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是真的冷, 前天剛下過一場雪,經過兩天,雪已經化了一大半, 隻剩下背陰處還沒化幹淨。冷風吹過, 凍得人直打哆嗦。


    一處民房裏, 兩個孩子圍著爐子烤火, 時不時勾頭朝外瞄一眼。


    門邊坐著個頭發斑白的中年婦女,正戴著老花鏡, 縫衣裳。兩人的動作, 她盡收眼底,拿著針在頭皮劃拉一下, 露出慈祥的笑容,“你們別急, 你們爸爸很快就回來了!”


    紅葉把腳邊的鋼精鍋打開,往裏掃了一眼, 默默歎氣, “咱爸再不回來,我倆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買到的烤鴨得熱第二遍了, 一會兒還能好吃嗎?”


    買烤鴨的肉票還是找蘭心姐借的。這麽貴的烤鴨如果不能及時吃,那就太可惜了。


    李嬸一想也是。烤鴨就得剛出鍋才好吃,熱了幾回, 味兒都串了。她皺眉往外掃了一眼, “我估摸著快了, 你爸說出去一下就回來, 應該不會耽誤很久的。你倆放心吧!”


    紅葉和紅心對視一眼,默默低下了頭。


    又等了一會兒,紅葉有些心慌,從凳子上站起來,“咱爸不會真的生我倆的氣了吧?其實我是怕他衝我發火,咱媽平時就夠嚴格的,如果他也凶的話,我接受不了。”


    紅心羞愧難當,捏著衣角,坐立不安,“咱爸不會離家出走了吧?”


    紅葉臉色蒼白,懵了,結結巴巴地道,“不會吧?”


    李嬸撲哧一聲樂了,“你倆想啥呢?你爸怎麽可能離家出走?”


    紅心見李嬸不信,忙解釋,“我們班上有個女同學,她爸有一天和她媽吵架,出了門,然後再也沒回來,我們班的同學都說她爸爸是離家出走了。”


    李嬸張了張嘴,想說對方也許不是離家出走了,說不定是出事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李嬸是覺得不吉利所以沒說,可紅葉哪裏能想那麽多,當即就道,“紅心,她爸爸不一定是離家出走,有可能是走在大街上被人打了……”


    她還沒說完就見院子裏衝進來一個男人。


    紅葉三人立刻扭頭看向來人。


    男人兩手撐著膝蓋,不停喘著粗氣,等他平複之後,抬頭就對上六雙眼睛,“請問這是張向陽同誌的家嗎?”


    紅葉差點站不穩,顫抖著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眼巴巴地盯著來人,“我爸怎麽了?”


    男人重重歎了口氣,“他被人打了,剛被人送到第一醫院。你們快去看看吧!”


    紅葉和紅心紛紛往外衝,李嬸見兩個孩子跑了,下意識就去追,突然想到還在小房間睡午覺的紅瑾,隻好折回來。


    “大哥,謝謝你過來給我們送信,請問你是哪裏人,到時候我上門道謝。”


    男人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也沒幫上什麽忙,就是給你們稍口信而已。你趕緊去吧,那兩個孩子頂啥事啊。”


    李嬸連連點頭。她急匆匆地回自己房間拿錢包,然後把大門鎖上,跟男人道謝之後,轉身往楊家跑。她把鑰匙交給楊老師,請他代為照看紅瑾,火急火燎往第一醫院趕。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之前,張向陽和王遠山聊過之後,兩人從國營飯店出來。


    兩人很快察覺有人跟蹤他們。


    王遠山和張向陽對視一眼,王遠山湊到張向陽身邊低聲道,“等到了前麵岔路口咱倆就分開,看看後麵這人到底是奔誰來的?”


    張向陽點頭,心裏卻已經認定是衝著他來的了。


    自從拍了這部電影,他已經出了好幾起事了。這年頭演壞人連生命都要經受考驗,當真諷刺。


    “一,二,三,跑!”王遠山的聲音突然傳來,張向陽也顧不上想別的,撒腿就往旁邊的大路跑去。


    他很快察覺到,身後有人追著他。


    他趁著路敞亮的時候,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隻這一眼,嚇得他差點腿軟。


    這一二三全是跟蹤他的嗎?


    這些人該不會都是入戲太深,想要揍他吧?


    張向陽使出渾身力氣,雙臂前後擺動,雙腿飛快地交替著,從側麵看都能看出殘影來了。


    他的速度很快,可後麵三人的速度也不低,緊追不舍,每次快要抓住他的時候,張向陽就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可惜他再快,也不及人家人手多來得方便。其中一人也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自行車,直接蹬到他麵前,攔住他的去路。


    “你還跑不?”那人單腿支在地上,一腳掛在自行車上,下巴朝張向陽一抬,氣焰十分囂張。


    張向陽正在愣神的時候,身後那兩人也追了上來,把他圍成一個圈。


    張向陽強自鎮定,警惕地看著他們,“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攔我?”


    一個男人朝他豎了根手指,哼了一聲,“我們是什麽人?我們是專打你們這些黑心爛肺的惡人。”


    張向陽擰眉看著他,“我怎麽就是惡人了?”


    那男人朝他啐了口唾沫,“你還說你不是惡人,你殺了七個人,卻還好好活在這世上,看來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公安也不是啥好人。”


    張向陽欲哭無淚,在幾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小的十七八歲,最大的和他差不多大。這是光長年紀不長腦子嘛。他從自己口袋裏掏出證件,“這是我的工作證,我是個演員,我不叫許成安。我隻是個演戲的。”


    “你當我們傻啊。”那領頭的男人一把奪過張向陽的工作證,掃了一眼,念了一聲他的名字,“張向陽?”說著把工作證直接撕個粉碎。


    張向陽眼都氣紅了,“你們是土|匪嗎?居然撕我的證件。”


    “我告訴你,我不僅撕你的證件,我還打你呢。這種證件,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給你弄出來。還想糊弄我!”為首的男人一巴掌拍向張向陽的肩膀,力道之大,差點把他打趴下。


    張向陽被其他人按著肩膀,半點不能動彈,硬生生挨了這一掌。他掙紮著,朝那為首的男人道,“我的證件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去電影院,那裏肯定掛著海報,海報上有我的名字。”


    為首的男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那張海報,我都看了八遍了。我比你記得清楚。”


    看了八遍腦子還這麽亂,根本就是講不通的二愣子,張向陽絕望了。


    為首的男人剛想再罵,就見街道對麵跑過來三人,其中兩人壓王遠山的胳膊,“林哥,公安也帶來了。”


    張向陽沒想到王遠山也被他們給追上了,他嘴角青青紫紫,一看就知道沒少挨揍。


    林哥一把揪住王遠山,和張向陽打了個照麵,“你說你倆一個好人,一個壞人。怎麽會同流合汙呢?”


    王遠山忙解釋道,“他是好人,他不是壞人。我以前吃不起飯的時候,都是他接濟我的。他真的是個好人。”


    林哥狠狠踢了張向陽一腳,“屁個好人。殺了七個人能是啥好人?”


    王遠山愣了一下,忍不住破口大罵,“你tmd神經病啊,那是演戲,又不是真的……”


    話還未說完,就見對方一陣拳頭雨砸到他身上,王遠山感覺自己的骨頭似乎在錯位。他渾身上下哪哪都疼。


    突然,對方住了手,腳步離他越來越遠,緊接著就是張向陽悶哼一聲,男人的咒罵聲傳來,“我打你個表裏不一的混蛋,一個好人去演壞人,你腦子被驢給踢了呀?”


    張向陽朝他啐了一口,“這是工作,我不演誰演!”


    林哥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為了工作,你沒底線了唄?”


    張向陽惡狠狠地瞪向對方,“你沒資格說我。像你這樣整天遊手好閑的小混混就是人渣,社會的敗類!”


    王遠山爽朗一笑,“陽子,說得好!”


    林哥氣得不行,一腳踢過去,“他一個爛人,你還捧他的臭腳,你對得起你穿得那身警服嗎?”


    王遠山呸了一口,“神經病,你入戲太深了吧?”


    林哥抹了把臉,氣極反笑,“好啊!你居然敢啐我!我告訴你,王遠山,就衝你倆剛剛哥倆好的架勢,我今天饒不了你。”話音剛落,他的拳頭招呼上了。


    王遠山隻覺得自己腦子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張向陽大聲製止他們的叫喊聲。


    最後,他被林哥像扔抹布似的扔到地上,很快張向陽那淒慘的叫聲此起彼伏傳到他耳邊。下一秒,他暈了過去。


    等他再睜眼的時候,他眼前一片模糊,好一會兒才漸漸清晰,他隻看到他媽媽那張焦急的臉,他想動,卻被他媽媽狠狠按了回去,“別動,千萬別動。你脖子扭了,醫生說你現在隻能躺著。”


    王遠山一動不動,隻能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下一秒,他想到和他一起被打的張向陽,轉了轉眼珠子,焦急地問,“媽,張向陽呢?”


    王母怔了一下,“誰是張向陽啊?”


    王遠山急的不行,“就是跟我一起被那夥人打的那個人?”


    王母看了王父一眼,見對方衝她輕輕搖頭,她回過頭來,輕聲道,“哦,他在隔壁病房。”


    王遠山掙紮著想要起來,卻絲毫動不了,隻能認命放棄,“他怎麽樣了?”


    王母衝著兒子道,“他沒事。跟你一樣,不能下床,隻能躺在床上。”


    王遠山這才鬆了一口氣,“媽,打我的人被抓了嗎?”


    王母坐到他身邊,搖頭歎氣,“你是被經過的路人送過來的,等公安趕到的時候,打你的人早跑了。”說到這裏,她挺直脊背,“對了,是誰打你的呀?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王遠山搖頭,“沒有啊。我沒得罪過別人。”


    王父插嘴,“如果真是咱兒子得罪人,為啥那夥人要打張向陽啊?難不成你倆同時把誰得罪了?”


    王遠山皺眉思索良久,想到之前挨打時的情景,他心裏隱約有個猜測,隻是不好告訴父母。


    深圳這邊,何方芝已經在火車站見到馬大順了。


    “你找我啥事啊?”何方芝見他不肯在電話裏說,非要她過來,實在好奇。


    馬大順歎了口氣,“是這樣的。之前我們廠跟永潤超市合作。他們的老板是個香港人。家裏產業遍布各行各業。他想請你幫他做身鳳袍,你看怎麽樣?”


    “就這事你還特地把我叫到深圳來?”何方芝難得失了態。坐火車的時候,她胸口特別悶,總覺得家裏出事了,心慌得不行。脾氣越來越暴躁。


    馬大順倒是對她的態度絲毫不放在心上,拉著她坐到車上,“當然不隻是這一件事,還有談合作的事情。”


    “什麽合作?”何方芝蹙了蹙眉。她從來不管兩個廠的事情,照理說馬大順應該跟張向陽說才對。怎麽會特地把她叫過來呢。


    馬大順也沒藏著掖著,直截了當開口,“就是上個月,你從北京寄給我的那幾盒糕點,我拿出來待客。有人想買你的方子。”


    何方芝當即搖頭,“不賣!”突然,胸口一陣刺痛,她捂著胸口,“你給我找個電話,我要打回去問問家裏情況,我總覺得家裏出事了。”


    馬大順也嚇了一跳,立刻道,“現在天黑了,隻能到廠裏打電話了。”


    何方芝想想也是,“成,那就去你們廠吧。”說著,她突然問,“對了,誰想買我的方子啊?”


    馬大順哈哈一笑,“也是李老板,他家裏有錢呢。價格一定能讓你滿意。”


    何方芝不置可否,“如果他想在這邊開廠,給我幾成幹股,我還可以考慮一二。”


    馬大順愣了一下,“幹股?”


    何方芝手支著額頭,側頭看他,“是啊。我的方子是獨一無二的。占三成幹股,也不是不行吧?”


    馬大順想了想,“那你明天親自跟他談吧。反正你明天還要跟他談鳳袍的事情。”


    “成!”


    到了鹹菜廠,馬大順直接帶她到廠長辦公室。


    何方芝把電話打到了團長家,對方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把張向陽的事情告訴她了。


    何方芝手抖了一下,差點把電話甩出去,“我馬上坐車回去。”


    說完,她立刻讓馬大順去火車站給她買返城火車票。


    馬大順搖頭,“到北京的火車,一天一輛,下一班車是明天晚上八點。現在還不到年關,火車票不用預定。提前一個小時去,也來得及。”


    何方芝坐在沙發裏心神不定地點頭。


    馬大順見她慌成這樣,“怎麽了?向陽出啥事了?”


    何方芝捂著臉,“說是被一群混混打了一頓。人還躺在醫院。”


    馬大順唬了一跳,從沙發上跳起,“啥?向陽被人打了。還是一群混混?那些人為什麽打他呀?”


    “還不是因為他演的那個電影嘛。”何方芝揉了揉臉,側頭看他,“你沒去電影院看啊?”


    馬大順搖頭,自嘲道,“我天天忙著跟條狗似的,哪有那個閑功夫啊?”


    何方芝一想也是,“幸好你沒看,我都擔心你再看出個好歹來。”


    “有那麽邪乎嘛。”馬大順拍著大腿,有點不信。


    他眉頭皺得死緊,看了眼自己桌子上那一摞文件,“我想去看看他,可我實在走不開怎麽辦?”他急得團團轉。


    再過一個多月就過年了,這段時間是廠裏最忙的時候。也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


    何方芝擺了擺手,“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馬大順搓著雙手,一臉歉意,“原本我還想幫你的方子賣個好價錢,誰成想居然出這事了,都怪我!”


    何方芝擺擺手,“跟你有啥關係?我本來也要跟李老板談鳳袍的事情,方子隻是順便,你無需自責。”


    馬大順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陽子到底咋樣了。真是急死人了。弟妹,你到家後,一定要給我發個電報或者打個電話,也讓我安安心。”


    何方芝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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