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象得到, 去年還不過是皇帝一個嬪妾娘家的小外甥女兒,如今她竟是作了王妃。


    胡東方悄聲道:“阿寧, 你這王妃作的格外有模有樣呢。”


    九寧端坐在八仙桌前, 雖說竭力裝出個溫柔端莊來,但還帶著憨稚氣的麵龐上,兩隻眼底臥蠶浮的彎彎。


    雖說裴嘉憲對於內院幾乎從不費心思, 但這兩個侍衛找的倒是很花了些心思。


    有這些侍衛們護擁著,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回一趟娘家。


    但是,她要真的想悄悄兒逃跑, 可就得帶累這胡東方父子受罰, 裴嘉憲的心機, 不可謂不深了。


    這還是九寧自嫁入王府之後, 正大光明的,頭一回回娘家呢。


    陶七娘才從隔壁李娘子那兒借完奶口把小壯壯抱回來,九寧是從院門前迎上的她, 一把接過兒子摟在懷中,淡淡一股奶香氣。


    “九寧, 伯伯與你也是老相識了, 咱們也就不進去了,給個麵子,你可哪都不準去啊。”


    胡謙昊笑嗬嗬的說著,與胡東方給陶七娘打了聲招呼, 寒暄了兩句, 便一左一右, 似兩個門神一般的,站到了羅家的大門外。


    陶七娘帶著九寧進了院子,悄聲道:“這是怎麽的,你又不是犯人,裴嘉憲如今怎麽還派侍衛守著你?”


    “不過是怕我在路上會撞到危險罷了。”羅九寧柔聲說。


    “這還差不多,如今你在府裏,日子可比原來好過了吧?”陶七娘總算展了展眉頭,卻又問道。


    羅九寧接過孩子,摸了一把孩子的繈褓是濕的,便知道這孩子是尿了。於是解開繈褓,放了小家夥兩條軟嫩嫩的小綿腿兒出來,一邊親了一口,先替他揩幹淨了兩條腿上的尿跡,於他軟胖胖的小腳丫上一邊又親了一口,這才換尿布,換繈褓。


    “好,王爺待我可好了。”雖說將來裴嘉憲必殺她無疑,可昨夜他環著她,就仿佛環著一汪水一般,那種溫柔和憐惜,到現在回想起來,羅九寧都覺得小腹熱熱的。


    “這就對了,從今往後,你可得忘了那李靖,好好兒跟王爺過。”陶七娘聲音壓低了,頗有幾分嫌棄的說:“不過一個貧家小子而已,咱們當初又貼銀子又貼心的,他最後還不辭而別。娘就知道你想要去找他的心從來不曾改過,還好娘心狠,把你給壓在王府了。”


    李靖,實則就是皇太孫裴靖的化名。


    陶七娘不明究裏,不知道是皇家太孫玩弄了女兒,到如今嫉恨的,還是個窮小子李靖。


    羅九寧曾經是動過心,但那是早八百年前的事兒了,她連忙捂著陶七娘的嘴,連連道:“娘,莫要再說啦,那人我早忘了,早忘了,咱們不是也約定好,從此再不提他的嗎?”


    “昨兒夜裏,有人在咱們院外放火,還是隔壁你李勇大哥聽見了,喊了一聲,我們才把火滅掉的。這事兒,娘怎麽覺得跟宋伯允有關?”


    陶七娘總算不起李靖了,又說起宋伯允來:“我敢保證,昨夜門外的火必定是他那些狗腿子們放的,你想想,萬一真燃著了,你爺爺是個走不動路的,你奶又是個眼花的,壯壯又還小,這一拖仨的,娘該怎麽辦?”


    “那宋伯允丈著治城嚴苛,深得王爺信任的,而何媒婆又是他的狗腿子,我便把事兒說出去,隻要他矢口否認,王爺頂多隻會責斥他兩句,不會拿他怎麽樣的。”


    羅九寧逗著兒子,笑溫溫的說:“但我今兒有一招就治到他爬不起來的法子,娘就安心等著聽我的好消息,可否?”


    安濟堂,就是陶七娘的父親陶亙所創的藥房,也是羅九寧一直以來坐診的地方。


    不過,陶亙一生隻有九個女兒,沒有生出過兒子來,那藥房如今就歸到陶七娘的堂哥陶安手裏去了。


    隻要說去安濟堂,陶七娘也猜得到,羅九寧怕是要去扮她失蹤了的小姨,陶九娘了。


    “咱們家外麵不是有人守著,你如何出去?”陶七娘接過了孩子,追著羅九寧問道。


    “我要真想出門,誰能攔得住我?”羅九寧從牆上摘了冪籬戴上,抓過小壯壯的腳丫兒作勢要咬,小壯壯非但不覺得怕,反而樂的笑出聲來。


    這般惹人疼愛的小家夥,曾經初懷上的時候,因為不知其父是誰,羅九寧不是沒想過要墮掉,可是王府守衛森嚴,她幾番墮胎都墮不下來,懷著懷著就大了。


    生下來一瞧是個男胎,她生產完又疲又累的,揭開繈褓時,不是沒有伸過手想要掐他一把,不是沒想過自己與他一了百了,一起死了算了的。


    可是隨著孩子哇一聲哭,隨著他叨上糧袋咕咕而吮,羅九寧頓時淚雨滂沱。


    他的出生已然是個錯誤,可他也是個活生生的孩子啊,生的這般可愛,要是連娘都不要他了,他豈不是比她還可憐?


    *


    身為洛陽城的八府巡按,巡城禦史,宋伯允雖說生的麵貌醜陋,但治城有方,在洛陽城幹了十年的禦史,於公事上兢兢業業,從來不曾出過任何一點的紕漏,算得上是個有政績的官員了。


    昨兒個,一年不曾麵過世的,陶七娘的妹妹陶九娘重新麵世,還托人給了他一盒薄藥,並讓他今兒個到安濟堂再見麵,要替他治病。


    宋伯允心中甚為高興。


    率著手下的衙役們,一路閑庭信步進了安濟堂,他抱拳便道:“陶掌櫃,你家九娘何在?”


    安濟堂東家陶安正在裏間替人坐診捉脈著呢,聽見外麵宋伯允這聲喊,立刻就迎出來了。


    “喲,這不是對門二哥,您這稀客怎麽親自大駕光臨了?”因是對門對戶的鄰居,陶安才有此一聲稱呼。


    宋伯允撫著自己白到發光,薄皙到幾乎能看見細肉的臉道:“這不是咱們的薄藥聖手九娘賜了我一盒治皮屑的膏子,我塗抹了,不過一夜的功夫,你瞧瞧我這臉它嫩不嫩?”


    他本就生的賊眉鼠眼,再兼是個駝背,又還滿身皮屑,一般人因為他那身皮屑,都要對他敬而遠之。


    陶安道:“哪裏有什麽九娘,我的好二哥喲,九娘去年就嫁人了,再也不會來這藥房裏坐診了,二哥您難道不知道?”


    宋伯允往後退了一步,抱臂道:“那你告訴我,陶九娘到底嫁了何人,這洛陽城中,按理來說沒有我宋某不知道的戶兒。你告訴我,我找她去。”


    陶安正不知該怎麽應付了,便見藥房外麵走進個戴著冪籬,一件八擺幅裙,姿態婀娜的女子來。


    她道:“宋二哥,好久不見。”


    宋伯允立刻鬆手,回頭見個盈盈楚楚的女子站在門上,喲的一聲,都帶著些結巴:“這,還真是小九娘,聽說你都嫁人了,嫁在何方呢,怎的也不跟哥哥們說說?”


    “嫁的丈夫死了,守寡了。”羅九寧啞聲說著,提裙踱步,就進了裏間。


    她有自己的診房,轉身進了診房,開門見山便道:“宋二哥,聽說您想娶我家七娘,真的還是假的?”


    宋伯允卻是矢口否認:“沒有的事兒,你這是聽誰在亂傳瞎話。”


    這可不就是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麵跟蹤她的,宋伯允手底下的混子們。


    她不想自己女兒好端端兒的王妃跟自己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染上幹係,連忙推了羅九寧一把:“阿寧,這兩個混混跟著娘久了,便化成灰,娘也識得他們,你快走你的,不用管他們。”


    可憐的陶七娘,叫那宋伯允的人整日跟蹤著,欲逃逃不得,欲留又怕要叫他玷汙,所以,才會想出個,帶著倆老並一小,一家人赴死的屈辱想法來。


    羅九寧既預知後事,又豈會置身不理?


    她非但不走,反而就迎了上去,徑自問這倆無賴:“二位,宋禦史的癩皮癬如今可好了不曾?”


    倆無賴並不認識羅九寧,隻見她戴著冪籬,身姿盈盈楚楚的,聽聲音煞是溫柔,一個道:“小娘子,這裏沒你的事兒,快走開。”


    另一個好說話些,因見陶七娘跟在她身後,遂說道:“喲,跟著陶七娘一起來的,娘子莫不是羅家的親戚,隻是咱們不認識你呀?”


    羅九寧上前一步,道:“我是陶九娘,你們難道不曾聽說過我的名字。”


    陶九娘,陶家九仙女中生的最美,也最聰慧的一個,與陶八娘是孌生姐妹,自幼,倆姐妹就戴著冪籬,於洛陽城的安濟堂延醫問診,給百姓們看病診脈的。


    不過,她後來無故失蹤,下落不明,到如今生死不知去向。於是,陶八娘又戴起冪籬,充作九娘繼續行醫。


    再後來,陶八娘入了宮,羅九寧便戴起冪籬,假九娘之名,接著替百姓們診脈治病。


    直到去年她嫁入王府,‘陶九娘’這個人才算真正絕跡於洛陽的街麵上。


    今天,她這算是又把陶九娘的名號又給撿起來了。


    “喲,您真是陶九娘?那可是咱們洛陽城的女醫聖啊。”一個無賴還有點兒驚喜呢:“咱們可是聽說,她早就嫁人了的,不想今日竟能見陶九娘的真容。”


    羅九寧從包袱裏掏了一隻青胎麵的瓷盒,然後遞於這無賴,柔聲道:“你告訴宋伯允,此藥可以治他的頑癬,徜若他塗了之後有用,就叫他明日到安定街上的安濟堂一趟,我陶九娘自會再給他一盒薄藥,徹底治好他的癩皮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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