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顯然很清楚自家三公子心裏在想什麽,當天下午便讓青衣衛來告知謝玹,“陛下已經下了密旨去問葉知秋對這樣的獎賞可還歡喜,不日便會有回音。”


    還極其貼心地提醒了一句,“首輔大人且放寬心。”


    首輔大人氣得當場就折斷了手裏的狼毫。


    寬什麽心?!


    如今長兄說話越發地讓人分不清真假,心思縝密如謝玹,這思緒煩亂時,也琢磨不透長兄到底是真的要讓葉知秋從此與他再無牽扯,還是吃飽了撐的故意用這事來試探他逗著他玩。


    謝玹思忖再三,還是按下了煩亂的心,等著葉知秋那邊回音來。


    數日後,葉知秋的親筆信便到了。


    謝珩把謝玹叫到了禦書房,把信交給他親手拆。


    豐神俊朗的年輕帝王坐在禦案之後,姿態慵懶,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家弟弟。


    清冷俊秀的首輔大人拿著一封薄薄的書信站在光影裏,麵色微僵,好半天才動手拆了信,展開來看,上頭卻隻有寥寥數語:


    謝主上隆恩,然天下之大,我傾心之人世間獨一。


    縱然主上金口一開,可許我今生圓滿,我卻不願為難他半分。


    望君三思。


    --葉知秋拜上。


    謝玹在看到這兩句話的時候,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連一貫波瀾不驚的麵容都險些維持不住。


    “情”字易寫,卻難得。


    世間夫妻能從青絲走到白發的少之又少,多得是能同甘不能共苦遇到點事就勞燕分飛,或者能同苦,不能共富貴的。


    一輩子太長,多少年少情深,不消幾載便相看兩厭,往往鬧得半生意難平,空留旁人歎一聲蘭因絮果。


    謝玹從有記憶開始,父親和生母便不在了,嫡母絲毫不加掩飾的憎恨和苛待,府中人對他忌諱莫深,還有刁奴時不時的謾罵,總是他午夜夢回的時候響起。


    “你就是個孽種!二公子死了,你卻活的好好的,怎麽不死!你為什麽不死?”


    “妖女生的兒子,肯定也是妖物!”


    還那些非常遙遠且細細碎碎的議論聲,此刻好似近在耳邊一般


    “二爺的死因府裏不讓提……其實就是那妖女,三公子的生母,因愛生恨把他和自己一起毒死了……”


    “可歎二爺當年一片好心,結果反遭橫禍!”


    “二夫人才可憐,好好的兒子生來便是死胎,夫君也被那妖女害死了,如今還要幫那妖女養兒子……”


    人人都說他生來妖異。


    來路不明的生母偏執成魔。


    謝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所以安安分分地待在那個破敗的秋楓院裏,能不同人接觸就絕不接觸,悄無聲息地長大,等著哪一天命數盡了,再悄無聲息地死去。


    對他好的人很少,但是不管是長兄還是小五,都被放在他的心尖上,不惜以命相護。


    並不因為那是他血脈相連的至親,而是那十幾年無邊黑暗裏給過他溫暖的人,屈指可數,銘心刻骨。


    兄弟,讓他嚐到了親情是什麽滋味。


    可喜歡一個人,傾心愛慕,一心為她對謝玹來說太難了。


    他深知自己骨子裏的冷漠與陰暗,那同凶名在外的謝小閻王完全不同,長兄是因為身在廝殺場不得不雙手沾血,而他,是真的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鮮血、屍首無法讓他恐懼。


    大牢裏那些哭天搶地的哀求,惡毒至極的詛咒,都沒法讓他產生半分的憐憫。


    謝玹有時候也回想起那些人說起他生母的樣子,所有人都不明白一個因愛生恨、為了獨占心上人,不惜一起去死的女子,在做這事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麽。


    可他知道:


    我看中的,隻能是我的。


    旁人多惦記半分都不行。


    陰暗在心裏瘋狂滋長,忌妒成癲狂。


    到最後,寧可同死,也不能讓他與別人同生共歡。


    哪怕他壓根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生母長什麽樣子,生下他的時候心中可曾有過一絲欣喜。


    這種微妙的牽係,似乎便是母子天性使然。


    即便謝玹再努力地克製壓抑,那股子與身俱來的陰暗偶爾也會跑出來,叫囂著要吞噬他。


    所以……


    那麽好的阿酒,被他當成了家人。


    滿帝京的千金閨秀,他也不會多瞧一眼。


    家中長輩催著他成家,催了數年也沒結果。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不會娶妻”是認真的,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可葉知秋……


    為什麽和那些人都不一樣?


    冷言冷語趕不走。


    漠然以對,她也不在意。


    連退讓都步步溫柔。


    果真是‘許一人以偏愛,盡此生之慷慨’麽?


    郎心似鐵如謝三公子,此刻也有點心動神搖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待他這樣好?


    謝珩一直在打量著他的反應,見狀,不由得開口問道:“你怎麽了?”


    謝玹沒說話。


    謝珩卻等不得他開口了,起身走到三公子麵前,伸手就要拿信。


    謝玹卻握緊了,轉過身疊好收入了袖中。


    “你藏這麽快作甚?”謝珩見他如此,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小葉在信上寫什麽了?”


    “沒什麽。”謝玹盡可能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聲落後,他又補了一句,“她讓你莫要多事了,一切等得勝回朝再說。”


    謝珩“嘖”了一聲,眸色幽幽地看著自家三公子,徐徐笑道:“這可不像是小葉會說的話啊,三公子……”


    他眼角微挑,忽然湊近了三公子,低聲問道:“這話究竟是小葉說的,還是你說的?”


    謝玹頓了一下,故作鎮定道:“有何不同?”


    謝珩開懷而笑,很是感歎道:“我的三公子啊,這可是你說的,等人回來,你可別不認賬。”


    “我有什麽不認的?”謝玹扯起瞎話來麵不改色,緩緩道:“她信上就是這樣說的。”


    兄弟兩正說著話,外頭內侍來稟報說:“秦墨秦大人求見。”


    謝珩笑道:“讓他進來。”


    內侍應聲去傳了。


    片刻後,秦墨匆匆而入,朝陛下行禮問過安,一看謝玹也在,不由得笑道:“首輔大人也在,那可太好了,微臣要告假半月,請陛下和首輔大人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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