀站在內室門口,眼前垂著簾子,唐靜閑就躺在裏間。


    “我雖是學醫之人,卻也隻能治身體之疾,而不能祛除心病。”她語氣淡淡,“不過靜閑住在國公府,便是客人,她叫我一聲表嫂,我理應來探望。”


    莊姨娘含笑點頭。


    兩人走進去。


    唐靜閑躺在床上,麵容憔悴而蒼白,看見季菀,立即便想坐起來行禮。


    “表嫂…”


    “你身體不好,就別起來了。”


    季菀走進幾步,低頭看她虛弱的臉,道:“怎的病得如此嚴重?平日裏見你在祖母跟前歡聲笑語的,以為你已經把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都忘了,誰知道你竟是個心思重的,把什麽都藏在心裏。”


    說著便歎了聲。


    唐靜閑聽在耳中,卻是咯噔一聲,下意識看向莊姨娘。


    難道是莊姨娘在季菀麵前說了什麽?告了她的狀?季菀這話,是敲打還是暗示?亦或者諷刺?


    她露出一個頗為勉強的笑,“有勞表嫂掛懷,其實無甚大礙。隻是前幾日夢見父親母親,一時感傷,這才病的。莊姨這兒清靜,養幾日就好了。”


    “那我給你開一個安神的方子吧。”


    季菀和善道:“睡得好了,胃口才好,自然百病全消。”


    唐靜閑不知她竟還會醫術,一愣,隨即道:“不勞煩表嫂費心了,大夫已經開了藥方,我照著吃就行。”


    季菀看她一眼。


    小姑娘防備心還很重。


    她也不勉強,又說了幾句關切的話,便走了。


    莊姨娘送她到門口,“三少夫人且安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表姑娘。”


    “那就有勞莊姨了。”


    “少夫人言重,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季菀又看她一眼。顯然,莊姨娘是看出了唐靜閑的某些心思,故意將她接來這兒的。再聯想到剛才來的時候莊姨娘說的那番話…嗯,唐靜閑心思太過活絡,的確是該多聞聽佛音,靜靜心了。


    晚上陸非離回來,季菀還是將唐靜閑病了的事兒告訴了他。


    陸非離唔了聲,“有莊姨照顧,母親也少費些心,讓她好好靜養就是。”


    季菀忍不住一笑。


    “人家都病了,你這個做表哥的,怎麽也不知道去看看。好歹人可是你帶回來的。”


    陸非離神色淺淡,“我又不是大夫,看了她就能好?再說男女有別,莊姨獨居多年,素來不喜旁人打擾,我這一去免得傳出些不好聽的閑話,平白惹一身麻煩。”


    季菀莞爾。


    “對了,九妹的婚期快到了。”陸非離又想起一件事,“她自幼喪母,養在母親膝下,素來孝順恭謹,她出閣,你也給她備一份嫁妝吧,從我的私庫裏出。”


    “咱們夫妻一體,還分什麽你我?”季菀眨眨眼,“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小姑子,我當然不會吝嗇。上個月我就找人給她打了一套赤金頭麵和一對翡翠手鐲,還有一架琉璃繡屏,再加兩個莊子。她是庶出,中公所出的規格有限,母親還額外從自己的私庫裏給她添了些好東西和兩千兩銀子。”


    陸非離點頭,“她總歸是我們國公府的姑娘,出嫁自然還是要風風光光的。”


    陸九妹閨名陸非韻,前年就已定親,可府裏的少爺姑娘們太多,婚期得排隊,所以到十六才出閣。


    婚期在五月二十七,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就到了,國公夫人早就在安排布置貼喜字排席麵。


    莊姨娘的小樓裏,唐靜閑還在養病。


    這是一處獨立的院子,前頭的喜悅氣氛傳不進來。莊姨娘喜靜,貼身伺候的丫鬟就一個。為了照顧唐靜閑,她還特意將兩個二等丫鬟調進來伺候。


    養了許多日,唐靜閑卻沒見好,反而看起來神思疲倦,容色也黯淡無光。


    莊姨娘打了簾子進來。


    唐靜閑一看見她就心虛慌亂,下意識的垂眸,小聲的叫了聲‘莊姨。’


    莊姨娘在旁邊坐下,看了眼案幾上的藥碗,“怎麽不喝藥?”


    唐靜閑抿著唇,“太苦了。九兒說蜜餞吃完了,要重新去廚房裏取,我在等她回來。”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莊姨娘在她跟前說話永遠都一語雙關,“今兒個我去給老太君請安,老太君還問起你,說病了這些日子,怎的還不見好?你看,你若不好好吃藥,就這麽躺著,老太君也掛心不是?”她端起藥碗,用勺子攪拌了兩下,“我這兒平時沒什麽人來,太過清靜,你們這些年輕人,怕是受不得這般寂寞。你也不想一輩子呆在我這兒,不是嗎?”


    唐靜閑微皺眉。


    “莊姨此話何意?”


    莊姨娘目光清淡,“姑娘家如果身體有疾且久治不愈,傳出去難免影響名聲,屆時你婚事不順,隻能養在國公府。你是未嫁的姑娘,又到了年紀,總要和府裏的少爺們避嫌的,更不能影響到其他姑娘。所以,便隻能在我這兒和我作伴了。”


    唐靜閑麵色一變。


    莊姨娘又是一笑,“其實我倒是不介意。我膝下無兒無女,你與我境遇類似,在我身邊養著,什麽時候心情不好了,倒還可以對我訴訴苦。”


    唐靜閑臉色又白了一分。


    她麵色淒苦,道:“我已是這般模樣,莊姨何必又來挖苦我?”


    “這話我卻是聽不明白了。”


    莊姨娘和顏悅色,“大夫說了,表姑娘憂思過重以至沉珂加身,應該放開心胸,才可驅除邪氣。怎的還是這樣多是多疑?可不利於你的病情。”


    唐靜閑咬唇,“我知道,莊姨看不起我,覺得我心術不正。我也知道自己妄想,可如今我這個模樣,還能做什麽?莊姨大可不必如此綿裏藏針。”


    莊姨娘又笑了。


    “表姑娘聰慧,難怪老太君這麽喜歡你。”


    她將藥碗放下,低眸看著靠在枕上的唐靜閑,道:“或許是我小人之心。可表姑娘心思實在太重,我不能不防。”


    “我一個孤女,卻還能讓莊姨這般費盡心思的防著,該說是榮幸還是悲哀?”唐靜閑眼中三分諷刺七分自嘲,“我在這住了多日,表哥未曾來看望一次,我便知道,他沒將我放在心上。”


    莊姨娘沒說話。


    唐靜閑垂眸,神色黯然。


    “您說得對,其實我什麽都沒有,如今的高床暖枕,錦衣玉食,也不過是姨母施舍,我又有什麽資格去爭?莊姨難道還以為,我是裝病麽?”


    莊姨娘嘴角含笑,“大夫切過脈開了藥方,表姑娘也日日吃著,自然不是裝的。表姑娘這麽聰明的人,當然明白,人的一生,除了死,沒有什麽跨不過的坎兒,又豈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所以我才要告誡表姑娘,莫要以為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而無人敢娶,便可留在三郎身邊。國公府還不至於養不起你。”


    唐靜閑呼吸一滯。


    莊姨娘又道:“或者表姑娘覺得,你病體沉重,老太君會以為我照顧不周,而將你接過去。在老太君那,的確有無數機會可以見到三郎。”


    唐靜閑臉色又是一變。


    莊姨娘輕笑如舊,“陸家兒郎,最是自持自律。三郎未曾來探望你,便是謹記男女之防。便是你住在老太君那,他也頂多在門口問候一聲,絕對不會多看你一眼。雖然你有時候太過自作聰明,但有句話你倒是說對了。他從未將你放在心上,你便是使出百般手段,也無濟於事。”


    唐靜閑已麵無人色。


    這時九兒拿著蜜餞回來了,莊姨娘重新端起藥碗,笑道:“快喝吧,藥涼了就沒效果了。蜜餞再甜,也驅不散心中苦。”


    唐靜閑看著她溫和可親的笑容,卻覺得渾身如墜冰窖之中。


    她閉了閉眼,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這就對了。”


    莊姨娘滿臉笑容,“好好吃藥,才能盡快痊愈。好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晚些再來看你。”


    她說著便走了。


    唐靜閑一動不動的坐著,旁邊案幾上放著一碟子新鮮蜜餞,她卻一顆沒動。


    又養了七八日,唐靜閑氣色漸好,瞧著很快就能康複。老太君得知後,也鬆了口氣。


    “沒事就好。”她一邊拿著點心喂行哥兒,一邊道:“非韻出閣的日子就要到了,屆時府中客人多。你們幾個做嫂嫂的,帶著她多認識認識。多結交幾個姐妹,談談心,心情自然就好了。”


    作為長嫂的竇氏帶頭應了聲是。


    五日後,唐靜閑終於從莊姨娘那搬回了自己的小跨院。季菀又去看了她一次,病了一場,唐靜閑整個人瘦了一圈兒,看著倒是比從前更為柔弱可人,眉間楚楚,我見猶憐。


    可惜,無人欣賞。


    出來的時候,陸非韻小聲對季菀道:“三嫂,我看靜閑表妹好像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她看起來也的確已無病態。”


    季菀笑著拍拍她的手,“大概是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好,再養一段時間便可。好了,明日你便出閣了,走,去看看我給你準備的添妝。”


    陸非韻立即紅了臉,哪裏還有心事去管唐靜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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