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完家之後, 隊裏組織開大會。先進社員和特別貢獻者都可以得到獎勵。


    何方芝和張向陽帶著兩個孩子坐在底下聽大隊長站在台子上講今年的收成。


    “……今年,咱們生產隊的工分漲了一半,都是大家的功勞。明年我們要繼續努力, 再創輝煌……”


    北風嗚嗚的刮著, 刺骨的風吹在臉上, 上麵是聲嘶力竭的吼叫聲, 底下的何方芝卻聽得昏昏欲睡。她昨晚有個難題一直沒弄懂,讓張向陽給她講解, 耽誤了正常睡覺時間。她捂著嘴, 打了個哈欠,眼睛濕潤, 她抹了下眼裏的淚水。


    “這會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我困死了。”何方芝湊到張向陽耳邊小聲嘀咕。她懷裏抱著紅葉,張向陽懷裏抱著紅心。兩人坐得極近。


    張向陽捂著嘴, 剛想湊到她耳邊說話,隻聽他爹在上麵喊, “張向陽?”


    張向陽一個激靈, 下意識坐直了身體,朝他爹看去。眾人也齊齊回頭朝他看, 眼裏都是羨慕。


    張向陽還處於懵逼狀態。張大隊長瞅見他這副神情,臉一黑,背著手, 板著臉道, “滾上來領東西。”


    張向陽哦了一聲, 把懷裏的紅心放到凳子上坐著, 往外擠。大家夥交頭接耳討論起來,“向陽這小子得了這麽大的獎勵,怎麽也不見大隊長替他高興啊?還拉著一張臉。瞅瞅,都成驢臉了。”


    “哈哈哈”


    一直坐在張向陽後麵的一位婦女笑得很隱晦,“大隊長在上麵講個不停,他親兒子卻沒注意聽,他麵子下不來唄。”


    台子上,張大隊長給幾位先進社員一人發了一個搪瓷缸子。但輪到張向陽的時候卻是搪瓷盆。


    張向陽原先還以為他爹這是尋私,可緊接著就聽他爹道,“滾下去吧。”


    張向陽翻了個白眼,勸他,“爹,您開會能不能少講點。一句話能講完的事兒,您非得用四五句,您不嫌煩,我聽著都煩了,您沒瞧見嗎?底下的人都要睡著了。平時也沒見您話這麽多呀。”


    在家裏就是個悶葫蘆,在大會上,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其中有一大半話像是車軲轆似的翻來覆去地講。


    底下的隊員們齊齊笑出了聲。


    張大隊長氣得臉色鐵青。舉起煙袋鍋子作勢要打,張向陽往台下一跳,“我就是給您提提意見。您咋還動起手來了呢?”


    回到自己位子上,張向陽把手裏的搪瓷盆獻寶似地往媳婦手裏塞,一副你要表揚我,“媳婦,你剛才聽了嗎?我這因為啥得的獎勵?”


    何方芝剛才特地跟人打聽過了,笑著給他解惑,“因為你幫隊裏賣了鮮花生唄。大家夥一起推選你當的。”


    張向陽心裏舒坦了。原來是這樣。他還以為他爹給他尋私了呢。


    可能是小兒子的話真的聽進去了,接下來張大隊長倒沒有像往年那樣發表長篇大論,說了幾句之後,就散會了。


    張向陽抱著紅心,紅葉把手塞進她爹的褲兜裏取暖。何方芝摸著衣兜裏新發的布票,朝張向陽笑迎迎地道,“咱們明天去百貨大樓吧。我想給孩子們再做兩件罩衣。”


    今年給兩個孩子新做了棉衣,冬天的衣服厚,洗一次要晾曬好多天才能幹。所以她打算再做兩件罩衣。


    張向陽有些發愁,“可你的課程怎麽辦?”


    因為沒學過,所以她學得很慢。而且理科這東西跟文科不一樣,死記硬背是沒用的。


    何方芝笑笑,“天天在家悶著,我腦子都學僵了。我想去放鬆放鬆。”


    聽她這麽一說,張向陽也覺得有道理,“你說的對。”


    他想了想,“如果實在沒法子,將來你就改學別的專業吧。”


    醫學院無論在哪個年代都很吃香,要報考這個專業,那分數絕對很高。


    偏偏她的性子又不服輸,遇到什麽問題,她都要解決了才成。他擔心她會鑽進牛角尖出不來。


    何方芝想了想,“還有一年多呢。別說這種喪氣話。”她就不信她學不會。


    這次去縣城,沒有帶兩個孩子,主要是天氣太冷,路上太滑,擔心把兩個孩子摔了。


    張向陽騎著自行車帶著何方芝到縣城百貨大樓。


    何方芝把手裏的布票全部花光,兩人又進了二樓。


    樓上的東西都是比較貴的,比如說三轉一響。何方芝也跟著長了見識。


    張向陽安慰她,“等以後,我一定都給你買。”


    何方芝笑著點頭,“嗯,我等你。”


    被她這麽信任,張向陽心裏美得直冒泡,他從兜裏摸出一張糕點票,“這是我們單位發的。咱們買點回去給孩子吃吧。”


    糕點?何方芝立刻口齒生津。她喜歡吃甜食,尤其偏愛糕點,比如桂花糕,綠豆糕,豌豆黃,棗泥酥等等。


    可是當她看到這長長的隊,就有點打退堂鼓了,“要不還是算了吧,為了這一斤糕點,要排這麽久的隊,有點太耽誤時間了。不如去供銷社買吧。”


    張向陽看了眼票上的日期,“今天不買就要過期了。”


    這?好吧。為了不浪費,隻能排隊。


    兩人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終於輪到他們。


    隻是當何方芝看到麵前這些顏色發黃的雲片糕,一時之間竟呆愣在原地,久久未動一下。


    見她一直盯著那雲片糕看,張向陽側頭看她,“想吃那個?”


    何方芝一個勁兒地搖頭。想吃?開什麽玩笑?


    在前世,哪怕她身邊的三等丫環都不吃這種劣質貨。也不知道這些是怎麽做,雲片糕應該是質地滋潤細軟,猶如凝脂,顏色應該白如雪花。可這個居然發黃。


    她一臉嫌棄,視線移向其它糕點,可惜還不如這個呢。


    售貨員不耐煩地催促,“我說你倆買不買呀?一直怵在這兒,耽誤別人買東西啊。”


    何方芝剛想說不買了,可張向陽卻飛快地指著那綠油油的綠豆糕,“我要這個。”


    何方芝退到一邊,等他付完錢出來。


    “怎麽了?”張向陽見她神色有些不對勁兒,有些摸不著頭腦。


    何方芝指著他手裏的綠豆糕,“這綠豆糕應該是微微偏黃,可這個卻是綠油油的。裏麵也不知道加了什麽東西。”


    張向陽想了想,“應該是加了人工色素。”


    以前他來過縣城好幾次都沒看到有綠豆糕,想來是過年才有的新產品。像這種包裝精美的,一般都是賣到國外的。


    但是如果國外公司因為經濟狀況違約,這些東西就會打回來,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出口轉內銷。


    何方芝一怔,“加這玩意幹嗎?”


    “顏色更好看啊。”張向陽想了想。顏色更好看,才更容易賣出去。


    何方芝想了想,“那這東西對人有害嗎?”


    她是古人,雖然不懂醫,可還是知道許多東西都是對人有傷害的。


    她問這樣認真,張向陽自然不能說沒害,他點了點頭,“有害的。”


    何方芝覺得他這人簡直有病,拽他到沒人處,低聲道,“有害你還給孩子吃。你心怎麽這麽大?”


    張向陽覺得自己挺冤。人工色素算什麽呀。後世連蔬菜都是打農藥的,那可比人工色素傷害更大。他都已經習慣了。


    他擔著綠豆糕的包裝袋,訥訥不言。他不能說她不對,畢竟她是從古代來的,她以前吃的精細,哪裏吃過這些加了化學添加劑的東西。


    他斟酌了好一會兒,替自己辯解,“這東西又不是經常吃。偶爾才吃上一次,不會怎麽樣的。”


    以後這種產品比比皆是,她要是不習慣,恐怕以後她隻能自己種菜吃了。


    何方芝見他堅持,想來他也不會害孩子,心下鬆了一口氣,又確認一遍,“真的不會怎麽樣?”


    “這種票有多難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想吃也沒有啊。”張向陽盡量讓她接受得自然些。


    何方芝還有些猶豫。


    張向陽又道,“就像你弄的那些鹹菜一樣。裏麵也是加了防腐劑的,你看賣了這麽久,也沒有食品問題吧。這東西隻是稍微有點小傷害,但是問題並不大。”


    何方芝還是不願意讓孩子吃這種傷害很小的食物。


    可張向陽歎了口氣,“以後咱們國家,水和空氣都是汙染的,吃的菜是打了有毒農藥的,零食是加了防腐劑的。水果是打臘或是加了甜蜜素的。你想吃純天然的東西,你覺得可能嗎?”


    何方芝被他這話驚住了。


    張向陽繼續道,“因為國家要發展,所以這些都是必然的結局。你要早點習慣。孩子們也要習慣。別這麽強著了。”


    聽他這麽一說,何方芝都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了。所以說她現在吃的這些,在未來的某一天再也吃不上了?


    “行吧。”何方芝拿他沒轍。兩人買完東西,就這麽回了家。


    何方芝突然道,“未來似乎也不全都是好的。”


    張向陽拍了拍她的肩膀,“落後是要挨打的。對於一直餓肚子的人而言,哪怕是包了蜜糖的砒|霜,他們也能笑著吃下去。別這麽糾結了。”


    說完,他把自己帶來的綠豆糕分給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拍著巴掌,蹦蹦跳跳地唯著張向陽要糕點。


    等兩人終於一人分到一塊,紅葉忙把手裏的糕點往何方芝麵前舉,“娘,你嚐嚐。”


    何方芝搖頭不想吃,可紅葉硬要她吃。


    不忍心拂了紅葉的孝心,她輕輕咬了一小口,準確地來說,隻是沾了一點點,但沒想到這味道甜得發膩,而且還粘牙。她差點吐出來。


    可當她低頭瞅見兩個孩子眯著眼睛,一臉幸福的小模樣,她就怎麽也吐不出來了,她默默對自己說,“何方芝,你要學會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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