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崇勝好色,從前在西北的時候肆無忌憚,回京以後迫於無奈安分了不少。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家裏溫柔鄉留不住他,花街柳巷他可沒少鑽。


    芙妃剛死,他爹想扶持二皇子為儲的美夢幻滅。又損失了大量錢財,還反抗不得,近來脾氣大得很。他呆在家裏怕挨罵,逛青樓的次數越發多了,幾乎夜夜留宿在外。


    逛著逛著,出事兒了。


    昨日他又夜宿青樓,和一幫煙花女子花天酒地,樂不思蜀。翌日寅時,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聲。那叫聲實在是太過慘烈,驚得還在沉睡的男男女女連忙穿上衣服,湊過去扒門扒窗。


    這一看,嚇得不清。


    嶽崇勝在床上慘叫著滾來滾去,地上躺著三個衣著露骨的女子,全都死了。地上一攤鮮血,鮮血中躺著一塊什麽東西。有人眼尖看清了那是何物,登時驚得瞪大了眼睛,男人們則紛紛下意識捂住下身。


    嶽崇勝,在睡夢中被人割了命根子。


    女人們尖叫連連,滿臉驚恐,老鴇嚇得半死,險些暈過去。


    逛青樓把命根子逛斷了,簡直是天下奇觀,本年度最大笑話。青樓又人多口雜,很快就將此事傳了出去,一時間沸沸揚揚。


    這麽大的事,自然有人報案。經過了官方這麽一查,事情就更大了,尤其是貴圈兒裏,幾乎是眾所周知,津津樂道。


    而且這案子相當簡單。


    凶手已經被嶽崇勝手刃,就是當夜伺候他的那三個女子當中的一人,叫又玉。經過調查,那女子是北方人,父母雙亡,與姐姐相依為命。五年前,嶽崇勝強行搶了去賣針線的姐姐,沒多久,這女子的屍體就出現在了荒郊野外。


    唯一的親人死了,又玉既恨又怒,一心想要報仇。


    後來嶽家被參奏,卻隻是被象征性的罰了一下,陛下並未取其性命。這對又玉來說,遠遠不夠。可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又能如何?不能通過正當手段報仇,那就隻能另尋他法。


    她不遠千裏,從西北來到京城,賣身青樓,終於等到了時機。


    她將迷藥藏在牙齒中,迷暈了嶽崇勝,準備一刀了結了他。卻沒想到,嶽崇勝提前醒了過來,她一擊未刺中要害,慌忙之下便對準了他的下體。嶽崇勝劇痛之下,一腳將她踢開,頭撞上桌角,她當場死亡。


    這時候,其他兩個女子也醒了過來,見到這一幕,都嚇得魂飛魄散。嶽崇勝當時已近瘋癲,以為她們是一夥兒的。此情此景,他哪裏還有理智想著留活口審問調查?直接就把那兩人一起殺了,以泄心頭隻恨。


    不過他好歹是世家子弟,京兆尹府那邊怎麽說也要走個過場,確定此案為尋私報複,便很快結案了。


    嶽崇勝還想要老鴇和青樓裏的所有人陪葬,然而真正的凶手已經死,而且本就是他自己作孽在先,怨不得他人。在這京城重地,天子腳下,由不得他胡作非為。這個虧,他也隻能咬牙吞了。


    可這當真是意外麽?


    當然不是。


    當初是陸非離參奏的嶽家,證據也是他收集的,有多少被害的證人,他再清楚不過。


    又玉的姐姐,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她來了京城也有一段時間了,卻一直沒找到機會報仇。嶽崇勝的行蹤,是季菀提供給她的,迷藥也是季菀配的。


    本來季菀是有能力救她出來的。她隻讓又玉下藥,行刺的事兒,自有暗衛來做。嶽崇勝死了,她自有辦法將又玉給撈出來。放又玉回鄉,或者直接安排在身邊做丫鬟,都可以。誰知道那姑娘執拗得很,竟不惜同歸於盡的代價,也要手刃嶽崇勝。誰知道,殺人不成,反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且在第一時間驚醒了嶽崇勝,引來了旁人圍觀,季菀派去的暗衛,也沒法再動手。


    “可惜了。”


    白風歎息一聲,“那嶽崇勝雖魯莽易怒,武藝卻極為高強,行事也謹慎。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這麽個機會,讓他中了迷藥無法動彈,就差最後一步。又玉姑娘,也死了。經過這麽一遭,嶽崇勝怕是輕易不會出門了,行事也會越發小心。以後咱們再想要行刺,怕是難上加難。”


    “也不算可惜。”季菀道:“身有殘疾者,不可為官,嶽崇勝以後隻能閑賦在家了。他是嶽侯的嫡長子,就這麽給廢了,嶽侯就算不氣死也得氣掉半條命不可。”頓了頓,又道:“你們想辦法,把又玉的屍體移來,好好安葬了吧。也是個可憐人。”


    “是。”


    妓院行凶,這個法子,季菀還是從昔日在義村的鄰居陳氏那裏學的。


    當年陳氏的大女兒王春花在鎮子上一家大戶賀家做丫鬟,後來被賀家兩位公子欺辱虐待,險些丟了命。陳氏為了給女兒報仇,便是混進青樓,閹割了賀家兩位公子。因此攤上了官司。這事兒,季菀還曾給出謀劃策過,可謂是記憶猶新。


    對付嶽崇勝這樣的人,就不能想著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嶽家大概也能猜到這事兒是她做的,或者猜到是陸家做的,可那又如何?他們沒證據,他們沒有借題發揮的理由。再者,這種事他們可沒少做。


    這次沒能殺死嶽崇勝,沒關係,以後慢慢來。


    任外頭那些流言如何發酵,季菀都無動於衷,下午又帶著小女兒去看還在坐月子的甘氏了。甘氏已養了半個月餘,大概是心中抑鬱,還未恢複過來,仍舊有些虛弱。


    其實也難怪。


    甘家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她身為甘家女兒,怎能置身事外?


    甘尋枝被人汙了清白之身,詹家自然不能娶一個不潔的女人做兒媳,很快就退了婚。甘夫人縱使心痛,卻也沒理由不答應。這些事,沒人告訴甘氏,但她如何猜不到?


    一脈同宗,榮辱與共。


    莫說外頭,便是陸家內部,安國公夫人再如何的告誡不許底下的人搬弄是非,卻總有那麽一些人,背地裏竊竊私語。甘氏便是聽不見,也能猜到個七八分。


    本就在坐月子,哪裏還能安心靜養?


    “你也別想太多。”


    季菀坐在一旁,道:“都會過去的。”


    甘氏苦笑,“是會過去,卻不可能當做沒發生一樣,將那些事,從所有人記憶裏剔除。”


    “這世上人人都長著一張嘴,自然免不了閑言碎語。並非行得正坐得端,就真的能一塵不染。也並非無冤無仇,就能相安無事,否則哪裏來那般多的是非?此事非甘家之過,旁人碎嘴,乃品行不端,用不著放在心上,平白讓自己不快。”


    甘氏歎一聲,“出了這樣的事,不知道父親母親如何心傷。六妹妹雖有些驕縱,但本性不壞,卻遭此惡果。那些人,怎麽能做得出來…”


    季菀怕她氣急攻心傷及身體,忙道:“放心吧,此事咱們陸家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個仇,陸家遲早會討回來。”


    那一天,不遠了。


    甘氏閉了閉眼。


    朝堂政治,非她所長。禍及自身,卻終究意難平。


    “嶽家,會否對付我父親?”


    季菀道:“暫時不會。以後,也沒機會。”


    嶽崇勝如今那個樣子,嶽侯怕是心力交瘁,就算要對付,也是對付陸家,或者是蕭府,才沒那麽多閑心情去對付甘家這樣的‘小門小戶’。


    “你就安心休養,什麽也別想。養好了身體,你才能回娘家探望你父母。”


    甘氏默然半晌,“六妹妹如何了?”


    “聽說被關在家裏。放心吧,你母親不會讓她有事的。”


    這個時代,女子貞潔大於性命。甘尋枝也尋死覓活過,但身為母親,甘夫人怎能忍心?


    甘尋枝是嫁不出去了,或者說低嫁,續弦給寒門小戶,興許餘生還能有一席之地可供安置。可甘尋枝心氣兒高,必然不肯。再則,她婚前失貞,就算是低嫁了,也難免會有閑言碎語,這輩子都不得安寧。難道讓她一個官宦家的嫡女,給人為妾麽?那還不如讓她一根白綾了斷了自己。


    她最好的結局,要麽就是出家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要麽,就是一輩子呆在家裏,再不出家門半步。等時間將此事消磨,不再成為旁人茶餘飯後的笑話談資。可那也基本不可能。


    就算她父兄肯養她一輩子,她的嫂子也可以不說什麽,也難免有下人指指點點。


    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她不崩潰才怪。


    所以季菀估摸著,等過段時間,甘家應該會將她送走。出京也好,送到莊子上也罷,也比活在眾目睽睽之下要好。


    甘氏沒再說什麽。


    又養了半個來月,她身體總算恢複得差不多了,便回了一趟娘家。


    女兒出事後,甘夫人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十歲,耳鬢白發漸生,麵容也很是疲憊。


    “剛出月子,怎麽回來了?若吹了冷風,可怎生是好?”


    甘氏驚胎早產,她自然是聽說了,但實在是沒時間去探望。女兒前些日子一直尋死覓活,她根本走不開。


    甘氏低聲道:“我來看看六妹妹。”


    甘夫人知道她的性子,女兒出事,她受驚早產,可見心裏念著姐妹之情的,這個時候回來,也必然不是落井下石或者興師問罪。


    聽她提起女兒,甘夫人不免又是一陣心傷,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她在房間呢,你去吧。”


    “是。”


    甘家入京後,甘氏也就回過娘家一趟,這是第二次。


    她來到甘尋枝的房間,屋子裏很安靜。甘尋枝受了打擊,不願意見任何人。但甘夫人又怕她做傻事,讓丫鬟在外間,隔著一道簾子看著她。就連晚上,甘夫人也是親自過來陪女兒。


    鬧了將近一個月,甘尋枝消停了,也不再尋死,整個人卻都仿佛失了魂一般,木木的。有時候卻又突然發脾氣,責打身邊的丫鬟。下人們苦不堪言,也隻能忍了。


    此時她正披散著頭發,坐在窗邊,盯著窗外一株美人蕉發呆。


    甘氏喚了聲‘六妹妹’。


    她仿佛沒聽見一般,仍舊木木的坐在那裏,不為所動。


    甘氏走過去,又喚了聲。


    甘尋枝這才回頭,一見是她,眉頭便皺了起來,語氣十分不好,“你來做什麽?看我笑話嗎?”


    她眼中湧上一層紅色,“看我落到這個地步,你是不是很得意?我這一輩子都毀了,永遠都比不上你,你可以高枕無憂了是不是?”


    這話說得,好似害她的人是甘氏一般。


    穀雨為主子不平,“六姑娘,我們姑娘和您乃是至親姐妹,血脈相連,有何立場得意?”


    甘尋枝純粹就是小人之心,以為誰都跟她一樣,自私無腦。自己落了難,看誰都覺得是在幸災樂禍北地嘲笑。


    “閉嘴!”甘尋枝勃然大怒,“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麵前頤指氣使?滾出去!”


    “你先出去吧。”


    甘氏並不想和嫡妹起衝突。


    “是。”


    穀雨生怕主子會受委屈,走之前又道了一句,“奴婢就在外頭守著,若有什麽事,您吩咐一聲便是。”


    丫鬟都出去了,屋子裏就隻剩下姐妹兩人。


    甘氏看著滿眼通紅的甘尋枝,平靜道:“我沒有得意,也沒有很開心。正如穀雨所說,咱們一脈同宗,如何能夠獨善其身?我今天回來,隻是想看看你。”


    甘尋枝根本不聽她的,指著她的鼻子,道:“你少在這裏假惺惺,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攀上了陸家,娘家一切恩怨是非,你都可以置身事外,照樣做你的官太太。你眼巴巴的回來,不就是向我炫耀的嗎?是,你有本事。即便出身不好,照樣能嫁得好,一輩子榮華富貴享受不盡。可你別忘了,你不過就是個丫鬟生的庶女。將來甘家當家做主的,是我的親哥哥。你丈夫也不過就是個庶子,將來也遲早會分出去。若無娘家護佑,你不過也就是個孤家寡人。收起你那副虛偽的嘴臉,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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