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氏則是臉色慘白。


    她隻是想做生意,卻沒想到會給對方鑽了這麽大個空子。此事若解決不好,整個陸家都會跟著獲罪。


    “欽差的折子已經遞上京了嗎?”


    安國公夫人穩了穩情緒,沉聲問。


    “還沒有。”陸非瀾搖頭,“阿策說,那欽差似乎並不想得罪陸家,所以很順利的被阿策留在了陵川,但這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欽差使臣還跟著有隨行官員,回京後必然會如實上報,更不能直接殺人滅口,否則隻會坐實陸家私吞貢品的罪狀。阿策說,他最多隻能拖延三天。在這三天之內,必須找到證據,證明這些貢品,非陸家所有。”


    “三天夠了。”


    季菀眉頭舒展,嘴角微勾。


    陸非瀾看過來,揚眉,“弟妹可是已有妙計?”


    “妙計嘛算不上,解決困境還是綽綽有餘的。”季菀目光熠熠,淡聲道:“那群‘匪徒’都抓住了吧?”


    “死了幾個,活捉五人。”陸非瀾道:“但都是硬骨頭,一口咬定那批貨他們都沒動過。而且為了逼真,他們還提前滅了一個匪窩,據點都被阿策給端了,什麽都沒搜到。”


    “意料之中。”


    季菀並不意外,“護送貢品的官兵丟失了貢品,必然是要上報朝廷的。而他們並不能證明,劫持貢品的,是越家人。而且,明芳的這批貨,走的是水路,上的是官船,一路上都是經過嚴格檢查的。現在無端端的出現了貢品,戶部那邊也有責任。為了洗清自己,戶部會全力站在我們這邊。”


    陸非瀾點頭,“沒錯。但這麽一大個漏洞,他們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將戶部尚書拉下馬,也是他們的目的。”


    季菀冷笑,“他們當然要把戶部尚書拉下馬,這樣才能把自己的人塞進去。軍餉糧草可都是由戶部發放的,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從中作梗,直接影響到前線戰事。”


    將士們吃不飽穿不暖,如何打仗?到時候他們還可以誣賴是陸家人貪汙軍餉。反正私吞貢品的事兒都能做出來,貪汙軍餉簡直小菜一碟。


    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


    一旦罪名坐實,陛下便是有心偏幫陸家,也抵不住眾口鑠金。到時候,陸家至少也得掉一層皮。


    戶部,齊糾就在戶部。


    他和陸非離私交甚好,也得避嫌!


    還真是好算計。


    “但是,我們手中,也有他們的把柄。”到這個地步,明著是掰不回來的,隻能玩兒陰的。


    “我父親抓住的那幾個人,還在刑部,現在應該也審得差不多了。”


    “一麵之詞而已,怕是起不了什麽關鍵性的作用。”陸非瀾道:“嶽家數代功勳,若有人參奏,他是有麵聖為自己開脫的權利的。到時候,他可以說刑部刑訊逼供,做不得數。畢竟,沒有物證。而且,一旦貢品的事兒鬧開了,他更有理由說是陸家聯合刑部誣陷他。到時候,刑部,還有你父親,都脫不了幹係。”


    就是因為牽連甚廣,具體環節不好操作,陸非瀾才大老遠的親自跑這一趟。


    “誰說要證詞了?”季菀則道:“沒有物證,說什麽都是一麵之詞,這事兒根本不能擺到明麵上來。”


    陸非懶挑眉,笑了。


    “談判。”


    “對。”


    兩人目光對視,顯然都想到了一塊兒。


    “但即便是一麵之詞,隻要招認了,按照規矩,嶽侯也得去配合刑部查案。隻要刑部一立案,會查出些什麽,就不一定了。殺人越貨,當街行刺,強搶民女,有這麽多劣跡,我就不信他們嶽家能幹淨到哪兒去。所以,他根本就不敢冒這個險。至於貪汙貢品,這個罪名,也得有人來背。”


    “誰最合適?”


    季菀露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嶽侯一心想要扶持二皇子為儲君,宮中那位,不就是最好的人選麽?貢品現在可咱怎麽手上,最後怎麽處理,不也是咱們說了算麽?他為了洗幹淨,是絕對不敢插手的。”


    這樣一來,燙手山芋就成了香餑餑。


    她兒子差點摔斷腿的這個仇,季菀可是記著呢。


    “牽扯到後宮的話,就得請皇後幫忙了。”


    “等會兒我就進宮一趟。”


    陸非瀾道:“我和你一起去。”


    季菀一愣。


    安國公夫人也忍不住道:“阿瀾…”


    陸非瀾淺淺一笑,“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單獨回京通風報信,陛下很快就會知道。為了查清這件案子,陛下肯定會讓皇後召她入宮覲見。既如此,她倒不如爭取主動權。


    季菀沒說話。


    她大底能明白陸非瀾的心思,見皇後,總比見皇帝好。這個時辰,陛下正在上朝,剛好可以錯開。


    商議好後,兩人便整裝停當,進宮去了。


    季菀主動入宮,皇後還有些詫異。又聽說陸家早年出嫁的大姑娘也回京了,並且一起入宮朝拜,她心中更是波濤洶湧。


    入京這麽多年,她對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的心思,也是知道個七七八八的。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的。她想過,或許某一天,她終有機會能見到陸非瀾,卻沒想到,是在這樣一個猝不及防的時機。


    “宣。”


    她深吸一口氣,正襟危坐,目光直視前方。


    季菀和陸非瀾並肩走了進來。


    皇後的目光,下意識的便落到了季菀身邊的陸非瀾身上。


    陸非瀾年少時就是京城的風雲人物,沒有一般大家閨秀的驕矜,她年輕的時候性情舒朗不羈,肆意飛揚,從不遵守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一套。小時候她也常進宮,哪怕是時隔多年,也沒有半分對這座宮廷的陌生和忐忑,對宮裏的人,更是沒有半分的畏懼和緊張。


    鳳顏不可窺。旁的命婦入宮朝拜,都會小心翼翼的低著頭,生怕冒犯了皇後鳳顏。但陸非瀾自打踏入宮門開始,目光就平視前方,直到現在,也如此。所以皇後一眼看過去的時候,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當下心中便是一震。


    陸非瀾的目光平靜如水,卻又似乎藏著什麽東西。她分辨不清,卻知道,那是讓她夫君念念不忘的光。


    平和,卻又透著一股子淩厲。


    這淩厲並不讓人反感,反而會讓她的眉目更添英氣。哪怕她已三十出頭,卻仍有少女般的朝氣和肆意。


    他夫君心儀的女子,原來便是這般模樣。


    芙妃的容貌,與她有六分相似。然而氣質,卻隻能說是東施效顰。


    所以她能獲寵,卻無法得君心。


    “臣婦季氏(陵川薛陸氏),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皇後驚醒,目光裏那層迷離之色褪去,換上公式化的笑。


    “平身。”


    陸非瀾也是第一次見皇後,隻是粗略的打量了一眼。溫雅端莊,標準的大家閨秀模樣,氣度從容,也很符合皇後的身份。


    她弟弟年少時就跟還是三皇子的陛下稱兄道弟,陛下比她小一歲,她出閣的時候,宴承軒才十四歲。他娶妻的時候,陸非瀾第二個孩子都能跑能跳了。這麽多年,她也沒回過娘家幾次。皇子皇孫的婚事,都是不由自主的。宴承軒的妻子,必然也是先帝做主給賜婚的。


    當年京中有點名氣的世家閨秀,陸非瀾基本都見過。眼前這個,是個生麵孔。她想起從前似乎聽她弟弟說過,當初的大皇子妃,非京城人士。可到底祖籍何處,出身何族,她卻是忘記了。


    “久聞薛夫人大名,今日總算得見真容。”


    皇後笑容和藹,沒有半分勉強,也未對眼前這個占據她丈夫心的女人有半分敵意。


    這才是真正的雍容大度啊。


    季菀心中無限佩服。


    若是陸非離心中住著個白月光朱砂痣,她自覺做不到皇後的淡然從容,微笑以對。


    陸非瀾微笑,“讓娘娘見笑了。”


    皇後是個美人,屬於溫婉嫻靜的美,沒有半分的張揚和攻擊性,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本宮雖非京城人士,但入京十多年,對夫人的事跡,也是聽過些許的。”皇後眼中含笑,“心中甚為欽佩。”


    “娘娘言重。”陸非瀾從容微笑,“您是一國之母,如滄海明珠,天下女子與相比,也不過螢火之光。”


    換了十多年前,這等虛偽之詞,陸非瀾是最為不屑的。但嫁人後,很多東西哪怕是不喜歡,還是得學。


    作為宗婦,不可能一輩子就呆在家裏,總要和那些貴婦人們應酬。多年下來,陸非瀾已能做到遊刃有餘。


    皇後又是一笑。


    “夫人此次進京,是為探親嗎?”


    “探親隻是順便。”


    皇後一愣。


    外嫁多年的女子,難得回娘家一趟,竟還是順便。這種話,其實十分不妥,甚至是不孝的。但陸非瀾就這麽雲淡風輕的說出來,竟讓人沒半分反感和不喜。她仿佛生來如此,天性散漫,不拘泥於世俗禮節,也不在乎旁人的閑言碎語。


    “那麽夫人今日入宮,想必是有要事。”


    “娘娘睿智。”


    陸非瀾向來就不喜歡拐彎抹角,“前幾日臣婦的弟妹在街上遇刺,想必娘娘也是知道的。”


    皇後點頭。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陛下已著刑部徹查,本宮也有所耳聞。想必,也快要有結果了。”


    陸非瀾輕笑,“娘娘是聰明人,豈會不知,此事無論怎麽審,都不可能有結果的。”


    皇後不語。


    聰明人麵前,無需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虛偽之詞。


    “臣婦離京多年,對京中之事不甚清楚,但從弟妹口中得知一二,大概也能猜出,此事的罪魁禍首是何人。臣婦想與皇後說的,是另一件事。”


    既要求人幫忙,自然就不能有所隱瞞。所以她很坦然的將貢品一事,盡數相告。


    皇後眉頭一挑,顯然也十分吃驚。


    “貢品失蹤,尚未有消息傳來…”


    話說到一半,她便住了口。


    “陸家世代隻忠陛下,每個陸家兒郎,都以保家衛國為己任,從不結黨謀私。可現在,有人為了私利,使用這般下作的手段,更甚者還有其他圖謀。相信不用臣婦說,娘娘心中自明。”


    皇後仍舊沉默。


    此事一旦通過奏折出現在陛下跟前,就不可能不露風聲。所以,隻能通過其他渠道解決。


    “娘娘。”


    季菀看著皇後,認真道:“欽差大人很快就會回京,一旦捅破,此事便不好辦了。今日我二人進宮,便是求娘娘相助。”


    皇後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方道:“你們要本宮如何相助?”


    季菀和陸非瀾對視一眼,道:“禍水東引,借刀殺人!”


    皇後道:“你們有把握?”


    陸非瀾平視她,“如果娘娘肯幫忙,便有。”


    季菀神色認真,“娘娘也該知道,此事若成,於您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芙妃的動作那麽頻繁,擺明了要和皇後要和大皇子爭。皇後再是與世無爭,也得為自己的兒子籌謀。扳倒了芙妃,對她自是有利。


    皇後又笑了下。


    “既如此,本宮自然沒有理由不答應。”


    ……


    宴承軒下朝後來到中宮,季菀和陸非瀾卻早已離去。他目光隻是淡淡逡巡了一圈兒,便收了回去。


    皇後道:“她們剛走,大底才出後宮。陛下現在傳召…”


    “不必。”


    宴承軒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皇後默然。


    夫妻倆相對無言。沉默半晌,皇後才道出陸非瀾帶進京的消息。隻是普通陳訴,沒有帶半分情緒和主觀判斷。


    她從來都這般懂事,從來都擺正自己的位置,不添亂不臆測,某些事情她知道,也從不會掛在嘴邊。


    正因如此,宴承軒才對她分外敬重。


    “芙妃近來如何?”


    宴承軒抿了口茶,淡聲問。


    皇後道:“三公主還在病中,芙妃近來一直沒踏出宮門半步。”


    宴承軒笑了下,“她倒是沉得住氣。”


    皇後沒說話。


    宴承軒手指放在桌上,若有似無的敲擊著桌麵,一下一下,似樂律節奏。


    皇後眼神微黯。他往日來,雖也不多話,卻不會這般神態。這麽快就來了,必然是下朝後就直奔後宮。看起來似乎不在意陸非瀾的去留,心中卻早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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