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藝支著下巴朝他道, “我偷偷告訴你一件喜事。你和王遠山已經入圍百花獎最佳男演員的候選人。”


    “真的?”張向陽驚訝地張大嘴巴,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頭也不痛了,手也不痛了, 腿也不痛了, 渾身上下都不痛了, 隻有歡喜。


    劉國藝拍著巴掌大樂, “你知道嗎?原本你是沒有機會的。雖然你的戲份比王遠山要多,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 你不算主角, 隻能算是戲份比較多的配角。”


    在他們國家還沒有哪一部電影是由壞人當主角的。


    何方芝也坐過來,“那為啥他有這個機會啊?”


    提起這事兒, 劉國藝就樂不可吱地哈哈大笑,他拿起床頭櫃上的那份報紙拍了拍, “這就要從這份報紙說起。之前你們的事被刊登在人民日報上。許多讀者寫信到報社,說你之所以被打就是因為演得太好了。如果不得獎都對不起這個獎。主編就把信全都交給上麵的□□, 然後文聯那邊也聽說這事兒。這不, 為了響應老百姓的期望,把你給加進去了。”


    何方芝一窘, 沒想到他們登了報紙還有這好事兒?


    她對演藝這塊非常不熟,好奇問,“百花獎很高嗎?”


    劉國藝把報紙放回原處, 答她, “算是咱們國家非常重要的獎項, 因為是由觀眾投票產生獎項, 所以又叫觀眾獎。向陽這情況剛好符合。”


    張向陽眼裏全是笑意,“雖然隻是入選,但是能進去,我已經很高興了。”


    他清楚自己的實力。大家之所以推他不過是因為他受了傷。但是知名度還是差了一些。觀眾未必能記得住他。


    這話說得很謙虛,劉國藝這樣恃才傲物的人其實更喜歡張揚一點的性子,恨鐵不成鋼似地地瞪了他一眼,“瞧你這點出息,八月份就是觀眾投票,等你休養過後,未必不能得獎。”


    何方芝在邊上看著好笑,“您是不是又打算接戲了?”


    劉國藝心一塞,“我今年一整年拍了兩部戲。我該歇歇了。”


    這是犯懶了。何方芝也不戳穿他,下巴點向躺在床上的張向陽,“你瞅瞅他現在這樣,我看幹脆你再拍部片子,讓他演個大好人。反正他這張臉演好人,一點也不違和。”


    劉國藝擰著眉頭,看向小耀。


    何方芝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小耀。此時的小耀還站在床沿,緊緊盯著張向陽那打著石膏的手,因為個頭不高,所以他看不到張向陽的那張臉。


    小耀嘴抿成一條直線,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敢說的樣子。


    何方芝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兒了,忙抱著小耀,“你怎麽了?”


    劉國藝重重歎了口氣,“前些日子,小耀還回來跟我說張叔叔很厲害,當街就把小偷給嚇跑了。可轉眼就嚇得連你家都不敢來。哎!我一問,才得知他偷偷和你家那兩個孩子跑去電影院看電影。”


    何方芝原以為小耀這麽些天都沒來她家是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感情根由在這兒啊。


    何方芝把小耀抱起來,叮囑他,“以後大人不讓你看的電影千萬別看了。這要是嚇出個好歹來,還不把爺爺心疼死啊。”


    小耀抱著她的脖子,腦袋往懷裏鑽,嗡聲嗡氣地道,“我知道了。”


    這孩子挺招人喜歡,何方芝又拍著他的背安慰了一會兒。


    何方芝抱著他又問,“小耀啊,你爺爺拍的戲好看不?”


    小耀點頭,“好看。”


    照理說小孩子忘性大,可張向陽演的壞人角色對他印象太深刻,哪怕到了此時,他還記憶猶新,他縮著脖子,扁著嘴道,“就是有點嚇人。”頓了頓,他糾正,“張叔叔嚇人。”


    何方芝心塞不已,幽怨地看著劉國藝。這孩子要是一直怕張向陽,估計都不想到她家玩了。


    劉國藝被她看得發毛,含糊道,“就算我想拍,上麵沒錢那也沒轍。”


    何方芝眼睛一亮,“隻要你想拍,上麵再艱難也會撥錢給你的。”


    劉國藝:“……”


    劉國藝帶著小耀走後沒多久,張大隊長過來送飯了。


    何方芝首先給張向陽喂飯。


    張大隊長看不過眼,接過她手裏的飯勺,“天氣這麽冷,等他吃完,你那碗飯該涼了。”


    何方芝笑著道,“沒事兒,待會兒我在裏麵加點熱水就成了。”


    張大隊長手一頓,也沒把飯勺還給他,舀著米飯遞到張向陽嘴邊,還輕聲問,“這菜讓我李嬸給切碎了,直接跟飯一直趴,我吃著味道還不錯,你覺得呢?”


    張向陽有些感動,雖然他爹一直嫌棄他,可也隻是嘴上說說,心裏還是很疼他的,“嗯,挺好吃。”


    張大隊長又給他舀湯,“那你多吃點。明天早上我去黑市給你買隻雞燉湯補補。”


    何方芝插嘴道,“不用去黑市,等回去讓李嬸去趙誌義那邊買一隻。他現在做得就是這塊的生意。”


    張大隊長這才想起趙誌義也在北京呢,他哼了一聲,“這小子在家裏那麽老實,跑到北京倒是什麽都敢做。他也不怕被人抓住。”


    張向陽有些無奈,“爹,您可別當著人家的麵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張大隊長也自覺失言,“我就是在你麵前說說而已。”


    兩人吃完。張向陽這才想起問家裏的情況。


    提起這事兒,張大隊長明顯高興許多,“咱們東江縣現在也是經濟特區了。街上,縣城都有人做買賣。生氣好得不得了。你不知道我在火車站一天能掙這個數。”他比劃了下手指。


    張向陽無心猜他賺了多少錢,心疼地道,“爹,咱家不缺你掙得那點錢,大冬天的,您待在家裏烤火不是挺好的嘛。”


    張大隊長眼睛一瞪,“待在家?成天待在家?我都生鏽了。掙錢不好嗎?我一天就掙幾十塊錢。還能給我兩個孫子買零嘴吃。我高興我樂意。”


    張向陽拿他沒轍。


    何方芝笑著道,“那咱們村出去打工的人都回來了嗎?”


    張大隊長歎了口氣,“說起這事兒,我就氣。你那大哥大嫂出去掙錢,心就野了。我讓他們回來,替他們在廠子裏找份工作,他們還不樂意。”


    張向陽試著問,“那你找的那份工作多少錢一個月啊?”


    張大隊長尷尬地道,“一個月六十。雖然比不上廣東高,但是他們可以待在家裏啊。紅根和紅進也能時常看到他們。也不至於跟他們生份。這不挺好的嗎?可他倆死活不樂意。”


    張向陽嘴角抽抽,正常人都不可能同意吧,“我大哥現在一個月都一百五了。你直接讓他少了九十塊錢。這不是要他的命嘛。還有我大嫂幫我看幾個店的財務。去年就拿到了會計證。我一個月給她的工資都有三百。是您,您樂意?”


    張大隊長側著身子,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嘴裏咕噥著,“我不跟你倆說了。你們都鑽到錢眼裏去了。你們一個個都跑到外麵,也不想想我和你娘待在家裏有多想你們。”


    其實這才是重點。不是因為孩子想父母,而是爹娘想他們了。


    張向陽眼睛瞬間紅了,看著張大隊長兩鬢發白,心裏很是傷感,“爹,娘,要不你和娘到北京來吧?”


    “到北京幹啥?這邊還不如咱們縣城好呢?”張大隊長嫌棄得撇嘴,“我以前待在老家的時候,經常說上海北京有多麽多麽好。可我一來,好家夥,要啥啥沒有,什麽都要票。”


    張向陽滿眼淚水還未落下生生被張大隊長這話給憋了回去。這是嫌棄上北京了?


    何方芝笑著道,“爹,您也不能這麽說。北京這邊不是還沒開放政策嗎?等過些日子開放政策就好了?”


    張大隊長歎了口氣,“你倆就別哄我了。”他指著剛剛兩人吃過的飯盒,“我去買菜的時候,聽了幾耳朵。許多工廠都開始打白條了。我跟你說啊,這才剛剛冒頭,以後說不定咋樣了呢。”


    “您知道就好,反正跟我們也沒啥關係。”張向陽隨口道。


    張大隊長拍著大腿,臉上憤憤,“我這不是替國家著急嘛。北京這麽大的城市居然現在也不開放。要是以後連咱們縣城都不如,那才鬧笑話了呢。”


    “話是這麽說,不過北京是祖國的心髒,肯定還是比咱們那小縣城強的。”張向陽對這點那是非常確信的。


    張大隊長聽了卻不樂意了,要不是小兒子身上全是傷,他早就擼袖子打這個數典忘祖的小畜生了。“我說你啊,這才來北京多久啊,連生你養你的家鄉都看不起了。”


    張向陽有些無語,他是這個意思嗎?他隻是照實說而已。


    何方芝見兩人又吵起來了,忙從自己兜裏掏出兩張肉票,“爹,現在天色還早,您看看能不能去買兩根排骨燉燉。”


    張大隊長接過她手裏的票,又見她似乎想掏錢出來,忙製止了她,“不用,我有錢。你們每次回家都給我好幾千塊錢,我都揣著呢。”


    原以為兒子指不定傷成什麽樣,他把家裏存款拿過來也好救救急。可瞅著小兒子現在都可以跟他嗆聲了,那就是沒啥大事,他還拿個屁啊。


    何方芝堅持給他錢,“您把犯人給抓了,替我們省了好幾百塊錢。買東西就讓您掏了。”


    張大隊長掃了兩人一眼,“我瞅著你倆這財大氣粗的架勢,我都覺得心慌,你倆要節省過日子,省著點花。以後日子還長著呢,用錢的地方多的是……”


    這喋喋不休的樣子跟張母有得一比。何方芝好脾氣地笑著聽他說,時不時還點頭應承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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