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色有些蒼白,手裏拄著根拐杖, 明顯氣血不足的樣子。


    身後跟著素紋。


    “二姑娘, ”素紋見到楊萱, 愕然地瞪大雙眼, “二姑娘怎麽會在這裏?”


    楊萱腳步微頓, 尚顧不得回答,身後夏懷寧已經逼近, 伸手揪住楊萱鬥篷上的風帽。


    楊萱掙紮幾下卻掙不脫,急得滿臉通紅。


    “二爺這是幹什麽?”素紋上前去掰夏懷寧的手,卻被他用力扒拉開, 踉蹌著後退幾步,險些摔倒。


    那人皺起眉頭,斥道:“懷寧, 休得無禮,快把這位姑娘放開。”


    夏懷寧不耐煩地說:“大哥, 這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管。你最好趕緊閃開,免得碰著你。”


    夏懷遠拿拐杖用力杵下地麵,“你對家中女客無禮,我怎麽能不管?快放開, 也不怕被人笑話,那麽多年的聖賢書白讀了?”


    夏懷寧麵色猙獰, 兩眼赤紅, “大哥你不知道她是誰吧?前世, 是她嫁到咱們家裏來,給我生了兒子,而不是楊芷那個臭婊~子,這世讓楊芷鑽了空子,可我不能放過她,她是我的。”


    夏懷遠驚愕地看著他,“懷寧,你怎麽了?是不是被邪祟衝撞了,還是魔怔了”


    這時,邵北與蕙心氣喘籲籲地跑來,蕙心從地上撿起兩粒石子,二話不說朝夏懷寧麵門扔過去,夏懷寧吃痛,本能地鬆開手摸了下鼻子。


    楊萱趁機衝出門外,拔腳便跑,直跑出老遠,兩條腿再挪不動,才靠在牆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蕙心怯生生地道:“姑娘,都怪我沒有保護好姑娘。”


    楊萱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不怪你,是我的錯。”


    她做夢都沒想到,楊芷竟然會跟夏懷寧沆瀣一氣,把她騙到夏家去。


    那可是楊芷,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姐姐。


    前世寧可赴死,把活著的機會讓給她的姐姐,也是曾經照顧她,遷就她的姐姐。


    楊萱也完全沒有想到夏懷寧會無恥下作到這種地步。


    前世夏懷寧雖然強迫過她,可見她反抗也就放棄了,從此再沒有對她無禮過。


    為什麽同樣的人,重活一世,會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楊萱後怕得要命。


    倘或沒有邵北跟蕙心跟著,想必她已經被夏懷寧得了手。


    那她還有什麽臉麵活下去,真要跟夏懷寧同歸於盡?


    楊萱不敢往下想,隻覺得後背被汗浸透的衣裳濕嗒嗒地貼在身上,冷寒刺骨。


    又歇片刻,身上終於有了力氣,緩緩道:“回去吧。”


    回到椿樹胡同,李山正在東廂房教楊桂作畫,春桃則在院子當間洗衣裳。


    瞧見楊萱,春桃奇道:“這麽早就回來了?我尋思著怎麽也得到晌午,大姑娘怎麽了?”


    楊萱冷聲道:“不要提她”,側頭吩咐蘭心,“去燒些水,我要擦擦身子。”


    春桃看出楊萱臉色有異,忙起身在圍裙上擦幹手,“我去燒,蘭心把衣裳洗出來,那兩件綢襖別用力搓,免得扯壞了。”


    一邊叮囑著,已經抱起柴火往廚房去。


    春桃生好火,往鍋裏添了大半鍋水,塞幾塊木柴在灶坑裏讓它自己燃著,將洗澡的木盆搬到東次間


    楊萱緊緊攏著鬥篷坐在床邊,兩眼盯著窗戶紙,臉上一片茫然。


    春桃遲疑下,走近前低聲問道:“姑娘,到底怎麽回事?”


    楊萱回過神,歎口氣,“楊芷黑了心,跟夏懷寧串通好了,騙我過去。”


    “大姑娘她……”春桃驚呼一聲,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問道:“姑娘沒事吧?”


    楊萱搖搖頭,“幸好邵北跟蕙心跟了去……往後不要再提她,她不是楊家的姑娘,是夏家的媳婦。楊家沒有這種惡毒的人。”


    春桃氣得罵聲娘,呆呆地站了會兒,把火盆端進來,添上兩塊炭,撥得旺旺的,又將楊萱的替換衣裳尋出來,搭在火盆旁邊的架子上。


    最後去廚房提來熱水,倒進木盆裏。


    水汽氤氳上來,屋子裏暖融融的。


    楊萱解開厚棉鬥篷,低聲道:“你到外麵等著,有事我叫你。”待春桃離開,慢慢褪下衣衫,泡進水裏。


    水略微有些燙,卻很舒服,刹時便將適才因汗濕而帶來的寒意驅散開來。


    楊萱將臉埋在水下,直到快喘不過氣才抬起頭,眸中有些紅,隱隱泛著水花。


    春桃在廳堂坐立不安,湊到門上聽,聽不到半點水聲,估摸著有兩刻鍾,將門推開道縫隙,揚聲問道:“姑娘,要不要續點水?”


    “不用,”楊萱回答,“我洗完了,你進來吧。”


    春桃閃身進去,見楊萱已經穿好了中衣,正在穿棉襖,烏黑的頭發散在身後,兀自滴著水。春桃忙扯條帕子包住頭發,用力攥兩下,另換一條幹帕子,將頭發嚴嚴實實地包起來,束在腦後,“姑娘先烤著火,我把水倒掉再給姑娘絞頭發。”


    說著,用臉盆舀了水,一盆盆端到院子順著牆根倒出去。


    等楊萱絞幹頭發,已經臨近晌午了。


    楊萱看看天色,開口道:“午飯怕來不及,讓邵南去買包子,再買些鹵肉醬肉,咱們切盤鹹菜,做個海菜蛋湯湊合一頓。”


    春桃應聲好,抓出一把銅錢數給邵南,告訴他買什麽餡的包子,買幾籠,到哪裏買鹵肉,買多少,又找出隻幹淨的柳條筐,上麵搭條棉帕,“東西都放裏頭,路上走快點,免得冷了還要重新熱。”


    邵南接過柳條筐,一溜煙跑了出去,不等楊萱把湯做好,已經氣喘籲籲地回來了。


    春桃掀開棉帕瞧了瞧,笑道:“你腿腳真快,還熱著……去看看李先生講完沒有,若是上完課,請他過來吃飯。”


    李山正提問楊桂背詩文,等楊桂背完,兩人一道走到廳堂。


    楊萱將飯菜擺出來,歉然道:“一時倉促來不及做飯,先生將就著吃。”


    李山一眼就看出楊萱不對勁兒,眼底有些紅腫,像是才哭過。


    他長相粗獷為人卻仔細,否則也不會跟青樓楚館的妓子們你儂我儂地書信往來,互訴衷腸。


    可又不方便打聽姑娘家的心事,遂道:“剛收到家裏書信,我三弟跟家裏管事要來京都看地,我算著二月二左右能到,屆時能不能請楊姑娘帶我們去戶科把地契辦了?”


    這套手續楊萱辦過,知道流程,當即答應,“若是來了,自管帶來找我。”


    李山連忙道謝。


    吃過飯,楊桂要歇晌,李山沒有午休的習慣,且這會兒天氣冷,不方便在院子坐著,便到倒座房邵南他們屋裏去聊天。


    他一個二十五六歲的舉人,從兩個十多歲的半大小子嘴裏套話還不容易?


    沒多大工夫,李山已經知道楊萱是在幹魚胡同夏懷寧家受了委屈。


    至於受到什麽委屈,邵北嘴巴倒嚴實,死咬著沒往外透露。


    這夜蕭礪仍沒回來,楊萱等到二更天不見人影就先自睡下了,第二天依照先前的安排去找程峪。


    有了昨天的經曆,楊萱將邵北跟蕙心兩人都帶上了。


    蕙心也總結出教訓,事先撿了一把石子,裝在袖袋中,隻要想用,馬上就能拿出來。


    三人先去醉墨齋對了賬目,又到六部找程峪。


    程峪仍將他們領到清和樓,要壺清茶,拿出一摞紙交給楊萱,“姑娘是不是著急了?不是我耽誤工夫,是營繕司錢郎中把圖紙借去好幾天,重新畫了遍。”


    楊萱低頭看了眼手中圖紙,隻見線細且直,旁邊注著尺寸,又有各式標記,一目了然,不由讚歎:“這個看得清楚,比我畫得強多了。”


    程峪笑道:“他們就是專門畫這個的,自然精通。錢郎中說姑娘畫得圖也極好,省時省料又實用。所用木料石料都在紙上了,姑娘一看就明白。至於工匠,錢郎中認識好幾個手藝好的泥水匠,幾時方便,他給姑娘牽個線。”


    楊萱翻到最後一張寫著工料的紙,上麵寫著大梁、檁條、椽子用榆木,門窗可以用杉木。


    杉木比榆木價格貴,硬度卻差不多。


    而正屋打地基時候用石料,砌牆的時候用青磚即可。


    青磚比石料便宜,而且工藝更簡單。


    如此蓋一座宅院比楊萱原先打算的至少能省下七八兩銀子。


    楊萱連聲向程峪道謝,並請他代為感謝錢郎中。


    程峪道:“姑娘真想謝他,就趕緊把房子建好,建好了興許買地的人會多,小溝沿還有一大半地沒有賣出去,錢郎中四處求人買,急得胡子都白了。”


    楊萱點點頭,“蕭大人早先幫我打聽了木材和石料,現下匠人也有了,隻等開春地裏化凍,匠人們春耕結束,馬上就動工。我看這上麵寫著一間宅院十天就得,要是多找幾個匠人同時蓋,肯定會更快,說不定到麥收時,前五排就蓋好了。”


    程峪笑道:“那最好不過,工匠的事兒我再跟錢郎中說說,讓他想辦法。”


    兩人商議定,出了清和樓分頭離開。


    楊萱高興,一路走著順便告訴邵北跟蕙心這是什麽地方,有什麽店鋪或者有哪些衙門。


    說笑間回到椿樹胡同。


    楊萱看到門口樹上拴著的棗紅馬,心中一動,不由加緊步伐,三步兩步走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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