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楊萱起了個大早, 告訴蕭礪自己的想法。


    蕭礪思量片刻, 應道:“好,我先去往寺廟裏看看, 約莫巳初回來。行刑是在午時三刻, 耽擱不了。”


    午時三刻據說是陽氣最盛的時候,選擇此時行刑,陰氣會很快散去,不能匯聚成冤魂徘徊不散。


    楊萱屈膝端端正正地行個福禮,“多謝大人。”


    蕭礪沒搭話,到東跨院牽了馬出門。


    時辰尚早,楊桂仍在睡著。


    楊萱趁機將春桃跟春杏兩人叫到麵前, 誠摯地說:“先前我病著, 隻巴望你們早點過來幫把手, 沒有思慮周全。你們兩個如今都是自由身,可想好以後有什麽打算了?”


    春桃毫不猶豫地說:“我七歲那年到了楊家,如今整整十年, 我哪裏都不打算去, 還想跟在姑娘身邊。”


    春杏則有些遲疑不決,片刻才開口道:“我也願意伺候姑娘,可又想去繡樓上工……我跟春桃一樣都是在楊家待了十年, 太太跟姑娘對我們的好也都記著。本來是因為害怕不敢出府, 這陣子覺得跟那些繡娘說些閑話也挺自在的。”


    楊萱能夠理解她。


    與其囿在府裏巴掌大的地方, 束手束腳地守著各樣規矩, 的確不如在外麵自由,還能見識到各樣有趣的事情。


    想一想便道:“原本我也是不打算耽誤你們的,隻是眼下阿桂還小,我身邊暫且離不開人,就先讓春桃幫我些時日,春杏喜歡去繡樓就仍去上工。不過,我有些事情得拜托你。”


    春杏急忙跪下,“姑娘有事盡管吩咐,奴婢當不起‘拜托’兩字。”


    楊萱歎道:“你也看到了,我們給蕭大人增添了多少麻煩……住在這裏並非長久之計,早晚要搬出去。你得空的時候幫我打聽下宅子,不用太大,像這麽座一進小院就可以,要是再加個跨院就更好了……地角選個安靜便利的,價格上八~九百兩銀子左右。你今兒就回去吧,文思院那邊的房子退了沒有?”


    “沒退,還在呢,”春杏重重地楊萱磕了個頭,“多謝姑娘開恩,姑娘且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辦妥當。”


    楊萱伸手拉起她,“不用見外,以後雖然不住在一處,當個親戚走動也挺好的。”


    春杏來時隻帶了當初那隻包裹,將包裹交給楊萱後,再沒有其它物品,兩手空空地走了。


    春桃噘著嘴極不情願地說:“姑娘太好說話,就這麽讓她走了?哼,真沒良心,我早猜出她會這樣,看她天天跟那幾個繡娘混在一起就知道了,白瞎姑娘對她的好。”


    楊萱道:“人各有誌不能勉強,況且春杏也不曾對不起我,你看這些真金白銀的,要是她推說生病抓藥或者租賃房子昧下十幾二十兩,我還能追究不成?春杏心裏有成算,會計較,這樣挺好的。”


    春桃想想也是。


    春杏剛出府時候還真病過,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確實沒有動用過楊萱一分銀子。


    就是她們兩人日常嚼用也都是自己出力掙出來的。


    楊萱見春桃想通了,續道:“等春杏找好房子,你也出去吧,給我看著屋子,順便把裏麵物品置辦齊全。往後咱們也得立起來,不能單指望從家裏帶出來那些東西。雖然那些金銀首飾變賣了,足夠一輩子吃喝,可還有阿桂,他要讀書要成親。”


    春桃點頭應好。


    說話這空當,楊桂穿著小衣褻褲從屋裏出來,迷迷瞪瞪地喊“娘”。


    春桃先帶他去尿了晨尿,伺候他洗了臉和手。


    楊萱將飯菜擺出來,等他吃完飯,溫聲道:“娘生病了,許是有些重,待會姐去看看娘,你跟春桃留在家裏,你好好聽話。”


    楊桂立刻嚷著也要去。


    楊萱道:“娘的病會過給小孩子,你要是染上病,喝藥的時候可不許嫌苦。”


    楊桂便不堅持,小手扯著楊萱的手搖晃著,“姐讓娘早點好起來,下次我也去瞧娘,給她帶肉丸子。”


    楊萱心頭一酸,摸著楊桂柔嫩的小臉,溫聲道:“好!”


    約莫辰正,蕭礪就回來了,先將馬牽到東跨院,而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冷茶,這才開口,“都妥當了,約定好了送到白馬寺……我看路上人頗多,早些出門也好。”


    楊萱回屋換了她之前在家裏穿的那件嫩粉色杭綢襖子,又重新梳過頭發,戴了珍珠花冠,對蕭礪道:“走吧。”


    蕭礪盯著她看兩眼,默默地走在前頭。


    楊萱錯開半個身長的距離,跟在他後麵。


    一路遇到不少青壯男人往午門走,大抵都是去瞧熱鬧的。


    極少有女子或者孩童,楊萱夾在他們中間頗為顯眼,引來不少目光。


    蕭礪敏銳地察覺到,有意放慢步子,走在楊萱身旁,替她遮住了大半視線。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行至東長安街,漸覺人聲鼎沸喧鬧不止,遠遠地可以看到午門門口的一座約莫五尺高的台子,台子上豎著五個木樁用以捆綁犯人。


    台下已經站了許多人,正興奮地等待著犯人的到來。


    離台子尚有三丈遠,蕭礪站定,拉住楊萱,“就在這裏吧。”


    楊萱低著頭沒作聲。


    過了會兒,有人呼喊道:“來了,來了。”


    人群頓時像炸了鍋似的沸騰起來,緊接著,傳來差役威嚴的呼喝聲,“威——武——”,人群自動分成兩半,為差役讓出一條路。


    差役之後便是押送犯人的囚車。


    囚車一輛接一輛轔轔而過,


    終於蕭礪開口道:“楊大人他們過來了。”


    楊萱下意識地抻抻衣襟,理理鬢發,踮起腳尖往裏瞧。


    楊修文已換了灰藍色的囚衣,頭發梳得很整齊,高高束在頭頂,神情淡定從容,唇角帶一抹淺笑,不像是送死,倒像是去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反觀楊桐,臉色卻是一片灰敗,眸中明顯流露出恐懼。


    楊桐後麵就是辛氏。


    辛氏穿著同樣的囚衣,頭發綰成圓髻,用一根木簪別著,臉上神情晦澀不明,看上去比前幾日更消瘦了些。


    楊萱禁不住就紅了眼圈,忙忍住淚意,不錯眼地盯著辛氏瞧。


    像是察覺到楊萱的目光,辛氏朝這邊看過來,很快發現了楊萱,唇角微彎,漾出個淺淺的笑意。


    也隻一瞬,囚車便過去。


    楊萱再忍不住,淚水簌簌而下。


    旁邊有人“哎喲”一聲,“怎麽還有個娘們,長得還挺俊?不是說都是結黨營私圖謀造反的嗎,娘們也造反?”


    另有人道:“你懂什麽,你沒見她男人在前麵,人家那是殉情。”


    “嘖嘖嘖,”有人嗟歎,“也不知誰這麽有福氣,黃泉路上還有婆娘陪著,有這麽好的婆娘,守著熱炕頭過唄,幹什麽想不開去謀反?”


    楊萱聽聞,心中更覺悲苦。


    蕭礪掏帕子遞給她,低聲道: “我已托人打點了劊子手,等到楊大人他們時,換一把刀。”


    刀用久了,刀刃會卷,砍好幾下都砍不死,平白多受許多罪。


    換了新刀,可以來個痛快的。


    犯人到齊,差役將他們盡數押到台上跪下,有監刑官逐個驗明身份,宣讀了他們的罪行。


    接著五位膀大腰粗的劊子手提著大刀上台,站在頭一批行刑的五位犯人身邊。


    人群靜寂無聲,似乎都在等待時辰的到來。


    伴隨著一聲高亢嘹亮的“時辰到”,蕭礪一把捂住了楊萱雙眼。


    楊萱看不到刑台上的情景,卻能聽到人們興奮激動的呼喊聲,而濃重的血腥氣很快彌散開來,飄揚在午門上空。


    人們肆意而熱切地討論著哪個是孬種,被嚇得尿了褲子,哪個又是好漢,刀架在脖子上還笑得出來。又討論哪個劊子手的刀法好,手法利落。


    沒有人關心刑台上的犯人到底因何而死。


    想起楊修文所說要為黎民百姓謀福,為社稷江山出力,楊萱心裏一陣悲涼。


    百姓們並不在意到底是誰登上皇位,統治江山,他們隻想要安定平穩的生活,。


    不知道過了多久,亢奮的人群漸漸平靜,人們滿足地四散離開。


    蕭礪終於鬆開蒙住楊萱雙眼的手,低聲道:“待會兒我去把屍身裝進棺槨裏,你在路邊等著,就別過去了。”


    楊萱朝刑台望去,隻看到鮮血順著台邊嘩啦啦往下淌,很快融匯成一條溪流,不住地往外蔓延……


    就跟夢中的景象一般無二。


    楊萱深吸口氣,隻聽身後有人道:“萱娘,你滿意了?你親眼看著你爹娘送死,你高興了?”


    楊萱猛地轉身,看到穿著象牙白長衫的夏懷寧。


    夏懷寧伸手指向蕭礪,鄙夷地說:“萱娘,你攀附錯了人,前世他能當上錦衣衛指揮使,這一世卻未必。你看他這模樣,會是個好人?前兩天我幾次三番想找你,都被他攔住了……萱娘,我有辦法救你爹娘,他們本不致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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