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芝背著竹簍, 拿著鐮刀繞道去了趟水庫,水庫下邊有許多分支,河渠邊上長著許多草藥。


    她拿著鐮刀下了河渠, 尋找需要的草藥。


    等她從河渠底下爬到岸上準備背著竹簍往家走的時候, 迎麵碰到一個頭發半白, 眼袋很深的老頭子。他手裏拿著根藤鞭, 時不時看向正在低頭啃草的老牛。


    這是一個陌生人,何方芝從未見過對方, 自然也沒想跟他打招呼。


    擦身而過的時候, 何方芝隨意瞟了眼那頭膘肥體壯的老牛。


    在農村鄉下,牛的待遇比人都要好, 從體型上就能看出來。


    東方生產隊那麽多口子,幾乎找不出一個胖人。可這頭牛卻養得膘肥體壯, 身上的毛擦得雪亮,幹淨又好看。


    隻是緊接著她眼睛微微一縮。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條牛的脖子上居然掛著一枚先秦平首圓足的“三孔布”刀幣。前世的時候, 三孔布因為形製奇特、鑄造精工、品相端美, 傳世及出土又極其稀少,是為先秦古錢幣中的難得珍品, 所以價格節節攀升。她曾經也隻在姐姐的私庫中見過,沒想到在這種鄉下地方,居然就能見到一個。而且看那做工也不似仿品。


    她把視線移向剛剛那個放牛的老翁, 這才發現雖然他在放牛, 可身上的氣質卻跟農民截然不同, 竟有種書卷氣。


    她微微蹙眉, 這人到底是誰啊?


    她停留的視線有點久,老人家自然也發現了。他微微側頭看向她,見她眼裏隻有疑惑沒有敵視,心中有點訝異。


    何方芝朝他點頭示意後,轉身離開。


    下午上工的時候,何方芝特地向楊素蘭打聽,“表姐,我下午去水庫那邊挖草藥的時候,遇到一個放牛的老人家。”


    放牛的老人?楊素蘭不用多想立刻猜到對方的身份,她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湊到表妹耳邊小聲叮囑,“以後看到他你一定要繞道走,可別跟他走得太近。他可是臭老九。跟這種人扯上關係,被別人知道,會影響你的成份。”


    臭老九?何方芝有點懵,這是什麽意思?


    她琢磨了一下這個詞,很明顯是個貶意,“他是犯了什麽錯誤嗎?”


    楊素蘭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全告訴她了,“我聽咱爹說起過,他在大學教書的時候,說話不經過大腦,被人找到錯處攆到鄉下來了。”


    在大學教書?那他的知識水平一定很高了?何方芝有些激動。這麽多人都疏遠他,不願意跟他來往,如果她去接近他,求他教自己,那她是個文盲的事情一定可以瞞住。越想越覺得這事可行。


    至於她會受什麽樣的影響。此時的何方芝也顧不得了。她現在迫不及待想擺脫自己文盲的身份,要不然等張向陽問她課本複習得咋樣,她還不得露餡?


    吃完晚飯後,她提了半籃子的東西,拿著鐮刀背著竹簍往水庫走。


    萬幸的是,那個老人家還在。她瞅了一眼四周,發現兩邊的田地裏還有不少人在割草。


    不能讓別人看到她和他有來往,她隻好順著斜坡往河渠底下走。


    等到了地方,她仰頭跟他打招呼,“老人家,您好,我叫何方芝。”


    楊培華一開始沒認為她是在跟自己說話,等他左看右看都沒人,這才確定對方真的是在跟他說話。


    自從下鄉之後,他似乎就成一個毒|瘤,誰也不肯靠近,哪怕隻是簡簡單單打聲招呼也沒有。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許多學生看到他還會對他吐口水,罵他是臭老九。


    這還是頭一回,在這個地方看到有人衝他笑,他朝她點了點頭,聲音有點幹澀,“你好,我叫楊培華。”


    何方芝沿著斜坡往上走,到了大半截,她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拿出來放到坡上。


    半包紅糖,三個紅薯,一碗鹹菜,一把水果糖以及她攢了好幾天的雞蛋。


    東西擺放好之後,何方芝又往下退了一步,眼巴巴地瞅著他,“楊叔,我想求您點事。”


    楊培華蹲下身,看著麵前這些東西,眼裏滿是疑惑和不解,“我能幫你什麽忙?”


    何方芝看著他一臉誠懇,“我能跟你學認字嗎?”


    可能是受前世影響,哪怕對方現在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臭老九,她對他依舊保持著敬重之心。


    楊培華對她這態度很是受用。隻是他有點不懂了,“認字的話,你可以去掃盲班啊?”生產隊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開設掃盲班。她為什麽要舍近求遠跟他這種人扯上關係。風險太大,不值得啊。


    何方芝搖頭,別說她不知道有掃盲班的存在,就算有,她一個中專生能去上嗎?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她有問題嗎?


    她攤了攤手,“我聽說馬上就要恢複高考了,掃盲班教得都很簡單,我要學得東西很難。”


    掃盲班一聽就是用來掃盲的,根本就不可能教很深的課程。否則為什麽明明有掃盲班,大家還要送自己的孩子去學校呢。


    “什麽?要恢複高考了?”楊培華騰得直起身子,眼裏滿滿都是驚喜。如果國家真的要恢複高考,他是不是就有機會恢複身份了?


    他原本就是大學教授,教的還是數學。國家恢複高考,肯定需要老師教啊,數學又是必學科目一定能用得著的。


    他仰頭大笑,驚得何方芝一個趔趄順著斜坡往下滑。


    等她穩住心神往上看的時候,差點讓她崩潰,原本站在邊上叉腰大笑的老人家竟直直往她這邊倒了過來。


    何方芝剛想伸手去接,卻發現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岸邊的樹幹。


    何方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差點被他嚇死。


    不過即使沒有跌下來,可他年紀這麽大,也不知道有沒有摔傷。此時的她也顧不上會不會被別人看到了,忙跑上岸扶他,“您怎麽樣?”


    楊培華坐起身子,背靠著樹幹,胸口不斷喘息著,臉上的褶子一道道的,臉上卻滿滿都是笑容,“我好的很。我的機會就要來了。”


    何方芝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衝他點頭笑,“您說得是。”緊接著她遲疑了一下,“那您還肯教我嗎?”


    “教啊,怎麽不教。”楊培華指了指她剛剛放在岸邊的東西,“就衝這些東西,還有你給我帶來的好消息,我當然要教你。”


    何方芝眼睛一亮,“謝謝您,楊夫子。”


    “哈哈”楊培華擺了擺手,“叫我老師吧。叫什麽夫子?這又不是舊社會。”


    想到自己受的苦全是在新社會,他突然有點意興闌珊了。什麽舊社會,新社會,隻要讓他好好活著,就是好社會。


    過了好一會兒,楊培華咬牙切齒道,“等我恢複身份,我一定把當初那個陷害我的小人揪出來,否則我一生都不得安寧。”


    何方芝微微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好在楊培華也隻是發發牢騷,並不是在跟她說話,他指了指斜坡,“你快點到下麵去吧,可別讓人看見了。”


    何方芝這才反應過來,也顧不上看四周了,貓著腰往斜坡下滑。


    兩人一個蹲著,一個彎著腰開始說話。


    “你現在什麽水平?”既然已經答應要教她,楊培華自然要先了解對方的水平。


    “我隻會寫繁體字。”


    楊培華一怔,“拚音呢?”


    “不會!”


    楊培華又問,“數學呢?”


    “除了會打算盤,其它的一概不會。”


    楊培華眉頭皺得都要能夾死蒼蠅了,“你這水平考大學,我看有點懸。”


    何方芝搖了搖頭,“老師,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楊培華見她充滿自信,很認同地點頭,“看來你很有信心,那就好。隻要你肯下苦功,再難的事情都有機會。”


    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就算考不上大學,到時候也可以上大專。總歸比窩在鄉下有前途。


    何方芝點頭附和,“老師您什麽時候方便教我?”


    楊培華也很爽快,“我每天都會牽牛出來,如果你上工的話,就早晚過來一趟。我先教你把拚音認全,字的話,你就在家多練練就成。你年紀也大,許多東西讀一遍就能懂,不需要我給你講解,倒是省了不少事。難得是數學。我先教會你簡單的阿拉伯數字,然後你先照著課本學。遇到不會的,晚上可以到牛棚那邊問我。”


    牛棚?何方芝還真不知道在哪。


    瞅著她懵懂不解的樣子,楊培華還以為她是剛嫁過來的小媳婦,想了想問,“王家巷,你知道在哪吧?”


    何方芝點頭。王家巷,她當然知道。前些日子,她差點在那裏上演一出抓奸戲碼呢。


    楊培華微微有點酸澀,“王家巷右邊走大概一百多米的位置,有一排棚子屋,那裏就是牛棚。”


    何方芝點了點頭,楊培華朝她道,“你早點把書本拿過來,我先幫你把音標上,到時候你可以照著字母讀。”


    何方芝立刻從自己的竹簍裏拿出一本書,裏麵還夾著一隻鉛筆。


    楊培華臉上帶笑,“你這小同誌想得還挺周到。”


    何方芝笑了笑。把書和筆遞給他之後,拿著鐮刀開始在四周找草藥。


    等過了好一會兒,楊培華已經把所有音標都標好了,然後讓她過來,他一遍遍地教她讀。


    何方芝畢竟不是真的一點都不會。前世,她學字的時候,不會的也會在旁邊標同音字。所以他讀過一遍之後,她基本上都能記住。


    一個小時後,她已經基本會掌握拚音的讀法與結構了。楊培華也不得不佩服她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隻是不免替她惋惜。


    他收回心神,看著她,“明天再教你偏旁部首,你先回去複習一下。明早我要考考你。”


    何方芝把書筆收起來,朝他道謝,“好!”


    楊培華見她要走,看了眼正在吃草的牛,走到它邊上,伸手把牛脖子下麵的那枚刀幣解下來,遞到她手心,“這是送你的。希望你以後都能有顆向學的心。”


    何方芝低頭看著這枚刀幣。她隻是給他一些簡單的粗食,他卻送她這麽貴重的東西。


    她麵露遲疑,“老師,這也太……”


    楊培華搖頭苦笑,“這種東西前些年不知道毀了多少。這還是我原本留著自殺用的。”


    他把這枚刀幣綁在牛脖子下,是想著有朝一日,如果他堅持不了,可以用它來了結生命。


    隻是日日望著這枚刀幣,想到那個害了他一生的小人還逍遙自在好好的活著,他就怎麽都下不了決心。


    活著,哪怕像畜生一樣的活著,他也要活著回去報仇。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他度過這麽多難捱的歲月。


    好在一切都快要結束了,他馬上就要迎來曙光。


    何方芝被他這話驚住,自殺?


    “哈哈,你放心,好日子就要來臨了,我哪肯舍得自殺。”被她的樣子逗笑,楊培華眼淚差點流出來了。


    何方芝有點窘,朝他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回到家中,何方芝把曬好的草藥搗碎,然後架起砂鍋熬製。


    調製成糊糊之後,還要放在鍋裏蒸。


    因為這年代的柴火也很難得,所以蒸紅薯的時候,她把糊糊放到紅薯邊上。


    幫著盛飯的張向陽看到這碗綠色的東西,還有些驚訝,“這是什麽?黃瓜泥嗎?”


    何方芝搖頭,“不是,我自製的清涼膏,就是我身上的味道。”


    反正也瞞不住了,直接跟他說吧。反正隻是一種自製的藥膏而已,應該也不會怎樣吧。


    張向陽有些驚訝,“清涼膏?做什麽用的?”


    何方芝笑著道,“可以防中暑。你也知道我是學醫的,無意中搗鼓出來的。防暑效果還不錯。”


    “能給我一盒嗎?我想送給彭家木,大熱的天,他天天要下鄉。前些日子還差點中暑了呢。”彭家木幫了他那麽大的忙,雖然他爹給彭家木送了不少好東西,可關係要想長久處好,平時也得多來往,這清涼膏不值錢,重要是他的心意。


    對彭家木,何方芝也挺有好感,想了想也就同意了。等晚上製好之後,她還特地找了個粗瓷小瓶子裝上。


    “這下子味道應該不會跑了!”何方芝把瓶子遞給他。


    張向陽接過來,湊到鼻端嗅了下,有些奇怪,“這味道沒有你身上的好聞。”


    何方芝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一樣的東西,你還能聞出不一樣的味道來,你可真行。”


    張向陽被她噎住,同時不免對自己的鼻子產生了懷疑。


    等晚上躺到床上的時候,他忍不住伸著脖子湊到她身後,輕輕吸了下鼻子,的確是她身上的味道更香啊。


    何方芝被他噴出來的熱氣弄得心煩意亂,又擔心他不守規矩,催他,“快點睡吧。別再胡思亂想了。”


    張向陽有些委屈地縮回脖子。


    就在何方芝迷迷瞪瞪快要睡著的時候,他突然把她的身子掰過來,晃了幾下,“方芝?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你身上更香了?”


    何方芝手一抬,大喝一聲,“玲瓏!把人拉出去打二十個板子!”


    張向陽一呆。這人在做夢?


    突然,何方芝睜開眼睛,這才想起自己身處何地,她剛想發火,可這並不符合原身的性格。她隻好憋著氣,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你還讓不讓我睡了?我都累了一天了,真的沒時間陪你鬧。”


    她撅著小嘴,嬌嗔控訴他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張向陽喉頭一緊,身體不由自主地靠近她。


    何方芝卻是一扭頭,又背對著他睡了。


    撲空的張向陽看著她的背影失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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