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發落去庵堂修行的不止翁氏一個,早些年同樣因為自身原因而被家族所棄發落庵堂的還有魏萍和譚修黛。


    前者是寡婦勾引有婦之夫被逐出家門,後者是跟小姑不睦以至被休。和翁氏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是棄婦。


    不過譚修黛生性高傲,哪怕是在庵堂裏呆了幾年,仍舊不改本性。


    她比翁氏幸運,來的時候帶了兩個丫鬟,譚老夫人每個月都會派人去看她,給她送些好東西。每天仍舊有人給她捏肩捶腿,私底下還能吃些精致點心和葷菜。甚至還一個人獨居一個小院落,當然比不上從前的氣派豪華。屋子裏布置的東西,卻不差。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滿足。


    院子裝潢得再好,那也是竹屋。偶爾沾點葷腥,哪能和從前天天的大魚大肉相比?還不能穿絲綢錦緞,不能佩戴亮眼的首飾,金簪玉鐲貓兒眼翡翠石珊瑚玉什麽的,更是想都別想。更慘無人道的是,每天還要晨昏定省的念佛。常年生活在這樣‘破落’的環境裏,天差地別的對比讓她心中極度不平衡,脾氣越發的差。稍有不順就摔東西罵人,最苦不堪言的就是她的兩個丫鬟了。後來趁著某次陸溫怡受婆母之托來看她之時,兩人苦苦哀求,寧可回府洗衣服倒泔水,也不願再伺候譚修黛。


    陸溫怡見兩人可憐,也就應允了。不過她知道就這麽回去,婆母肯定會責怪。於是讓兩人暫時再多呆段時間,重新給譚修黛帶來了兩個丫鬟。這兩人可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練過武的,而且非隸屬譚府,是陸溫怡特意去安國公府找堂兄要的。


    陸溫怡去找陸非離要人的時候就兩個條件,功夫好,脾氣硬。


    去佛堂修行,為的就是修身養性,褪去浮躁。隨侍丫鬟算怎麽回事?那還修什麽心養什麽性?


    譚修黛落得今日這般地步,便是被她娘溺愛的,就是該吃點苦頭才會長記性。


    派兩個人守著她,就是怕她偷溜回去。譚修黛差遣不了兩人,怒火衝天。等譚老夫人再次派人來看她的時候,便哭訴告狀。


    可惜,譚老夫人自打女兒被送走後便受了不小打擊,身體一直不大好。這譚府早就徹底改天換地,內宅全數掌握在陸溫怡手中。


    底下的人自然見著風向行事,哪敢得罪當家主母?況且她們也都知道譚修黛的壞脾氣,若真被老夫人給接回來,到時候就該禍害她們了。所以回到府中後,對譚修黛的哭訴絕口不提。譚老夫人年紀大了,也不可能親自大老遠的跑去看女兒。就這樣,譚修黛作死把忠心的兩個丫鬟作沒了,換來兩個厲害的。不止將她那些金銀細軟全都給沒收,而且天天輪流監督她念佛抄經。她終於也嚐到了苦不堪言的滋味。


    別說,還真有效果。


    抄了半年佛經吃了半年素,性子的確有所改善,至少不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發脾氣了。就連鄰居魏萍,偶爾來找她,她都不怎麽搭理了。幾年下來,到的確是沉心靜氣多了。陸溫怡正琢磨著,過段時間將她接回去。


    現在多了個翁氏,好好的郡王府大少奶奶,就這麽突然被休了,還被逐出了家門,下場更慘,天天哭爹喊娘的鬧騰,比初來庵堂那會兒的譚修黛有過之而無不及。


    住在對麵的魏萍被她吵得心煩,丟了木魚走出來,“哭什麽哭?你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整天嚎嚎嚎,屋頂都要給你震塌了,真是晦氣!”


    譚修黛正在抄寫佛經,聽得外頭吵鬧聲,便讓丫鬟出去看看。


    翁氏剛發落來此,根本無法適應這庵堂的清苦環境,滿心悲苦,如今還被嫌棄,更是怒火中燒,大步衝出來。


    “你才晦氣。”她窩了一肚子的火,現下正有對象可發泄了,“也不知道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被發沒來此修行,好意思在這裏大呼小叫,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魏萍打小就被親娘嬌慣,後來分出府後脾氣更大。嫁人後境遇不佳,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寡婦,又被趕來了佛堂修行,比翁氏還倒黴。她娘早兩年還偶爾來看看她,但近兩年來身體不大好,她嫂子又素來不喜她,也就是年節的時候隨意打發個丫鬟嬤嬤來問候她兩句。她在這裏,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也是積壓了數年的怒火和怨氣,翁氏這一罵可謂戳到了她的心窩子,她當即炸毛了。


    “你個小賤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嫁了人還不安分,不知道闖了什麽彌天大禍,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好意思說我?你以為你是誰啊,到這來了還這麽猖橫,你有什麽可得意的?看看你那身行頭,被扒了衣服送來的吧?哎呦,真是體麵的很呐。我若是你,早就一根白綾吊了脖子,也省得在這裏丟人現眼,惹人笑話。”


    翁氏臉色青白交加,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你…你…”


    “我什麽我?”魏萍好久沒與人吵嘴了,渾身的鬥誌都被激起來了,“還以為自己是什麽富家少奶奶呢?我呸!被發落到這兒就別想回去了,你喊破嗓子也沒用,早些認命吧,省得喧嘩太過驚擾了觀音,死了以後下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她說得也沒錯。


    既是被發落來此,那必然是犯了家族不容之罪,這輩子基本沒什麽指望了。至於魏萍自己,她還有兒子,將來兒子若出息了,還能將她接回去。所以她才敢這麽頤指氣使,有恃無恐。


    翁氏則不同。


    她看起來也就十幾歲,卻是少婦打扮,顯然已嫁人。若是有孩子,通常家族會顧及顏麵而將其幽禁府中。倒是有寡婦無子,而被送往庵堂的。可若是如此,翁氏不至於如此狼狽,最起碼身邊還能跟個貼身老嬤嬤。


    所以魏萍猜測她定是在夫家犯了大罪,且無子,這輩子估計都別想從這庵堂裏走出去。


    翁氏捂著胸口,想罵卻無言以對,氣得渾身發抖,一口氣沒提上來,再次暈了過去。兩人三天兩頭的吵,翁氏哪裏是魏萍的對手?時常被氣得麵色發紫頭暈目眩,長此以往,鬱結在心,很快就病了。


    山中條件艱苦,不利養病。庵堂裏的師父們好心采了藥熬給她喝,可魏萍三天兩頭的跑來氣她,冷嘲熱諷沒有一句好話。她舊疾未好又添新憂,病情持續加重。喝了藥,也不見好,迅速瘦了下去。


    熬了一個多月,冬天來了。山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冷得刺骨。竹屋不能避寒,碳爐也無法取暖。


    魏萍躲在屋子裏不出來了,沒人氣她,但她已病入膏肓,整日裏咳嗽,已然咳出了血。再加上寒氣入體,身體越發虛弱,躺在床上無法下地。等到了十二月中,終於撐不住,撒手人寰了。


    她已被家族除名,等於是無依無靠,所以無人下山去翁府通稟。庵堂裏的師太心懷慈悲,讓人在山上挖了個坑,將她葬了。


    譚修黛還讓身邊那兩個丫鬟去幫忙了。


    下葬那日正好雪停,魏萍在屋子裏關了多日,終於打開了門,看見山頭紙錢紛飛,好奇之下拉了個姑子打聽,得知原委,十分吃驚。


    “她死了?”


    前段時間日日和她吵嘴的那女人,她甚至都不知對方姓甚名誰,這才過了多久,居然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死了。


    魏萍有些怔然。


    她被趕到這佛庵已數載,和許多人都有過爭吵。一開始是憤怒,後來漸漸成常態,也成為平淡生活裏熱烈的調劑品。譚修黛不知道發了什麽神經開始吃齋念佛了,那兩個孔武有力的丫鬟擋著還不讓她進去,她無聊了許久,終於又來了個人跟她拌嘴,她覺得有趣,將來的日子不會無聊了。


    卻不想,不過兩月,這女人就死了。


    翁氏被家族所棄,無親人祭拜,安葬她的姑子們給她燒了紙錢香火,超度亡靈後,便陸續下山了。


    魏萍腦子裏暈乎乎的,無意識的走上山去。


    譚修黛剛上了香,回頭看見她,“來上香的嗎?正好,我這裏還有一些沒用完。”


    魏萍這才回神,臉色有些微的不自在。


    她茫然的走上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來幹嘛,更沒準備什麽紙錢香火。譚修黛語氣平淡,但聽在她耳朵裏,多少就有了些嘲諷的味道。她心中不悅,原本打算轉身離去,可抬頭見到那個山坳,山坳前擺著些許的香果和還未燃燒幹淨的紙錢香火。


    “為何不立碑?”


    譚修黛神情平靜,“夫家所休,父族所棄,未有子嗣,何來姓名?”


    魏萍被這短短十六個字震住。


    十幾歲的姑娘,先是被休,又被娘家所不容,膝下連個子嗣都無。死後都不配有姓名,不過也隻是一坡黃土。


    何其悲哀?


    死前還在受病痛折磨,安好時被她所擾。


    人生最後的一段時光,沒有絲毫光明。


    魏萍心中五味陳雜,竟生出些微的愧疚之意。


    譚修黛轉身離開,擦肩而過時說了一句話,“女人何必為難女人。我等在此修行,皆身懷罪過,誰都沒有資格嘲笑誰。如今這黃土荒涼,埋一具魂無歸宿的屍骨,你可覺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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