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全是盛裝男女,衣冠楚楚,談笑風生。倒映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像一幕幕時光剪影快速掠過。如夢如幻的水晶吊燈,光芒折射成無數的光片,各色變化著,將整個大廳照得富麗堂皇流光溢彩。


    韓數不自覺地以手遮眼,想擋住那刺目的光芒。


    麵前的的女子穿著白色斜肩晚禮服,腥紅的唇在一張一合。


    “你說吧,怎麽賠?”


    賠什麽?


    她瞬間清醒過來,眯起眼打量著對方。對方的麵孔有些熟悉。似乎有許多人聚攏過來,年輕的臉孔都或多或少地勾起她對過往的記憶。


    記憶如潮水,一股腦湧進來。此情此景,曾在她的夢中出現過無數次。


    須臾間,她已明白此時身在何地。


    “既然我弄髒你的衣服,當然要照價賠償。”


    她話音一落,四周響起幾道抽氣聲。那白禮服的女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將裙子弄髒的那處扯開,意圖讓眾人看清楚。


    “我這件裙子是香奈兒今年的夏裝新款,好不容易托人在香港帶的,價格是三萬七。我第一次穿,念在你是沈公子的同學,給你打個折扣,你給三萬五就行。”


    周圍又響起抽氣聲。


    如此隆重的宴會請來的不是南城名流,而是沈家公子的大學校友。都是剛畢業的學生,三萬五當然不是小數目。


    韓數的手中,還有一個空杯子。原本裏麵倒滿果汁,不知怎麽就與白禮服小姐撞到一起,果汁灑了對方一身。


    “我會照這條裙子原本的價格賠償。”


    “喲,好大的口氣。那好,你現在給我吧,三萬七。”白禮服小姐手伸得長長,眼睛斜著,充滿嘲弄。


    韓數環顧四周,皆是看戲的眼神。她沒有看到沈書揚,當然也沒有看到柳佳寧。他們應該在二樓的某個房間,糾纏拉扯。


    她眼神很冷,從自己的包裏抽出三張百元大鈔。


    “你開什麽玩笑?”


    白禮服小姐叫起來,聲音刺耳,“賠不起就賠不起,拿三百塊錢出來打發叫花子啊!我薑清美也不是愛計較的人,隻要你說自己沒錢,再跟我道歉,這事就算過去了。是你自己說要全款賠的,現在做出這副寒酸樣,是想惡心誰?”


    同學中沒有一個人替韓數說話,可見她在大學時人緣有多差。家境不好的同學不愛和她親近,家境好的同學也不願與她來往。別人都說她高傲,說她愛攀高枝,有意無意的孤立她。


    “三百元隻多不少,據我所知,薑小姐這件衣服不是在香港買的,而是在昌源路東巷的一家衣服鋪子裏做的。那家鋪子可以定製任何大牌服裝,包括香奈兒在內。價格親民,買菜的大媽都可以擁有。”


    南城私下仿衣的有兩家,還有一家在春風路,做工這麽不仔細的隻能是昌源路那家。


    這些事別人或許不知道,韓數卻是清清楚楚。


    她話音一落,人群炸開。


    薑清美的臉先是“刷”地紅透,緊接著慘白一片。下意識地尋求幫助,眼神在人群中搜索,希望看到自己的救星。


    “薑小姐在找誰?在找送你衣服的人嗎?”


    韓數冷冷地問著,有意識地朝二樓看去。


    二樓旋轉樓梯通上的走廊欄杆邊,正倚著一男一女。男的身穿白色西裝,麵容清秀英俊,身量修長,正是舉辦宴會的主人沈書揚。


    女子身穿紅色露肩晚禮服,烈豔紅唇,濃睫美瞳。臉上的妝容十分精致,長長的波浪卷發披在光裸的肩上,越發嫵媚動人。


    她的禮服是定製的,十分合貼,緊緊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體,豐胸翹臀。整個人散發出迷人的氣息,如熟透的果實待人采擷。


    “書揚,你還說她品性高潔,卻原來早就偷偷關注名牌衣服。看來隻等成為你真正的女朋友,再向你索要。”


    沈書揚的眼睛因為柳佳寧的這句話,而變得有些幽暗。他不置可否,抿著唇下樓。兩人從旋轉樓梯下來,萬眾矚目,恰是一對金童玉女。


    “發生了什麽事?”沈書揚溫柔的聲音響起,眼神關切地看著韓數。其中情意,在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韓數的眼底雲淡風輕,年輕的沈書揚站在麵前,她已能心止如水。


    “沒什麽大事,我不小心弄髒薑小姐的衣服,正在商量賠償。”


    “一件衣服而已,不值得因此傷了和氣。”


    柳佳寧打著圓場,薑清美像有了主心骨,立馬附和,“我也是這麽想的,誰知道韓小姐非要誇海口,說會原價賠給我。結果我一說價格,她又賠不起,還胡言亂語說什麽我這衣服不值錢。”


    沈書揚好看的眉頭皺起,不悅地看柳佳寧一眼。


    這個薑清美是柳佳寧帶來的,女人間的把戲他一看就明白。不論衣服是真是假,眼前的兩人都難逃設局的嫌疑。


    他的目光柔情似水,很少有女人能把持得住。


    韓數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有沒有說謊薑小姐心知肚明,香奈兒的這款裙子腰間褶皺偏右,不多不少剛好六個大褶,而薑小姐身上的這件有七個褶,且居於正中。還有斜肩處的設計略顯生硬,沒有正品的流暢,隨便一位資深的買家都能看出來。薑小姐要是覺得買仿貨的事情被我揭穿傷了臉麵,我向你道歉。但是你身上這件衣服最多三百,再多一分都不值。”


    薑清美敢穿這件仿貨,無非是吃定今天來參加宴會的沒有識貨之人。


    說完,她手一揚,那三百元大鈔就紛揚灑下,飄落在薑清美的腳邊。


    薑清美的臉已不能用白來形容,那是一種難堪到恨不得死去的表情。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當年的韓數就如同現在的薑清美,難堪、無助、絕望。


    這一幕深深紮在她的心裏,甚至在她功成名就後都無法釋懷,在無數個午夜夢回啃食著她的尊嚴。


    “啪啪。”


    角落裏響起掌聲,沈夫人優雅地慢慢走過來。


    “這位韓小姐說得沒錯,薑小姐的衣服確實不是真品。”她眉眼寬容,衣著得體五官柔和,處處透著大氣。


    韓數看到來人,眼裏有一絲波瀾。


    對於這位婆婆,她的心裏隻有感激。雖然她婚姻並不美滿,但能嫁進沈家,是因為得到沈夫人的全力支持。


    自打她嫁進來後,對方悉心教導,事無巨細。


    “沈伯母好。”


    “媽,你怎麽來了?”


    沈書揚鬆口氣,看母親的態度,對韓數的印象還不錯。


    “我來看看你們這群孩子有沒有將咱家的屋頂給拆了。”沈夫人和顏悅色地說著,眼神掃視一圈,略過柳佳寧,在薑清美的身上停留一會,最後落到韓數的麵前。“這位就是韓小姐吧,你隨我來。”


    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韓數跟著沈夫人上了二樓。


    沈家的這幢別墅,她自是不陌生,心知沈夫人必是帶她去二樓的書房。


    果不其然。


    “韓小姐觀察仔細,可見是心細之人。但剛過易折,你這事處理得略顯粗糙,容易激起別人的怨恨。”


    “事情發生得突然,我來不及多想。”


    要是她再刻薄些,既然賠了全款,必定當場讓那薑清美把裙子脫下來。


    沈夫人微微一笑,這個女孩子倒是有些過人之處,難怪書揚鍾情。


    他們沈家不是一般的人家,雖然不是非要兒子聯姻,至少也得娶個能上台麵的。


    原本,她沒有抱太大希望的。這位韓小姐是江市人,地道的小市民出身,父親是個工人,母親早早跟人跑了。


    不想,竟然有些驚喜。


    “你還年輕,氣盛些無可厚非,這事你做得也沒錯。我聽書揚說要帶你一起去美國,你可有與你父親提過?”


    韓數看著她,眼神再次有些恍惚。


    “沒有,我思來想去還是舍不得離開,留在國內一樣學習。”


    這下,輪到沈夫人吃驚起來。她沒有聽書揚提起過韓小姐不願同去的事情,莫非一切都是兒子一廂情願?


    “沈小姐有了其它的打算,那還是及早告訴書揚的好。那個傻小子還滿心歡喜計劃著帶你一起出國。”


    沈夫人一麵覺得釋懷,一麵又有些不舒坦。但她是教養極好的人,麵上是半點不露,還是親切的長輩模樣。


    “我會與他說的。”


    “那就好。”


    “伯母要是沒什麽事,我先下去。”


    “好。”


    韓數早就看到桌上幾罐咖啡豆,一想到眼前人的死,忍不住出聲。


    “咖啡雖然提神,經常空腹喝容易傷胃,不如換成蜂蜜花茶,即能醒神還能養胃。”


    不大的聲音,卻是聽得沈夫人一震。她有胃病,知道的人不多。


    應該是書揚提過,難為這姑娘記得。


    沈夫人出身不算高,能嫁進沈家憑得是自身的能力。沈家在祖上就是開布料鋪子的,因為曆史原因幾經沉浮。


    直到改革初期沈老爺子開始做服裝,趕上那波大浪潮,才有今天的成就。


    沈書揚的父親一生鑽研學術,誌不在家族生意。於是沈老爺子相中沈夫人,替兒子娶回來。沈老爺子漸漸隱退後,沈家的生意都是沈夫人在打理。


    沈夫人在南城有鐵娘子之稱,後來別人稱韓數為小鐵娘子。


    幾句關切的話,很是讓人慰帖。


    “多謝韓小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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