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的冬天是真的很冷,那一年的冬天就更冷了。


    季微睜開沉重的眼皮,她的視線裏是一條水泥小道,她實在是沒力氣動了,甚至連扭扭頭的力氣都沒有。


    季微記得自己跑進了一條小巷子,看這樣子,自己是暈倒在小巷了。季微盯著對麵的一堵牆,聽到有人家的電視機在響個不停。


    叮鈴鈴——


    季微聽到了自行車的聲音。


    她努力抬起眼皮,看到一條小流浪狗飛也似的從視線裏跑過。幾秒種後,一輛自行車開了過來。


    季微無法抬頭,看不清騎車人的長相,隻看得到兩條特別修長的腿,跟一雙反複洗過之後顏色顯舊的帆布鞋。


    那雙腿被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包裹住,不像是女生的腿,也不像是成年人的腿那樣富有肌肉感,它纖細,像是少年人的腿。


    夜深了,這個人,也許是最後一個路過小巷的人了。求生意誌,促使季微拚盡全力,成功開口,發出了聲音:“救...我...”


    自行車在她的麵前停了一下。


    一道視線,落在了季微的身上,季微感受得到。


    發現他停了下來,季微忙又說:“救我,救我...”


    那人在她的麵前停留了十多秒鍾,他大概也是在掙紮。季微在等待這人給她判刑,他如果救她,也許她還能活。他若是開車走了,那季微這條賤命,就將終結於此。


    忽然,那條落在地上的長腿抬起,重新落在自行車的踏板上。車軲轆飛快地轉動,幾個眨眼就不見了。


    那自行車輪子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季微徹底聽不見了。


    季微心裏苦笑。


    你被拋棄了。


    你死定了。


    她放棄了求生意誌,直接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鍾,也許是十分鍾...


    咕嚕嚕——


    季微聽到了什麽聲音,像是車輪軋過地麵的聲音,但她沒有睜眼,也沒有多餘力氣再去做這種沒意義的動作。


    大概,是一條野狗路過吧。


    “喂。”


    一道冷冽的少年音,在季微的頭頂響起。


    誰在喊我呢?


    那道少年音,又響起了,“還活著嗎?”


    陸程將車停靠在牆壁邊,他人則蹲在季微的麵前。他低頭看著麵前這個肥胖的女人,辨別不出她究竟是少女,還是成年女子。


    這體型,分不清年紀。


    見女人遲遲不吭聲,陸程眼裏閃過一絲難過。


    還是死了麽?


    如果,他之前就停下來將她帶走,她會不會...就不會死了?


    懊惱、悔恨,通通縈繞在陸程的心頭。


    少年表情充滿了痛苦跟無奈。


    “死了麽?”


    陸程拿出手機,打算給120打電話。就算死了,也要讓醫院來收屍,醫院的太平間,會成為她臨時的停靠站。


    就在陸程剛按下一個1的時候,一隻手,忽然搭在他的手背上。


    “啊!”


    陸程嚇了一跳。


    他定眼一看,才發現是女人抬起了手。


    那隻手很快又無力地垂落在地上,她沒有抬頭,陸程卻聽到她說:“還、還活著...”隻要有一口氣,季微便不會死。


    她這條命,是小仙女拚命換來的,可不能糟蹋了。


    陸程趕緊將她扶了起來,因為季微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毛衣,陸程都沒有發現季微背上全都是血,他還以為那是水...


    陸程盯著自己的雙手,被那些血給驚住了。


    定了定神,陸程忙將季微抱起來,抱著她棄車跑出小巷。朦朦朧朧間,季微的眼皮慢慢地睜開,映入她視線裏的,是一張消瘦但卻白皙俊逸的少年臉龐。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衣服外麵是一件寬鬆的校服外套。


    季微那時竟然還精力胡思亂想:這小子力氣還挺大。


    陸程把季微送進了最近的一家診所,那診所的值班醫生第一時間給季微止住傷口的血液,就用救護車把她送到了最近的一家人民醫院。


    不得已,陸程隻能跟著救護車去了人民醫院。經過三個多小時的搶救,季微宣告脫離危險,但因失血過多,傷口過深,少說也要休息半年。


    確認季微不會死了,陸程心裏的那股懊惱之意,這才淡去。


    醫生叫住陸程:“病人是你什麽人?該去交醫藥費了,就先交一萬吧。”


    陸程忍不住說:“我們不認識...”


    聞言,醫生卻露出了一個我都懂的表情,“是她小男友吧,你女朋友傷得挺重的,到底是怎麽回事,警察等會兒要來問話了。”


    陸程真是百口莫辯。


    那個晚上,陸程第一次被警察問話了。問完話,確認陸程沒有嫌疑後,警察才把陸程放走。陸程走回到季微的病房,找到她的手機,想找到她的家人。


    結果季微的手機設了密碼,打不開。


    陸程轉身就走。


    他已經救了人了,難道還要給這個陌生女孩繳醫藥費不成?


    她是他什麽人?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他對她已經夠仁義了。


    他現在的經濟情況,也不允許他當濫好人。


    陸程逃也似的逃出了醫院,深夜徒步走回了家。去小巷子把破自行車推回家,陸程打開鐵門,走進家裏的小院子,將車停在屋簷下。


    陸程抬頭看了眼二樓,陸瑟的房間已經熄了燈。


    陸程慢動作上了樓,剛準備打開房門,就聽到一道動聽的少女音在身後響起:“哥。你去哪裏了?”少女的聲音中,裝滿了關懷跟不安。


    陸程回頭,盯著身後的少女。


    陸瑟穿著陸程以前的睡衣,灰色的睡衣略大,少女身體藏在睡衣裏麵,顯得纖細瘦弱。還不到十五歲的陸瑟,模樣已經生的很標致了,隻是因為穿得樸素,遮掩住了鋒芒。


    陸程不耐煩地撇了撇嘴,“還不睡,這都幾點了!”


    陸瑟說:“我在等你。”


    “我還能丟了不成?”陸程打開門往房裏走。陸瑟跟了過來,她在陸程的身後嘟噥說:“是啊。怕你丟了,我就你這麽一個哥哥,你丟了,我就真的成了孤兒了。”


    陸程目光一沉。


    他有些後悔,剛才不該對陸瑟那樣不耐煩的。“我沒事。遇到一個受傷的人,送醫院去了。”


    “...哦。”見陸程不肯多說,陸瑟就不敢再多問了。她準備回房,想到什麽,又回頭跟陸程說:“哥,我今天收到了一個包裹,是兩件羽絨服,一件粉色的,一件黑色的。”


    陸程愣了愣,又問陸瑟:“那人有留名麽?”


    陸瑟搖頭,“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名字。”陸瑟指了指陸程房間角落裏的一個包裹,說:“包裹放你的房間,你可以看看。”


    “嗯。”


    等陸瑟離開,陸程這才走到那包裹麵前蹲下。


    他盯著那張快遞單,快遞單顯示這個包裹是同城的快遞包裹,快遞單上麵也沒有署名,但上麵的字體卻不是快遞員能書寫出來的。


    那字,遒勁有力,遊龍走鳳,筆鋒幹脆,充滿了氣勢。


    從他們媽媽去世後,每年陸程都會收到這樣一個包裹。包裹裏麵,有時候是衣服,有時候是鞋子。


    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陸程還是很感激對方。


    他感激對方,沒有直接給他們錢。


    隻有乞丐,才會要別人施舍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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