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正要回客廳,在走廊裏遇到繁星。


    易母看她從廚房的方向來,有點意外她真的去了,但也沒說什麽。


    易大小姐並不知道易母的安排,不客氣地開口問繁星:“你不在客廳,亂跑什麽啊?”


    沒有稱呼,張口一個“你”,可見這新媳婦在易家是什麽待遇。


    繁星斂著神情,打了個招呼,也沒說去廚房:“沒有亂跑,隻是客廳裏有些悶,出來透透氣。”


    易亭素高傲道:“這裏是易公館,也是你能隨便走的麽,要是錯進哪個你不該進不能進的房間,然後再丟點什麽重要文件,看大哥怎麽收拾你!”頓了頓,半嚇人的口吻道:“就算爸爸在,也一樣的,別以為爸爸會一直護著你。”


    到此刻,繁星總算是親身感受了一下來自易家婆婆小姑子的惡意,深感做富人家的兒媳不容易,高攀上位後的生存更是不易。


    可這婚都接了,門兒都進了,老婆都做了,決定暫時不離婚的也是她自己,難道現在撂挑子不幹、甩臉走人?


    沒必要,根本沒必要。


    繁星從前做生意,見多了各色各樣的人,尤其是那些脾氣不好、花點飯前還拿她當丫頭使喚給臉色的人。


    見多了,應付多了,臉皮也厚了。


    當然,不止臉皮厚,處理這些小刁難的經驗也想當豐富。


    麵對這種半恐嚇意味的排斥,她根本沒有動半點氣,反而好脾氣地笑笑:“妹妹說的對,是不該亂走的,不過不用擔心,我也隻是去了趟廚房而已。”


    一直沒說話的易母挑挑眉,挑剔地上下打量她:“炒菜了?會做嗎。”


    繁星:“廚師都在,真不會炒也可以學。”


    這話反倒說到了易母心坎上。


    易母到底是個貧苦出生觀念上十分保守的女人,在她看來女人拋頭露麵完全沒必要,一個女人要幸福,還是得多操持家務、管顧家裏,自然這做飯也該手到擒來。


    繁星這麽答,她反而有點欣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正要往客廳去,易亭素卻忽然口氣很衝地好笑道:“學做飯?我說嫂子啊,你這不是搞笑麽,我家是什麽人家啊,大哥又是什麽人啊,用得著你親手做飯?你就不能洗幹淨你那雙白嫩嫩的手,做好手膜,抹好手霜,戴上大鑽戒,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做你的易太太麽?”


    一句話說出去,總能得到不同人的不同回答,什麽脾性什麽性格的人答什麽話,這麽多年繁星早在與人接觸的摸爬滾打中了悟了一個透徹。


    所以根據她目前對易母和易亭素的了解,顯然“去廚房”“學做飯”這幾個字說出來,會從這對母女口中得來完全不同的回應。


    易母不用說了,保姆上位的,做富太太之前可沒少做煮菜做飯,怎麽可能鄙視做家務、下廚房。


    鄙視進廚房的女人不就等於鄙視她自己麽。


    至於易亭素,年紀小,又是被母親家族寵大的大小姐,說話沒點分寸,也從不下廚,為了擠兌這個瞧不上眼的嫂子,自然會否認進廚房這種行為。


    這樣一來,母女倆反倒“對立”起來了。


    果然,易亭素一說完,易母便皺了皺眉。


    繁星餘光見她眼底閃過幾分不悅,立刻對易亭素道:“不用我做我當然知道,隻是閑著也閑著,學學也無妨。”


    易亭素向來驕傲,又不喜歡這個嫂子,張口就懟:“有什麽好學的,學了也沒用處,我媽說了,這種家務做飯,最沒用了,還不如出去做生意。”


    易母:“…………”


    易亭素這聲“我媽”當然是指生母,可不是刺客站在旁邊、保姆上位的易母本人。


    而這番話聽在易母耳中也著實難聽,畢竟她就是那種不會做生意、隻會做家務做飯的“沒用的女人”。


    易亭素顯然也反應過來,連忙閉嘴,頓了頓,趕緊扯開話題:“啊呀,誰要跟你在這裏說這些,走了走了,等會兒就吃飯了,餓死了。”


    說著率先進客廳。


    易母沒說什麽,顯然是忍了,隻是在易亭素進門的時候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著她,很快又斂去神情,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繁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本意也不是想挑撥母女關係。


    畢竟易家不喜歡她的理由十分充足,也合情合理,她都能理解,這麽做也隻是本能裏替自己解圍,不想讓自己的處境多艱難。


    再者,既然做了這個少夫人,既然選擇不離婚,自然還是想辦法和易家人搞好關係才更明智。


    總不能在易公館撒野懟人吧,易母這個現成的婆婆、易公館的女主人還不把她直接丟出去。


    由此可見,她現在的處境就是在巨富豪門的夾縫中生存,可以迎難而上,但絕對沒有必要衝鋒找死。


    至於這豪門的婆媳關係,什麽親如母女就別想了,根本不可能,但如果差到兩代女人相互對立,她不是更加找死麽?


    所以啊,還是客客氣氣一點比較好,哪怕這客氣隻是表麵工夫。


    於是當易母尷尬地從易亭素身上收回目光時,繁星主動為她解圍道:“小妹到底是年輕,不懂成年女性的難處和壓力,經驗也都是聽來的。何止是生意事業,家務、做飯、家庭,這個社會最好女人們樣樣都會,樣樣都強才好。”


    又道:“當然了,我到底做的還不夠,既不會做生意,也不像媽媽一樣會顧家,做個成功男人背後付出艱辛的女人。”


    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滴水不漏,既解圍了易母的尷尬,又順從了易母的觀念,聽完後,易母臉色瞬時好了很多。


    她這才正正經經地轉頭看向這個兒媳婦,打量幾眼,緩緩道:“你今天看著倒是比之前幾次都要沉穩。”


    繁星笑笑,神色從容,做出讓易母先進門的手勢:“人總會變的,也總會長大。”


    易母看看她,點頭,寬慰道:“你能這麽想就好。”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件事,隨意地口氣問道:“昨天晚上亭川回去了?你們都聊什麽了?”


    昨天晚上?


    繁星心裏一頓,暗想難道易亭川說了離婚談判的事,可看易母的神情,應該是不知道,如果知道,不可能會有好臉色。


    於是謹慎之下,繁星緩緩地扯了一個不算謊言的小謊:“我做了幾道菜,讓亭川回來嚐了嚐,指點了一下口味。”


    易母一愣,有點意外,想想又合情合理,大概是結婚之後發現夫妻關係也就那樣,做點措施緩和一下關係吧。


    還知道下廚學做飯示弱了,易母心裏哼了哼,沒有瞧不上這種行為,隻是依舊看不上這落魄的顧家出來的媳婦。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既然想做易太太,之前就不該劍走偏鋒做那些事,現在好了,結婚了,還不是得變著花樣的討男人喜歡。


    易母這麽想著,做婆婆的高姿態免不了又端了出來。


    繁星用餘光看她那表情的變化就知道這位豪門婆婆在想什麽,不免好笑。


    都是狐狸精,這歲數大的就是不一樣,還鄙視起她這個年輕剛來的了。


    原主靠著算計上位沒錯,她這個婆婆不也走的一條路麽,敢情這熬成婆了就能鄙視媳婦了,可當年的路數不也沒正派到哪裏去麽。


    繁星不是瞧不起她,就是覺得有點好笑,心理暗暗搖頭,打起精神,準備應付等會兒的午飯。


    而托她自己的福,本來一頓母女唱雙簧擠兌媳婦的午飯還沒開場就提前落幕。


    因為那句“家務做飯最是沒用”,易母心裏有疙瘩,開飯後都不大說話。


    易亭素也怕再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乖乖吃飯,隻是邊吃還邊時不時的朝繁星這邊翻個白眼,依舊是一副鄙夷的態度。


    繁星就當沒看見,沒人拐彎抹角排擠就行,剛好落個清靜。


    可沒一會兒,易家這位小姑子又管不住自己嘴了。


    她抬眼看向繁星:“聽說昨天晚上我哥回富景灣了。”


    繁星吃著飯,沒說什麽。


    易亭素:“你有什麽事啊,還要我哥百忙之中抽空回去見你,你不知道他很忙嗎?他一堆工作,還天天開會,時不時出差,見這個見那樣,你以為是你啊,當著富太太什麽都不用幹。”


    繁星抬眼,依舊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忙歸忙,飯還是要吃的。”


    易亭素一愣:“吃飯?你別告訴我他專程見你一次就是去吃你做得飯吧?哎喲,你這富太太還真開始碰柴米油鹽了啊。”


    一直沒吭聲的易母側頭看了易亭素一眼。


    繁星剛好坐兩人對麵。


    她既可以看到易亭素臉上的不屑,也能看到易母聞言抬頭之後臉上的不悅。


    這小姑子顯然在家放縱慣了,說話也不過過腦子,剛剛才一句話得罪了易母,這會兒又開始了。


    繁星本來隻想安靜地吃頓“加長林肯”裏做出來的飯菜,這小姑子這麽聒噪,真該治一治。


    “可我的確是閑著啊,”繁星笑笑:“閑著就做頓飯,也沒什麽吧。雖然我廚藝未必有專業的大廚那麽精進,不過我看你哥昨天胃口也還不錯,吃得挺多的。”


    易亭素好笑,語氣尖銳,言語是她這個年紀裏恃寵而驕的大小姐特有的刻薄:“你做什麽飯啊,還不就是想耍耍花招哄我哥回去見你唄。這種招數,也就你這種想靠著男人上位的女人才做的出來,有本事就別做飯哄男人,出去自己打拚事業啊,也別吃著男人的花著男人用著男人的,更別靠著男人做這個看起來風風光光的富太太!”


    繁星本就故意在引導,卻沒想到這大小姐說話這麽不動腦子,筆直地往她設計好的坑裏跳,還一跳一個準,什麽話找死挑什麽話說。


    大概是又忘了,這桌子上吃飯的女人裏,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上位了,更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靠著男人做著風光的富太太。


    餘光裏,易大小姐的身旁,易母早就冷了臉,筷子都已經擱下了。


    這一句句一條條,哪個不在紮她的心窩子。


    是別人這麽說就算了,卻是這親手帶大的寶貝女兒。


    易母的心都在滴血。


    上位怎麽了?靠男人怎麽了?當富太太怎麽了?


    這就是她們這種女人的本事!


    有能耐也去啊!


    是了,易家的大小姐不用出去靠男人,因為她在易家有個好爸爸好哥哥,在易家之外還有自己的好生母,哪兒像她這個養母啊,既沒背景也沒本事,隻能靠男人做富太太!


    剛剛就忍了,這會兒卻是越聽越氣,越氣越忍不了,索性“啪”一聲摔了筷子,起身往外走:“行了,你們自己吃吧。”


    筷子濺飛在桌沿,差點打到旁邊的易亭素,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媽!你幹嘛啊。”


    易母頭也不回,氣得胸口直喘,往外走去:“你不是還要去見你媽麽,吃完就早點走吧。”


    易亭素茫然:“不是還要量衣服麽。”


    易母氣結:“今天不量了,改天再說!”


    易亭素一見易母生氣,意識到是自己剛剛又說了不該說的,頓時後悔,可看著易母這個態度,後悔了沒兩秒自己也氣,扔了筷子站起來要追:“媽你幹嘛啊,我又不是在說你!”


    易母已經推門走了。


    易亭素要追,卻被在門外聽到動靜的周管家進門攔下來:“亭素小姐,太太回房午睡,你先吃飯吧。”


    易亭素看向門口:“可是!……”


    周管家耐心哄她道:“太太是有些不高興,你這會兒去也沒用啊,還是先吃吧,”哄道:“乖,沒事的,太太睡個午覺起來就好了,改天還會叫你回來量衣服的,太太之前還說呢,說你是大姑娘了,這次多給你製幾件衣服,穿出去比那些奢侈品牌子的衣服體麵。”


    易亭素被哄了下來,卻是沒好氣地嘟著嘴:“我明明沒說什麽啊。”


    周管家哄著:“我知道我知道,沒事,吃飯吧。”


    邊說邊半摟著易亭素回位子上吃飯,又撿起地上的筷子,想了想,同時對繁星道:“少夫人,今天這衣服看來是做不了了,等會兒吃完了,我幫你看看太太那邊還有沒有別的什麽事,要是沒有,少夫人可以先回家。”


    易亭素沒好氣道:“你關照她幹嘛啊。”


    周管家在易家多年,是看著兄妹倆長大的,知道易亭素被嬌慣得有些大小姐脾氣,哄著道:“少夫人哪兒輪得到你周姨關照啊,少爺剛剛回來過,是他關照的,讓少夫人沒事就下午早點回去。”


    易亭素愣住:“哥?”她沒聽錯吧。


    “不是,我哥?他關照什麽關照啊,”說著抬手指繁星,毫不客氣道:“讓她早點回去?回去幹嗎?煮飯啊!”


    最後三個字明顯是在諷刺。


    如果是今天之前,周管家是不會多言的,可今天她意識到易家少爺非同尋常的態度之後,有些事便不能置身事外了。


    於是明裏哄著易亭素,暗裏幫繁星解圍:“亭素小姐,夫妻之間相互關照是正常的啊,少爺讓少夫人早點回家,少夫人煮飯給少爺吃,不是正常的夫妻生活麽。”


    易亭素炸毛,口無遮攔起來:“什麽正常的夫妻生活,她跟我哥睡過麽,沒睡過哪裏有夫妻生活。”


    噗……


    正氣定神閑邊聽這聒噪的亂叫邊端著碗喝湯的繁星一口熱湯差點噴出來。


    大小姐,別人有沒有夫妻生活,有什麽款式的夫妻生活,勞煩你一個小姑子能少管管麽。


    易亭素倒好,□□桶的炮口從周管家那邊調轉頭,直接對準了隔著一張圓桌的繁星。


    “你說啊,有嗎!”


    繁星重新端起湯碗,對著有些燙的碗口吹了吹,垂著眸子,從善如流:“你問我,我多不好意思答啊,你是易家的大小姐,你可以直接去問你哥。”


    當天下午,正在忙著和cfo開會、梳理季度財務表的易亭川接到了易亭素的電話。


    “哥!問你個問題,很重要。”


    這麽說,一般就是不重要。


    易亭川直接掛了電話。


    易亭素再打,這次一接通就直奔主題。


    “哥,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我是還是不是就行了!”


    易亭川擰起眉頭,目光還停留在報表上:“給你25秒。”


    易亭素倒豆子似的劈裏啪啦:“你今天怎麽這麽關照顧繁星,還讓周姨叫她吃完飯早點回家?你不是討厭她不愛搭理她的麽,這麽反常,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回富景灣和她睡過了?”


    易亭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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