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陽一早到郵局門口等彭家木。


    彭家木看到他精神奕奕的樣子, 還有些驚訝,“你這是有啥好事呀?”


    張向陽拉他到旁邊的巷子裏,“上回帶我倆去革委會去看馬大順那個人, 你還記得吧?”


    這事也才過去一年, 而且這事也不是件小事, 他一說, 彭家木就想起來,“記得啊, 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李學生, 這麽怪的名字,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咋地啦?”


    張向陽見他神情抖然間變得特別嚴肅, 忙道,“他不是升了縣長了嘛, 前段時間抓了那麽多貪官,搜羅了許多舊東西, 讓我幫著賣賣, 我就想問你,你想不想要?”


    舊東西?彭家木雙眼一眯, 身子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眼睛在張向陽身上掃了一眼,隨後警惕地看看四周, 扭頭就瞪向張向陽, “你不要命啦, 居然買那玩意兒。”


    這反應怎麽跟他大哥一模一樣啊, 張向陽有些頭疼了。他連他大哥都說不通,更何況跟他還差了一層血緣關係的彭家木了。


    他煩躁地抓抓頭發,斟酌下語言,“你也知道現在上頭的情況。既然上麵說這場運動已經結束,那就不可能自打嘴巴。而且還是縣長親自賣的。他買了那麽多,我也買了不少。你怕啥呀?”


    彭家木看他,“你也買了?”


    “買了,買了很多!”張向陽怕不信還把價格也告訴他了。


    “五百八十塊錢?你小子瘋了吧?”彭家木瞪得眼珠子都快要下來了,這人的膽子也太肥了吧?他指著張向陽已經沒脾氣了,“你呀你,你讓我說你什麽才好。你買這麽多就不怕人家把你家給抄了?”


    張向陽呸了一聲,“你咋說話呢。我這是有好事想著你。你還咒我,有你這麽當兄弟的嘛。”張向陽也來火了。啥個意思嘛,他有好事就想著他,他居然狗咬呂洞兵不識好人心。


    見他生氣,彭家木也懵了,反應過來之後就替自己辯解,“陽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做事太莽撞了。”


    張向陽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這事不止我們一個兩個幹,那些工人全都買了。要不是李縣長想著我,他能把這好事告訴我?你想得倒美呀。”


    彭家木懷疑地看向他,“真的假的?你跟李縣長關係很好嘛?”


    張向陽點頭,“當然很好了。”為了讓彭家木能發財,他這臉也算是豁出去了。他挺了挺胸,“不信的話,咱們周末去縣政府,我讓你見見他。”


    那他來真格的了,彭家木忙擺手,“不用不用,上回又不是沒見過。”彭家木低頭想了想,“這事挺大的,我得回去跟我媳婦商量商量。你等我消息吧。”


    這事也不急,離周末還有兩天時間,張向陽大方地擺擺手,“成,成,你回家商量去。”想了想,他又補充,“對了,這事你別忘了跟馬大順說。”


    彭家木指了下縣城的方向,“陽子,馬大順在縣城,我還要上班,我怎麽去通知他呀。等周末我們去他家找他吧。”


    張向陽一想也是,拍拍他的肩膀進郵局去了。


    等晚上下了班,彭家木和他媳婦呂秀英說起這事兒。


    呂秀英倒沒有彭家木反應那麽大,事實上她上班的時候,也聽人提過一耳朵,“我有個同事,他家裏就是縣城的,聽說幾個廠子的工人都去選過。”


    彭家木驚了一下,“看來陽子說得是真的呀?”


    “那還能有假,這事縣城的工人都知道。”


    “媳婦,那你說咱買嗎?”


    “買吧。不是說那玩意將來挺值錢的嘛。”呂秀英是個有文化的母老虎,以前就從書上見過金銀珠寶這等詞匯。“你想啊,咱們可以多買那些金啊銀啊的,反正這些東西放久了也不會壞。要是跌得話也不會跌到哪裏去。就算拿去銀行賣也能賣錢。咱們也不虧。”


    就這樣,彭家木居然被他媳婦給說動了。


    到了第二日,彭家木就把這事告訴了張向陽。


    何方芝去找楊素蘭提起工作的事兒。


    楊素蘭聽她要把工作讓給她男人,她還高興一陣,而後滿臉疑惑,“你傻了吧。你那男人現在改好了,要是沒有工作,他將來止不定又要出什麽幺蛾子。為了咱們兩家以後能清淨,還是算了吧。”


    何方芝怎麽也沒想到她表姐居然沒問先問她錢的事情,而是擔心這個。她心裏又暖又堵,“表姐,你要是真為了我們好,就把錢借我們吧。”


    楊素蘭急得一腦門子汗,“可你大哥還要跟人家學開車呢。他總不能老請假吧?”


    張向民已經學了一年的車,一個月去一次省城,路費都花了不老少,眼看著再過半年就能通過筆試,正式拿到駕駛證書了。他哪能半途而廢呢。


    何方芝想了想,“要不然,工作都大哥考完試再接替?”


    楊素蘭還有些猶豫,何方芝又加了一把火,“表姐,你就幫幫我吧。”


    “你們借錢給彭家木就為了那一成利?可那一成利也不過才三十塊錢。何苦呢。”楊素蘭看著她。


    “不是!”何方芝早就想好了說辭,“我們也想多留點時間,好考大學。”


    “難道恢複高考了?”


    “上麵已經在開會了。馬上就能落實。表姐,我想考大學,我不想天天待在鄉下種地,如果我男人不上班了,他還能和我一起複習功課。要不然隻有我一人考上大學,他也不可能放我走啊。”


    好吧,她也算徹底不要臉了。好像百分百能考上大學的人是她,不是張向陽。可誰讓她是中專生,張向陽卻是初中生呢。她這個說辭才是最合理的。


    “我說你們搞什麽鬼呢。原來都想考大學才把工作丟給你大哥的呀。”楊素蘭可算是找到其中的關鍵了。


    她生氣的樣子很凶,可何方芝一點也不怕,握著她的手,可憐巴巴地求她,“表姐,你幫不幫我?你是不是我的好表姐?”


    楊素蘭在家裏把男人孩子管得死死的,可她有個逆鱗,就是見不得她這表妹對她撒嬌。


    何方芝這麽一鬧,她就繳械投降了,“成吧。既然你們兩口子一心想考大學,那我也不能耽誤你們。”她咬咬牙,“大不了,如果你男人沒考上,那工作就還給你男人。”


    啊?何方芝呆愣當場,她一直知道楊素蘭對她不錯,但她沒想到還能不錯到這地步。何方芝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之前扮小白花,眼淚都是憋出來的,可這次她卻是真的感覺了,眼眶都紅,“表姐?”


    “這事啊,還是瞞著你大哥吧。他這人我了解,要是把這麽多錢借出去,他夜裏估計都睡不著覺。恐怕天天得擔心陽子受人家騙了。為了我的耳根子能清淨。我就作主借給你了。”楊素蘭拍拍何方芝的手背。


    何方芝看著她的認真的發神,眼裏全是感動,驚訝過後,問了個很哭笑不得的問題,“錢都在你手裏啊?”


    楊素蘭沒想到表妹會這麽一個問題,驚訝過後,很自然地回答,“當然啊。這裏幾乎都是女人管家。”


    何方芝低著頭若有所思起來。


    晚上,何方芝把三百塊錢拿給張向陽,順便還把表姐的話說給他聽。


    張向陽捏著錢的手,心裏那是五味雜陳。瞧瞧,他爹和他大哥疼他,卻更擔心他受騙。


    他大嫂疼他媳婦,卻處處寵她,相信她。這人跟人的差別咋這麽大呢。


    何方芝見他一直搖頭,安慰他,“你呀,也別怪大哥。你也不想想你這副身體之前都幹了多少缺德事兒。你別看你現在改好了,後遺症還一直在呢。”


    張向陽還能說什麽。這老天爺也沒給他選擇的機會呀。


    “等將來,咱們一定報答他們,讓他們也過上好日子。”何方芝摟著張向陽的胳膊,突然感慨道。


    “怎麽了?”張向陽笑話她,“原來你也會感動?我還以為你是鐵石心腸呢?”


    何方芝撅著嘴,捏著他的臉,故作生氣道,“你說什麽?你居然敢說我的壞話,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張向陽忙求饒,“疼疼疼,媳婦,我跟你鬧著玩呢。”


    何方芝鬆開手,“你說表姐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


    張向陽暗自猜測,“你爹是何家的獨子,她娘肯定在她麵前念叨,讓她多多照顧你唄?”


    何方芝一想也是。


    到了周末,張向陽帶著何方芝,彭家木帶著呂秀英一起去縣城。


    四人先是去找馬大順。他剛好在家。


    聽說要去買古董,馬大順倒是有興致,可他哪來的錢買這些玩意,所以最終還是拒絕了。


    到最後隻能他們四人去了。


    何方芝繼續看上次沒看完的東西。屋裏的東西比上回少了許多。尤其是些小物件,幾乎沒有幾個了。


    “哎呀,這玩意也太貴了吧?”呂秀英看著那個銀元寶,上麵寫的是十克,居然要十塊錢,這東西拿到銀行也才三塊錢。


    她有些打退堂鼓,彭家木見張向陽搬了椅子,走上前問,“你這是幹啥呢?”


    “我打算買這三把椅子。”


    “這玩意貴嗎?要不我也買一把。”彭家木試探著問。


    “三把三百塊錢,不拆賣。”張向陽麵色不變,直接報價。


    彭家木臉色登時就變了,“這麽貴?你真買啊?”


    張向陽點頭。為免夜長夢多,他來了之後就直奔這三張椅子。


    彭家木見他真的付了錢,忙拉著他媳婦的手,“媳婦,要不咱們也買點東西吧。說不準將來真的能成為傳家寶呢?”


    呂秀英見張向陽三百塊錢眼睛一眨不眨真給花了,心裏升起一股熱意,“成吧,咱也買。”


    兩人在買什麽東西當傳家寶泛了難。實在是這裏麵的東西每樣都貴。而且他們還聽說這裏麵是有贗品的。


    這下子可把兩人給嚇著了。


    彭家木拉著張向陽的手,“你不是說這些東西都是大戶人家抄上來的嗎?怎麽還有假的?”


    張向陽左右看看人,確保別人不會聽到,才輕聲道,“你以為那些大戶人家都是傻子,不會做兩手準備啊?”


    一席話驚喜夢中人。彭家木這才知道其中關鍵。他左右看了看,“那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張向陽把之前他媳婦挑的三樣拿給他,“我偷偷打聽的,聽說這三樣真貨的可能比較大。我隨你選擇,但是我也不能保證一定是正品。”


    哪怕是他媳婦也不能保證這東西百分百就是古董。畢竟這東西不像畫,她媳婦看不出其中的靈魂。


    彭家木圍著那三樣看了好半天,又在其他地方挑挑撿撿先三樣,最後跟自己媳婦商量了一會兒,終於選了一個張向陽介紹給他的,另外兩樣是他自己選的。


    張向陽曾經讓他媳婦看過,那兩樣似乎都是仿品。但東西也不大,所以價格並不高,所以彭家木三件也不過才花了一百五十塊錢。其中最貴的就是張向陽選的那尊西漢虎牛銅案,一百二十塊錢。


    但凡是唐代之後的物品,除了字畫,何方芝幾乎是分不清真假的。而這裏恰恰就是明清物件最多。其實也很好理解,畢竟古董這東西,時間越久,留傳下來的東西就越少。


    “你沒事吧?還有什麽要買的嗎?”張向陽擔心他媳婦也跟他一樣,對某樣東西念念不舍。


    何方芝搖頭,“沒有。”


    她對這些東西的喜愛就不如字畫了。所以哪怕有幾樣東西也確實很貴重,可她也沒有半點心動。


    看到彭家木選了一尊西漢虎牛銅案,她悄悄對張向陽說,“那東西的價值非常高。是西漢的東西。”


    張向陽驚住,居然是西漢的。他原以為這東西保存這麽完好,是明清時期的呢。


    “不過這東西保存這麽好,一定是從地底下出來的,讓他們埋起來吧,別擺在家裏。”何方芝對這些東西是很忌諱的。明明該跟死人待在一起的東西,偏偏被人挖出來。這要是擺在家裏,像什麽話?


    張向陽趕緊把這話跟彭家木說了。


    他哈哈大笑,“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這東西擺在家裏,我不是找死嘛。”


    張向陽鬆了一口氣。


    兩個男人騎著自行車,兩人後麵的自行車車座後麵各自綁著一個椅子,張向陽前麵車筐裏還掛著一把椅子,這造型,在路上吸引了不少行人。


    呂秀英誇讚何方芝的手藝,“我可就等著你考完試,好幫我做鞋子了。”


    “肯定的。嫂子要多大的碼數啊?等我考完就幫您做。”


    “一雙四十,一雙三十九。”呂秀英是個脾氣,道謝之後當即報了碼數。


    何方芝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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