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節的時候,羅九寧蒙陶八娘召喚,到宮中作客,也是這胡東方駕車,伴著她去的。


    所以,他也是知道小壯壯非是王爺血脈的,其中一個知情人。


    見麵忍不住就紅了臉,胡東方悄聲道:“阿寧,你這王妃作的格外有模有樣呢。”


    九寧端坐在八仙桌前,雖說竭力裝出個溫柔端莊來,但還帶著憨稚氣的麵龐上,兩隻眼底臥蠶浮的彎彎。


    胡東方想起那身份不明的小壯壯來,眼角莫名泛著些紅,垂著那雙睫毛格外長的大鹿眼,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


    雖說裴嘉憲對於內院幾乎從不費心思,但這兩個侍衛找的倒是很花了些心思。


    有這些侍衛們護擁著,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回一趟娘家。


    但是,她要真的想悄悄兒逃跑,可就得帶累這胡東方父子受罰,裴嘉憲的心機,不可謂不深了。


    這還是九寧自嫁入王府之後,正大光明的,頭一回回娘家呢。


    陶七娘才從隔壁李娘子那兒借完奶口把小壯壯抱回來,九寧是從院門前迎上的她,一把接過兒子摟在懷中,淡淡一股奶香氣。


    “九寧,伯伯與你也是老相識了,咱們也就不進去了,給個麵子,你可哪都不準去啊。”


    胡謙昊笑嗬嗬的說著,與胡東方給陶七娘打了聲招呼,寒暄了兩句,便一左一右,似兩個門神一般的,站到了羅家的大門外。


    陶七娘帶著九寧進了院子,悄聲道:“這是怎麽的,你又不是犯人,裴嘉憲如今怎麽還派侍衛守著你?”


    “不過是怕我在路上會撞到危險罷了。”羅九寧柔聲說。


    “這還差不多,如今你在府裏,日子可比原來好過了吧?”陶七娘總算展了展眉頭,卻又問道。


    羅九寧接過孩子,摸了一把孩子的繈褓是濕的,便知道這孩子是尿了。於是解開繈褓,放了小家夥兩條軟嫩嫩的小綿腿兒出來,一邊親了一口,先替他揩幹淨了兩條腿上的尿跡,於他軟胖胖的小腳丫上一邊又親了一口,這才換尿布,換繈褓。


    “好,王爺待我可好了。”雖說將來裴嘉憲必殺她無疑,可昨夜他環著她,就仿佛環著一汪水一般,那種溫柔和憐惜,到現在回想起來,羅九寧都覺得小腹熱熱的。


    “阿寧,昨兒夜裏,有人在咱們院外放火,還是隔壁你李勇大哥聽見了,喊了一聲,我們才把火滅掉的。這事兒,娘怎麽覺得跟宋伯允有關?”


    陶七娘邊說,邊撥著石榴籽,剝好了,全放在一隻大海碗裏,便拿九寧慣常搗藥的銀杵搗著,將石榴全搗爛了,蓖出汁兒來盛作一茶盞,遞來給九寧。


    “不過,宋綺的婆子推你下水的事兒,你跟王爺說了嗎?”陶七娘又道。


    羅九寧咬著唇深深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


    “你連這種事兒都不跟他說,活該在那府裏受欺負。須知你可是皇上賞的禦婚,比起宋綺那個沒出身的妾來不知高了多少倍,為何就不把自己受的委屈說出來?”陶七娘不由的又怒了。


    “娘啊,女兒自己的事情,會自己作主的。你隻要知道裴嘉憲依舊待我很好,沒有一丁點兒想休我的心就行了,好嗎?”羅九寧於是笑眯眯的安慰著母親。


    於她來說,宋綺委實什麽都算不得,其實唯今之計,隻有逃出王府,帶著小壯壯兒遠走高飛,她才能有一線生機。


    隻是,這話她卻不能說給陶七娘聽,隻能是先哄著騙著,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那就讓他幫咱們收拾那宋伯允去。”陶七娘以為女兒果真如今受寵了,不由氣粗起來:“我敢保證,昨夜門外的火必定是他那些狗腿子們放的,你想想,萬一真燃著了,你爺爺是個走不動路的,你奶又是個眼花的,壯壯又還小,這一拖仨的,娘該怎麽辦?”


    甜甜的石榴汁,向來是秋高氣爽的天氣中,羅九寧最愛的飲品。


    她接過來呷了一口,埋頭吻在小壯壯紅嘟嘟的唇上,小家夥也不知是嚐到了甜意,還是一夜未見娘親樂的,亂舞著兩隻小拳頭咧開隻有牙胎的嘴巴便笑了起來,兩隻小腳兒亂蹬著。


    “那宋伯允丈著治城嚴苛,深得王爺信任的,而何媒婆又是他的狗腿子,我便把事兒說出去,隻要他矢口否認,王爺頂多隻會責斥他兩句,不會拿他怎麽樣的。”羅九寧笑溫溫的說:“但我今兒有一招就治到他爬不起來的法子,娘就安心等著聽我的好消息,可否?”


    安濟堂,就是陶七娘的父親陶亙所創的藥房,也是羅九寧一直以來坐診的地方。


    不過,陶亙一生隻有九個女兒,沒有生出過兒子來,那藥房如今就歸到陶七娘的堂哥陶安手裏去了。


    隻要說去安濟堂,陶七娘也猜得到,羅九寧怕是要去扮她失蹤了的小姨,陶九娘了。


    “咱們家外麵不是有人守著,你如何出去?”陶七娘接過了孩子,追著羅九寧問道。


    “我要真想出門,誰能攔得住我?”羅九寧從牆上摘了冪籬戴上,抓過小壯壯的腳丫兒作勢要咬,小壯壯非但不覺得怕,反而樂的笑出聲來。


    這般惹人疼愛的小家夥,曾經初懷上的時候,因為不知其父是誰,羅九寧不是沒想過要墮掉,可是王府守衛森嚴,她幾番墮胎都墮不下來,懷著懷著就大了。


    生下來一瞧是個男胎,她生產完又疲又累的,揭開繈褓時,不是沒有伸過手想要掐他一把,不是沒想過自己與他一了百了,一起死了算了的。


    可是隨著孩子哇一聲哭,隨著他叨上糧袋咕咕而吮,羅九寧頓時淚雨滂沱。


    他的出生已然是個錯誤,可他也是個活生生的孩子啊,生的這般可愛,要是連娘都不要他了,他豈不是比她還可憐?


    *


    朝陽才升,秋日的洛陽城中紅葉遍地,沒有酷暑的燥熱,亦沒有寒冬的幹冷,淡淡一股子寒氣從地底下往上湧著,但人走在街麵上卻並不覺得冷。隻覺得天高地遠,呼吸起帶著些清冽的冷風來,那叫一個敞快。


    為著這股子清冽的敞快,牛肉湯粉攤子的生意今兒格外的好,一眾食客們一人一隻海碗,也不講究,蹲在地上就吃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瘦的仿如一根竹竿一般,臉色不似常人,卻又穿著七品官袍的中年男子,率著一群隨從疾步匆匆的,就從街麵上走了過去。


    “咱們宋禦史那皮屑,今兒瞧著似乎幹淨了許多?但那混身的皮兒,怎的還是掉個不停?”一個食口從牛肉湯裏挑了亮晶晶的粉條出來,一邊吹著燙氣兒一邊吸溜著。


    “可不是嘛,他好歹也是個官爺,這幅樣子太丟咱們肅王殿下的臉了,王爺當很嫌棄他吧。”另一個食客說道。


    “你知道甚?據說,當年咱們麗妃娘娘還在洛陽時,宗正寺前來選秀。雖說麗妃娘娘天生麗質,豔冠洛陽,可是因為聲名遠揚,後宮之中別有用心之人便作了手腳,將她的畫相畫的極醜,就是不肯叫她被選中。


    當時,就是咱們宋禦史冒著死的風險,拚死攔住宗正寺少卿的轎子,將麗妃娘娘的畫像給呈了上去,這才有的咱們麗妃娘娘到如今二十多年的盛寵不衰。而宋禦史因為此事衝撞了一些人,他叫人暗害,給栽贓,關到陰山水牢裏足足五年,這才有的一身皮屑病。王爺真要嫌棄他,可就是忘了根本,他又怎會嫌棄了?”


    恰此時,遙遙一個身著白衣,戴著冪籬的女子翩然自湯粉攤前走過,這些人聞得一股淡淡的杜若香氣,這種極為貴重的香氣,襯著女子嫋嫋婷婷的身姿,自然要惹得大家多看一眼。


    羅九寧遙遙望著安濟堂,輕輕兒的就噓了口氣出來。


    這是她從小到大,陪著兩個小姨一起坐診,製藥,並頑來頑去的地方,當然也是她在洛陽城最熟悉的地方,將與宋伯允的戰場選在這麽個地方,當然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


    身為洛陽城的八府巡按,巡城禦史,宋伯允雖說生的麵貌醜陋,但治城有方,在洛陽城幹了十年的禦史,於公事上兢兢業業,從來不曾出過任何一點的紕漏,算得上是個有政績的官員了。


    昨兒個,一年不曾麵過世的,陶七娘的妹妹陶九娘重新麵世,還托人給了他一盒薄藥,並讓他今兒個到安濟堂再見麵,要替他治病。


    宋伯允心中甚為高興。


    率著手下的衙役們,一路閑庭信步進了安濟堂,他抱拳便道:“陶掌櫃,你家九娘何在?”


    安濟堂東家陶安正在裏間替人坐診捉脈著呢,聽見外麵宋伯允這聲喊,立刻就迎出來了。


    “喲,這不是對門二哥,您這稀客怎麽親自大駕光臨了?”因是對門對戶的鄰居,陶安才有此一聲稱呼。


    宋伯允撫著自己白到發光,薄皙到幾乎能看見細肉的臉道:“這不是咱們的薄藥聖手九娘賜了我一盒治皮屑的膏子,我塗抹了,不過一夜的功夫,你瞧瞧我這臉它嫩不嫩?”


    他本就生的賊眉鼠眼,再兼是個駝背,又還滿身皮屑,一般人因為他那身皮屑,都要對他敬而遠之。


    陶安道:“哪裏有什麽九娘,我的好二哥喲,九娘去年就嫁人了,再也不會來這藥房裏坐診了,二哥您難道不知道?”


    宋伯允往後退了一步,抱臂道:“那你告訴我,陶九娘到底嫁了何人,這洛陽城中,按理來說沒有我宋某不知道的戶兒。你告訴我,我找她去。”


    陶安正不知該怎麽應付了,便見藥房外麵走進個戴著冪籬,一件八擺幅裙,姿態婀娜的女子來。


    她道:“宋二哥,好久不見。”


    宋伯允立刻鬆手,回頭見個盈盈楚楚的女子站在門上,喲的一聲,都帶著些結巴:“這,還真是小九娘,聽說你都嫁人了,嫁在何方呢,怎的也不跟哥哥們說說?”


    “嫁的丈夫死了,守寡了。”羅九寧啞聲說著,提裙踱步,就進了裏間。


    她有自己的診房,轉身進了診房,開門見山便道:“宋二哥,聽說您想娶我家七娘,真的還是假的?”


    宋伯允卻是矢口否認:“沒有的事兒,你這是聽誰在亂傳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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