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奏嶽侯的,是陸非離的姐夫薛策。


    前線抗敵的東路軍的布防圖在數日前失竊,後遭遇偷襲,卻被反攻。這一切,不過是計中計。


    從嶽侯針對陸家開始,季菀就給陸非離去了信。他回信說,早已有所安排。季菀沒問他的具體計劃,知道結局就行。


    嶽侯想要在北境軍營內部做手腳,給陸家冠上一個通敵叛國之罪,好一舉鏟除陸家。然後,取而代之。


    可惜棋差一招。


    他派去的臥底,被陸非離設計抓了出來,一網打盡,就此暴露了行蹤。與此同時,薛策接到陛下密旨,調派駐地禁軍,鎮壓了受了嶽侯指使意圖策反軍隊作亂的幾個將領,將其抓獲。


    嶽侯這些年結交黨羽,以權謀私,甚至是勾結後宮以圖篡位,種種罪狀共計十二條,均被證實。


    而查獲這些罪證的主力,乃江沅和齊糾。


    嶽侯被革職,關入天牢。他多年帶兵,培養的心腹均被薛策捉拿歸案。


    ……


    甘氏手上的傷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疤痕還在,無論季菀如何用藥,都不可能完全消除。對此,甘氏雖遺憾,卻也坦然接受了。


    “其實也沒什麽,還好這傷口不長。我平時多注意些,不會給人瞧見的。”


    女人的手就等於第二張臉,讓人看見了總歸是不太雅觀。


    “三嫂,謝謝你。”


    她道謝,不止是因為季菀給她處理手上的傷。更是因為,她的嫡妹,甘尋枝。


    護城河中漂浮的那具女屍,並不是甘尋枝,隻是一個和她身形相似的囚徒。事先就被毀了臉,無人認得出。


    甘尋枝丟了清白,自覺便是死也無顏見人,所以臨死前毀了自己的容貌,在旁人看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出了那樣的事兒,在京城是無法立足了。可讓她下半輩子青燈古佛粗茶淡飯,她估計也受不了。所以隻能給她換個身份,離開京城。在此之前,季菀需要她的‘死’作為揭發嶽侯的引子。甘尋枝受此大辱,心中滿腹怨恨,自然也是想報仇的,說服她輕而易舉。


    於是,這個計劃就誕生了。


    甘家雖不是什麽名流世家,可到底是書香門第。這個時代,讀書人的話語權還是不低的。甘尋枝一個官宦家中的嫡女,受辱自殺,臨死前以鮮血揭發罪魁禍首,此時足以引起軒然大波。


    世人的口誅筆伐,讓嶽侯憤怒之餘難免浮躁驚慌。這人一浮躁,就容易露馬腳。調查起來,就容易多了。


    對於季菀對於陸家來說,這個計劃其實有沒有甘尋枝,都能成。隻不過,順便幫一把甘尋枝而已。畢竟,陸家和甘家怎麽說也是姻親。甘家總還是甘氏的娘家。兩姐妹因為外人陷害而生出嫌隙已是悲哀。若不把這個結給解開,甘氏這輩子估計都別想再回娘家了。


    隻有將甘尋枝送出京,對誰都好。


    一舉兩得。


    “你母親都為此特意登門道過謝了。咱們是一家人,你還要跟我這麽客氣嗎?舉手之勞罷了。”


    甘氏笑笑。


    自打那日從娘家回來,她性情變了不少,淡了些許往日的刻板,多了幾分靈動。再加上季菀隔三差五的來給她醫治手上的傷,兩人關係倒是比從前好了許多。


    “對於三嫂來說是舉手之勞,對甘家來說,卻是恩比天高。”


    “別把我說那麽偉大。”季菀笑著搖搖頭,“嶽侯多行不義,同為受害者,咱們理應同氣連枝。對了,你妹妹是否已經離京?”


    “嗯。”


    甘氏點頭,“大哥護送她離開的。父親說,先送去莊子上住幾年,修一修心性。等此事慢慢淡化,再送回老家尋一門親事。到時候,就說新婦喪夫,守寡三載,也能博一個好名聲。母親與我說,也不指望她將來嫁得多好,後半輩子安順無憂便可。”


    畢竟在這個封建保守的年代,女子的貞潔,是世人評判其品行的根本。甘尋枝若是真能修身養性,改改她那任性乖張的性子,有娘家給她做主,也能許個好人家。


    甘家並不是什麽大家族,女子失貞這種事也頂多就是女人們私底下議論罷了,男人是沒這個八卦心的。再加上如今嶽家的事兒風頭正盛,誰還會去關心她?本身在京城也沒幾個人見過她。古代通訊又不發達,根本就傳不出京去。再過個幾年,她就算回來探親,估計都沒人記得這些陳年往事了。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過去已淹沒,前路還得她自己去走,你操心再多也是無用。”


    甘氏道:“我倒不是操心她,隻是母親因六妹妹的事受了不小的打擊。她向來最疼六妹妹,如今六妹妹雖被送走,可此事到底還未完全淡去,總還有些個閑言碎語。她隻要出去,就能聽見,隻能天天關在家裏,心情難免鬱結難抒。”


    “她是你母親,你若擔心她,閑暇之時去看看不就好了?三嬸子也不是那麽迂腐古板的人,會理解你一片孝心的。”


    她的孝心,三夫人當然知道了。甘氏自嫁進陸家,處處周到,對長輩相當恭謹。三夫人若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她侍候湯藥比親女兒都親。三夫人經常誇她孝順。從前她和陸六郎關係不好,三夫人還為她說過好話。


    “這些日子,各種事情接踵而來,你又是坐月子又是養傷,兒子的滿月宴都沒辦。等臘月下旬,再補辦個百日宴吧。”


    甘氏的兒子生下來就是三夫人這個婆母在照顧,早已取了名字,叫做陸易淳。


    “也好。”


    提起兒子,甘氏眼神也柔和了下來。


    “對了,長姐他們是不是快回來了?”


    “嗯。”


    這次圍剿嶽侯手下作亂,薛策立了大功,陛下已令中書省擬了聖旨,召他入中樞任職。陸非瀾自然也要跟著一起回京。


    不止他,齊糾和江沅也都各自升了官。


    女兒終於要回京,最高興的莫過於安國公夫人了。她早就吩咐下去了,要給女兒女婿辦一場接風洗塵宴。


    陸非瀾一家是十月下旬回來的。陛下特意賜了府邸給薛策,就在內城,離國公府就隔了一條街,很近。他們得安置好行囊,晚上才來國公府赴家宴。


    國公府已經許久不曾這麽熱鬧過了,老太君得聞長孫女回京,十分高興,特意讓其他三房的人也過來一起吃家宴,大家一塊兒慶賀慶賀。連吃了兩年齋飯的陸少穎,都出了佛堂。


    她從前在閨閣時,和陸非瀾關係最好。上次陸非瀾匆忙回京,姐妹倆都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她便又走了。如今可算是久別重逢,自是激動非常。


    用過晚宴後,陸非瀾便沒回去,就在國公府住了下來。


    安國公夫人紅著眼睛,拉著她說了許久的話。


    “十八年了,總算回來了。隻可惜你父親和三郎九郎他們都去前線打仗了,非煙也不在…”


    陸非離拍拍她的手,也有些哽咽。


    “娘,以後我們就在京城安居了,得空了我便回來看您。妹夫再過兩年,也該入京任職了。那時父親他們也該回來了,咱們全家也就能再次團圓了。”


    安國公夫人按了按眼角,笑罵道:“兒子都那麽大了,還這般沒規矩。既已為人婦,就該相夫教子,哪能時常想著回娘家?”


    陸非瀾笑出了眼淚,“娘,許久沒聽您這麽教育我了,還真是…想念得緊。”


    安國公夫人穩了穩情緒,又給她擦幹眼淚,“你們姐弟幾個,你是最要強的,從不輕易落淚。非煙幼時淘氣,打碎了你們父親最喜歡的一方硯台,被你一罵就跑到我跟前哭,你還說她沒出息。陸家的女兒,就算不上戰場流血,也不能動不動抹眼淚流鼻涕。如今自己倒是哭上了,若是給非煙瞧見了,非得笑話你不可。”


    想起幼時舊事,陸非煙也忍不住笑了。


    “她敢。等她回來,沒準兒哭得更厲害。”


    安國公夫人也笑。


    “對了,你方才也見到你三妹妹了。她回來兩年多了,這兩年一直在靜心禮佛,性子也變了很多。不過瞧著,總是不大開心,都不怎麽愛笑了。從前在家的時候,你們倆關係最好,明日你過去,和她敘敘舊吧。”


    “嗯,好。”


    陸非瀾多年未回京,對陸少穎這個堂妹的事兒也知之甚少,隻知道她和夫君和離回娘家了。想來這些年也甚是不如意。


    第二天,陸非瀾便去了陸少穎那。


    “我聽母親說,你這兩年都在精心禮佛,還在想你的性子怎麽能安靜得下來。眼下瞧著你這佛堂,雖簡陋,倒是別有一番風韻。”


    她目光掃視了一圈兒,如是說道。


    陸少穎無奈,“長姐,你好容易才回京,在娘家也不能多呆,特意到我這兒來,就是打趣我的?”


    陸非瀾笑笑,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上次我回來,也沒顧上和你見一麵。算起來,咱們也許久未見了。”她神情中略有感慨和悵然,“我出閣的時候,你才十歲,剛到我胸口,哭著讓我別走。一轉眼近二十年,各自都做了母親。也…都老了。”


    陸少穎也是滿懷惆悵,“是啊。當年我們都還年幼,尚在閨中的時候打打鬧鬧,舞刀弄槍的。我娘說我沒規矩,每每關我禁足,都是長姐支走丫鬟,放我出來。”她說到此,忽然一笑,“長姐,你還記不記得,五歲那年,你帶著我偷偷出府遊玩。街上人太多,咱們倆走散了,我一路尋著,結果掉進了一口枯井裏。黑黢黢的,又害怕。那時候太小,隻會哭。等你找到我,已是深夜。你找了繩子將我拉上來,我崴了腳,你便背著我,一步步走回來。”


    她眼中微濕,“回到家後,我發了高燒。大伯父頭一次責罰你,讓你跪了一夜的祠堂。”


    陸非瀾也想起那段往事,神情些許懷念。


    “打那以後,你便跟著我刻苦練功,晚上走夜路的時候,總讓丫鬟提兩個燈籠。而且,見到井就繞道走,生怕再掉下去。”


    陸少穎也笑,但沒說話。


    其實後來,她又掉進井裏一次。但她沒再哭,因為宗煥搭了梯子下井,將她背著爬了上去。


    那個時候,她十二歲。那兩年裏,她時常與宗煥玩這種遊戲。她故意掉坑裏,然後看著他滿臉焦急的想辦法救她出來。


    年少時覺得甜蜜,此刻想起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甚至還會覺得,那時的自己,真是幼稚可笑。


    再後來,她出嫁,兄長背著她上花轎。此後許多年,便再沒人再背過她…不,有。她的前夫顧延。


    她記得,那次他帶著她出門踏青,她興致缺缺,坐在樹底下發呆。卻被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蛇給咬了。那蛇並無毒,上點藥包紮好就行了。顧延卻十分緊張,當即就彎腰將她背起來。他們沒坐馬車,因為馬車顛簸,他擔心她會不適。所以就這樣背著她,一步步的走回府中。


    三十裏路,他出了一身汗,卻沒喊過一聲累,叫過一句苦。


    他也是自小錦衣玉食養大的公子哥。文人清高,又何曾對誰低過頭彎過腰?然而自娶了她,他總是在不停的對她低頭彎腰,討她歡心。


    到頭來,終究還是走到了決裂的一步。


    此後漫漫餘生,又有誰,還會低下頭顱,彎下腰脊,背著她一步步走完?


    陸少穎恍惚起來。


    有些人,日夜相對的時候,不覺得多重要。可一旦失去,總會在不經意間,回想起某個從前未曾在意過的瞬間。有時候隻是一個回眸,一個轉身,一句爭吵…從前或漠然或譏誚或厭煩,卻在經年回首發現,早已刻骨銘心。


    隻是,往事已矣,回不去了。


    陸非瀾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裏,靜默半晌,道:“三妹,往後,你便打算就這樣了嗎?”


    “不然呢?”


    陸少穎很快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淡淡一笑。


    “現在的生活很平靜,我很喜歡。”


    默默的記掛一個人的感覺,又苦又澀,卻又帶著微微的甜。餘生裏盡是這般滋味,也已知足。


    ……


    十一月初五,嶽家滿門於午門斬首。至此,嶽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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