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王府,外院是孤的,任何人不得染指。內院按例就該由王妃管著,她若想管,孤又豈會不讓,怎麽,王妃想管內院的事兒了?”


    裴嘉憲依舊語聲柔柔,忽而側首,便見王妃羅九寧長發鬆披,微垂著腦袋,跟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靜悄悄的就在門上站。


    她無緣無故就強行出府,置他的命令於不顧,以裴嘉憲對於內院嚴格的禁足,肯定要責上兩句的。


    但看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垂頭央氣站在那裏,雖說身子瘦瘦窄窄,小麵頰兒肉肉的,相貌還是滿滿的孩子氣,裴嘉憲那氣也就發不出來了。


    反而是很溫柔的就問了一句:“王妃既來了,為何不進來?”


    羅九寧穿著的,是一件平素絹麵的襦襖,剛洗罷了澡,長發也是披散著,隻是臉上未曾著妝,於這傍晚的天光下,未免太淡了些。


    但她一低頭,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下午她洗了個澡,梳妝時長發還未幹透就披上了衣服,而蘇秀給她找的這件衣裳是白素絹麵的,格外的輕透,還格外的緊窄,束腰鬆胸的。


    她胸前兩處高聳的地方,整個兒的叫長發洇濕,圓圓的勾勒著她的胸形,內裏肚兜上紅頂綠衣的一雙鴛鴦,居然清晰可辯。


    而裴嘉憲兩道長眸忽而微狹,恰是落在她渾圓而高挺的酥胸上。


    但也不過輕輕掃了一眼,他就挪開了視線,麵上沒有一絲的波瀾,冷漠而又平靜。


    表麵上看,這裴嘉憲實在是個清心寡欲的男子,皇家的皇子們大多早婚,而他除了一個掌寢的宋綺之外,就沒有別的妾侍。


    羅九寧還曾聽陶八娘說過,有一回皇帝最喜歡的一位,從波斯來的舞姬在宴席上吃醉了酒,撕了衣裳當眾裸舞,幾位皇子見狀,因那舞娘也是皇帝的妾侍,紛紛躲的躲跑的跑 ,羞不堪言,唯獨裴嘉憲不過輕輕掃了一眼,便挪開了眼睛,麵不曾紅,色不曾改,隻淡淡的吃著自己的酒。


    波斯女子本就性情放蕩,那舞姬最後靠到裴嘉憲的身上,連扭帶揉,騷首弄姿,簡直險些惡心死了一殿的人。獨裴嘉憲端著盞酒盅,從始至終不曾變過臉色。


    那舞姬最後自然叫皇帝給賜毒了。


    而經了這事,皇帝才由心的佩服,說自己這四兒子果真是個性情淡漠,不近女色。


    不過,讀過那本書,並且與裴嘉憲親近過三夜的羅九寧深深的知道,裴嘉憲並非不近女色,他隻是有隱疾,或者也有那個心,但是並沒有真正幸女子的能力。


    所以,所謂的泄/欲工具就是,他在床上不停的折騰,也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她,確實隻不過就是個工具罷了。


    一念滑過,濕透的衣裳頓時更窄了些。


    羅九寧極自然的將腦後半幹的發全捋了過來,披散在胸前,遮住了前胸那寧人難堪的春光。


    隻是如此一來,她兩肩長發鬆垂著,圓圓一張小臉兒上唯獨一雙濕蒙蒙的眼睛,瞧著愈發的委屈了。


    蘇嬤嬤努了努嘴,悄聲對羅九寧說:“娘娘可得爭取了,今夜,您可得替咱們正殿把這長久以來受的氣出了才行。”


    裴嘉憲於窗邊笑了笑,兩道秀眉頓疏,唇勾成動人的弧度,仿如晨間氤氳的露氣,又仿佛傍晚夕霞的晚照,瞧著內斂,溫懷,極致的俊美,隻憑這笑容,人總會覺得,他當是個性格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他道:“嬤嬤下去吧。”


    轉眼,就隻剩王爺王妃兩個人了。


    對麵的男人將高燭擎了過來,撐到蜀繡麵的桌布上,於是驟然亮堂。


    他端起碗來,先盛了一碗烏雞湯給羅九寧,嗓音依舊悅耳醇和:“這湯待女子們好,補身體,吃了它。”


    羅九寧於是拿起調羹,輕輕的舔了一口。


    她是個好吃之人,不過一口湯而已,也能吃出個極香甜的樣子來。


    “為何要把壯壯送到娘家去?可是蘇嬤嬤不曾替你照料好?”裴嘉憲又問道。


    羅九寧送孩子的那一日就想好了借口,她道:“妾身照顧不來孩子,恰妾身的娘自告奮勇想要照顧,於是就送回去了,父才新喪,有個孩子可以慰籍母心。”


    “養在府中也無不可,況且,孤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事之人,王妃若是為了怕孤會因為壯壯而心中有刺而將孩子送走的,及早抱回來才是,王府如此之大,不少一個孩子的飯食與乳母那點份銀。”裴嘉憲又道。


    當然了,書裏的羅九寧也曾聽裴嘉憲說過這樣的話。


    但最後,書裏的壯壯叫宋綺和宋金菊兩個給合夥給害死了,羅九寧懷疑這事兒與裴嘉憲脫不了幹係。


    而書中的羅九寧,從兒子死的那一日起,就急瘋了。


    外麵的蘇嬤嬤忽而又進來了,端著一碟油胡旋,另配了一盤子拿油嗆過的酸菜,笑眯眯道:“王爺原來說過,胡人們的油胡旋作的好,你頂愛吃。您試試,這胡旋作的可對您的胃口?”


    所謂的胡旋,是燙的軟軟的滾水麵,上麵抹上胡麻醬作底,然後再放到油鍋上猛火烙熟,一層層的餅子挾起來,仿如胡人女子的旋身之舞,所以才叫油胡旋。


    而這油胡旋,配著胡人們的酸菜,再可口不過。


    這是蘇嬤嬤特地替裴嘉憲備的,偏偏還要說上一聲:“這作胡旋的法子,可還是咱們娘娘教老奴的呢。”


    忽而一側臉,她豐軟脹綿的臉上兩隻眼睛圓骨碌的,不停的給羅九寧擠著眼兒。


    羅九寧假裝不曾瞧見,挾了一筷子油胡旋,再配上酸菜,油津津的好吃。


    蘇嬤嬤幹瞪了半天的眼,走了。


    羅九寧連著吃了三塊油胡旋,卻還有些兒饞。


    自古宮裏的規矩,無論任何食物,便再好吃,也不能過三,按例,這盤胡旋她就不能再吃了。


    沒想到裴嘉憲又挾了一筷子過來,還另挾了一筷子酸菜,替她裹卷起來,她於是又拈起銀楮,又吃了起來。


    “徜若在府中有什麽委屈,訴予孤聽即可,不必自己獨自委屈著的,嗯?”他依舊問的極其溫柔,像是長輩在詢問自家膽怯的孩子一般。


    羅九寧輕輕兒嗯了一聲,極為乖巧溫順的樣子。


    裴嘉憲於是放下筷楮,接過蘇秀捧來涮口的茶呷了一口,耐心的等待她吃飯。


    而就在這時,一直跪在外麵的宋綺,終於給阿鳴喚進來了,不知何時,靜悄悄的就跪到了羅九寧的身後。


    “此刻,自己去求得王妃的原諒,她要能原諒了你也罷,她要想打死你,孤也隻會看著,絕不會替你求一句情。”裴嘉憲腔調裏的嚴厲,讓羅九寧都覺得害怕。


    “娘娘,妾身知道自己一天要忙的太多,顧不上伺候您,惹您不高興了,您饒了妾身這一回吧。”宋綺聲音低低的說了一句,結結實實的給羅九寧叩了個頭,揚起臉來,胸脯聳的格外高,兩眼垂淒淒的望著她。


    雖說王爺調停妻妾,這院子裏的仆婦們是嚴禁觀看的,但是蘇嬤嬤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就在門外上竄下跳的擠眼兒。


    那意思當然是,要讓羅九寧趁著王爺的威風,恨不能一次就把宋綺給踩死了才好似的。


    偏偏羅九寧個悶性兒,慢性子,說起話來亦是柔柔的腔調:“宋姨娘確實有錯,隻是,您可知道您錯在何處?”


    宋綺於心裏翻了個白眼兒,心中其實不屑的很,可是,方才跪在外頭半天,她忽而就悟出來,甚叫個以退為進了。


    她道:“妾身錯在不會管家,理家理的不好,從今往後,咱們這王府內院,妾身留給娘娘理唄,妾身隻專心一人帶著阿媛,照顧好了她,也少受些王爺的責罰。”


    說著,她頗委屈的側首掃了裴嘉憲一眼,兩眼滿是悠怨的,膝行至羅九寧跟著,忽而欠腰,先解開自己身上的襖衣,露了大半的個肚兜子出來,又極繁鎖的不知在解著什麽。


    終於,從脖子上摘了一串還帶著自己體熱的鑰匙下來,她道:“這是咱們王府內院大庫的鑰匙,從今往後,娘娘收著吧,這內院,內院所有的帳,打明兒起,奴婢慢慢兒的交給您。”


    裴嘉憲依舊是一貫的淡漠,也不說話,就那麽穩穩的坐著。


    而此刻,按例該接鑰匙的羅九寧卻並不伸手,慢斯條理吃完了那塊胡旋,拿帕子揩了揩唇,她才道:“姨娘確實有錯,但是,您的錯可不在不會理家上,而是在於,您對媛姐兒委實太不盡心了。這如何能與管中饋扯上幹係?你一直以來管著家,往後仍繼續管著就是了。”


    宋綺本來滿心以為,羅九寧想要的隻是掌中饋的權力,卻沒想到,鑰匙捧到手邊了,她竟然不要?


    這可真是奇了。


    難道說,羅九寧那雙瞧起來頗有些遲鈍的眼睛,竟能猜到她心中的所思所想?


    她道:“娘娘,妾身不過一個妾侍而已,管著中饋本就不對,往後還是您來管吧。”


    說著,她頗有些匆忙的,就開始往羅九寧手裏塞鑰匙了。


    羅九寧仍是一貫怯乎乎的語氣,聲音低低的,就對裴嘉憲說:“王爺,妾身困了,想要上床歇息了。”


    裴嘉憲厲目於是掃了過來,宋綺那隻搬著拽著欲要交鑰匙的手還在羅九寧身上亂抓著了,瞬時就停住了。


    她麵上本就是個哀哀欲死的神情,心裏其實更氣。


    因為,以退為進,把管家權交給羅九寧,明麵上瞧著羅九寧是贏了,可是,須知這內院之中,從每座院子裏的每一個丫頭,再到二門上跑腿兒的,打雜兒的,可全都是她宋綺的人。


    到了那時,這滿府中的奴才們集體撂挑子的撂挑子,使絆子的使絆子,想有多熱鬧就能有多熱鬧。


    奪過中饋之權算甚?


    她羅九寧真要願意拿這把鑰匙,才有她的好過呢。


    可是,這羅九寧她怎的就不上鉤呢?


    麵兒嬌憨,肩膀窄窄卻又麵頰肉肉的,一幅少女體態的羅九寧笑眯眯的坐在燈黯處,看一眼冷漠的丈夫,再看一眼他那豐盈嬌豔的妾侍,眉眼笑的彎彎兒的。


    什麽叫嚴以律已,寬以待人?


    裴嘉憲待宋綺嚴苛,是因為宋綺是他的自家人,待她寬和,隻因為羅九寧是個外人。


    她原本不懂,讀過那本書之後,洞息了太多的事情,又豈會不知道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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