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肅王府,走過高高的王府院牆,再穿兩個胡同,進了丹枝巷,一處如意小門,門前清掃的幹幹淨淨。


    這便是羅九寧的娘家,羅家。


    手搭上銅門環,還不曾扣動,門開了,門裏出來個比羅九寧高著半頭的少年,乍一見她,已是一臉的欣喜:“姐姐,你怎的回來了?”


    這是羅九寧的弟弟羅承功,是她二叔羅賓的兒子,比羅九寧小著一歲,今年十五,如今正在洛陽城內的白馬書院中讀書。


    羅九寧久不曾見過承功,上前替他扯著略皺的衣襟,柔聲道:“姐姐回來看小壯壯兒,他可退燒了不曾?”


    羅承功眼眶下積著些淡淡的青淤,似乎情緒很不好,不過一聽羅九寧提起小壯壯來,臉上立刻就堆起了笑:“昨夜我們全家一起守著,他睡了一夜就退燒了,你快進去看看去。”


    他早晨還要去書院讀書,與羅九寧別過就走了。


    疾步進了院子,就在東廂房裏,窗扇半開著,圓頭圓腦的小壯壯兒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正在熟睡之中。


    羅九寧一把抹上額頭,孩子果真一點也不燒了,額頭冰冰涼涼的。


    埋頭吻在兒子圓乎乎的額頭上,羅九寧狠命的嘬了一口,嘴裏嘟嘟囔囔的連著說了幾聲我的乖兒對不起,娘不該丟下你的。淚珠子啪啦啦的往下落著,可又怕母親陶七娘萬一進來撞見了要心裏更難受,又連忙兒的揩幹了。


    忽而,她的手一停,卻是從孩子的繈褓下摸出顆紅色的丸藥來,放在鼻子便嗅了嗅,又放進嘴裏舔了舔,羅九寧收起丸藥,把兒子抱了起來。


    前院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陶七娘聲音隱隱約約,似乎是在後院之中。


    九寧於是再揩了把眼睛,銅鏡裏瞧著自己臉色不那麽毛燥了,才往後院去。


    “我羅家一門就沒出過逃兵,說賓兒一個百戶會率兵逃跑,降於契丹人,打死我也不信。有種就叫雁門關驍騎營的盧紀國到老子麵前說來,老子當年統兵的時候,他還不過個毛頭小子了,王八蛋,如今竟敢這麽著欺負人,說不定我的賓兒也戰死了,他們瞞而不報,這就是在欺負咱們老實人。”


    羅老爺子是個世襲的兵戶,一生都在城門口做守衛的,守了幾十年的城門,練就一雙老寒腿,如今兩條腿蜷在一處,基本已經不下地了。


    他向來聲音大,嘴裏不停的吧嗒著煙鍋子,說起話來總是罵罵咧咧,三句話不離髒字兒。


    羅老太太是個小腳婦人,頭發花白,性子極為懦弱,嘴也碎:“我就生了倆兒子,良兒為皇上擋箭死了,賓兒做了逃兵,阿寧還生了那麽個無父的孩子,這家人算是完了,全完了。”


    “好好兒的說老二,提阿寧作甚,娘是怕這洛陽人都不知道咱家壯壯的身世,好要四處宣揚叫大家都知道還是怎的?”陶七娘更生氣了,直接就開腔責斥婆婆。


    “老大媳婦你先莫急,我的賓兒就不是個會做逃兵的人,他準是出了什麽事。


    至於壯壯的身世,那有甚,不就是阿寧在皇宮裏叫那些狗雜種給欺負了才有的嗎?裴嘉憲嫌棄他不肯養,老子不嫌,這孩子老子養,養一輩子!”


    陶七娘再吼一聲:“這是什麽光鮮事兒嗎?你們就哭的哭吼的吼,叫外麵的人聽見了,阿寧的臉往哪兒擱?那孩子的事兒,能是這樣大聲說的嗎?”


    九寧於窗外輕輕喚了一聲:“爺,奶,娘,我回來啦。”。


    羅老太太立刻就止了哭聲,趕忙的揩著眼淚。


    羅老太爺連忙也把煙鍋子往腳上蹭著,蹭滅了煙鍋,還拿手揮著煙霧。


    陶七娘早就迎了出來,一臉的陰沉:“好好兒不在王府呆著,緣何往家跑?”


    九寧道:“我來瞧瞧壯壯,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娘怎能把他一個人放在前院?”


    陶七娘似是才想起來,哎喲一聲,指著公公道:“還不是你爺爺總愛抽煙,我怕要熏壞了孩子,沒好抱進來?”


    九寧懷裏抱著孩子,略帶責備的目光望過去,瘦巴巴的羅老爺子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咳了兩聲,連忙道:“不抽了,不抽了,說好有了重孫子就要戒煙的,我從此真不抽了。”


    說著,他遠遠兒把個煙鍋子從窗子裏扔了出去。


    大兒子死了,二兒子作了逃兵,最疼愛的大孫女好容易一步登天作了王妃,可是生了個孽子。


    羅老太太心裏苦極,但還是強撐著笑臉:“阿寧最愛吃奶奶煮的南瓜羹,你們先聊著,我給阿寧熬她最愛吃的南瓜羹去。”


    從後院出來,陶七娘瞧著婆婆進了廚房,咬牙道:“可真真是愁死個人,咱們這兒還一攤子事了,你二叔一個百戶,不在雁門關好好當兵,居然就悄沒聲息兒的逃跑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九寧的二叔羅賓今年都三十三了,從軍十來年屢犯軍紀,這一回居然還逃跑了。


    在那本《朕隻為表妹折腰》裏,書中的‘羅賓’也是不服軍紀,逃跑了的,而且,這件事後麵還牽扯著一樁很深的陰謀。


    從小壯壯的發燒,再到羅賓的逃跑,羅九寧的人生,與書中的‘羅九寧’可謂是一模一樣了。


    且不說這個,倆母女到了前院,陶七娘的臉也越來越沉了:“怎麽,昨兒孩子今兒又是你的,究竟是宋綺還是裴嘉憲,就把你個奉旨成婚的王妃給趕回娘家來了?”


    “娘,哪有什麽趕不趕的,女兒就是想您了,回來看您一眼不成嗎?女兒過的好著呢。”羅九寧說。


    “既你過的好,怎的發著高燒的孩子就給送回來了?”說著,陶七娘轉身進了屋子,氣呼呼道:“快點給我回去,這孩子娘替你看著,快走,趕緊兒的走。”


    羅九寧站了良久,忽而就抱著孩子跪下了。


    跪下之後,從懷裏掏出把削水果的小匕首來往自己胸前一橫,她便道:“娘,求您了。女兒這一生不作王妃也可以,那怕討吃要飯也不嫌棄,但不能沒有壯壯。您不能殺他。”


    “我?我何曾要殺你的孩子?”陶七娘忍不住低吼。


    羅九寧伸出打著顫的手,手似蔥白般的纖而玉嫩,手中一隻朱砂丸圓溜溜的滾來滾去。


    朱砂,於成人或者無事,孩子吃上這麽一粒,非死即傻。


    所以,在《朕中為表妹折腰》那本書中,小壯壯僥幸未死,卻成了個傻子。


    羅九寧千辛萬苦生下來的,無父的孩子,抱回娘家之後倒是不發燒了,可是卻叫陶七娘拿朱砂弄成了個傻子。


    究其原因,還是她想要為羅九寧狠手除去一個累贅,所以想要痛下殺手,隻可惜究竟藥下的不夠,沒有毒死孩子,隻是將個好好兒的孩子給毒傻了。


    “沒出息的東西,早叫你一幅藥墮了去,你不肯,如今看看,你這輩子都叫這東西給毀了。”陶七娘恨女兒不爭,又舍不得打她,戳了一指頭道:“便娘真要了壯壯的命,也是娘遭報應,與你又有什麽幹係?你就不能聽娘的話,舍了這東西回去好好兒過你的日子?”


    “女兒也曾想著一幅藥墮了來著,可是王爺看管的嚴謹,府門女兒是出不去的。女兒也曾想著爬高跳地,或者把他給摔沒了,可女兒有一夜生捶肚子,捶到腸肚絞痛,這孩子他偏生就不肯出來。娘,女兒也不想的啊。”為了能弄掉孩子而吃過的那些苦,下過的那些狠毒之心,若非陶七娘如此逼著,羅九寧是打算永遠永遠,都吞在肚子裏的。


    “你……我該說你什麽才好。”望著女兒還跟個孩子似的臉,陶七娘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羅九寧橫著匕首,也不再說話,頭抵著兒子白嫩嫩的小麵頰兒,隻是不住的親著他,吻著他,嘴裏喃喃的說著對不起。


    她懷了孽胎,生了無父的孩子,上對不起父母,下對不起孩子。


    但這孩子,羅九寧是死也不會放手,任人那怕傷害一分一毫的。


    “既早知有今日,在宮裏的時候為何不係緊了你自己的褲頭帶子?娘當初怎麽教你的,你個傻子,娘白養了你,白疼了你,一點警惕之心都沒有,亂吃東西,亂走動,叫人奪了身子去。如今生這麽個東西,便嫁入皇家又能如何,他一輩子都是你的恥辱你懂不懂?”陶七娘氣的直跺腳。


    羅九寧也不說話,圈緊了壯壯,便是個哭:“對不起,娘,我對不起你,但你要真把我的孩子弄出個三長兩短來,女兒肯定會陪著他死的。”


    去年的中秋夜,羅九寧的父親羅良陪皇帝南巡,在江寧府時遭遇刺殺,為皇帝擋箭,身亡了。


    同天夜裏,羅九寧被皇後召到長安,去宮裏陪伴她為皇帝妃嬪的姨母陶八娘。


    就在那天夜裏,她也不知誤食了什麽東西,就叫人給侵犯了。


    原本,她也想找到侵犯自己的那個人的。


    可是就在第二天一早,她便聽人說父親死在了江寧府,而姨母陶八娘,也在中秋夜的一場大火中仙去了。


    就這麽著,羅九寧給人強/暴的事情就那麽草草揭過了。


    一個月後,皇帝因羅良為自己擋箭的救駕之功,特地賜婚羅九寧於自己的四兒子裴嘉憲,裴嘉憲也就上門求娶於羅九寧了。


    至於這孩子,當然也肯定的是那個人的孽胎了。


    “把這孩子放下,你給我回去好好兒作你的王妃,聽懂沒?快去,否則的話,咱們索性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陶七娘也不怕女兒,索性掰轉她懷中的匕首,就朝向了自己。


    羅九寧癱坐在地上,死咬著牙關,抱緊孩子,就是不肯鬆口。


    陶七娘與女兒恨了半天,忍不住吼道:“莫不是裴嘉憲把你給趕回來的,他是擺明了的為了這孩子不是自己的種兒要休你了是不是?


    否則的話,娘這樣逼著,你為何就是不肯回王府去?”


    羅九寧本是六神無主,忽而醒悟過來,陶七娘最操心在意的,是怕裴嘉憲為了壯壯這麽個非是血親的孩子要休自己。


    所以才不惜親手除去這孩子。


    她連忙道:“裴嘉憲仍還是願意要我的,仍還是愛我的,隻是容不下這孩子。


    娘,你不要殺壯壯,替我養著他,女兒保證王爺他依舊是愛我的,我也會永遠在王府裏過的好好兒的,您就拉一把我這可憐的孩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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