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鳶回到安國公府的時候,天色已沉。


    她去了褚玉苑。


    “娘。”


    季菀見了她便笑,“聽說今日你在廣寧侯府好生威風,連毓寧長公主都驚動了。”


    陸知鳶道:“她們對娘不敬,滿口胡言亂語,本該向您賠罪。今日她們前來,言行可有不恭?”


    季菀輕笑,“你都把人遣來了,還特意派了人監視,連五公主都發了怒,她們哪還敢放肆?不過你這動靜,著實大了些。一些閑言碎語罷了,你何須放在心上,這世上人人都長著一張嘴,你難道還要一個個去堵著不成?平白惹了自己心煩。”


    “旁人我管不著,但我聽見了,就不能裝做瞎子聾子看不見聽不見。”陸知鳶回答得一板一眼,像稟明公事一般,“娘,我有話要對您說。”


    季菀有些訝異,“你說。”


    陸知鳶看著她的眼睛,道:“我不想嫁人。”


    季菀倒也並不十分意外,平靜道:“京城這些世家子弟你看不上也無妨,這天底下好男兒多得是,我和你爹也都不是刻板迂腐之人,隻要你喜歡,門第身份都不妨事…”


    “娘。”


    陸知鳶出聲打斷。


    季菀停下來,看著她。


    陸知鳶跪了下來,一字一句道:“我有喜歡的人了,但我不能嫁給他。”


    季菀還未來得及因她前半句話而欣喜,便為她後半句而疑惑。


    “為何?”


    “因為她喜歡的人,是恭王,晏子期。”


    陸知桓滿臉寒霜的走進來,目光冰冷如刀。


    季菀震驚,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阿桓,你…說什麽?”


    陸知桓臉色難看極了,連禮都未行,冷聲道:“五姐心悅之人,是恭王,晏子期。”


    陸知鳶並未否認。


    季菀腦子一暈,以手撐住桌角,語氣緩而顫,“阿鳶,阿桓說的,是真的嗎?”


    陸知鳶目光坦然。


    “是。”


    “你…”


    季菀手都抓住茶杯了,就要砸下,終究還是忍住了。她極慢極慢的平複了胡須,將茶杯慢慢放下,深吸一口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


    陸知鳶語氣平靜,“我知道恭王的生母芙妃,和陸家有深仇大恨。我知道她曾聯合當時的嶽家,害過大哥,圍攻過七叔七嬸,害他們險些萬箭穿心而死。我知道他們派人截殺過父親和蕭家舅舅,我知道他們趁陸家男兒北伐不在京,陰謀詭譎層出不窮,針對陸家女眷,我知道娘曾當街遇刺,我知道他們偷換貢品,欲置陸家於死地。我知道,芙妃曾百般為難您。”


    這些事,她是從弟弟陸知桓口中得知的。


    “我知道,雖然那時恭王年幼,未參與其中,但他是芙妃的兒子,他生來就是有罪的。我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正義,正如我生來尊貴,而有些人生來低賤為人欺淩。所以我不為他分辨,不為他喊冤。隻是陛下聖裁,十餘年禁閉已是對他的懲罰,如今他孑然一身,王爺的身份不過虛名,無論朝中內外,哪怕是普通的世家子弟,都不將他看在眼裏。他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投錯了胎,生錯了地方。”


    她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語氣連絲毫波瀾都無,“世人背棄他,是因為他是罪妃之子。而我喜歡他,不因身份不因血緣不因仇怨,隻是因為,他是晏子期。我看到了他胸懷大誌卻無奈甘於平凡,我看到了他有情有義卻隻能私底下祭拜生母,我看到了他明明人微言輕力有不逮仍不懼權威為民做主…我看見他很多很多麵。在我眼裏,他不是什麽王爺皇子,不是什麽罪妃之子,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我喜歡,卻不能嫁的人。”


    季菀頭一次知道,這個從小寡言不擅交際的女兒,口才居然這麽好。好到堵住了她滿腔怒火,好到她竟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好到她因女兒口中說出來那些話而倍感淒涼和悲愴。


    陸知桓麵上表情不斷變化,最後化為沉思。


    陸知鳶說了那麽一大段話,語氣表情卻依舊平靜如初,該是怎樣的理智或者是怎樣的心如死灰,才能做到如此的冷靜近乎殘酷?


    季菀突然有些心疼。


    “阿鳶…”


    “娘。”


    陸知鳶望著她,“以前我對您撒過很多次謊,但這次我不想騙您。我喜歡他,這輩子就喜歡他一個。所以,我不願委曲求全的嫁給旁人,委屈了自己,也連累了他人。我沒忘記陸家的仇,也沒忘記自己是陸家的女兒,家族養育了我,給了我常人難以企及的一切,忠於家族,是我從出生那一日起便應有的使命。所以,我不會嫁他。同樣,我也不會嫁給其他的任何人。”


    她一個頭磕倒在地,“望您成全。”


    陸知桓張了張嘴,滿腔斥責卻在她雲淡風輕的幾段話後,煙消雲散。他有些後悔,為何在五姐和恭王的多次偶遇之後,沒有及時的告訴父母。或許,事情就不會到今日這般地步。


    季菀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忽然覺得無力。


    命運為何要這般捉弄人?


    她的女兒,出身好,長得好,性子也好,本該有一段好姻緣,幸福美滿的過完一生。卻偏偏造化弄人,她竟愛上仇人之子。最悲哀的是,她心裏明白兩人之間的萬丈鴻溝,卻不哭不鬧不怨不求,那麽平靜的告訴自己,她不會嫁,不會嫁給那個她這輩子唯一喜歡的男人。


    是成全,是堅守,也是無可奈何的…對命運的屈服退讓。


    季菀閉了閉眼。


    “起來吧。”


    陸知鳶沒動。


    季菀沒抬頭,道:“阿桓,你先回去。”


    陸知桓靜默一會兒,“是。”


    他走了出去,並體貼的將門關上。


    季菀睜開眼,道:“阿鳶,若你不是生在這個時代,若你不是陸家的女兒,你要如何規劃你的一生,我都不會有任何異議。你從小寡言主意大,我就在想,你這性子,到底像誰啊。現在看來,確是像年輕時候的我。當年,我也是不想嫁人的。但時代如此,我一人之力,無法抗衡,所以隻能認命,隻能努力的讓自己活得更好。”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或許兩年前我該放你去闖蕩江湖,任你瀟灑自在,也就不會遇見什麽恭王了…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陸知鳶抬起頭來,“娘…”


    季菀搖搖頭,眼神苦澀,“阿鳶啊,我們生在這個時代,生在這個對女子諸多不公的封建時代,有很多事情,便是全力以赴,也終究是徒勞無功。你說你不嫁人,這本也沒什麽錯。但你無法改變這個時代既定的生存法則和既定規則,隻要你走出去,就不可避免的聽見那些閑言碎語,哪怕是在家裏,同樣如此。你無法堵住悠悠眾口,你的兄弟姐妹們,都會因此受到牽連。這些暫且不論,你想過你祖母嗎?她年紀大了,若聽見你這番豪言壯語,會如何?她希望你嫁給你自己所愛,不是讓你自我困囚一生。這些話,你要如何對她說?”


    陸知鳶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也想好了自己最終的結局。她寧可母親打她罵她或者歇斯底裏的哭一場…唯獨不要這樣平靜的,包容的與她講道理,甚至是安慰她。


    母親說的那些,她更是無言以對。


    若這世上隻她一人,她可以隨心所欲。可她不是一個人,她有父母親長,有兄弟姐妹,有整個陸家滿門。她不能因為自己,讓陸氏滿門蒙羞,為人不齒。


    所以她沉默了。


    她隻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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