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胳膊上全是傷痕,有簪子紮的紅色小點, 有指甲掐的月牙形指印, 還有明顯是擰出來的青紫。


    尤其素紋生得白淨, 那斑斑點點更是怵目驚心。


    春桃訝然不已, “這都是大姑娘……你到底做了什麽, 讓大姑娘這般對你?”


    “我是什麽人, 你還不了解?”素紋滿臉委屈, “我能做什麽?都是聽從大姑娘的吩咐……起先大爺病得下不了床, 姑娘不願意伺候,太太動輒責罵……春桃你是不知道, 夏太太那嘴,簡直比茅廁都臭, 什麽話都說得出來。奶奶就搬到西屋住,吩咐我在東屋伺候大爺, 後來不知怎麽就跟二爺攪在了一處……我勸過奶奶, 她非但聽不進去, 還著實厭了我,我隻能一門心思伺候大爺。這陣子大爺漸漸強健起來,可奶奶還是跟二爺不清不楚的,連人都不避諱……奶奶在二爺那裏受了氣,轉頭就往我身上撒, 大爺攔過兩次, 可大爺越攔, 奶奶打得越狠……”


    盡管素紋說的語無倫次, 一會兒姑娘,一會兒奶奶,春桃卻聽得清楚明白,嗟歎道:“過去的事情別想了,能脫身出來就好,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素紋低聲道:“隻能過一天是一天,大爺說等安定下來就托請個媒人把親事定下來,我們兩個有手有腳的,怎麽也能混口飯吃。我現下隻擔心大爺的身子,若是勞累太過怕舊病複發。”


    生病就得請郎中,得休養,得讓人伺候。


    花出去的銀子就沒有數了。


    春桃點點頭,“那你勸著他些,別因小失大,免得帶累你。”


    素紋展開衣袖拭去腮邊的淚,“大爺心裏明白,他能聽得進人勸……你呢,看你氣色這麽好,定然過得不錯。”


    春桃沒有否認,“出事前我跟春杏不是被姑娘放出去了嗎,那會兒帶了些金銀首飾在身上,後來二姑娘找到我們,春杏想出去當繡娘,我就一直跟著二姑娘。還有文竹和鬆枝也跟著二姑娘,他倆去年成的親,姑娘給買的宅子,文竹已經有了喜,冬月就能生……五月裏,聖上把祖屋還給姑娘,我們現下已經住回以前的榆樹胡同。”


    素紋羨慕地歎一聲,“二姑娘人真好……早先都說是大姑娘忍讓著二姑娘,現在想想,倒是二姑娘不跟大姑娘計較……二姑娘九月裏要及笄了吧,說起來也真快,咱倆同歲,都滿十八了。你將來有什麽打算,一直跟著二姑娘?”


    “我倒是想跟著,”春桃低了頭,臉上慢慢泛起淺淺紅暈,“姑娘給我定了門親事,明年四月裏成親。”


    素紋熱切地問:“真的?說的是哪裏的人家?”


    話音剛落,隻見院門口走進一人,穿件玉帶白的長衫,手裏攥把象牙骨的折扇,臉麵被曬得黑黢黢的。


    不是別人,正是在工地上管事的李石李三爺。


    素紋以為他有什麽吩咐,急忙整整衣裙迎出去。


    李石在院子當間站定,朝素紋拱拱手,笑問:“不知春桃姑娘可在此處?”


    “在,”素紋回答,見春桃已經紅漲了臉慢慢走出來。


    素紋立刻明白了,忙道:“大爺在外頭分湯水,我過去瞧瞧。”閃身走出門外,在門口頓住步子。


    她以為春桃會跟文竹一樣,嫁個小廝或者管事。


    沒想到她會嫁這麽好。


    這幾天,素紋聽人提到過。


    這位李三爺家裏是正經的鄉紳,不但有錢,還向學。李三爺的長兄就是舉人老爺。


    比起夏家是強太多倍了。


    春桃若是成了親,就是正經八百的奶奶。


    素紋很替春桃高興,隱隱又有些失落,假如自己當初被分到二姑娘身邊,說不定也會像春桃這般風光。


    可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有各的命,想這些也沒用。


    素紋定定神,手搭在額前遮了陽光,尋見夏懷遠的身影,連忙小跑著過去。


    而院子裏,春桃已經羞得幾乎要尋個地縫鑽進去了,聲音小得好似蚊蚋,“我沒跟姑娘說在外頭吃飯,若是遲了怕姑娘擔心。”


    李石低笑,“讓邵北回去送個信兒,前頭不遠有家館子能做江西菜,帶你去嚐一嚐,順便跟你說說話兒……想必你也有話要問我。”


    春桃胡亂揉搓著手裏帕子,“我才沒話問你。”


    李石笑道:“你不想知道咱們以後的宅子怎麽布置?不想知道家裏都有什麽人,成親時候誰會過來主持大局?”


    春桃驟然抬起頭,“是誰要來,不是你爹娘嗎?”


    “還是想知道吧?”李石拍著扇子大笑,“吃飯時候我慢慢說給你聽,在別人家總歸不方便,院子裏頭又曬,不若飯館子清靜。”


    春桃思量來思量去,輕輕點下頭,待要走,又開口道:“剛才那個姑娘是我舊識,我們在一個院子住了七八年,要是有合適的事情,能不能讓他們做?”


    李石滿口答應,“行,我看這家男人還挺勤快,就是身子骨差了些,怕是累活禁不住。等下次送石料木料過來,讓他跟著點數計數,騰出我的人手幹別的。”


    邊說邊出了門,喚人駕來馬車,讓春桃坐在車裏,他則跟小廝一左一右坐在車夫兩旁。


    春桃原先還怕李石也會進到車裏,見此情狀頓時鬆了口氣。


    江西出學子,每科取中的進士跟江浙不差上下,在京都為官的江西人不少,故而江西菜館也頗多。


    李石選中的這家離小溝沿不算近,馬車行了一炷香才到,周遭卻極清靜。屋裏放了冰盆,清爽宜人。


    因怕春桃吃不慣,李石隻要了兩道江西菜,其餘都是京都口味。


    趁廚下備菜的空當,李石掏出隻荷包, “先前楊姑娘說她替你備嫁妝,我覺得不太妥當。一來她手頭未必寬裕,能出四五百兩銀子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二來還有個文竹比著,聽說她出嫁時候挺倉促,楊姑娘若是寬待於你,怕文竹心裏過不去,所以嫁妝就不用楊姑娘費心了。以往我在家裏操持庶務,每年有二百兩銀子例錢,賬上也可以支用五百兩,多少攢了些私房……這裏是兩千兩,你看中什麽就去買,別委屈自己。”


    春桃大吃一驚,沒敢接。


    李石將荷包塞進她手裏, “收著吧,家裏雖然麵上太平,可也有看人下菜碟的,你嫁妝體麵,我臉上也好看。”


    春桃低著頭道:“我,我配不上三爺。”


    “嗯,”李石點頭認同,“沒錯,我對親事挺上心,你可卻不聞不問,這點來看,你確實配不上我。咱們宅院地基都打好了,你也不問問要蓋幾進院子幾座房,水井打在哪裏,灶台安在何處?以後我在外麵忙,家裏的事情都是要你管,你竟是一點不操心嗎?”


    一席話說得春桃麵紅耳赤,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她忙搖頭解釋,“我不是不管,我聽別人說,沒成親前,不好對婆家指指點點,讓人笑話。”


    李石道:“如果在家裏有長輩在,是應該謹慎些,現在在外頭,不必忌諱那麽多。這宅子蓋起來總歸是咱們兩個住,住得順心合意最好……再者,咱們親事已經說定了,你都不曾給我縫過件衣衫,我看我大哥倒是有不少你做的衣裳。”


    春桃又紅了臉,“那是因為他是阿桂的先生,除了束脩之外,每年還得供著衣裳。”


    “以後把他衣裳省了,改成給我做。”李石毫不客氣地說, “我冬天棉袍還沒著落,京都比江西冷得多,你給我多絮棉花,做得厚實些。”


    春桃咬著唇應了。


    一頓飯下來,春桃額外多了許多事情,除了冬天的棉袍子之外,還得給李石做兩雙鞋,一雙厚底單鞋,一雙夾棉氈鞋。


    襪子自然也不能少,他穿襪子重,至少四雙才夠換。


    再就是,每隔半個月得到小溝沿看看宅院進度,順帶著探望李石一次。


    春桃抱怨不止,心裏卻莫名地踏實了許多。


    回到榆樹胡同,春桃瞞下了素紋說楊芷的那些話,卻把那張兩千兩的銀票交給了楊萱。


    楊萱笑歎聲,“他也是用了心思,你就別胡思亂想,安安生生地準備嫁妝……既是得了銀錢,就準備得體麵些,別讓人輕看了。”


    春桃用力點點頭。


    日子過得極快,一晃眼就到了中秋節。


    楊萱家中不便飲樂,隻動手做了幾樣素餡月餅,算是應景。


    辛媛遣人送來節禮,順道寫信說她有喜了,五月中懷上的,剛滿三個月,張太太要她回真定養胎,怕趕不上楊萱的及笄禮,特地送她一支簪,提前祝賀。


    辛媛是去年十月二十三在真定府行的及笄禮,正月圓的房。


    張太太覺得她還是年輕,不想讓兩人天天膩歪,便把辛媛留在真定,直到清明節才讓張繼將她接到京都。


    果然,兩人湊在一起就忍不住,才一個月就懷上了。


    辛媛這是頭一胎,張太太怕張繼鬧她,故而將辛媛帶回真定。


    楊萱跟辛媛見麵不多,卻是經常書信往來。


    辛媛仍是心直口快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這封信裏就表達了對張太太的不滿,“……我覺得懷孩子跟沒懷沒什麽不同,胃口還比以前好了很多,相公也不想讓我走,但是母親很堅持,我們也沒辦法……好在,母親應允我孩子過了百歲後,就不拘著我在京都住,算起來還得有一整年才能見到你。”


    楊萱感慨不已。


    張太太管束辛媛是為她好,也不曾往兒子身邊塞人。


    如果當初楊芷嫁給張繼,想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可見俗語說的不錯,“生死在天富貴由命”,有些事情早就在命中注定,強求不來。


    過完中秋節,再過十幾天,蕭礪陪楊萱回田莊上墳燒了紙錢和香燭,又請和尚做了三天法事,撤掉了田莊屋裏白帷,將白燭換成紅燭,廊簷下的白燈籠換成紅燈籠。


    除服禮算是成了。


    楊萱早給楊桂準備了新衣,寶藍色的直綴,衣襟處繡著兩朵小小的紫紅色的寶相花。


    她則換了件嫩粉色的襖子。


    襖子式樣極簡單,上麵沒有繡花花草草,隻在腰身處捏了兩道褶,便是這兩道褶將她的腰身完全襯托出來,柔軟而纖細。


    往上是讓人心動的美好弧度,往下則是一汪靜水般的湖綠色羅裙。


    整個人仿若亭亭蓮花,清婉素雅。


    蕭礪看得心頭火蹭蹭往上躥,回到京都就迫不及待地讓李山寫聘書。


    李山拿喬,“聘書可不是隨便寫的,不得一錢,何以潤筆?”


    蕭礪冷冷地看著他,“開個價?”


    蕭礪長得身高馬大,李山也不矮,兩人身形仿若,又都是粗獷的長相,遠遠看上去好像兩尊對峙的瘟神。


    楊桂跟薛大勇嚇得大氣不敢出,偷偷溜進內宅告訴楊萱,“蕭大哥跟先生打起來了。”


    楊萱大吃一驚,提起裙角往外跑,才走出院門,就見蕭礪大步走過來。


    楊萱奇道:“不是跟先生打起來了嗎?”


    “他訛詐我,”蕭礪目中流露出絲絲笑意,將手裏紙箋遞給楊萱,“讓他寫了聘書。”


    聘書就是定親文書,上麵寫著兩人生辰八字,男方交給女方家裏供起來以驗吉凶。


    楊萱接過看一看,彎起眉眼,“我這就擺香案。”


    蕭礪道:“之前合過八字,都說是極相合的,不用供奉,你收著就成。”


    “這是有講究的,”楊萱笑道:“咱們已經略去許多禮數,這個不過是供奉三天,隻當是稟報祖宗一聲。”


    蕭礪抿緊嘴唇不再相勸。


    楊萱在廳堂的正北方位架起供桌,擺上香爐並四碟瓜果,再恭恭敬敬地將聘書放在供桌上,上了三炷香,跪下拜了三拜,低聲念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楊萱願與蕭礪結成夫妻,願列祖列宗成全。”


    蕭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舉動,悄悄攥緊了拳頭,“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蕭礪誓要娶楊萱為妻,你們成全也罷,不成全也罷,這親事我結定了。”


    他是去合過兩人八字,可先後找過三位高僧,又去淨虛觀請道靜法師參合,都說楊萱從八字來看是已死之人,不可為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娘斂財手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茗荷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茗荷兒並收藏嬌娘斂財手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