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楊萱以為她重活一世, 能夠窺得一絲先機, 總能比前世過得放肆些。


    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上天似是特意在跟她開玩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教她摸不著頭腦。


    就好比,前世她明明沒有嫡出的弟弟,而今生卻憑空多了個楊桂出來。


    又好比, 她本想促成楊芷與張繼的親事以避開後來的禍事,可辛媛卻介入其中, 兜兜轉轉間, 他們兩人仍是沒有緣分。


    現在太子已經勢微, 靖王呼聲日高, 楊萱有些吃不準,太子是否還會跟前世那樣登上皇位。


    同樣忐忑不安的還有夏懷寧。


    他才剛抱上太子的大腿, 不曾平步青雲,從西北傳來連二連三的壞消息讓他無所適從。


    先是太子冒進荒原大敗,然後太子放棄已經收回的固原五鎮南撤至平涼,再傳太子至平涼後不顧百姓利益,肆意搶掠財物, 引得百姓怨氣不止。


    彈劾太子的折子猶如雪片似的飛向啟泰帝的案頭。


    啟泰帝盡都留中不發。


    靖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殿前為了太子跟禦史們爭得麵紅耳赤。


    不管是固原還是平涼, 都離京都太遠,持續的戰報雖然讓京都百姓惶惶了幾日,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人死了依舊要發喪,兒女長大了仍是要嫁娶。


    四月中, 杏花已漸衰敗, 石榴花卻綻出了紅豔豔的花骨朵。


    大舅母終於風塵仆仆地來到了京都, 隨她而來的有兩位管事,兩個婆子還有一眾丫鬟小廝以及七八隻箱籠。


    辛氏依舊將她安置在西廂房。


    大舅母等不及歇息,先將楊芷跟楊萱叫到跟前,笑道:“阿媛自小被我寵壞了,這一年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我也沒什麽表示的,臨來前打了幾支簪,一是替阿媛賠個不是,二來也是我做舅母的一份心意。”給兩人各一隻朱漆匣子,“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另外再打。”


    楊萱得了一對赤金簪子。


    簪頭做成石榴花狀,以蜜蠟為花瓣,紅珊瑚為花芯。珊瑚隻黃豆粒大小,顏色卻極豔麗,亮澤溫潤。


    楊芷除了同樣鑲紅珊瑚的梅花簪之外,另有一支點翠金釵。


    楊芷惶恐地退讓,“這太貴重了,舅母,我不能收。”


    “怎麽不能?”大舅母板著臉,目光卻和藹,“你都是大姑娘了,該有些像樣的首飾。你母親未出閣的時候就不愛這些金玉之物,肯定也想不到你們。”


    辛氏赧然,“嫂子專愛揭人老底,真叫人汗顏,我手裏有首飾,隻不過平常不怎麽戴罷了。”


    大舅母朗聲笑道:“我還不知道你,當年真算得上十裏紅妝了,我是替兩位外甥女摳點東西出來。”


    楊芷忙道:“母親素日裏沒少給我們,今年我生辰,又給我一對金釵。”


    大舅母笑著說:“這種東西不怕多,咱們有了鑲紅寶的,還惦記著鑲藍寶,有了金的最好再來兩支玉的,反正戴在頭上也不沉,越多越好。”


    還真是這樣,首飾之於女人就好比珍本之於文人,美女之於英雄,有多少都不嫌多。


    幾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敘過片刻,楊芷見大舅母麵有倦色,便知趣地楊萱一道退了出去。


    大舅母瞧著兩人攜手離開,眉宇間閃過一絲輕蔑,低聲道:“妾生的總歸是妾生的,再怎麽教導也脫不開小家子氣。萱萱看見東西隻笑了笑,阿芷兩眼都直了。”


    辛氏輕笑道:“嫂子也太破費了,這麽貴重的東西她們沒見過,一時忘形也是有的。而且兩人年歲小,現下用不著這些。以後出閣的嫁妝,我都備著,不會在臉麵上難看。”


    大舅母笑笑,“阿媛先前寫信說因為妝粉跟阿芷口角,我就想過了,有什麽爭執不能用銀子解決的,一支釵不行就兩支釵,咱家又不缺銀子。”


    辛氏有些無語,“嫂子也別太縱著阿媛。阿媛性情爽朗是好事,可有時候說話做事不經腦子,現如今咱們能嬌慣她,以後出嫁成了別人家的兒媳婦,誰還縱著她?”


    大舅母無可奈何地歎氣,“養了三個閨女,就這一個是我肚子裏出來的,先前兩個嫁的都是寒門,沒有聘禮,可嫁妝卻一點沒少。我尋思著千萬別虧了阿媛……回頭我說說她,切不可再肆意妄為。”


    再說下去不免涉及到家裏的私事,以及辛農的做派了。


    辛氏換了話題,“這陣子師兄打聽過好幾處宅子,南薰坊這邊方便,隻可惜都是小院落,住著憋屈,價錢也貴,不劃算。黃華坊那頭還行,有兩處四進宅子,都挺新的,再往北仁壽坊和照明坊有幾處不錯的,就是離得遠了些。草圖都在師兄那裏,等他下衙再仔細商議。”


    大舅母笑道:“我對京都不熟,總共沒來幾趟,全仰仗你和姑爺幫忙拿主意。我反正不急,家裏沒啥事兒,就留在京都慢慢地看。”


    辛氏道聲好,“先照著草圖把合意的挑出來,再抽空挨個去看看。買宅子不親眼看過不成,就是去得次數少了也不成,總得看個三五回才能拿定主意。”


    接下來的日子,辛氏隔三差五陪著大舅母出門看宅院,隻把三位姑娘留在家裏。


    楊萱趁機打發春桃出門將十五兩銀子換成銀票,小心地卷好之後塞進鐲子裏。藏好之後,有些竊喜,又有些心虛,感覺自己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的。


    這天,辛氏跟大舅母自外麵回來,兩人臉色都不好。


    楊萱慣會看臉色,忙吩咐文竹沏茶端點心。


    大舅母將辛媛叫來,二話不說,先自斥道:“跪下!”


    辛媛頓覺莫名其妙,狐疑地看著大舅母的臉色不太想跪。


    大舅母怒喝:“跪下!”


    辛媛抻抻裙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跪在地上,嘟噥道:“到底怎麽回事,平白無故地進門就罰跪,我可沒做什麽壞事?”


    大舅母鐵青著臉,沉聲道:“狀元遊街那天,你把自己的帕子扔了,也把阿萱的帕子扔了,可有這回事兒?”


    辛媛“嗯”一聲,歪著頭問:“怎麽了?”


    楊萱一聽事情涉及到自己,老老實實地跪在辛媛身旁。


    大舅母繼續問:“你們可知落在地上的手帕荷包都哪裏去了?”


    楊萱驟然心驚,抬頭不解地看向辛氏。


    辛氏麵色平靜,看不出半點端倪。


    辛媛小聲回答:“不知道,”想了想補充道:“都被馬蹄踩壞了,可能不見了吧。”


    大舅母冷哼一聲,“這東西還能不見了?我告訴你,那荷包香囊等物都被人撿起來,洗得幹幹淨淨地掛在鋪子門口。”


    辛媛驚訝道:“是要賣錢嗎?這倒是個好主意,全無本錢,都是紅利啊。”


    可如果要賣的話,應該是擺在鋪子裏,怎可能掛在門口?


    掛起來也太招人眼目了。


    楊萱漸漸白了臉色。


    大舅母續道:“那人不指望賣帕子那三文五文錢,他把東西掛到門口是讓人評點,若是有人認出自己針線想要索回去,他高價賣出去不說,還會暗自跟了去辨認門戶,以便勒索。”


    辛媛噘著嘴嘟噥道:“那就不要了唄,反正沒名沒姓的,誰也不知道是誰的?”


    大舅母氣得不知說什麽好,恨恨地道:“也就你這個不通女紅的人看不出來,針線活兒跟寫字一樣,每個人的字體不一樣,每個人收針起針落針的針法也不一樣,稍懂針黹的人都能瞧出來。就算別人不知道那是你的帕子,可有些街痞閑漢專門挑了精致的帕子買回去把玩,你願意自己貼身的東西落到他們手裏?”


    辛媛“啊”一聲,這才醒悟到後果,粉嫩的臉頰一點點褪去血色,顫著聲問道:“那我跟阿萱的帕子呢?”


    大舅母從懷裏取出條帕子,抖了抖,“這是你的,我沒出麵,請街上的小哥花了一百文買回來的。”說著,尋到火折子,“啪”地點燃。


    帕子遇到火,“呼啦”著起來,不大會兒便成為灰燼。


    屋裏彌漫起淡淡的焦糊味道。


    楊萱急切地問:“那我的呢?”


    辛氏默默地搖了搖頭,“沒看到。”


    沒看到是什麽意思?


    是被風吹到別處沒人撿,還是已經被人買走了?


    她的帕子跟辛媛的帕子相距不過三尺,就算是有風也不可能隻吹走她的。


    楊萱用力咬住下唇。


    辛氏淡淡道:“你們可記住這個教訓吧,別以為有些事許多人做,你們也能做。她們可能是不在乎,又或者帕子荷包本就是鋪子買的,丟不丟無所謂。可咱們不一樣,咱們世代書香門第詩禮傳家,是要臉麵的。”


    辛媛低著頭,幾乎快要哭出來了,“都是我的錯,娘、姑母、萱萱,你們打我罰我吧,我都認。”


    辛氏長長歎口氣,話語仍是溫和,“罰你也於事無補……阿媛,你隻記住這個教訓,往後行事說話先考慮三分,別再莽撞了。”又對楊萱道:“這事兒就過去了,以後你的帕子上別繡萱草花,隻繡莖葉,或者換個別的花樣。總之,阿媛沒扔過你的帕子,你也從來沒在帕子上繡過萱草花。這事再也不許提!”


    楊萱用力點點頭,“好。”


    大舅母這才緩了神色,“都起來吧,吃一塹長一智,長個教訓也未嚐不可。好在這事我們心裏都有數,掀不起大風浪來。”


    辛媛先起來,又將楊萱扶起來,對著她鄭重行個禮,“萱萱,是我不好。我應允賠你五張帕子,肯定會賠你。”


    楊萱苦笑,“算了,賠不賠沒什麽,我另外再做就是。”


    此事就算過去了,辛氏依舊時不時與大舅母一同出去看宅子。


    辛媛倒是收斂了性子,悶在家裏折騰好幾天,終於繡成五張帕子,拿過來給楊萱,“呶,賠你的。”


    楊萱展開,見上麵一團團的綠疙瘩,啞然失笑,“這是什麽?”


    “萱草,”辛媛瞪大雙眼,“不像嗎?”


    楊萱把自己繡的帕子拿過來,比在一起對著看,“你這是萱草?”


    辛媛左右看看,嬉笑道:“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你覺得是萱草這就是!”


    楊萱挑眉,“那我覺得不是呢?”


    “那也是!”辛媛伸出手,指著上麵的針眼,萬分委屈地說:“我本來打算讓秀橘繡,肯定又快又好,我娘非讓我親自繡。你看看我的手,都快戳成篩子了。”一屁股坐在長案旁邊的美人榻上,側身靠著大迎枕,賴皮道:“反正就是這樣,要不要隨你。”


    楊萱哭笑不得,挨個看了看,料子都是上好的素絹,可這繡工……沒一張能夠帶出門去。


    隻好道:“好吧,我收下。”


    拿出剪刀,當著辛媛的麵把成團的綠疙瘩拆掉,“我教你繡花吧,不繡別的,能繡幾片竹葉就成,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可以了。”


    辛媛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不學,太費勁了,而且低著頭控得難受。”


    楊萱“嗤”一聲,“你畫畫的時候一畫就是半天,怎麽不見你頭疼?”


    “那不一樣,我喜歡畫畫,”辛媛振振有詞,忽而壓低聲音,“楊芷最近天天到西跨院,鬼鬼祟祟的,準沒有好事兒。”


    楊萱瞪她一眼,“別瞎說,先前姐也經常過去,十有八~九在商議親事吧。”


    辛媛撇撇嘴,“楊芷真是自作聰明,我覺得那個張公子挺好,錯過張家,我倒是想看看她最終能挑中什麽樣的人家?”


    楊萱所料不錯,楊芷正跟王姨娘談到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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