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小學的山吹老師
窮神 泰庵高中連續殺人事件 作者：田中創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現在開始要講述的是，許久之前發生在神明的世界——高天原——故事。
高天原存在著一所供神明的小孩就讀的小學，今天剛好是遠足的日子。
在行進的巴士當中，許多小朋友們正開心興奮地玩鬧著。
「大家一起熱鬧地乘車也很有趣呢！」
「我最討厭讀書，不過卻最愛遠足囉——？」
「……嘔嗚！」
「噫咿！喂喂……杏子，你還好吧!？你怎麽臉色發白呀，是不是暈車啦？欸，暈車不舒服的話要說喔！？」
「忍耐一下！就快到了，再忍耐一下吧！」
「我、我不行了！」
「呀啊啊？不要朝人家這邊嘔吐好嗎啊啊？」
車上既有過度興奮坐不住的孩子，也有飽受暈車之苦的孩子，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共聚集了二十幾個小小神明，巴士裏頭洋溢著遠足日特有的和諧歡樂氣氛。
「讓老、老師看看！杏、杏子同學，你還好吧！？」
這名慌慌張張地趕到暈車小朋友身邊的神，正是他們的代課老師山吹。
在過去的幾個禮拜裏，山吹肩負著教導這些小小神明們的職責。內容從人類小學生也要上的國文、數學等一般科目，到神明道具的使用教學，還有身為引導人類的神明應該具備的道德知識等等——山吹雖然在教學方麵略顯生疏，但還是努力地恪盡職守指導這些小小神明們。
正當她好不容易對當老師一事感到有些上手的時候，卻碰上學生暈車，這可是她從沒處理過的狀況，不熟悉的意外還是讓山吹慌了手腳。
「快快快……！各位同學，有誰手邊有嘔吐袋的嗎！？」
看到山吹手忙腳亂的滑稽模樣，周圍的小朋友有的跟著嚇到，有的則爆笑起來，車內的秩序亂得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辛苦，不過我要咬緊牙關努力撐下去。等到這場遠足結束之後，我就可以一償夙願，晉升成『窮神長』了。
當時山吹在窮神的組織中已是個表現亮眼、備受上級矚目的神明，也就是所謂的科班出身組。她負責統籌窮神的業務，指派那些資曆尚淺、負責現場實務的窮神們，是所謂的菁英分子。
而山吹之所以會擔任代課教師一職，照料這群小鬼頭神明，完全都是取決於當時窮神之長的一席話。
「……山吹，恭喜你啊，除了我們這些老窮神們推舉你之外，其他的八百萬神明也相當嘉許你努力的態度，所以晉升的好機會才會這麽快就降臨在你身上喔！」
這裏是窮神長的辦公室。
在這個鋪著榻榻米的昏暗大房間裏，山吹正和窮神長——銀杏麵談。
看樣子，今天似乎就能聽到引頸盼望的窮神長晉升事宜。
「哪裏，非常感謝您的誇獎……！」
聽聞自己的實力備受肯定，山吹的臉上堆起了笑容。
「那麽接下來，我要向你宣布窮神長的升級考試內容。」
聽到考試二字，山吹下意識地幹咽了一口口水。升級考試的內容因人而異，而且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提前曝光，也難怪山吹會緊張成這樣。
「窮神山吹……從明天開始，任命你暫時擔任小學教師一職——這就是你的升級考試內容。」
聽到上司的話，山吹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您、您說要我去當老師……嗎？」
原本山吹猜想的是非常艱澀的筆試，或是考驗極限的重度勞動，怎麽也沒想到竟會被指派擔任教師的職務。
「沒錯。身為神明之長不僅需要領導能力，更需要學習如何讓後生晚輩信賴自己。若是連區區小學的孩子們都管束不了的話，可是無法勝任這個職務喔！」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過我不太有自信能順利教導小朋友——」
說實話，對於科班出身、缺乏現場實務經驗的山吹而言，這種需要溝通技巧的考試實在讓她有點頭痛。
銀杏俯視著站在自己巨大身軀底下、神情遲疑的山吹說：
「我知道……你這孩子做事認真勤快又優秀，但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沒魄力，搞不好當老師還會被不受管束的孩子耍得團團轉哪。」
山吹聽到上司一針見血的中肯評語，隻得默默地點頭稱是。
「可是，正因為深知你的個性上的缺點，我才刻意挑選這道試題……山吹啊，好好成為一個出色的老師，並且從中學習領導技巧吧！」
「是……是的……」
就這樣，忐忑不安的山吹成了神明小學的臨時代課老師。
「別擔心，隻要這次的遠足活動圓滿成功，我就能榮升為窮神長了……！」
山吹在遠足的巴士中為自己加油打氣。
總之，這次的遠足是重要關鍵。山吹期許自己盡全力加油，也希望小朋友們不要發生任何意外，一起歡樂地度過遠足時光。
「啊哈哈，杏子又要吐了——？」
「袋子呢！？欸，快點把袋子拿來！」
「……忍、忍不住了！」
「喂喂，杏子!？你抓著我的圍裙做什麽？不要吐在上麵呀啊啊啊啊啊！」
才沒一會兒功夫，後方座位上那些靜不下來的孩子們又吵得快把車頂給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災難固然讓山吹感到頭疼，不過這或許也算得上是遠足特有的趣味吧。反正這種程度的麻煩處理起來也不怎麽辛苦，小朋友們日後回憶起來也一定別有一番樂趣。
「欸……真正讓人費神的還是那個孩子。」
山吹一邊嘀咕一邊望著單獨坐在位置上的一名少女。隻見少女完全不搭理周遭的同學，自顧自地低著頭把玩某種物體。
「你在做什麽呢？」
山吹從座位上站起，窺探少女手裏的東西。少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嘟嚷著回答：
「問那麽多幹嘛，跟你沒關係吧？」
「你、你這孩子！我不是說過很多次，要稱呼我『老師』嗎！」
少女沒多理睬山吹，隻是冷哼了一聲，繼續做自己的事。
山吹觀察她手裏握著的東西，發現那是一串用引線串在一起的紙筒，全部一共有十幾個綁在一塊兒。看樣子少女似乎正打算點燃那樣物品。
「不會吧，難道你又擅自帶了危險的東西來嗎……？」
「哪有，這隻是普通的拉炮，是派對用的那種小道具啦。我是想說……如果在巴士裏放著玩應該能炒熱氣氛嘛！」
「普通的拉炮尺寸哪有這麽大……？」
「也有人稱這玩意兒叫爆竹囉！」
少女臉不紅氣不喘地答道。
「要是你真的點了，隻怕沒有炒熱氣氛，反而引起軒然大波！總之，這東西老師要沒收！」
山吹一把收走少女手中的爆竹。
「啊……」
「真是的……你這孩子，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這種過分的惡作劇呢！？」
山吹情緒激動地說道。即便如此，少女還是不當一回事地嗤之以鼻道：
「欸——你們這些貧乳神，怎麽就不能體會一下小孩的玩心呢……」
「你說什麽！？貧、貧乳神……！」
少女伶牙俐齒的譏諷讓山吹大受打擊。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被比自己小那麽多的孩子一針見血地戳中偷偷在意的事。
「你、你這孩子……不可以用這種態度對大人說話，知道嗎？」
「……哼！」
少女不悅地把頭轉向一邊，接著便默不吭聲，臉上的表情彷佛是在表示不想再聽到山吹嘮叨的聲音。
「欸……真拿你沒轍……
」
為什麽隻有這個孩子的個性會那麽乖僻扭曲呢？其他的小小神明們明明都是些開朗活潑的好孩子呀！
「呼……」
回想起來，至今總是為了幫這孩子的惡作劇收拾善後而搞得焦頭爛額，真是個麻煩人物。
山吹望著那名板著臉眺望窗外景色的少女——紅葉的側臉，不禁沉沉地歎了口氣。
※
第一天見到班上孩子們的情形，如今想起來都還記憶猶新。
這麽說起來，那個時候也被紅葉搞得一個頭兩個大呢！
「欸……不知道我能不能順利當個好老師。」
報到當天，山吹在走進教室前緊張得全身僵硬。
「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沒錯，首先得打起精神向小朋友們打招呼，跟大家融洽相處才
行。」
服裝儀容……很好！笑容……準備妥當！
山吹用走廊上的窗戶代替鏡子，對自己的儀態做最後確認。深呼吸緩和緊張的心情後，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推開門。
「小朋友們，大家早——」
就在山吹打開門出聲問候時，忽然察覺到狀況有點不對勁。
奇怪了……為什麽門是半掩著的？教室裏的小朋友們又為何會用不安的神情看著自己呢？
「咦……？」
在教室門扉完全推開的那一瞬間，似乎有東西冷不防地發出急遽的破空聲從頭頂上砸下來。
「！」
山吹感覺到危險，緊急變身成靈魂狀態。幾乎在同一時間，某種黑色的物體穿透了她變化成靈魂的身體。
「這、這是……板擦陷阱……？」
原來如此，這種曆久彌新的惡作劇，的確很適合用來歡迎剛到任的菜鳥老師。
可是和一般的板擦陷阱明顯不同的是，眼前的板擦簡直重得不可思議。來勢洶洶的板擦掉到地上後，竟然發出轟然撞擊聲，把山吹腳邊的地板撞得粉碎。
「——噫咿！這種惡質的陷阱擺明是要置神於死地嘛！要是我沒變成靈魂狀態的話還得了嗎！？」
才剛到任學生就送上這麽驚心動魄的見麵禮，山吹不禁嚇得花容失色。這時，從教室一隅傳來少女喃喃自語的聲音：
「呿……居然沒砸中……」
隻見一名劉海長度蓋住一邊眼睛的女孩，一臉掃興地嘟嚷著。
……現、現在的小孩全都是這麽可怕的危險分子嗎？
山吹變回平常的狀態，不安地放眼觀察整個教室。她發現其他的孩子們隻是遠遠地看著那個瀏海很長的少女——「我就說吧，那樣惡作劇太過分了。」「危……危險！」「一點都不好笑哦——?」
得知是單獨作案，讓山吹稍微放心了點。要是剛任教的班級學生忽然串通起來集體霸淩老師，搞得課都上不成的話，或許她真的會崩潰大哭吧！
山吹跨過缺了一角的地板走進教室，努力用和藹可親的口氣糾正少女：
「小朋友，那塊板擦是你放的嗎？以後不行喔，不可以做這麽危險的事……」
豈料，少女隻是懶洋洋地轉過頭來看著她說：
「你好囉嗦喔，有完沒完啊？剛上任就急著說教的老太婆！」
「老、老太婆——！？我的年紀隻有三位數而已耶！？你那樣說實在太過分囉！」
這就是山吹和班上的問題兒童——紅葉的初次邂逅。
兩人初次碰麵後又過了幾天——
值得慶幸的是，姑且不論紅葉，山吹很快就和班上其他的孩子們打成一片了。這或許該歸功於她溫厚又認真的人品吧。
「山吹老師——請問您在目前為止的任務裏，已經處理過多少人類了呢？」
「搞不好老師已經讓數也數不完的人陷入不幸了？」
「偉……偉大！」
每到午休時間，班上的小小神明們都會聚在山吹身邊找她閑聊。
「不……其實老師沒有什麽到人類世界工作的經驗呢！老師平常幾乎都是負責管理在前線工作的窮神，所以……」
科班出神的窮神——山吹苦笑著回答孩子們的問題。
「可是，這麽說的話……老師算是所謂的菁英分子囉？嗯，沒錯吧？山吹老師果然很讓人尊敬呢……」
學生們紛紛用景仰的眼神看著山吹。
不管是以教師或是個人的立場，對山吹而言，像這樣和孩子們和睦相處都讓她感到開心，也覺得很充實。
——要是可以的話，真希望自己也能進入那孩子的心房……
可惜，現實狀況總是不如想象中順利。
某天，有個學生神色慌張地跑來找山吹幫忙。原來是紅葉那孩子又惹禍了。
「老師老師，不好了！紅葉她——」
「怎麽又來了……」
山吹停下和其他小朋友的對話，離席趕往處理。
自己明明那麽努力想和她打好關係，為什麽那孩子卻偏偏一天到晚惹事生非，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呢？
——難道是我沒有教導他人的資質嗎……？
山吹一邊煩惱著一邊趕往走廊，發現外麵看熱鬧的孩子們圍著兩名學生——紅葉以及被她弄哭的浦島太郎神男孩。
一旁圍觀的學生無力阻止紅葉，隻能惶恐地看著兩人之間的發展。
「哎呀，我又不會欺負你，你乖乖的不要動嘛！」
「哇呀啊啊啊！拜托你住手！不管怎樣，請不要把我翻過來啊——！！」
外表和海龜如出一轍的浦島太郎神，如果被翻倒成四腳朝天的模樣，就無法獨力翻回原本的姿勢。
「噗呼呼……」
紅葉伸手抓住拚命掙紮的浦島太郎神的尾巴，說時遲那時快，她竟把仰倒的海龜少年當成陀螺一樣轉著玩。
「噫咿咿咿！快停止啊啊啊！！我的頭好暈喔喔喔喔！！」
「哈哈……不愧是剛打掃過的地板，滑溜溜的轉得好快啊！」
眼前的光景已經不能說是雙方打架，而是單方麵的暴力霸淩。
「紅葉同學！快點住手！」
山吹抓住紅葉的手臂製止她的暴行。紅葉轉頭瞥了山吹一眼，掃興地歎了口氣站起來回話：
「有事嗎？我正忙著在幫他進行特訓呢……」
「這算是哪門子的特訓！？在我看來，他完全不想被這樣惡整呀！」
山吹義正詞嚴地訓誡道。但是紅葉卻躲開她的視線，看著倒在走廊地板上眼冒金星的浦島太郎神少年說：
「所以說我是為他著想，怕他將來被人家翻身還被轉著玩的時候不知所措，才從現在開始幫他鍛煉耐性呀！」
「既然有心要幫他，何不幫他找出如何才不會被翻身的好方法呢！」
像這樣糾正紅葉脫序的行動，已經不知道糾正過幾次了。山吹看著毫無悔改之意的紅葉，不禁感到挫折。
「老師明白了，看來我們之間需要好好地溝通一下。」
山吹暫且把浦島太郎神男孩交給附近的同學照顧，自己則拉起紅葉的手往校舍外麵走去。
校園角落的枝丫形成一處視野遼闊的天然瞭望台。
現在是上課時間，幾乎沒有其他神會涉足這裏。
「這裏的風景很好呢，你說是不是？」
山吹探出身子，環顧遠方的景色。天氣好的時候，似乎可以眺望到很遠的地方。
神明小學座落在神界——高天原最大的一棵神木樹幹上。
神木全長高達數十公裏，光是一根樹枝的直徑也有好幾百公尺那麽粗，從這棵無比雄偉的巨木枝丫眺望的絕景，或許找遍
整個神界也看不到第二處。
「是嗎，我倒覺得這個地方讓人感到鬱悶。」
紅葉一臉沉悶地說。
由於學校本身蓋在非常高的位置，所以就算往下俯瞰也看不見神木的樹根。相對地不但視野極佳，空氣也非常清淨。
山吹自認這裏是和學生深入溝通最恰當的地點。
「好了，紅葉同學，我想你應該知道老師為什麽要帶你來這裏吧？」
「……是啊是啊，我還能不懂嗎？」
紅葉故意不看山吹，自顧自地挖起鼻孔。
「紅葉同學……老師針對的不光是今天發生的事。好比昨天，你也對隔壁班上蒲公英同學的布偶惡作劇吧！」
「誰是蒲公英啊……喔，你說那個戴眼鏡的家夥啊？因為她成天灰著一張臉，所以我好心幫她的布偶畫了個有趣的臉譜呀……用油性麥克筆。」
紅葉得意洋洋地說著，彷佛自己做了熱心助人的事一樣。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好事嗎！那孩子本來就有點心理障礙，如今因為你胡亂塗鴉的關係，又更加深她對旁人的不信任感了！」
「有疑心病的福神將來還有希望嗎？真希望她多一點身為年長者的自覺啊！」
看著紅葉絲毫不知反省的模樣，山吹忍不住提高音量咆哮道：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和其他小朋友好好相處呢！？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
聞言，紅葉忽然嗤嗤訕笑起來。出乎意外的反應讓山吹不覺慌了手腳。
「老、老師有說錯什麽嗎？其他同學們彼此都處得很融洽呀……」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是窮神啊，這點道理你應該也懂吧？」
紅葉低聲嘟嚷著，同時把視線從山吹身上移開。
她望著纏繞在自己右手臂上的繃帶繼續說：
「窮神的使命是為他人帶來不幸……所以天生注定得當一個被所有人嫌棄、疏遠、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不是嗎？既然這樣……既然這樣的話，我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什麽好朋友！」
說完，紅葉抬起頭激動地瞪著山吹的眼睛。
「紅葉同學……」
麵對紅葉突如其來的激昂魄力，山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而紅葉撂下這段話後，便徑自背對山吹走回校舍去了。
「不是的，紅葉……不是你想的那樣……」
獨自留在現場的代課老師臉上露出沉痛的表情，身影看起來失落無比。
當天晚上，這位代課老師找了幾個朋友一起在酒館藉酒澆愁。
「欸……果然沒有那麽順遂呢……」
三位神明照慣例在這間鬧哄哄的大眾居酒屋裏召開姊妹們的聚會，她們一邊小酌，一邊聽著山吹辛苦的牢騷話下酒。
「山吹你啊，真是有夠嗆的。我記得上禮拜你才說因為那孩子的關係，害你被家長會請去喝茶，拚命道歉到腰都快直不起來，不是嗎？」
一旁的疫病神花梨，在喝酒的同時也不忘設身處地為好友分憂。
「喔喔……你說的是她和閻魔大王家的女兒起爭執的事嘛！那孩子就是這樣，連那種對象都敢毫不避諱地去找人家碴……說實話……她不怕，我都快嚇死了。」
「臭小鬼，殺了她殺了她？」
另一位好友——死神莓吟吟笑道。山吹聽完更加哀怨地歎了口氣說：
「怎麽可能殺學生嘛……唉，我果然不是適合教導小孩的料……」
山吹眼眶泛淚，舉杯把杯中物一仰而盡。
今天一整天，她都在煩惱紅葉的問題。
「欸——別這麽說，事情不全都是山吹你的錯呀！」
「打起精神嘛，山吹——」
兩位好友紛紛出言安慰她。
「我想那孩子之所以會那麽乖僻，大概是因為個性早熟的關係吧……她一定是把很多事想得太嚴重了啦！」
「真的嗎……」
的確，像紅葉一樣年紀輕輕就裹著抑製不幸能量繃帶的孩子相當罕見，說她早熟也有一番道理。
「像我們這種神明，由於專司為人類帶來災厄的職務，所以在某個年紀的時候都會對自己的存在意義感到疑惑，不是嗎？」
「嗯……仔細想想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照道理說，通常都是等到再大一點，累積各種實務經驗後才會遇上這些煩惱。那個孩子隻是比別人早一點罷了……我這麽說或許很奇怪，但那孩子也算是個不幸的窮神呢！」
原來如此。光是擁有大量不幸能量，卻無法體會窮神真正的使命……這樣的確可能因為對自己的存在意義過於煩惱而崩潰。
「莓一定輕輕鬆鬆就能斬斷那種煩惱。」
「斬斷斬斷——！」
「要是她像莓一樣，個性這麽直爽易懂就好了……」
花梨幫忙下了個結論：
「總之呢……既然知道那個叫紅葉的孩子是刻意扮演惹人厭的角色，那麽山吹你能做的，就是以過來人的身分教導她窮神的存在意義。不過……前提是那孩子也得願意敞開心房，否則一切都甭談囉！」"
「難就難在這裏呀……」
山吹感到無能為力。曾經被紅葉拒於千裏之外的挫折經驗，讓她不由得裹足不前。這時莓忽然用開朗的聲音說：
「嗯——可是，不是有那個嗎？遠足！」
「啊……的確是有這回事。」
山吹接受考試在小學擔任教職的期間，最後還有一項活動——探訪神界各地名勝的一趟遠足。旅行有著跳脫日常生活的氛圍，或許不失為與紅葉拉近距離的好機會。
「喔，聽起來不錯嘛！孩子們在遠足時想必也會比較興奮，應該可以藉此打成一片吧？」
聽了兩位好友的鼓勵，山吹笑逐顏開地回應：
「你說得很對，我會趁遠足時努力試看看的……真的很謝謝你們兩個。」
「欸，幹嘛這麽見外呢！朋友有煩惱時，本來就該互相幫忙呀！」
山吹很慶幸上天如此眷顧自己，讓自己能得到這兩位摯友。
「……別管那些了，你們聽我說喔！我最近新交了一個男朋友，雖然出手闊綽大方，可是感覺好像有戀母情結耶！」
「哈哈哈！切了切了，連他媽一起切了？」
結果當天一直到早上，花梨都在滔滔不絕地抱怨情場上的煩惱。遇到這種狀況，山吹也不禁懷疑自己到底交到損友還是益友。
「沒錯，這次的遠足正是卸下紅葉同學心防的好機會……」
山吹嘀咕著。她看著獨自坐在位置上、眺望著巴士窗外風景的紅葉，試圖從她的表情找出搭話的最佳時機。
如果能順利把窮神的真正意義教導給她，消除她內心的誤解情結的話，這孩子一定會從乖僻的問題兒童變成好孩子。
「有事嗎？還是我的臉上沾到東西了？」
「咦？唔，沒有呀……」
看來自己似乎因為過度在意而表現得太明顯了。
山吹移動到紅葉旁邊的位置坐下，盡可能用輕鬆自然的態度開口道：
「咳咳……對了，紅葉同學，老師想跟你聊聊窮神的工作，還有其背後的意義……」
聽到山吹的話，紅葉毫不掩飾地露出厭煩的表情。
「拜托，連在遠足途中都要補課嗎？饒了我吧！」
「可、可是，這件事非常重要呀——」
「不用你操心了。就各種意義來說，我將來想成為的是胸襟寬廣的女人，所以用不著你這個洗衣板貧乳神來教導我。」
唔唔
……這個小丫頭……！
山吹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差點爆發的怒氣，消沉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雖然這次沒有辦法順利與她溝通，不過沒關係，遠足之旅才剛開始，之後還有很多機會。
※
「各位同學，這裏是使魔們聚集在一起、學習如何輔助神明工作的地方喲！使魔學校和我們的學校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相信各位同學一定會覺得很新鮮有趣。」
載著小小神明們的遠足觀光巴士，到達第一個目的地——使魔們的訓練學校。這裏也是神界設施之旅兼社會科參觀教學的第一站。
「噗哈哈?好老舊的地方喔?」
「我們學校也好不到哪裏去呀！」
使魔訓練學校的校舍，是一棟被蒼鬱森林圍繞的木造平房。建築物本身已有好幾百年曆史，是棟古色古香的典雅建築。不過在神明的世界——高天原裏，這種曆史悠久的建築其實並不少。
「各位同學，注意一下。請大家一起看看這個窗戶裏麵。」
山吹離開巴士後就一路負責為孩子們導覽的工作。
這是間專為布偶大小的使魔設計的學校，所以比神明小學還要小一點，看起來就像模型或是透視畫作的感覺。
「可……可愛?」
學生們往窗戶中窺去，隻見校舍裏的空間被隔開成好幾間教室，裏頭全都是布偶在上課。
「喔喔，原來使魔還有這麽多種類呀！你們說，是不是很多呀？」
除了貓、狗、狐狸一類明顯易懂的動物型使魔之外，也有蛇、蝙蝠、甚至水母等較罕見的類型。
「你們快看！他們不知道在做什麽耶？」
小小神明們似乎對使魔候補生的訓練課程感到很有興趣。課程內容包括把各種道具收納到身體裏的實際演練課程、鍛煉敏捷行動力的基礎體能訓練、提升筆談速度的速寫課程等等，和教導一般學問的學校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
「話說回來，他們好安靜喔！跟我們上課時的情形完全相反嘛！」
「想也知道，因為使魔本來就不會說話呀?」
隔著窗戶觀察使魔候補生們的上課情形，發現他們全都非常認真。不過使魔們這麽有秩序的理由，不光是因為他們無法說話而已。
「魔、魔鬼教官……！？」
隻見一隻比其他使魔足足大上一倍的熊貓布偶，正用嚴峻的神情指導候補生們。他散發出的威嚴連在窗外旁觀的小小神明們都感覺得到。
「那是我的使魔，叫作洎夫藍。他也是這裏的畢業生喲！」
山吹邊說，邊看了長久以來陪伴自己執行任務的好夥伴一眼。山吹在神明小學接受窮神長升級考試的期間，他也被分派到這所學校來擔任候補生們的教官。
「好威風的使魔喔……不愧是山吹老師。」
教室裏的洎夫藍似乎聽到外頭稱讚的聲音，臉上不禁微微露出欣喜的神色。
「我也好想要那麽厲害的使魔喔！」
「搞不好喔！說不定呀……這些使魔裏麵，就有各位同學將來的好幫手呢！」
山吹笑吟吟地說。小神明們聽了，紛紛睜大眼睛打量這群未來的使魔們。
「喔喔——那邊那隻無尾熊看起來挺不賴的耶？」
「我看看……啊，那隻兔子滿可愛的呢！咦……？為什麽他要瞪我呢？難道他不是兔子嗎？你們說，他到底是不是兔子嘛？」
另一方麵，校舍裏的使魔候補生們也對在操場上觀察自己的小小神明感到好奇。不過要是有誰分神偷瞄外麵的話，就會立刻遭到教官洎夫藍的斥責。
「為了不要打擾課程進行，似乎也差不多該離開，到下個地方去了。」
正當山吹嘀咕著盤算時，那孩子又闖禍了。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
在距離訓練學校校舍不遠處，忽然傳來好幾名學生的尖叫聲。
「怎麽了？」
不安的山吹趕往傳出騷動的地方一探究竟，沒想到居然目睹了非常駭人的光景。
「好啦……手術時間到囉——」
『……！』
隻見紅葉強押了一個在操場上運動的使魔候補生，把他壓倒在運動場的地麵上，並且用手裏的手術刀活生生地切開使魔的腹部。
「喂，紅葉！快住手！」「欸欸欸！你做得太過火囉？」
被壓製的小熊布偶沉默地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他的腹部被紅葉毫不留情地切開，從裂縫中迸出大量的棉絮填充物。看到這有如恐怖電影般慘絕人寰的景象，圍觀的學生們紛紛淒慘地驚聲尖叫起來。
「紅葉同學！？你在做什麽！？」
山吹連忙搶上前去，一把從紅葉手中奪下手術刀。此時被紅葉壓在身體下的小熊布偶早已翻著白眼不斷抽搐了。
「又沒什麽。我隻是好奇這些家夥們肚子裏的構造，所以做個實驗罷了。」
「實、實驗？你到底做了什麽？」
「因為還剩下一點爆竹沒用完，所以就點火放到他的肚子裏……」
「你實在太過分了
」
「有那麽誇張嗎？又不會要了他的命。」紅葉一如往常，滿不在乎地答道。
由於使魔們擁有特殊的身體構造，所以這種程度的傷害的確還不礙事。但是並不能因為這樣就輕易饒過紅葉。
山吹嚴厲地瞪著她吼道：
「紅葉同學！」
「幹嘛？你想告訴我醫生遊戲有年齡限製，是大人的特權嗎？」
紅葉不滿地嘟嚷著。山吹氣得麵紅耳赤地駁斥她：
「老、老師不是在跟你說這個！重點是，你怎麽可以對還是候補生的使魔胡作非為呢……！要是因為你的關係害得這個孩子找不到主人，紅葉同學……你負得起責任嗎！？」
另一方麵，兩人腳邊的小熊布偶忍著痛楚拿起紙筆寫了『根本不痛不癢……！』的一行字。他遭到紅葉這麽過分的對待卻毫不害怕她，甚至還以挑釁的態度響應，可見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使魔候補生。但是兩件事不能拿來相提並論。
「最壞的狀況下，他可能得一輩子以棉花露在肚子外麵的模樣過活耶！」
一想到那樣的使魔是否能順利找到主人，山吹不禁感到沉痛不已。
不料紅葉卻是冷哼了一聲，接著說？？
「知道了知道了，我負責把他修好可以了吧？而且……要是他真的找不到主人的話，我會負起責任讓他當我的使魔。反正我天生是個討人厭的家夥，也沒想過要讓別的使魔喜歡我。」
紅葉雖然冷冷地撂下這番話，不過話語中卻透露著些許寂寞。
「紅葉同學……」
她轉身背對山吹，帶著那隻棉花外露的布偶獨自離開其他孩子們的隊伍。接著嘀咕起「哦——你說你叫熊穀啊？」之類的話，並且取出針線包開始處理使魔的傷勢。
「這孩子，為什麽總是如此頑固呢？」
山吹默默看著紅葉用笨拙的手法為布偶縫合腹部。
明明下定決心要在這趟遠足期間和紅葉打好關係，但不知為何竟連話都搭不上邊。山吹為這找不到解答的難題不斷煩惱著。
※
山吹因為學生在使魔候補生身上留下瑕疵的事件，在使魔訓練學校的教官麵前不斷低頭道歉。
可是這天紅葉的惡作劇並未就此劃下句點，山吹後來還為她鞠躬道歉了兩次。
第二次事件發生在午餐時的高級日式餐廳。紅葉趁廚師不注意時偷溜進廚房，擅自烹飪店裏的食材。由於她做的料理全都被不知情的學生們吃進肚子(而且意
外地非常美味)，所以沒有釀成什麽災害，不過還是被店家嚴厲地斥責了一頓。受到牽連的山吹和紅葉一起餓肚子挨罵，任憑她個性再隨和，也不禁感到有些挫折。
至於第三回，則是下午前往福神界參觀幸福能量儲存設備時的事。紅葉趁人不注意擅自亂轉儀器，差點讓難以估計的龐大幸福能量散布到人類世界去。幸虧工作人員在千鈞一發之際察覺異狀，才避免了一場足以造成天下大亂的災難。想當然耳，山吹在事後還是免不了要淚眼汪汪地跪伏在地上鄭重謝罪。
好不容易終於結束多災多難的第一天行程，抵達下榻的福神界溫泉旅館了。山吹坐在旅館大廳的休息區，獨自黯然歎氣。
「欸……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解開那孩子的心防呢？」
雖然今天一整天搞得身心倶疲，和紅葉的關係卻依舊毫無進展。不僅如此，山吹覺得似乎被她愈演愈烈的惡作劇整得比平常還要辛苦。
看到山吹滿臉倦容的沮喪模樣，不忍心的學生們——和山吹、紅葉同為窮神的小小神明們紛紛上前來關心她。
「山吹老師，您不要太難過啦！紅葉那家夥原本就是那副德性啦……一直為她操心的話，您會先累垮喔！」
首先搭話的是黑百合——穿著圍裙洋裝的小窮神。或許是自己擔心紅葉的態度太明顯，就連這些孩子們都看得出來了。
「可是，老師還是無法放下紅葉同學不管呀！雖然她嘴巴上說『不想和任何人當好朋友』，可是她之所以會不斷惡作劇，應該是想讓別人了解她內心真正感受的表現吧……如果單純隻是想被討厭的話，大可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就好啦！」
「是啊有時候會看到她露出孤獨寂寞的神情呢！」
「孤……孤獨？」
一旁的楓和杏子也跟著表示讚同。這些平常看起來我行我素的孩子們，其實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紅葉這個同班同學呢！
「我、我們並沒有想要排擠她的意思喔！相反地，當她做些有趣的惡作劇時，我們也很想和她一起同樂……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被她拒於千裏之外……」
黑百合傷腦筋地說。
『刻意扮演惹人厭的角色』——山吹的腦海裏浮現出好友花梨說過的話。
隻要找到適當的契機，或許紅葉也可以和其他孩子們處得很融洽呢！想到這裏，山吹忽然覺得心情輕鬆許多。
「各位，謝謝你們。希望今後你們也能把紅葉同學——」
把紅葉同學當成好朋友——正當山吹打算拜托孩子們與她好好相處時，刹那間，大廳中忽然有人放聲大叫。
「老師！不好了、不好了……！紅葉……紅葉她……」
驚慌失措地跑進大廳的是綾目——擁有一頭烏黑長發的小窮神少女。
「怎麽了？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說。」
「紅葉她……她不見了！」
綾目鐵青著臉說出這個消息。
「怎麽會呢……難道她跑到旅館外麵去了嗎？老師明明再三叮囑過大家，絕對禁止擅自外出呀……」
這間溫泉旅館最大的賣點，就是從客房和露天溫泉都可以欣賞到森林雄偉景致的野趣。
但是換個角度想，這同時也代表旅館周圍仍然存在著許多自然界原始的危險。高天原是八百萬神明生息的聖域，連一草一木都具有神性，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我得馬上去找紅葉才行！」
「老師！？」
山吹先安撫小小神明們，讓他們在旅館中等待，接著便獨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奔出大廳。
但願她不要釀成大禍才好……
「呼呼……讓我來找找看有什麽新鮮的玩意兒。」紅葉漫步在森林裏，一麵東張西望地探索一麵津津有味地吃著零食。
那是座有點陰森的森林，不時還會聽到野狗等生物的遠吠聲。這時夕陽的餘暉已差不多消失了，森林深處的視野變得相當昏暗。
但是紅葉的步伐卻沒有絲毫擔心遲疑的感覺。偷偷跑出來尋找惡作劇材料的她，當然希望盡量避人耳目。
「我想想看，接下來要試試哪種惡作劇呢……幹脆抓條蛇扔進旅館的溫泉裏吧！」
紅葉賊賊地笑著，開始著手仔細搜尋附近的樹叢或林木暗處。像這麽鬱鬱蒼蒼的一片森林，總能找到一兩條蛇……不，搞不好還能意外地找到更加新奇有趣的生物呢！如果把那家夥抓回旅館的話，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吧！紅葉開始想象同班同學還有那個代課老師驚慌失措的表情。
「話說回來，下午真是完成了一場傑作哪！大家看到我把使魔的肚子剖開時的表情實在太經典了……嘻嘻……」
紅葉一邊咀嚼零食，一邊笑著自言自語。但是她的眼神裏卻沒有笑意，而且表情看起來也有種莫名的寂寥。
這是預演……沒錯，一切都是為了將來預先演練而已。
紅葉認為替人類帶來不幸的窮神，注定會被輕蔑、討厭，所以對她而言，和其他人融洽相處隻會造成自己的重擔而已。
其實剛聽到有年長的窮神要來學校擔任代課老師時，紅葉和其他人一樣也懷抱著些許期待的心情。她想，要是那個人的話，一定有辦法理解自己的心情……自己內心的痛苦煎熬才對。
怎知那個叫山吹的洗衣板窮神竟然和其他人一樣，盡會千篇一律地說些「大家都是好朋友」之類的話。
「誰會相信那種天真的家夥說的話啊……」
正當紅葉板著一張臉繼續漫步在森林裏時，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
「……奇怪？」
不知為何，原本拿在手上的零食居然整袋不見了。紅葉放眼搜尋四周的地麵，確定自己並沒有不小心落掉。
喀滋喀滋！
這時，紅葉突然聽到背後有疑似咀嚼零食的聲音。她回頭一看，疑惑地皺眉嘀咕道：
「熊？」
原來有一頭幼熊正站在紅葉背後，津津有味地把零食不斷送進口中。
起初紅葉還以為是白天那隻小熊布偶變身來嚇唬自己，但定睛一看，發現眼前的熊身上披覆著皮毛，是一頭如假包換的野生熊。
「喂，你這家夥，還有零食的話就快點交出來。」
眼前的熊忽然態度囂張地說起話來。從流利的語言能力可以判斷它不是尋常的熊，不過這時紅葉因為惱火幼熊目中無人的口氣，所以無心顧慮那麽多。
「嗄……？擅自搶走別人的零食，竟然還得寸進尺地要更多。你這隻熊的膽子不小嘛！」
由於紅葉完全把山吹『零食最多隻能買三百圓』的叮嚀當耳邊風，所以就算把手邊的零食稍微施舍一些給這頭熊也無妨。
不過紅葉的自尊心很高，她不要乖乖地把零食拱手送給如此無禮的家夥。
「看你頭上的布條寫著『貧』，你八成是窮神吧？聽好囉，本大人是居住在這座森林裏的偉大神明，所以你這個窮神要是不想遭到報應的話，最好馬上交出身上所有的零食！」
熊挺起胸膛，作勢威嚇紅葉。
雖說是幼熊，但畢竟是野生的熊，個頭比隻是小孩的紅葉足足大上一倍有餘。憑它龐大身軀散發的壓迫感，普通的孩子若是被它這麽恐嚇，或許早就嚇得哭出來了。
「……」
紅葉不屑地對幼熊的態度皺起眉頭。
但就在瞬間，她的臉上忽然閃過靈光乍現的表情，接著便佯裝出很害怕幼熊高大身軀的模樣，好聲好氣地說：
「哎呀哎呀，我完全不知道您是這麽偉大的神明，請恕小神失禮了。我馬上把身上所有的零食都奉獻給您，還請您饒我一命。」
說
完，紅葉窸窸窣窣地從背包裏拿出巧克力、糖果等各種零食，哈腰低頭地雙手奉上給幼熊，同時臉上還堆滿了笑吟吟的客套表情。
「嘿，難得你有這片心意。你可以走了。」
幼熊滿意地點點頭。
它接過零食後便開始大快朵頤，似乎完全對紅葉失去了興趣。
看著幼熊的反應，紅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她趁幼熊專心吃零食的時候繞到它背後——突然縱身撲到它身上！
「有機可乘！」
「噫咿咿！？」
幼熊馬上發出慘叫聲。隻見紅葉從背後用兩隻手臂繞住幼熊的脖子並用力勒緊——這是叫作裸絞固定技的招數。
「你這家夥，剛剛那張嘴巴不是很瞧不起人嗎……哼，乖乖給我倒下吧！」
幼熊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隻能拚命掙紮。任憑它再怎麽想反擊，礙於熊天生手腳短，所以無法夠到背上。
「可惡，臭窮神！竟敢欺騙本大人！」
紅葉攀在胡亂掙紮的幼熊背後，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
幾分鍾後，落敗的幼熊被紅葉五花大綁，懸空吊在附近的一棵大樹上。帶在背包裏那條原本打算用來惡作劇的繩索，意外地在此時派上用場。
「嗬嗬嗬！也不想想自己隻是隻畜牲，竟敢對我紅葉大人大放厥詞。活膩了嗎？」
紅葉露出與小孩身分相差十萬八千裏的可怕神情，凶神惡煞地對幼熊興師問罪。另一方麵，被吊起來的幼熊則淚眼汪汪地說：
「混賬東西……！居然把本大人整成這樣，你一定會後悔的！」
「是喔，那你倒說說看要怎麽讓我後悔呀？哈……辦得到的話盡管來呀！」
再怎麽看，眼前的幼熊都不像有辦法自行脫困。於是紅葉無視於那喪家犬般的挑釁，徑自計劃起該如何對這隻熊惡作劇。
「就這樣把你吊起來搔癢搔到快死掉也不錯……嗯，用褪色劑把全身的熊毛染成金色的主意也很棒呢……」
紅葉嘻嘻低語，露出嗜虐的可怕笑容。
「可、可惡……！我警告你，本大人是偉大的山神！憑你一個沒出息的窮神，不要太囂張喔——！」
「沒出息……的窮神？」
聞言，紅葉不禁疑惑地皺起眉頭。
「對呀！老爸曾經告訴過我，窮神隻會替人類帶來不幸，是一群無能、低賤的神明！像這麽沒出息的低等神明竟敢欺負本大人，等著吃不完兜著走吧！」
聽完幼熊的解釋，紅葉感到內心湧起一股無法自抑的衝動情緒。要是衝著她個人，罵她是臭小鬼也好、矮冬瓜也罷，不管如何被愚弄，紅葉都不會放在心上，都還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無法原諒的是，幼熊竟然說窮神——自己下定決心要犧牲奉獻的使命——的壞話，紅葉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到頭來不隻人類，就連其他神明也覺得窮神是晦氣惹嫌的存在，想要貫徹這份使命，果然得背負著孤獨高傲的十字架。這時，代課老師那句『大家都是好朋友』再度閃過腦海，紅葉不由得悻悻然地咂舌道：
「看吧……果然跟我說的一模一樣……！」
「咦？」
紅葉抬起頭，用冰冷的眼神瞪著滿臉疑惑的幼熊說：
「你說得對……我是窮神……所以既然被我抓到，我就要讓你嚐嚐世界上最不幸的滋味……！」
至今，紅葉從未用這麽冷酷無情的聲音說過話。
「噫咿咿……！」
幼熊不禁被紅葉的魄力震懾得渾身發抖。
「嗚唔哇啊啊啊！要是老爸知道的話，他一定會馬上幫我解決掉你這家夥的！」
「嘿……居然搬出老爸來嚇唬人啦，你丟不丟臉啊——」
紅葉望著放聲哭喊的幼熊搖頭興歎。不料就在這時候，周圍一帶的林木忽然窸窸窣窣地搖晃了起來。
「唔，怎……怎麽搞的？」
隨著轟然巨響，地麵驀地開始劇烈震動。紅葉在強烈地震的搖晃下失去平衡，單膝跌跪在地上。
「那是什麽——！？」
紅葉眼前出現了非常不得了的畫麵。
一座山動了起來。遠遠的從森林另一邊，有一座隆起的小山正發出震天價響的聲音，撞倒林木朝這裏直奔過來。
「老爸！」
幼熊眼睛一亮，抬頭望向移動中的小山。
「啥……你老爸？你說那個東西嗎？」
紅葉凝神仔細一看,發現原來那並不是座小山，而是熊——身上布滿黑亮皮毛，肌肉糾結隆起，有著一雙銳利鉤爪的——龐大巨熊。
「是誰惹我家寶貝哭的！？是你嗎？是你這混賬嗎——吼吼吼吼吼！」
巨熊用憤怒的眼神射向紅葉，接著發出像火山爆發般的野性咆哮聲。
「……好大！」
突然目睹熊神超乎想象的龐大身軀，紅葉不由得愣住了。她從未見過像眼前的巨熊這麽巨大的生物，就連很久以前看過的窮神長都比它還要小一號。
巨熊不顧紅葉驚魂未定的神色，徑自揮舞起巨大的右臂。
「嗝……！臭小鬼啊啊啊啊啊！我要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
「慘了！」
熊神似乎是喝醉了，它一邊打嗝，一邊將高舉到數十公尺高空的巨大熊掌猛然砸落。
在強力一擊之下，不但紅葉立足處一帶的樹木應聲粉碎，地麵也被鑿出大洞，驚人的威力讓地形在瞬間完全變了個樣。
「這算哪門子的小小教訓啊！？這頭熊有點不妙喔……」
紅葉在千鈞一發之際緊急變身成靈魂狀態逃過一劫。好強如她，也不想和這種拔山倒樹的怪物正麵杠上。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紅葉保持靈魂狀態，在空中一個打轉掉頭便逃。雖然耳邊還聽得到巨熊追趕上來時發出的怒吼聲，不過由於紅葉能禦空飛行，所以在速度上比較占優勢。
「給我站住！臭小鬼！」
「咧——誰要等你啊。」
紅葉一口氣加速，頭也不回地逃離現場。
「拜托……爸爸居然出來插手管小孩吵架，真是名符其實的怪物家長哪！」
※
紅葉全力逃竄，在森林裏飛行了好幾十分鍾。好不容易，終於擺脫掉背後巨熊窮追不舍的身影。
「呼……呼……終於擺脫掉那個老爹了。」
紅葉決定暫且休息片刻，於是解除靈魂狀態變身，氣喘籲籲地調整呼吸。
「說也奇怪，為什麽我還沒飛出森林呢？」
自己的確是從遇襲的地方筆直朝旅館的方向飛，可不知怎麽總是無法飛出森林。不僅如此，現在已經完全迷失了回旅館的方向。
「唔……記得在設定上，我應該沒有路癡這個特征吧？」
紅葉再度仔細察看四周，赫然發現森林的樣貌似乎和自己來的時候有著些許的出入。
「這裏的樹木原本是長這樣嗎……？」
她放眼往身邊的林木望去，隻見有些樹幹扭曲得很不自然。有些樹變成高大得不可思議的參天巨木，還有會笑的樹果等等，儼然已經變成一座異常的森林了。
該不會是在逃走的過程中不小心迷路，闖進奇怪的地方了吧？
「雖說太陽下山後天色變得很暗，但是會這麽容易就搞錯方向嗎……」正當紅葉思索哪邊才是通往旅館的正確方向時，腳邊又再度興起強震，蟲然地鳴響徹耳膜。
「哇！現、現在又怎麽了!？」
地震的威力比剛才更加強大，不多久，森林的地表隨著巨響應聲裂開，許多植物紛
紛陷入地麵乍現的巨大裂縫中。
「噫咿咿！喂喂……這可不能鬧著玩啊……！」
紅葉連忙拔腿逃離現場。大地崩裂的情形愈發不可收拾，幾乎快要把森林整個吞沒了。
好不容易逃過地裂浩劫，幾秒鍾後再回神一看，眼前竟出現一道深達好幾百公尺的絕壁斷崖。
「森、森林裏怎麽會冷不防地塌陷出斷崖……？難道這也是那頭熊幹的好事嗎……！？」
如果它真是森林之王等級的神明，那麽擁有改變自然景觀、控製森林地形的威能也不奇怪。搞不好自己之所以遲遲無法脫離森林，也是因為它在背後操控地形的緣故。
「那頭熊好像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我呢，幹嘛對小孩這麽認真啊」
「抱歉喔，我們北海道棕熊就是這麽偏執的動物啦……！」
紅葉驚愕地回頭察看，赫然發現龐大的黑色小山就聳立在她背後近在咫尺的地方。
對方舉起懸掛在腰間的酒瓶仰頭喝了一口，接著俯視紅葉笑道：「嗝！被我找到囉，你這個臭小鬼頭……！」
巨熊露出猙猛的表情睥睨紅葉，並且揚起銳利的鉤爪奮力揮落。
「唔！？」
紅葉實時反應，變身成靈魂狀態想閃避熊的右爪攻擊。但來不及完全開，肩膀上登時傳來一陣劇痛。
「好痛……！」
說實話，熊神能自由操縱自然界，是個非常麻煩的對手。目前的狀況對紅葉而言非常不利。
「糟糕，實在太不走運了！」
紅葉流著冷汗，努力與巨熊拉開距離。隻見熊神已經完全殺紅了眼，事到如今，似乎已經沒有請求它原諒的餘地了。
不過就算如此，紅葉還是沒有絲毫後悔和想認錯的意思。因為紅葉還沒辦法原諒它——把自己……還有其他窮神當成笨蛋輕蔑的幼熊。
「話是這麽說，但現在乖乖被殺的話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還是逃命要緊！」
紅葉按著疼痛不堪的肩膀，再度遁入森林深處。
至少自己占有速度上的優勢，先一邊逃跑一邊尋找反擊的機會吧……
「可惡，臭小鬼又溜了……！沒關係，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抓到你！」
聽著背後傳來的叫囂聲，紅葉不由得有點感到恐懼。
「呼……呼……那個老爹，真是有夠頑固。」
紅葉戰戰兢兢地在巨熊看不見的森林裏逃竄。逃著逃著，忽然聽見有誰沒出息地正在呼天喊地的聲音。
「救、救救我啊！老爸！」
原來是剛剛被紅葉逮住的幼熊在慘叫。從它還和之前一樣被繩索吊在半空中動彈不得的模樣看來，八成是被自己的父親遺忘了吧。
「那個老爹太扯了吧，居然弄錯優先級。」
在接二連三的強烈地震之下，承受幼熊體重的枝幹目前已經快要折斷了。現在森林裏的地麵到處崩裂，形成許多巨大的斷崖，要是樹枝一折斷，幼熊馬上就會倒栽蔥地掉進眼前的萬丈深穀。
「嗚唔，我好害怕喔……」
這對父子還真傷腦筋。熊爸爸原本的用意是想教訓欺負幼熊的人，沒想到失控暴衝後竟然不知不覺地使自己的孩子陷入危機。
「有些大人就是目光短淺哪！」
正當紅葉嘟嚷著說嘴的時候，支撐幼熊的枝丫發出脆裂的聲音，眼看就要折斷了。
「噫咿咿咿咿咿！」
被吊在半空中的幼熊望著眼前深不見底的斷崖，忍不住慘叫起來。
這個懸崖的寬度和深度都非同小可。目前因為天色已暗，無從分辨穀底有多深，但可以確定的是——掉下去的話肯定沒命。
「要掉下去了呀啊啊啊啊！」
樹枝啪地應聲折斷，幼熊整個往下墜落。
「唔！」
電光石火之間，紅葉伸出手臂，緊緊拉住綁在幼熊身上的繩索。
「唔喔喔……好重！」
幼熊的身體停在半空中，支撐它身體重量的隻剩下一條繩索，以及紅葉纖弱的手臂。
「你、你是……剛剛的窮神！為什麽……！？」
幼熊抬起頭疑惑地望著紅葉問道。
「你這家夥膽敢忤逆窮神，所以……要是我不親手……親手替你帶來不幸的話……就沒有意思了……！讓你在這種意外事件中吃苦……還不足以讓你明白窮神的……可怕啊……！」
紅葉用盡吃奶的力氣，奮力想把繩子往上拉起。不過對像紅葉這樣的孩子來說，光是撐住比自己大上一倍的巨大幼熊就已經非常吃力了。
「不是我愛說，那隻熊神也太亂來了吧！居然害兒子也受到牽連，到底在想什麽啊……！」
懸空吊在崖邊的幼熊神情焦急地回應：
「老爸變成那樣就沒人阻止得了他了。之前他喝醉酒和老媽吵架的時候，還一口氣掀翻掉半座森林哩……」
「呃……有這種老爸真是辛苦啊……」
在雙方你一言我一語的同時，紅葉小小的身軀繼續不斷被沉重的幼熊往崖邊拉近。她牢牢抓住繩索的手掌，此時已然滲出鮮血了。
「狀、狀況好像有點不妙耶……」
紅葉焦急地說道。不過更糟糕的是，在危急的情況下背後居然傳來熊神咆哮怒吼的叫聲。
※
同一時間，山吹正為了尋找紅葉的下落在森林裏到處搜索。
太陽下山後已經過了很久，一想到年幼的孩子在這麽危險的森林裏獨自徘徊，山吹不禁擔憂得心煩意亂。
「剛才這一帶傳來地鳴的聲音，我有不祥的預感……」
目睹忽然出現的斷崖哨壁和樹木被摧折撞倒的痕跡，還有某種巨大生物暴動的氣息，山吹心想森林裏八成正在上演一場非常棘手的災難。
「紅葉同學，你到底在哪裏呀……？」
剛開始山吹還能照著線索——紅葉吃零食時掉落的碎屑和包裝紙——設法追蹤她，但是自從發現紅葉落在地上的背包後，就隻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不知該從何找起。
「看這背包裏裝著大量的零食和惡作劇用的道具，應該是紅葉同學的持有物沒錯。」
爆竹、刀子、還有沉甸甸的超重量級板擦——背包裏裝滿了各式各樣不知用途為何的惡作劇道具。
「雖然很想把紅葉同學叫來好好開導一下攜帶危險物品的問題，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找到她本人呀……」
刹那間，再度掀起一波天搖地動的大地震，野獸的咆哮聲轟然響徹整座森林。
山吹定神一看，發現一道像小山一樣龐大的黑影。
「那、那是——熊神大人？」
從山吹的立足處可以看到巨大的熊神正憤怒地不斷咆哮，並且失控地摧折林木。看它那龐大的身軀，應該是個力量取之不竭的粗暴神明吧？不僅如此，它恐怕還是這座森林的主宰。
「不會吧……難道紅葉同學招惹那位熊神大人不高興了嗎——」
憑那孩子豐富的惡作劇前科，很有可能已經引發最糟的狀況。得分秒必爭地趕去營救紅葉才行。
山吹變身成靈魂狀態，竭盡所能用最快的速度趕赴熊神身邊。
「熊神大人！請您冷靜一下，聽敝人解釋！」
山吹縱身擋在熊神的跟前叫道。
「吼喔喔喔喔！可惡的小鬼頭，從剛剛就一直東逃西竄的！」
豈知熊神完全不看山吹一眼，自顧自地踩著巨大的腳步向紅葉步步進逼。
「嗝……！你給我用身體好好記住，惹火本大人會有什麽下場！」
熊神舉起腰間的酒瓶仰頭灌了一口酒。或許是
因為喝醉的關係，感覺它完全沒聽到山吹製止的聲音。
山吹不經意往熊神的視線前方望去，赫然發現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少女——紅葉就在眼前。
紅葉似乎正忙著把某種垂吊在山崖間的東西拉起來，一時之間無暇分神，沒聽見山吹的聲音。
「紅葉同學！」
「煩死啦！你老爸真是個會給人添麻煩的神明耶！」
紅葉一邊咆哮，一邊瞪向逼近到背後不遠處的熊神。
眼看危險迫在眉睫，紅葉居然完全沒有要逃的意思。這時從她雙手滲出的鮮血，已經延著繩索滴落到幼熊所在的地方了。
「窮、窮神……你這家夥，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快點自己逃命吧！」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能拋下你不管呀！再說，如果現在沒成功救起你，才真的會被你老爸碎屍萬段哩……」
原來紅葉正打算從懸崖裏拉起一頭幼熊——山吹看到她的行動，不禁覺得胸口洋溢出一股暖意。
「紅葉同學……」
平常總是故意闖禍想惹人討厭的她，到了緊要關頭竟然不顧自身安危去幫助他人。或許是因為那孩子內心其實想幫助他人，不希望他人遭逢不幸的關係吧！
「這孩子……你果然……」
在山吹全速趕赴紅葉身邊的同時，危機也不斷向紅葉逼近。
「臭小鬼！站在那兒別動啊！」
背後有巨大熊神的威脅，而身體又被一步步拉往崖邊，紅葉已經無處可避。
她拚命踏穩雙腳，但是憑小孩的臂力根本拉不住一頭沉甸甸的幼熊，照這樣下去墜崖隻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呼……對不起，我好像已經到極限了……」
紅葉的下半身頓時癱軟脫力，接著便整個人連同繩索，一起墜向半空之中。
「紅葉啊啊啊啊啊！」
山吹以靈魂狀態高速朝山崖下飛去。
得在他們兩個墜落穀底前設法營救才行
山吹以破風之勢急速飛馳在大地的裂縫中。這時候山吹的飛行速度應該是她這輩子飛得最快的一次。
拜托，一定要趕上啊啊啊啊啊……！
山吹以超越音速、超越地心引力的力學速度，逐漸逼近墜落中的紅葉和幼熊。
「紅葉同學！」
「啊……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望著神情驚慌的紅葉，溫柔地笑著說：
「沒事了，不用擔心。」
說完，山吹搶在紅葉他們墜落之前早一步抵達穀底。
「巨大靈體形態！」
山吹高聲一呼，靈魂應聲膨脹成原本的好幾十倍大，變成怪物般巨大的模樣。
身為一名優秀的窮神，山吹擁有的靈力也不容小覷。巨大化充當紅葉他們墜落穀底時的緩衝墊，這樣的技巧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哇啊！」
「唔哇！」
紅葉和幼熊掉在變身成巨大靈體的山吹身上，發出軟綿綿的撞擊聲。
「呼……嚇死我了！」
「這、這玩意兒是什麽!？她也是窮神！？」
兩人似乎都沒有受傷的樣子。
山吹鬆了一口氣，把兩人從身上放下後，跟著恢複成平常的麵貌。
「你們兩個都沒事吧？」
她一邊幫幼熊解開身上的繩索，一邊和藹地對它微笑道。
「嗯……我沒事，謝謝你……」
看到幼熊靦腆的模樣，紅葉斜眼瞥了它一眼說：
「欸，要是我沒出手，你早就小命不保了。還不感謝我？」
「一、一開始把我綁起來的凶手是你耶！」
「好啊，真的要計較的話，一開始摸走我的零食，是你的不對吧！你還沒受夠教訓是嗎？」
紅葉和幼熊氣呼呼地互瞪。
正當山吹煩惱著該如何勸架時，頭頂上冷不防地傳來轟然咆哮聲：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你們在對我家寶貝幹嘛啊啊啊啊！？」
三人同時抬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
隻見一道漆黑的龐大身影正筆直朝穀底跳下來。
「又是那個死心眼的老爹……真夠死纏爛打的。」紅葉不禁咂舌。
熊神在著地瞬間發出驚天動地的撞擊聲，接著張開彌漫酒臭味的大嘴說：
「喂！可惡的矮冬瓜，不要小看大人啊！」
熊神露出凶神惡煞的表情，猛然蹬地往山吹他們的方向突進。
「欸欸，該怎麽解釋才好呢……」
「不要衝動啊，老爸……！」
紅葉和幼熊看到巨大熊神失去理智的模樣，不禁怕得連連倒退。
另一方麵，山吹則毅然張開雙手挺身護在兩人麵前。
「請您等一下！」
她神情嚴肅地拉高音量說話。熊神霎時停下腳步，惡狠狠地瞪著她叫道：
「嗄？你是什麽玩意兒？不快點讓開的話，當心我先宰了你！」
熊神舉起銳利的鉤爪作勢威嚇。
不過山吹依然不為所動。
「我不會讓開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身為這孩子的老師，我絕不會讓您傷她一絲一毫！」
她麵對體型比自己龐大數十倍的巨熊，無畏地叱喝道。
話雖如此，對象可是森林之王等級的神明，光是被它瞪著瞧就能感到無比的壓力，差點連腿都軟了。
「老師……？」
紅葉躲在山吹背後，眼見她一邊發抖一邊保護自己，不禁緊張起來。
「紅葉同學，不用擔心。」
山吹回頭對她露出堅定的微笑。
接著她再度轉頭麵對熊神大聲叫道
「您愛子心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也用不著對這麽小的孩子窮追猛打吧？您這樣還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神明嗎！？做出這種事，今後在令郎麵前不會覺得抬不起頭嗎！？」
「你、你這女人！你懂什麽！？」
聽完山吹義正詞嚴的一番話，熊神露出狼狽的表情。似乎是沒料到眼前比自己渺小許多的存在膽敢駁斥自己，一時之間被震懾住了。
「您看看，令郎也被您嚇到了不是嗎！」
山吹用眼神示意背後的幼熊。
「嗚嗚……老爸……！」
幼熊一邊發抖一邊抬頭仰望父親。
「寶、寶貝……」
看到兒子驚魂未定的神情，熊神這才放下高舉過頭的手。看樣子，山吹的一席話似乎點醒了它，開始沉痛地省思起自己魯莽的行徑。
「老爸，這個窮神大姊姊剛剛救了我耶！她不是壞神啦！」
幼熊邊望著山吹邊對父親訴說真相。
「可是你剛才不是被欺負了……」
「老爸！你再不節製一點的話，小心又會被老媽痛扁喔！」
熊神聽到這句話，差點沒嚇得彈起來。
「唔……嗯嗯，你說得對。」
「對吧！你忘記上次老媽失控發飆時，森林變得多淒慘了嗎！？」
「好啦，老爸知道了……抱歉。」
看樣子熊神非常害怕太座生氣。幼熊口中夫妻吵架使得半座森林被掀掉的事，想必應該是出自熊太太的威能吧！沒想到剛才還逞凶鬥狠的森林之主，如今看起來竟這麽沒尊嚴。
「欸……森林都被你破壞成這副德性了，後果會怎樣我可不管喔……」
幼熊環顧著被熊神肆虐過後岩層裸露的穀底嘀咕道。
「呃……唉，該怎麽說呢？我也不想對小孩做得這麽過分啊，應該是稍微喝多了
吧……」
熊神揚揚揣在身上的蜂蜜酒說。
「知道就好，喝醉的老爹盡會添麻煩。」
紅葉不可一世地吐槽道。一旁的山吹連忙按下她的頭賠罪：
「唔，紅葉同學！不能這樣亂講話！」
「哈哈哈，報應、報應。」看到紅葉被山吹責罵，幼熊哈哈笑了起來。
「……我的學生似乎冒犯了您，真的很抱歉。」
「啊……別這麽說，我也太沒有大人的樣子了。的確像你剛剛說的一樣，對小孩做得太過分了。」
熊神的醉意似乎已經完全消了，他客氣地點頭回禮。
接著巨熊便轉身麵對兒子，輕輕扛起幼熊說：
「好啦，我們回去吧……今天的事記得對你老媽保密喔！」
山吹聽到父子之間的悄悄話，不禁苦笑起來。
攀在父親肩上的幼熊看著紅葉，心不甘情不願地嘟嚷道：
「……謝謝你救我一命啦……現在我知道你們窮神的厲害了。」
他說完便徑自轉頭麵向前方。熊神爸爸先蹲下來蓄力，接著蹬地高高躍起，穿越山穀消失在森林的另外一邊。
「知、知道厲害就好。」
月光下，紅葉的表情不知為何看起來有幾分害臊。
「紅葉同學……」
山吹目送著熊神父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方才一時之間真不知會有多嚴重，幸好現在已經平安地把紅葉找回來了。
另一方麵，紅葉卻半狼狽半鬧別扭地避開山吹的視線說：
「又怎麽啦？我隻是稍微出來散步一下而已-反正最後也沒事，用不著……」紅葉話還沒說完，便被山吹用雙手拉進懷裏。
原本以為會挨罵的她，麵對這意外的發展不禁錯愕得全身僵硬。
「……唔，喂……！」山吹溫柔地抱住紅葉說：
「老師真的……真的好擔心你啊……」
紅葉不但在危險的森林裏迷路，而且當山吹找到她時，居然還在懸崖峭壁邊被逼得走投無路，差點連命都沒了。
想到差點失去重要的學生，山吹心裏浮現一股更加強烈的恐懼。
「你……你為什麽在哭呢……？」
聽到紅葉的話，山吹才意識到自己臉上掛著兩行淚水的事實。
「因為發現你平安沒事，鬆了一口氣……不自覺就哭了呀！」
山吹說著，緊緊地把學生摟在懷裏。
「……謝……謝謝你，老師……」
紅葉有點害臊地對山吹道謝。回想起來，這或許是她第一次表露出如此坦率的神情。
「老師知道紅葉同學……紅葉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好孩子喲！像剛剛你就非常努力地想救那頭幼熊，不是嗎？」
說完，山吹摸摸紅葉的頭誇獎她。
「那、那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吃錯藥了才會那樣……」
紅葉緊緊閉上眼睛，用逞強似的語氣繼續說：
「再說，我們窮神……窮神根本就不需要溫柔這種東西呀！身為窮神的我們，不管再怎麽溫柔地對待別人，最後還是會替對方帶來不幸；這不是我們背負的使命嗎？既然如此，倒不如從一開始……從一開始就孤單到底還落得輕鬆——」
山吹鬆開抱著紅葉的手臂，麵對麵看著她。
此刻她臉上有著至今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
「紅葉，不是那樣的。不幸帶來的，不盡然都是些負麵的事喲！」
「什麽意思
？」
紅葉疑惑地露出錯愕的表情。
「正因為經曆過不幸，人才更能體會他人的溫柔呀！世界上最溫暖的，莫過於在困境中別人向自己伸出的援手……」
看到紅葉沉默不語的模樣，山吹笑著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窮神的使命不隻是替人類帶來不幸這麽單純……教導人溫柔的意義也是我們的工作喔！」
「教導人溫柔的意義……？」
紅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山吹。
「疫病神藉由生病讓人省思健康的可貴，死神宣告生命終結，同時傳揚生命獨一無二的價值……而我們窮神則負責教導人彼此之間的溫柔與羈絆的重要性，讓人領悟何謂真正的幸福……這就是老師想告訴你的——窮神的存在意義。」
紅葉-改以往顧左右而言他的敷衍態度，認真聽取山吹的教誨。
「紅葉到目前為止都一直刻意和其他人保持疏遠，應該很明白孤單的難受心情吧？如果不是親身體會過這種煎熬苦楚的神明，又怎麽能教導他人溫柔的真意呢……所以老師希望像紅葉你這樣的孩子，將來能成為了不起的窮神。」
聽完這番話，紅葉默不吭聲地看著自己右手上的繃帶。
「就算你現在還不能理解老師說的話，總有一天，因為你的幫助而體悟到什麽是溫柔的人類，一定會在你麵前出現……或許紅葉和那個特別的人類，能夠發展出比朋友更密切的關係嘛！」
山吹說完，再度溫柔撫摸紅葉的頭。
紅葉是個非常溫柔的窮神。
雖然不知道要花上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時間……但是一定會有人類透過她帶來的不幸，重新認識到幸福的真正意義。
而當紅葉和那個人類產生緊密的羈絆時，一定就能理解山吹此時此刻所說的話。
「所以說，身為窮神……紅葉，你大可不必為溫柔對待他人、或是和他人產生羈絆而感到猶豫喔！」
「……」
紅葉低著頭，默默不發一語。對於至今一直扮演討厭鬼的她來說，忽然要她去和別人融洽相處似乎真的有點為難。
「你不必太過煩惱喲！未來的事以後再說，目前先試著對身旁的好朋友們說些溫柔的話看看吧！」
山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向空中。
紅葉抬頭一看，發現天上飄浮著好幾個靈魂狀態的神明——都是她非常熟悉的麵孔。
「喂——！找到了找到了，在這裏啦！」
「為什麽會跑到這種懸崖底下呀……？」
「森林看起來亂七八糟的，好像發生過什麽有趣的事耶？」
「戰……戰鬥！？熱血！？」
原來是紅葉同班同學的小小神明們。
山吹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
「你們幾個，老師不是叫大家乖乖在旅館等嗎？」
不過孩子們可沒心情把山吹嘮叨的話當一回事，馬上鬧哄哄地玩起來，彷佛把這裏當成遠足的額外行程一般。
「沒辦法呀！因為森林裏傳來那麽誇張的聲響，哪能不在意嘛？」
「這麽說起來，剛剛和我們擦身而過的巨熊感覺很危險呢，臉上一副『別惹我』的表清。」
「紅葉，你該不會剛和那頭熊打完架吧？這麽說，森林變得慘不忍睹是你的傑作囉？你說說看，是不是你的傑作嘛？」
「你太厲害啦？竟然敢對那麽誇張的家夥惡作劇？」
紅葉沒想到會突然被同學們搭話，不禁微微羞紅了臉。
「還、還好啦……遇到我算它倒黴，那種熊就算一口氣來個十幾二十頭，也不是我紅葉大人的對手啦！」
「嗬……真會說大話。」
「勁……勁敵！」
這是山吹第一次看到紅葉和其他同學有說有笑的模樣，同時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展露笑容。
「他們好像聊得很開心呢！」
要是紅葉能習慣繼續溫柔地對待旁人，和其他人產生緊密的關係，那麽有朝一日她一定能成為一位好窮神。
「看樣子，紅葉應該很
高天原存在著一所供神明的小孩就讀的小學，今天剛好是遠足的日子。
在行進的巴士當中，許多小朋友們正開心興奮地玩鬧著。
「大家一起熱鬧地乘車也很有趣呢！」
「我最討厭讀書，不過卻最愛遠足囉——？」
「……嘔嗚！」
「噫咿！喂喂……杏子，你還好吧!？你怎麽臉色發白呀，是不是暈車啦？欸，暈車不舒服的話要說喔！？」
「忍耐一下！就快到了，再忍耐一下吧！」
「我、我不行了！」
「呀啊啊？不要朝人家這邊嘔吐好嗎啊啊？」
車上既有過度興奮坐不住的孩子，也有飽受暈車之苦的孩子，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共聚集了二十幾個小小神明，巴士裏頭洋溢著遠足日特有的和諧歡樂氣氛。
「讓老、老師看看！杏、杏子同學，你還好吧！？」
這名慌慌張張地趕到暈車小朋友身邊的神，正是他們的代課老師山吹。
在過去的幾個禮拜裏，山吹肩負著教導這些小小神明們的職責。內容從人類小學生也要上的國文、數學等一般科目，到神明道具的使用教學，還有身為引導人類的神明應該具備的道德知識等等——山吹雖然在教學方麵略顯生疏，但還是努力地恪盡職守指導這些小小神明們。
正當她好不容易對當老師一事感到有些上手的時候，卻碰上學生暈車，這可是她從沒處理過的狀況，不熟悉的意外還是讓山吹慌了手腳。
「快快快……！各位同學，有誰手邊有嘔吐袋的嗎！？」
看到山吹手忙腳亂的滑稽模樣，周圍的小朋友有的跟著嚇到，有的則爆笑起來，車內的秩序亂得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辛苦，不過我要咬緊牙關努力撐下去。等到這場遠足結束之後，我就可以一償夙願，晉升成『窮神長』了。
當時山吹在窮神的組織中已是個表現亮眼、備受上級矚目的神明，也就是所謂的科班出身組。她負責統籌窮神的業務，指派那些資曆尚淺、負責現場實務的窮神們，是所謂的菁英分子。
而山吹之所以會擔任代課教師一職，照料這群小鬼頭神明，完全都是取決於當時窮神之長的一席話。
「……山吹，恭喜你啊，除了我們這些老窮神們推舉你之外，其他的八百萬神明也相當嘉許你努力的態度，所以晉升的好機會才會這麽快就降臨在你身上喔！」
這裏是窮神長的辦公室。
在這個鋪著榻榻米的昏暗大房間裏，山吹正和窮神長——銀杏麵談。
看樣子，今天似乎就能聽到引頸盼望的窮神長晉升事宜。
「哪裏，非常感謝您的誇獎……！」
聽聞自己的實力備受肯定，山吹的臉上堆起了笑容。
「那麽接下來，我要向你宣布窮神長的升級考試內容。」
聽到考試二字，山吹下意識地幹咽了一口口水。升級考試的內容因人而異，而且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提前曝光，也難怪山吹會緊張成這樣。
「窮神山吹……從明天開始，任命你暫時擔任小學教師一職——這就是你的升級考試內容。」
聽到上司的話，山吹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您、您說要我去當老師……嗎？」
原本山吹猜想的是非常艱澀的筆試，或是考驗極限的重度勞動，怎麽也沒想到竟會被指派擔任教師的職務。
「沒錯。身為神明之長不僅需要領導能力，更需要學習如何讓後生晚輩信賴自己。若是連區區小學的孩子們都管束不了的話，可是無法勝任這個職務喔！」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過我不太有自信能順利教導小朋友——」
說實話，對於科班出身、缺乏現場實務經驗的山吹而言，這種需要溝通技巧的考試實在讓她有點頭痛。
銀杏俯視著站在自己巨大身軀底下、神情遲疑的山吹說：
「我知道……你這孩子做事認真勤快又優秀，但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沒魄力，搞不好當老師還會被不受管束的孩子耍得團團轉哪。」
山吹聽到上司一針見血的中肯評語，隻得默默地點頭稱是。
「可是，正因為深知你的個性上的缺點，我才刻意挑選這道試題……山吹啊，好好成為一個出色的老師，並且從中學習領導技巧吧！」
「是……是的……」
就這樣，忐忑不安的山吹成了神明小學的臨時代課老師。
「別擔心，隻要這次的遠足活動圓滿成功，我就能榮升為窮神長了……！」
山吹在遠足的巴士中為自己加油打氣。
總之，這次的遠足是重要關鍵。山吹期許自己盡全力加油，也希望小朋友們不要發生任何意外，一起歡樂地度過遠足時光。
「啊哈哈，杏子又要吐了——？」
「袋子呢！？欸，快點把袋子拿來！」
「……忍、忍不住了！」
「喂喂，杏子!？你抓著我的圍裙做什麽？不要吐在上麵呀啊啊啊啊啊！」
才沒一會兒功夫，後方座位上那些靜不下來的孩子們又吵得快把車頂給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災難固然讓山吹感到頭疼，不過這或許也算得上是遠足特有的趣味吧。反正這種程度的麻煩處理起來也不怎麽辛苦，小朋友們日後回憶起來也一定別有一番樂趣。
「欸……真正讓人費神的還是那個孩子。」
山吹一邊嘀咕一邊望著單獨坐在位置上的一名少女。隻見少女完全不搭理周遭的同學，自顧自地低著頭把玩某種物體。
「你在做什麽呢？」
山吹從座位上站起，窺探少女手裏的東西。少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嘟嚷著回答：
「問那麽多幹嘛，跟你沒關係吧？」
「你、你這孩子！我不是說過很多次，要稱呼我『老師』嗎！」
少女沒多理睬山吹，隻是冷哼了一聲，繼續做自己的事。
山吹觀察她手裏握著的東西，發現那是一串用引線串在一起的紙筒，全部一共有十幾個綁在一塊兒。看樣子少女似乎正打算點燃那樣物品。
「不會吧，難道你又擅自帶了危險的東西來嗎……？」
「哪有，這隻是普通的拉炮，是派對用的那種小道具啦。我是想說……如果在巴士裏放著玩應該能炒熱氣氛嘛！」
「普通的拉炮尺寸哪有這麽大……？」
「也有人稱這玩意兒叫爆竹囉！」
少女臉不紅氣不喘地答道。
「要是你真的點了，隻怕沒有炒熱氣氛，反而引起軒然大波！總之，這東西老師要沒收！」
山吹一把收走少女手中的爆竹。
「啊……」
「真是的……你這孩子，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這種過分的惡作劇呢！？」
山吹情緒激動地說道。即便如此，少女還是不當一回事地嗤之以鼻道：
「欸——你們這些貧乳神，怎麽就不能體會一下小孩的玩心呢……」
「你說什麽！？貧、貧乳神……！」
少女伶牙俐齒的譏諷讓山吹大受打擊。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被比自己小那麽多的孩子一針見血地戳中偷偷在意的事。
「你、你這孩子……不可以用這種態度對大人說話，知道嗎？」
「……哼！」
少女不悅地把頭轉向一邊，接著便默不吭聲，臉上的表情彷佛是在表示不想再聽到山吹嘮叨的聲音。
「欸……真拿你沒轍……
」
為什麽隻有這個孩子的個性會那麽乖僻扭曲呢？其他的小小神明們明明都是些開朗活潑的好孩子呀！
「呼……」
回想起來，至今總是為了幫這孩子的惡作劇收拾善後而搞得焦頭爛額，真是個麻煩人物。
山吹望著那名板著臉眺望窗外景色的少女——紅葉的側臉，不禁沉沉地歎了口氣。
※
第一天見到班上孩子們的情形，如今想起來都還記憶猶新。
這麽說起來，那個時候也被紅葉搞得一個頭兩個大呢！
「欸……不知道我能不能順利當個好老師。」
報到當天，山吹在走進教室前緊張得全身僵硬。
「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沒錯，首先得打起精神向小朋友們打招呼，跟大家融洽相處才
行。」
服裝儀容……很好！笑容……準備妥當！
山吹用走廊上的窗戶代替鏡子，對自己的儀態做最後確認。深呼吸緩和緊張的心情後，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推開門。
「小朋友們，大家早——」
就在山吹打開門出聲問候時，忽然察覺到狀況有點不對勁。
奇怪了……為什麽門是半掩著的？教室裏的小朋友們又為何會用不安的神情看著自己呢？
「咦……？」
在教室門扉完全推開的那一瞬間，似乎有東西冷不防地發出急遽的破空聲從頭頂上砸下來。
「！」
山吹感覺到危險，緊急變身成靈魂狀態。幾乎在同一時間，某種黑色的物體穿透了她變化成靈魂的身體。
「這、這是……板擦陷阱……？」
原來如此，這種曆久彌新的惡作劇，的確很適合用來歡迎剛到任的菜鳥老師。
可是和一般的板擦陷阱明顯不同的是，眼前的板擦簡直重得不可思議。來勢洶洶的板擦掉到地上後，竟然發出轟然撞擊聲，把山吹腳邊的地板撞得粉碎。
「——噫咿！這種惡質的陷阱擺明是要置神於死地嘛！要是我沒變成靈魂狀態的話還得了嗎！？」
才剛到任學生就送上這麽驚心動魄的見麵禮，山吹不禁嚇得花容失色。這時，從教室一隅傳來少女喃喃自語的聲音：
「呿……居然沒砸中……」
隻見一名劉海長度蓋住一邊眼睛的女孩，一臉掃興地嘟嚷著。
……現、現在的小孩全都是這麽可怕的危險分子嗎？
山吹變回平常的狀態，不安地放眼觀察整個教室。她發現其他的孩子們隻是遠遠地看著那個瀏海很長的少女——「我就說吧，那樣惡作劇太過分了。」「危……危險！」「一點都不好笑哦——?」
得知是單獨作案，讓山吹稍微放心了點。要是剛任教的班級學生忽然串通起來集體霸淩老師，搞得課都上不成的話，或許她真的會崩潰大哭吧！
山吹跨過缺了一角的地板走進教室，努力用和藹可親的口氣糾正少女：
「小朋友，那塊板擦是你放的嗎？以後不行喔，不可以做這麽危險的事……」
豈料，少女隻是懶洋洋地轉過頭來看著她說：
「你好囉嗦喔，有完沒完啊？剛上任就急著說教的老太婆！」
「老、老太婆——！？我的年紀隻有三位數而已耶！？你那樣說實在太過分囉！」
這就是山吹和班上的問題兒童——紅葉的初次邂逅。
兩人初次碰麵後又過了幾天——
值得慶幸的是，姑且不論紅葉，山吹很快就和班上其他的孩子們打成一片了。這或許該歸功於她溫厚又認真的人品吧。
「山吹老師——請問您在目前為止的任務裏，已經處理過多少人類了呢？」
「搞不好老師已經讓數也數不完的人陷入不幸了？」
「偉……偉大！」
每到午休時間，班上的小小神明們都會聚在山吹身邊找她閑聊。
「不……其實老師沒有什麽到人類世界工作的經驗呢！老師平常幾乎都是負責管理在前線工作的窮神，所以……」
科班出神的窮神——山吹苦笑著回答孩子們的問題。
「可是，這麽說的話……老師算是所謂的菁英分子囉？嗯，沒錯吧？山吹老師果然很讓人尊敬呢……」
學生們紛紛用景仰的眼神看著山吹。
不管是以教師或是個人的立場，對山吹而言，像這樣和孩子們和睦相處都讓她感到開心，也覺得很充實。
——要是可以的話，真希望自己也能進入那孩子的心房……
可惜，現實狀況總是不如想象中順利。
某天，有個學生神色慌張地跑來找山吹幫忙。原來是紅葉那孩子又惹禍了。
「老師老師，不好了！紅葉她——」
「怎麽又來了……」
山吹停下和其他小朋友的對話，離席趕往處理。
自己明明那麽努力想和她打好關係，為什麽那孩子卻偏偏一天到晚惹事生非，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呢？
——難道是我沒有教導他人的資質嗎……？
山吹一邊煩惱著一邊趕往走廊，發現外麵看熱鬧的孩子們圍著兩名學生——紅葉以及被她弄哭的浦島太郎神男孩。
一旁圍觀的學生無力阻止紅葉，隻能惶恐地看著兩人之間的發展。
「哎呀，我又不會欺負你，你乖乖的不要動嘛！」
「哇呀啊啊啊！拜托你住手！不管怎樣，請不要把我翻過來啊——！！」
外表和海龜如出一轍的浦島太郎神，如果被翻倒成四腳朝天的模樣，就無法獨力翻回原本的姿勢。
「噗呼呼……」
紅葉伸手抓住拚命掙紮的浦島太郎神的尾巴，說時遲那時快，她竟把仰倒的海龜少年當成陀螺一樣轉著玩。
「噫咿咿咿！快停止啊啊啊！！我的頭好暈喔喔喔喔！！」
「哈哈……不愧是剛打掃過的地板，滑溜溜的轉得好快啊！」
眼前的光景已經不能說是雙方打架，而是單方麵的暴力霸淩。
「紅葉同學！快點住手！」
山吹抓住紅葉的手臂製止她的暴行。紅葉轉頭瞥了山吹一眼，掃興地歎了口氣站起來回話：
「有事嗎？我正忙著在幫他進行特訓呢……」
「這算是哪門子的特訓！？在我看來，他完全不想被這樣惡整呀！」
山吹義正詞嚴地訓誡道。但是紅葉卻躲開她的視線，看著倒在走廊地板上眼冒金星的浦島太郎神少年說：
「所以說我是為他著想，怕他將來被人家翻身還被轉著玩的時候不知所措，才從現在開始幫他鍛煉耐性呀！」
「既然有心要幫他，何不幫他找出如何才不會被翻身的好方法呢！」
像這樣糾正紅葉脫序的行動，已經不知道糾正過幾次了。山吹看著毫無悔改之意的紅葉，不禁感到挫折。
「老師明白了，看來我們之間需要好好地溝通一下。」
山吹暫且把浦島太郎神男孩交給附近的同學照顧，自己則拉起紅葉的手往校舍外麵走去。
校園角落的枝丫形成一處視野遼闊的天然瞭望台。
現在是上課時間，幾乎沒有其他神會涉足這裏。
「這裏的風景很好呢，你說是不是？」
山吹探出身子，環顧遠方的景色。天氣好的時候，似乎可以眺望到很遠的地方。
神明小學座落在神界——高天原最大的一棵神木樹幹上。
神木全長高達數十公裏，光是一根樹枝的直徑也有好幾百公尺那麽粗，從這棵無比雄偉的巨木枝丫眺望的絕景，或許找遍
整個神界也看不到第二處。
「是嗎，我倒覺得這個地方讓人感到鬱悶。」
紅葉一臉沉悶地說。
由於學校本身蓋在非常高的位置，所以就算往下俯瞰也看不見神木的樹根。相對地不但視野極佳，空氣也非常清淨。
山吹自認這裏是和學生深入溝通最恰當的地點。
「好了，紅葉同學，我想你應該知道老師為什麽要帶你來這裏吧？」
「……是啊是啊，我還能不懂嗎？」
紅葉故意不看山吹，自顧自地挖起鼻孔。
「紅葉同學……老師針對的不光是今天發生的事。好比昨天，你也對隔壁班上蒲公英同學的布偶惡作劇吧！」
「誰是蒲公英啊……喔，你說那個戴眼鏡的家夥啊？因為她成天灰著一張臉，所以我好心幫她的布偶畫了個有趣的臉譜呀……用油性麥克筆。」
紅葉得意洋洋地說著，彷佛自己做了熱心助人的事一樣。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好事嗎！那孩子本來就有點心理障礙，如今因為你胡亂塗鴉的關係，又更加深她對旁人的不信任感了！」
「有疑心病的福神將來還有希望嗎？真希望她多一點身為年長者的自覺啊！」
看著紅葉絲毫不知反省的模樣，山吹忍不住提高音量咆哮道：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和其他小朋友好好相處呢！？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
聞言，紅葉忽然嗤嗤訕笑起來。出乎意外的反應讓山吹不覺慌了手腳。
「老、老師有說錯什麽嗎？其他同學們彼此都處得很融洽呀……」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是窮神啊，這點道理你應該也懂吧？」
紅葉低聲嘟嚷著，同時把視線從山吹身上移開。
她望著纏繞在自己右手臂上的繃帶繼續說：
「窮神的使命是為他人帶來不幸……所以天生注定得當一個被所有人嫌棄、疏遠、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不是嗎？既然這樣……既然這樣的話，我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什麽好朋友！」
說完，紅葉抬起頭激動地瞪著山吹的眼睛。
「紅葉同學……」
麵對紅葉突如其來的激昂魄力，山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而紅葉撂下這段話後，便徑自背對山吹走回校舍去了。
「不是的，紅葉……不是你想的那樣……」
獨自留在現場的代課老師臉上露出沉痛的表情，身影看起來失落無比。
當天晚上，這位代課老師找了幾個朋友一起在酒館藉酒澆愁。
「欸……果然沒有那麽順遂呢……」
三位神明照慣例在這間鬧哄哄的大眾居酒屋裏召開姊妹們的聚會，她們一邊小酌，一邊聽著山吹辛苦的牢騷話下酒。
「山吹你啊，真是有夠嗆的。我記得上禮拜你才說因為那孩子的關係，害你被家長會請去喝茶，拚命道歉到腰都快直不起來，不是嗎？」
一旁的疫病神花梨，在喝酒的同時也不忘設身處地為好友分憂。
「喔喔……你說的是她和閻魔大王家的女兒起爭執的事嘛！那孩子就是這樣，連那種對象都敢毫不避諱地去找人家碴……說實話……她不怕，我都快嚇死了。」
「臭小鬼，殺了她殺了她？」
另一位好友——死神莓吟吟笑道。山吹聽完更加哀怨地歎了口氣說：
「怎麽可能殺學生嘛……唉，我果然不是適合教導小孩的料……」
山吹眼眶泛淚，舉杯把杯中物一仰而盡。
今天一整天，她都在煩惱紅葉的問題。
「欸——別這麽說，事情不全都是山吹你的錯呀！」
「打起精神嘛，山吹——」
兩位好友紛紛出言安慰她。
「我想那孩子之所以會那麽乖僻，大概是因為個性早熟的關係吧……她一定是把很多事想得太嚴重了啦！」
「真的嗎……」
的確，像紅葉一樣年紀輕輕就裹著抑製不幸能量繃帶的孩子相當罕見，說她早熟也有一番道理。
「像我們這種神明，由於專司為人類帶來災厄的職務，所以在某個年紀的時候都會對自己的存在意義感到疑惑，不是嗎？」
「嗯……仔細想想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照道理說，通常都是等到再大一點，累積各種實務經驗後才會遇上這些煩惱。那個孩子隻是比別人早一點罷了……我這麽說或許很奇怪，但那孩子也算是個不幸的窮神呢！」
原來如此。光是擁有大量不幸能量，卻無法體會窮神真正的使命……這樣的確可能因為對自己的存在意義過於煩惱而崩潰。
「莓一定輕輕鬆鬆就能斬斷那種煩惱。」
「斬斷斬斷——！」
「要是她像莓一樣，個性這麽直爽易懂就好了……」
花梨幫忙下了個結論：
「總之呢……既然知道那個叫紅葉的孩子是刻意扮演惹人厭的角色，那麽山吹你能做的，就是以過來人的身分教導她窮神的存在意義。不過……前提是那孩子也得願意敞開心房，否則一切都甭談囉！」"
「難就難在這裏呀……」
山吹感到無能為力。曾經被紅葉拒於千裏之外的挫折經驗，讓她不由得裹足不前。這時莓忽然用開朗的聲音說：
「嗯——可是，不是有那個嗎？遠足！」
「啊……的確是有這回事。」
山吹接受考試在小學擔任教職的期間，最後還有一項活動——探訪神界各地名勝的一趟遠足。旅行有著跳脫日常生活的氛圍，或許不失為與紅葉拉近距離的好機會。
「喔，聽起來不錯嘛！孩子們在遠足時想必也會比較興奮，應該可以藉此打成一片吧？」
聽了兩位好友的鼓勵，山吹笑逐顏開地回應：
「你說得很對，我會趁遠足時努力試看看的……真的很謝謝你們兩個。」
「欸，幹嘛這麽見外呢！朋友有煩惱時，本來就該互相幫忙呀！」
山吹很慶幸上天如此眷顧自己，讓自己能得到這兩位摯友。
「……別管那些了，你們聽我說喔！我最近新交了一個男朋友，雖然出手闊綽大方，可是感覺好像有戀母情結耶！」
「哈哈哈！切了切了，連他媽一起切了？」
結果當天一直到早上，花梨都在滔滔不絕地抱怨情場上的煩惱。遇到這種狀況，山吹也不禁懷疑自己到底交到損友還是益友。
「沒錯，這次的遠足正是卸下紅葉同學心防的好機會……」
山吹嘀咕著。她看著獨自坐在位置上、眺望著巴士窗外風景的紅葉，試圖從她的表情找出搭話的最佳時機。
如果能順利把窮神的真正意義教導給她，消除她內心的誤解情結的話，這孩子一定會從乖僻的問題兒童變成好孩子。
「有事嗎？還是我的臉上沾到東西了？」
「咦？唔，沒有呀……」
看來自己似乎因為過度在意而表現得太明顯了。
山吹移動到紅葉旁邊的位置坐下，盡可能用輕鬆自然的態度開口道：
「咳咳……對了，紅葉同學，老師想跟你聊聊窮神的工作，還有其背後的意義……」
聽到山吹的話，紅葉毫不掩飾地露出厭煩的表情。
「拜托，連在遠足途中都要補課嗎？饒了我吧！」
「可、可是，這件事非常重要呀——」
「不用你操心了。就各種意義來說，我將來想成為的是胸襟寬廣的女人，所以用不著你這個洗衣板貧乳神來教導我。」
唔唔
……這個小丫頭……！
山吹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差點爆發的怒氣，消沉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雖然這次沒有辦法順利與她溝通，不過沒關係，遠足之旅才剛開始，之後還有很多機會。
※
「各位同學，這裏是使魔們聚集在一起、學習如何輔助神明工作的地方喲！使魔學校和我們的學校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相信各位同學一定會覺得很新鮮有趣。」
載著小小神明們的遠足觀光巴士，到達第一個目的地——使魔們的訓練學校。這裏也是神界設施之旅兼社會科參觀教學的第一站。
「噗哈哈?好老舊的地方喔?」
「我們學校也好不到哪裏去呀！」
使魔訓練學校的校舍，是一棟被蒼鬱森林圍繞的木造平房。建築物本身已有好幾百年曆史，是棟古色古香的典雅建築。不過在神明的世界——高天原裏，這種曆史悠久的建築其實並不少。
「各位同學，注意一下。請大家一起看看這個窗戶裏麵。」
山吹離開巴士後就一路負責為孩子們導覽的工作。
這是間專為布偶大小的使魔設計的學校，所以比神明小學還要小一點，看起來就像模型或是透視畫作的感覺。
「可……可愛?」
學生們往窗戶中窺去，隻見校舍裏的空間被隔開成好幾間教室，裏頭全都是布偶在上課。
「喔喔，原來使魔還有這麽多種類呀！你們說，是不是很多呀？」
除了貓、狗、狐狸一類明顯易懂的動物型使魔之外，也有蛇、蝙蝠、甚至水母等較罕見的類型。
「你們快看！他們不知道在做什麽耶？」
小小神明們似乎對使魔候補生的訓練課程感到很有興趣。課程內容包括把各種道具收納到身體裏的實際演練課程、鍛煉敏捷行動力的基礎體能訓練、提升筆談速度的速寫課程等等，和教導一般學問的學校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
「話說回來，他們好安靜喔！跟我們上課時的情形完全相反嘛！」
「想也知道，因為使魔本來就不會說話呀?」
隔著窗戶觀察使魔候補生們的上課情形，發現他們全都非常認真。不過使魔們這麽有秩序的理由，不光是因為他們無法說話而已。
「魔、魔鬼教官……！？」
隻見一隻比其他使魔足足大上一倍的熊貓布偶，正用嚴峻的神情指導候補生們。他散發出的威嚴連在窗外旁觀的小小神明們都感覺得到。
「那是我的使魔，叫作洎夫藍。他也是這裏的畢業生喲！」
山吹邊說，邊看了長久以來陪伴自己執行任務的好夥伴一眼。山吹在神明小學接受窮神長升級考試的期間，他也被分派到這所學校來擔任候補生們的教官。
「好威風的使魔喔……不愧是山吹老師。」
教室裏的洎夫藍似乎聽到外頭稱讚的聲音，臉上不禁微微露出欣喜的神色。
「我也好想要那麽厲害的使魔喔！」
「搞不好喔！說不定呀……這些使魔裏麵，就有各位同學將來的好幫手呢！」
山吹笑吟吟地說。小神明們聽了，紛紛睜大眼睛打量這群未來的使魔們。
「喔喔——那邊那隻無尾熊看起來挺不賴的耶？」
「我看看……啊，那隻兔子滿可愛的呢！咦……？為什麽他要瞪我呢？難道他不是兔子嗎？你們說，他到底是不是兔子嘛？」
另一方麵，校舍裏的使魔候補生們也對在操場上觀察自己的小小神明感到好奇。不過要是有誰分神偷瞄外麵的話，就會立刻遭到教官洎夫藍的斥責。
「為了不要打擾課程進行，似乎也差不多該離開，到下個地方去了。」
正當山吹嘀咕著盤算時，那孩子又闖禍了。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
在距離訓練學校校舍不遠處，忽然傳來好幾名學生的尖叫聲。
「怎麽了？」
不安的山吹趕往傳出騷動的地方一探究竟，沒想到居然目睹了非常駭人的光景。
「好啦……手術時間到囉——」
『……！』
隻見紅葉強押了一個在操場上運動的使魔候補生，把他壓倒在運動場的地麵上，並且用手裏的手術刀活生生地切開使魔的腹部。
「喂，紅葉！快住手！」「欸欸欸！你做得太過火囉？」
被壓製的小熊布偶沉默地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他的腹部被紅葉毫不留情地切開，從裂縫中迸出大量的棉絮填充物。看到這有如恐怖電影般慘絕人寰的景象，圍觀的學生們紛紛淒慘地驚聲尖叫起來。
「紅葉同學！？你在做什麽！？」
山吹連忙搶上前去，一把從紅葉手中奪下手術刀。此時被紅葉壓在身體下的小熊布偶早已翻著白眼不斷抽搐了。
「又沒什麽。我隻是好奇這些家夥們肚子裏的構造，所以做個實驗罷了。」
「實、實驗？你到底做了什麽？」
「因為還剩下一點爆竹沒用完，所以就點火放到他的肚子裏……」
「你實在太過分了
」
「有那麽誇張嗎？又不會要了他的命。」紅葉一如往常，滿不在乎地答道。
由於使魔們擁有特殊的身體構造，所以這種程度的傷害的確還不礙事。但是並不能因為這樣就輕易饒過紅葉。
山吹嚴厲地瞪著她吼道：
「紅葉同學！」
「幹嘛？你想告訴我醫生遊戲有年齡限製，是大人的特權嗎？」
紅葉不滿地嘟嚷著。山吹氣得麵紅耳赤地駁斥她：
「老、老師不是在跟你說這個！重點是，你怎麽可以對還是候補生的使魔胡作非為呢……！要是因為你的關係害得這個孩子找不到主人，紅葉同學……你負得起責任嗎！？」
另一方麵，兩人腳邊的小熊布偶忍著痛楚拿起紙筆寫了『根本不痛不癢……！』的一行字。他遭到紅葉這麽過分的對待卻毫不害怕她，甚至還以挑釁的態度響應，可見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使魔候補生。但是兩件事不能拿來相提並論。
「最壞的狀況下，他可能得一輩子以棉花露在肚子外麵的模樣過活耶！」
一想到那樣的使魔是否能順利找到主人，山吹不禁感到沉痛不已。
不料紅葉卻是冷哼了一聲，接著說？？
「知道了知道了，我負責把他修好可以了吧？而且……要是他真的找不到主人的話，我會負起責任讓他當我的使魔。反正我天生是個討人厭的家夥，也沒想過要讓別的使魔喜歡我。」
紅葉雖然冷冷地撂下這番話，不過話語中卻透露著些許寂寞。
「紅葉同學……」
她轉身背對山吹，帶著那隻棉花外露的布偶獨自離開其他孩子們的隊伍。接著嘀咕起「哦——你說你叫熊穀啊？」之類的話，並且取出針線包開始處理使魔的傷勢。
「這孩子，為什麽總是如此頑固呢？」
山吹默默看著紅葉用笨拙的手法為布偶縫合腹部。
明明下定決心要在這趟遠足期間和紅葉打好關係，但不知為何竟連話都搭不上邊。山吹為這找不到解答的難題不斷煩惱著。
※
山吹因為學生在使魔候補生身上留下瑕疵的事件，在使魔訓練學校的教官麵前不斷低頭道歉。
可是這天紅葉的惡作劇並未就此劃下句點，山吹後來還為她鞠躬道歉了兩次。
第二次事件發生在午餐時的高級日式餐廳。紅葉趁廚師不注意時偷溜進廚房，擅自烹飪店裏的食材。由於她做的料理全都被不知情的學生們吃進肚子(而且意
外地非常美味)，所以沒有釀成什麽災害，不過還是被店家嚴厲地斥責了一頓。受到牽連的山吹和紅葉一起餓肚子挨罵，任憑她個性再隨和，也不禁感到有些挫折。
至於第三回，則是下午前往福神界參觀幸福能量儲存設備時的事。紅葉趁人不注意擅自亂轉儀器，差點讓難以估計的龐大幸福能量散布到人類世界去。幸虧工作人員在千鈞一發之際察覺異狀，才避免了一場足以造成天下大亂的災難。想當然耳，山吹在事後還是免不了要淚眼汪汪地跪伏在地上鄭重謝罪。
好不容易終於結束多災多難的第一天行程，抵達下榻的福神界溫泉旅館了。山吹坐在旅館大廳的休息區，獨自黯然歎氣。
「欸……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解開那孩子的心防呢？」
雖然今天一整天搞得身心倶疲，和紅葉的關係卻依舊毫無進展。不僅如此，山吹覺得似乎被她愈演愈烈的惡作劇整得比平常還要辛苦。
看到山吹滿臉倦容的沮喪模樣，不忍心的學生們——和山吹、紅葉同為窮神的小小神明們紛紛上前來關心她。
「山吹老師，您不要太難過啦！紅葉那家夥原本就是那副德性啦……一直為她操心的話，您會先累垮喔！」
首先搭話的是黑百合——穿著圍裙洋裝的小窮神。或許是自己擔心紅葉的態度太明顯，就連這些孩子們都看得出來了。
「可是，老師還是無法放下紅葉同學不管呀！雖然她嘴巴上說『不想和任何人當好朋友』，可是她之所以會不斷惡作劇，應該是想讓別人了解她內心真正感受的表現吧……如果單純隻是想被討厭的話，大可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就好啦！」
「是啊有時候會看到她露出孤獨寂寞的神情呢！」
「孤……孤獨？」
一旁的楓和杏子也跟著表示讚同。這些平常看起來我行我素的孩子們，其實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紅葉這個同班同學呢！
「我、我們並沒有想要排擠她的意思喔！相反地，當她做些有趣的惡作劇時，我們也很想和她一起同樂……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被她拒於千裏之外……」
黑百合傷腦筋地說。
『刻意扮演惹人厭的角色』——山吹的腦海裏浮現出好友花梨說過的話。
隻要找到適當的契機，或許紅葉也可以和其他孩子們處得很融洽呢！想到這裏，山吹忽然覺得心情輕鬆許多。
「各位，謝謝你們。希望今後你們也能把紅葉同學——」
把紅葉同學當成好朋友——正當山吹打算拜托孩子們與她好好相處時，刹那間，大廳中忽然有人放聲大叫。
「老師！不好了、不好了……！紅葉……紅葉她……」
驚慌失措地跑進大廳的是綾目——擁有一頭烏黑長發的小窮神少女。
「怎麽了？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說。」
「紅葉她……她不見了！」
綾目鐵青著臉說出這個消息。
「怎麽會呢……難道她跑到旅館外麵去了嗎？老師明明再三叮囑過大家，絕對禁止擅自外出呀……」
這間溫泉旅館最大的賣點，就是從客房和露天溫泉都可以欣賞到森林雄偉景致的野趣。
但是換個角度想，這同時也代表旅館周圍仍然存在著許多自然界原始的危險。高天原是八百萬神明生息的聖域，連一草一木都具有神性，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我得馬上去找紅葉才行！」
「老師！？」
山吹先安撫小小神明們，讓他們在旅館中等待，接著便獨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奔出大廳。
但願她不要釀成大禍才好……
「呼呼……讓我來找找看有什麽新鮮的玩意兒。」紅葉漫步在森林裏，一麵東張西望地探索一麵津津有味地吃著零食。
那是座有點陰森的森林，不時還會聽到野狗等生物的遠吠聲。這時夕陽的餘暉已差不多消失了，森林深處的視野變得相當昏暗。
但是紅葉的步伐卻沒有絲毫擔心遲疑的感覺。偷偷跑出來尋找惡作劇材料的她，當然希望盡量避人耳目。
「我想想看，接下來要試試哪種惡作劇呢……幹脆抓條蛇扔進旅館的溫泉裏吧！」
紅葉賊賊地笑著，開始著手仔細搜尋附近的樹叢或林木暗處。像這麽鬱鬱蒼蒼的一片森林，總能找到一兩條蛇……不，搞不好還能意外地找到更加新奇有趣的生物呢！如果把那家夥抓回旅館的話，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吧！紅葉開始想象同班同學還有那個代課老師驚慌失措的表情。
「話說回來，下午真是完成了一場傑作哪！大家看到我把使魔的肚子剖開時的表情實在太經典了……嘻嘻……」
紅葉一邊咀嚼零食，一邊笑著自言自語。但是她的眼神裏卻沒有笑意，而且表情看起來也有種莫名的寂寥。
這是預演……沒錯，一切都是為了將來預先演練而已。
紅葉認為替人類帶來不幸的窮神，注定會被輕蔑、討厭，所以對她而言，和其他人融洽相處隻會造成自己的重擔而已。
其實剛聽到有年長的窮神要來學校擔任代課老師時，紅葉和其他人一樣也懷抱著些許期待的心情。她想，要是那個人的話，一定有辦法理解自己的心情……自己內心的痛苦煎熬才對。
怎知那個叫山吹的洗衣板窮神竟然和其他人一樣，盡會千篇一律地說些「大家都是好朋友」之類的話。
「誰會相信那種天真的家夥說的話啊……」
正當紅葉板著一張臉繼續漫步在森林裏時，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
「……奇怪？」
不知為何，原本拿在手上的零食居然整袋不見了。紅葉放眼搜尋四周的地麵，確定自己並沒有不小心落掉。
喀滋喀滋！
這時，紅葉突然聽到背後有疑似咀嚼零食的聲音。她回頭一看，疑惑地皺眉嘀咕道：
「熊？」
原來有一頭幼熊正站在紅葉背後，津津有味地把零食不斷送進口中。
起初紅葉還以為是白天那隻小熊布偶變身來嚇唬自己，但定睛一看，發現眼前的熊身上披覆著皮毛，是一頭如假包換的野生熊。
「喂，你這家夥，還有零食的話就快點交出來。」
眼前的熊忽然態度囂張地說起話來。從流利的語言能力可以判斷它不是尋常的熊，不過這時紅葉因為惱火幼熊目中無人的口氣，所以無心顧慮那麽多。
「嗄……？擅自搶走別人的零食，竟然還得寸進尺地要更多。你這隻熊的膽子不小嘛！」
由於紅葉完全把山吹『零食最多隻能買三百圓』的叮嚀當耳邊風，所以就算把手邊的零食稍微施舍一些給這頭熊也無妨。
不過紅葉的自尊心很高，她不要乖乖地把零食拱手送給如此無禮的家夥。
「看你頭上的布條寫著『貧』，你八成是窮神吧？聽好囉，本大人是居住在這座森林裏的偉大神明，所以你這個窮神要是不想遭到報應的話，最好馬上交出身上所有的零食！」
熊挺起胸膛，作勢威嚇紅葉。
雖說是幼熊，但畢竟是野生的熊，個頭比隻是小孩的紅葉足足大上一倍有餘。憑它龐大身軀散發的壓迫感，普通的孩子若是被它這麽恐嚇，或許早就嚇得哭出來了。
「……」
紅葉不屑地對幼熊的態度皺起眉頭。
但就在瞬間，她的臉上忽然閃過靈光乍現的表情，接著便佯裝出很害怕幼熊高大身軀的模樣，好聲好氣地說：
「哎呀哎呀，我完全不知道您是這麽偉大的神明，請恕小神失禮了。我馬上把身上所有的零食都奉獻給您，還請您饒我一命。」
說
完，紅葉窸窸窣窣地從背包裏拿出巧克力、糖果等各種零食，哈腰低頭地雙手奉上給幼熊，同時臉上還堆滿了笑吟吟的客套表情。
「嘿，難得你有這片心意。你可以走了。」
幼熊滿意地點點頭。
它接過零食後便開始大快朵頤，似乎完全對紅葉失去了興趣。
看著幼熊的反應，紅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她趁幼熊專心吃零食的時候繞到它背後——突然縱身撲到它身上！
「有機可乘！」
「噫咿咿！？」
幼熊馬上發出慘叫聲。隻見紅葉從背後用兩隻手臂繞住幼熊的脖子並用力勒緊——這是叫作裸絞固定技的招數。
「你這家夥，剛剛那張嘴巴不是很瞧不起人嗎……哼，乖乖給我倒下吧！」
幼熊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隻能拚命掙紮。任憑它再怎麽想反擊，礙於熊天生手腳短，所以無法夠到背上。
「可惡，臭窮神！竟敢欺騙本大人！」
紅葉攀在胡亂掙紮的幼熊背後，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
幾分鍾後，落敗的幼熊被紅葉五花大綁，懸空吊在附近的一棵大樹上。帶在背包裏那條原本打算用來惡作劇的繩索，意外地在此時派上用場。
「嗬嗬嗬！也不想想自己隻是隻畜牲，竟敢對我紅葉大人大放厥詞。活膩了嗎？」
紅葉露出與小孩身分相差十萬八千裏的可怕神情，凶神惡煞地對幼熊興師問罪。另一方麵，被吊起來的幼熊則淚眼汪汪地說：
「混賬東西……！居然把本大人整成這樣，你一定會後悔的！」
「是喔，那你倒說說看要怎麽讓我後悔呀？哈……辦得到的話盡管來呀！」
再怎麽看，眼前的幼熊都不像有辦法自行脫困。於是紅葉無視於那喪家犬般的挑釁，徑自計劃起該如何對這隻熊惡作劇。
「就這樣把你吊起來搔癢搔到快死掉也不錯……嗯，用褪色劑把全身的熊毛染成金色的主意也很棒呢……」
紅葉嘻嘻低語，露出嗜虐的可怕笑容。
「可、可惡……！我警告你，本大人是偉大的山神！憑你一個沒出息的窮神，不要太囂張喔——！」
「沒出息……的窮神？」
聞言，紅葉不禁疑惑地皺起眉頭。
「對呀！老爸曾經告訴過我，窮神隻會替人類帶來不幸，是一群無能、低賤的神明！像這麽沒出息的低等神明竟敢欺負本大人，等著吃不完兜著走吧！」
聽完幼熊的解釋，紅葉感到內心湧起一股無法自抑的衝動情緒。要是衝著她個人，罵她是臭小鬼也好、矮冬瓜也罷，不管如何被愚弄，紅葉都不會放在心上，都還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無法原諒的是，幼熊竟然說窮神——自己下定決心要犧牲奉獻的使命——的壞話，紅葉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到頭來不隻人類，就連其他神明也覺得窮神是晦氣惹嫌的存在，想要貫徹這份使命，果然得背負著孤獨高傲的十字架。這時，代課老師那句『大家都是好朋友』再度閃過腦海，紅葉不由得悻悻然地咂舌道：
「看吧……果然跟我說的一模一樣……！」
「咦？」
紅葉抬起頭，用冰冷的眼神瞪著滿臉疑惑的幼熊說：
「你說得對……我是窮神……所以既然被我抓到，我就要讓你嚐嚐世界上最不幸的滋味……！」
至今，紅葉從未用這麽冷酷無情的聲音說過話。
「噫咿咿……！」
幼熊不禁被紅葉的魄力震懾得渾身發抖。
「嗚唔哇啊啊啊！要是老爸知道的話，他一定會馬上幫我解決掉你這家夥的！」
「嘿……居然搬出老爸來嚇唬人啦，你丟不丟臉啊——」
紅葉望著放聲哭喊的幼熊搖頭興歎。不料就在這時候，周圍一帶的林木忽然窸窸窣窣地搖晃了起來。
「唔，怎……怎麽搞的？」
隨著轟然巨響，地麵驀地開始劇烈震動。紅葉在強烈地震的搖晃下失去平衡，單膝跌跪在地上。
「那是什麽——！？」
紅葉眼前出現了非常不得了的畫麵。
一座山動了起來。遠遠的從森林另一邊，有一座隆起的小山正發出震天價響的聲音，撞倒林木朝這裏直奔過來。
「老爸！」
幼熊眼睛一亮，抬頭望向移動中的小山。
「啥……你老爸？你說那個東西嗎？」
紅葉凝神仔細一看,發現原來那並不是座小山，而是熊——身上布滿黑亮皮毛，肌肉糾結隆起，有著一雙銳利鉤爪的——龐大巨熊。
「是誰惹我家寶貝哭的！？是你嗎？是你這混賬嗎——吼吼吼吼吼！」
巨熊用憤怒的眼神射向紅葉，接著發出像火山爆發般的野性咆哮聲。
「……好大！」
突然目睹熊神超乎想象的龐大身軀，紅葉不由得愣住了。她從未見過像眼前的巨熊這麽巨大的生物，就連很久以前看過的窮神長都比它還要小一號。
巨熊不顧紅葉驚魂未定的神色，徑自揮舞起巨大的右臂。
「嗝……！臭小鬼啊啊啊啊啊！我要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
「慘了！」
熊神似乎是喝醉了，它一邊打嗝，一邊將高舉到數十公尺高空的巨大熊掌猛然砸落。
在強力一擊之下，不但紅葉立足處一帶的樹木應聲粉碎，地麵也被鑿出大洞，驚人的威力讓地形在瞬間完全變了個樣。
「這算哪門子的小小教訓啊！？這頭熊有點不妙喔……」
紅葉在千鈞一發之際緊急變身成靈魂狀態逃過一劫。好強如她，也不想和這種拔山倒樹的怪物正麵杠上。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紅葉保持靈魂狀態，在空中一個打轉掉頭便逃。雖然耳邊還聽得到巨熊追趕上來時發出的怒吼聲，不過由於紅葉能禦空飛行，所以在速度上比較占優勢。
「給我站住！臭小鬼！」
「咧——誰要等你啊。」
紅葉一口氣加速，頭也不回地逃離現場。
「拜托……爸爸居然出來插手管小孩吵架，真是名符其實的怪物家長哪！」
※
紅葉全力逃竄，在森林裏飛行了好幾十分鍾。好不容易，終於擺脫掉背後巨熊窮追不舍的身影。
「呼……呼……終於擺脫掉那個老爹了。」
紅葉決定暫且休息片刻，於是解除靈魂狀態變身，氣喘籲籲地調整呼吸。
「說也奇怪，為什麽我還沒飛出森林呢？」
自己的確是從遇襲的地方筆直朝旅館的方向飛，可不知怎麽總是無法飛出森林。不僅如此，現在已經完全迷失了回旅館的方向。
「唔……記得在設定上，我應該沒有路癡這個特征吧？」
紅葉再度仔細察看四周，赫然發現森林的樣貌似乎和自己來的時候有著些許的出入。
「這裏的樹木原本是長這樣嗎……？」
她放眼往身邊的林木望去，隻見有些樹幹扭曲得很不自然。有些樹變成高大得不可思議的參天巨木，還有會笑的樹果等等，儼然已經變成一座異常的森林了。
該不會是在逃走的過程中不小心迷路，闖進奇怪的地方了吧？
「雖說太陽下山後天色變得很暗，但是會這麽容易就搞錯方向嗎……」正當紅葉思索哪邊才是通往旅館的正確方向時，腳邊又再度興起強震，蟲然地鳴響徹耳膜。
「哇！現、現在又怎麽了!？」
地震的威力比剛才更加強大，不多久，森林的地表隨著巨響應聲裂開，許多植物紛
紛陷入地麵乍現的巨大裂縫中。
「噫咿咿！喂喂……這可不能鬧著玩啊……！」
紅葉連忙拔腿逃離現場。大地崩裂的情形愈發不可收拾，幾乎快要把森林整個吞沒了。
好不容易逃過地裂浩劫，幾秒鍾後再回神一看，眼前竟出現一道深達好幾百公尺的絕壁斷崖。
「森、森林裏怎麽會冷不防地塌陷出斷崖……？難道這也是那頭熊幹的好事嗎……！？」
如果它真是森林之王等級的神明，那麽擁有改變自然景觀、控製森林地形的威能也不奇怪。搞不好自己之所以遲遲無法脫離森林，也是因為它在背後操控地形的緣故。
「那頭熊好像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我呢，幹嘛對小孩這麽認真啊」
「抱歉喔，我們北海道棕熊就是這麽偏執的動物啦……！」
紅葉驚愕地回頭察看，赫然發現龐大的黑色小山就聳立在她背後近在咫尺的地方。
對方舉起懸掛在腰間的酒瓶仰頭喝了一口，接著俯視紅葉笑道：「嗝！被我找到囉，你這個臭小鬼頭……！」
巨熊露出猙猛的表情睥睨紅葉，並且揚起銳利的鉤爪奮力揮落。
「唔！？」
紅葉實時反應，變身成靈魂狀態想閃避熊的右爪攻擊。但來不及完全開，肩膀上登時傳來一陣劇痛。
「好痛……！」
說實話，熊神能自由操縱自然界，是個非常麻煩的對手。目前的狀況對紅葉而言非常不利。
「糟糕，實在太不走運了！」
紅葉流著冷汗，努力與巨熊拉開距離。隻見熊神已經完全殺紅了眼，事到如今，似乎已經沒有請求它原諒的餘地了。
不過就算如此，紅葉還是沒有絲毫後悔和想認錯的意思。因為紅葉還沒辦法原諒它——把自己……還有其他窮神當成笨蛋輕蔑的幼熊。
「話是這麽說，但現在乖乖被殺的話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還是逃命要緊！」
紅葉按著疼痛不堪的肩膀，再度遁入森林深處。
至少自己占有速度上的優勢，先一邊逃跑一邊尋找反擊的機會吧……
「可惡，臭小鬼又溜了……！沒關係，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抓到你！」
聽著背後傳來的叫囂聲，紅葉不由得有點感到恐懼。
「呼……呼……那個老爹，真是有夠頑固。」
紅葉戰戰兢兢地在巨熊看不見的森林裏逃竄。逃著逃著，忽然聽見有誰沒出息地正在呼天喊地的聲音。
「救、救救我啊！老爸！」
原來是剛剛被紅葉逮住的幼熊在慘叫。從它還和之前一樣被繩索吊在半空中動彈不得的模樣看來，八成是被自己的父親遺忘了吧。
「那個老爹太扯了吧，居然弄錯優先級。」
在接二連三的強烈地震之下，承受幼熊體重的枝幹目前已經快要折斷了。現在森林裏的地麵到處崩裂，形成許多巨大的斷崖，要是樹枝一折斷，幼熊馬上就會倒栽蔥地掉進眼前的萬丈深穀。
「嗚唔，我好害怕喔……」
這對父子還真傷腦筋。熊爸爸原本的用意是想教訓欺負幼熊的人，沒想到失控暴衝後竟然不知不覺地使自己的孩子陷入危機。
「有些大人就是目光短淺哪！」
正當紅葉嘟嚷著說嘴的時候，支撐幼熊的枝丫發出脆裂的聲音，眼看就要折斷了。
「噫咿咿咿咿咿！」
被吊在半空中的幼熊望著眼前深不見底的斷崖，忍不住慘叫起來。
這個懸崖的寬度和深度都非同小可。目前因為天色已暗，無從分辨穀底有多深，但可以確定的是——掉下去的話肯定沒命。
「要掉下去了呀啊啊啊啊！」
樹枝啪地應聲折斷，幼熊整個往下墜落。
「唔！」
電光石火之間，紅葉伸出手臂，緊緊拉住綁在幼熊身上的繩索。
「唔喔喔……好重！」
幼熊的身體停在半空中，支撐它身體重量的隻剩下一條繩索，以及紅葉纖弱的手臂。
「你、你是……剛剛的窮神！為什麽……！？」
幼熊抬起頭疑惑地望著紅葉問道。
「你這家夥膽敢忤逆窮神，所以……要是我不親手……親手替你帶來不幸的話……就沒有意思了……！讓你在這種意外事件中吃苦……還不足以讓你明白窮神的……可怕啊……！」
紅葉用盡吃奶的力氣，奮力想把繩子往上拉起。不過對像紅葉這樣的孩子來說，光是撐住比自己大上一倍的巨大幼熊就已經非常吃力了。
「不是我愛說，那隻熊神也太亂來了吧！居然害兒子也受到牽連，到底在想什麽啊……！」
懸空吊在崖邊的幼熊神情焦急地回應：
「老爸變成那樣就沒人阻止得了他了。之前他喝醉酒和老媽吵架的時候，還一口氣掀翻掉半座森林哩……」
「呃……有這種老爸真是辛苦啊……」
在雙方你一言我一語的同時，紅葉小小的身軀繼續不斷被沉重的幼熊往崖邊拉近。她牢牢抓住繩索的手掌，此時已然滲出鮮血了。
「狀、狀況好像有點不妙耶……」
紅葉焦急地說道。不過更糟糕的是，在危急的情況下背後居然傳來熊神咆哮怒吼的叫聲。
※
同一時間，山吹正為了尋找紅葉的下落在森林裏到處搜索。
太陽下山後已經過了很久，一想到年幼的孩子在這麽危險的森林裏獨自徘徊，山吹不禁擔憂得心煩意亂。
「剛才這一帶傳來地鳴的聲音，我有不祥的預感……」
目睹忽然出現的斷崖哨壁和樹木被摧折撞倒的痕跡，還有某種巨大生物暴動的氣息，山吹心想森林裏八成正在上演一場非常棘手的災難。
「紅葉同學，你到底在哪裏呀……？」
剛開始山吹還能照著線索——紅葉吃零食時掉落的碎屑和包裝紙——設法追蹤她，但是自從發現紅葉落在地上的背包後，就隻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不知該從何找起。
「看這背包裏裝著大量的零食和惡作劇用的道具，應該是紅葉同學的持有物沒錯。」
爆竹、刀子、還有沉甸甸的超重量級板擦——背包裏裝滿了各式各樣不知用途為何的惡作劇道具。
「雖然很想把紅葉同學叫來好好開導一下攜帶危險物品的問題，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找到她本人呀……」
刹那間，再度掀起一波天搖地動的大地震，野獸的咆哮聲轟然響徹整座森林。
山吹定神一看，發現一道像小山一樣龐大的黑影。
「那、那是——熊神大人？」
從山吹的立足處可以看到巨大的熊神正憤怒地不斷咆哮，並且失控地摧折林木。看它那龐大的身軀，應該是個力量取之不竭的粗暴神明吧？不僅如此，它恐怕還是這座森林的主宰。
「不會吧……難道紅葉同學招惹那位熊神大人不高興了嗎——」
憑那孩子豐富的惡作劇前科，很有可能已經引發最糟的狀況。得分秒必爭地趕去營救紅葉才行。
山吹變身成靈魂狀態，竭盡所能用最快的速度趕赴熊神身邊。
「熊神大人！請您冷靜一下，聽敝人解釋！」
山吹縱身擋在熊神的跟前叫道。
「吼喔喔喔喔！可惡的小鬼頭，從剛剛就一直東逃西竄的！」
豈知熊神完全不看山吹一眼，自顧自地踩著巨大的腳步向紅葉步步進逼。
「嗝……！你給我用身體好好記住，惹火本大人會有什麽下場！」
熊神舉起腰間的酒瓶仰頭灌了一口酒。或許是
因為喝醉的關係，感覺它完全沒聽到山吹製止的聲音。
山吹不經意往熊神的視線前方望去，赫然發現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少女——紅葉就在眼前。
紅葉似乎正忙著把某種垂吊在山崖間的東西拉起來，一時之間無暇分神，沒聽見山吹的聲音。
「紅葉同學！」
「煩死啦！你老爸真是個會給人添麻煩的神明耶！」
紅葉一邊咆哮，一邊瞪向逼近到背後不遠處的熊神。
眼看危險迫在眉睫，紅葉居然完全沒有要逃的意思。這時從她雙手滲出的鮮血，已經延著繩索滴落到幼熊所在的地方了。
「窮、窮神……你這家夥，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快點自己逃命吧！」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能拋下你不管呀！再說，如果現在沒成功救起你，才真的會被你老爸碎屍萬段哩……」
原來紅葉正打算從懸崖裏拉起一頭幼熊——山吹看到她的行動，不禁覺得胸口洋溢出一股暖意。
「紅葉同學……」
平常總是故意闖禍想惹人討厭的她，到了緊要關頭竟然不顧自身安危去幫助他人。或許是因為那孩子內心其實想幫助他人，不希望他人遭逢不幸的關係吧！
「這孩子……你果然……」
在山吹全速趕赴紅葉身邊的同時，危機也不斷向紅葉逼近。
「臭小鬼！站在那兒別動啊！」
背後有巨大熊神的威脅，而身體又被一步步拉往崖邊，紅葉已經無處可避。
她拚命踏穩雙腳，但是憑小孩的臂力根本拉不住一頭沉甸甸的幼熊，照這樣下去墜崖隻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呼……對不起，我好像已經到極限了……」
紅葉的下半身頓時癱軟脫力，接著便整個人連同繩索，一起墜向半空之中。
「紅葉啊啊啊啊啊！」
山吹以靈魂狀態高速朝山崖下飛去。
得在他們兩個墜落穀底前設法營救才行
山吹以破風之勢急速飛馳在大地的裂縫中。這時候山吹的飛行速度應該是她這輩子飛得最快的一次。
拜托，一定要趕上啊啊啊啊啊……！
山吹以超越音速、超越地心引力的力學速度，逐漸逼近墜落中的紅葉和幼熊。
「紅葉同學！」
「啊……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望著神情驚慌的紅葉，溫柔地笑著說：
「沒事了，不用擔心。」
說完，山吹搶在紅葉他們墜落之前早一步抵達穀底。
「巨大靈體形態！」
山吹高聲一呼，靈魂應聲膨脹成原本的好幾十倍大，變成怪物般巨大的模樣。
身為一名優秀的窮神，山吹擁有的靈力也不容小覷。巨大化充當紅葉他們墜落穀底時的緩衝墊，這樣的技巧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哇啊！」
「唔哇！」
紅葉和幼熊掉在變身成巨大靈體的山吹身上，發出軟綿綿的撞擊聲。
「呼……嚇死我了！」
「這、這玩意兒是什麽!？她也是窮神！？」
兩人似乎都沒有受傷的樣子。
山吹鬆了一口氣，把兩人從身上放下後，跟著恢複成平常的麵貌。
「你們兩個都沒事吧？」
她一邊幫幼熊解開身上的繩索，一邊和藹地對它微笑道。
「嗯……我沒事，謝謝你……」
看到幼熊靦腆的模樣，紅葉斜眼瞥了它一眼說：
「欸，要是我沒出手，你早就小命不保了。還不感謝我？」
「一、一開始把我綁起來的凶手是你耶！」
「好啊，真的要計較的話，一開始摸走我的零食，是你的不對吧！你還沒受夠教訓是嗎？」
紅葉和幼熊氣呼呼地互瞪。
正當山吹煩惱著該如何勸架時，頭頂上冷不防地傳來轟然咆哮聲：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你們在對我家寶貝幹嘛啊啊啊啊！？」
三人同時抬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
隻見一道漆黑的龐大身影正筆直朝穀底跳下來。
「又是那個死心眼的老爹……真夠死纏爛打的。」紅葉不禁咂舌。
熊神在著地瞬間發出驚天動地的撞擊聲，接著張開彌漫酒臭味的大嘴說：
「喂！可惡的矮冬瓜，不要小看大人啊！」
熊神露出凶神惡煞的表情，猛然蹬地往山吹他們的方向突進。
「欸欸，該怎麽解釋才好呢……」
「不要衝動啊，老爸……！」
紅葉和幼熊看到巨大熊神失去理智的模樣，不禁怕得連連倒退。
另一方麵，山吹則毅然張開雙手挺身護在兩人麵前。
「請您等一下！」
她神情嚴肅地拉高音量說話。熊神霎時停下腳步，惡狠狠地瞪著她叫道：
「嗄？你是什麽玩意兒？不快點讓開的話，當心我先宰了你！」
熊神舉起銳利的鉤爪作勢威嚇。
不過山吹依然不為所動。
「我不會讓開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身為這孩子的老師，我絕不會讓您傷她一絲一毫！」
她麵對體型比自己龐大數十倍的巨熊，無畏地叱喝道。
話雖如此，對象可是森林之王等級的神明，光是被它瞪著瞧就能感到無比的壓力，差點連腿都軟了。
「老師……？」
紅葉躲在山吹背後，眼見她一邊發抖一邊保護自己，不禁緊張起來。
「紅葉同學，不用擔心。」
山吹回頭對她露出堅定的微笑。
接著她再度轉頭麵對熊神大聲叫道
「您愛子心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也用不著對這麽小的孩子窮追猛打吧？您這樣還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神明嗎！？做出這種事，今後在令郎麵前不會覺得抬不起頭嗎！？」
「你、你這女人！你懂什麽！？」
聽完山吹義正詞嚴的一番話，熊神露出狼狽的表情。似乎是沒料到眼前比自己渺小許多的存在膽敢駁斥自己，一時之間被震懾住了。
「您看看，令郎也被您嚇到了不是嗎！」
山吹用眼神示意背後的幼熊。
「嗚嗚……老爸……！」
幼熊一邊發抖一邊抬頭仰望父親。
「寶、寶貝……」
看到兒子驚魂未定的神情，熊神這才放下高舉過頭的手。看樣子，山吹的一席話似乎點醒了它，開始沉痛地省思起自己魯莽的行徑。
「老爸，這個窮神大姊姊剛剛救了我耶！她不是壞神啦！」
幼熊邊望著山吹邊對父親訴說真相。
「可是你剛才不是被欺負了……」
「老爸！你再不節製一點的話，小心又會被老媽痛扁喔！」
熊神聽到這句話，差點沒嚇得彈起來。
「唔……嗯嗯，你說得對。」
「對吧！你忘記上次老媽失控發飆時，森林變得多淒慘了嗎！？」
「好啦，老爸知道了……抱歉。」
看樣子熊神非常害怕太座生氣。幼熊口中夫妻吵架使得半座森林被掀掉的事，想必應該是出自熊太太的威能吧！沒想到剛才還逞凶鬥狠的森林之主，如今看起來竟這麽沒尊嚴。
「欸……森林都被你破壞成這副德性了，後果會怎樣我可不管喔……」
幼熊環顧著被熊神肆虐過後岩層裸露的穀底嘀咕道。
「呃……唉，該怎麽說呢？我也不想對小孩做得這麽過分啊，應該是稍微喝多了
吧……」
熊神揚揚揣在身上的蜂蜜酒說。
「知道就好，喝醉的老爹盡會添麻煩。」
紅葉不可一世地吐槽道。一旁的山吹連忙按下她的頭賠罪：
「唔，紅葉同學！不能這樣亂講話！」
「哈哈哈，報應、報應。」看到紅葉被山吹責罵，幼熊哈哈笑了起來。
「……我的學生似乎冒犯了您，真的很抱歉。」
「啊……別這麽說，我也太沒有大人的樣子了。的確像你剛剛說的一樣，對小孩做得太過分了。」
熊神的醉意似乎已經完全消了，他客氣地點頭回禮。
接著巨熊便轉身麵對兒子，輕輕扛起幼熊說：
「好啦，我們回去吧……今天的事記得對你老媽保密喔！」
山吹聽到父子之間的悄悄話，不禁苦笑起來。
攀在父親肩上的幼熊看著紅葉，心不甘情不願地嘟嚷道：
「……謝謝你救我一命啦……現在我知道你們窮神的厲害了。」
他說完便徑自轉頭麵向前方。熊神爸爸先蹲下來蓄力，接著蹬地高高躍起，穿越山穀消失在森林的另外一邊。
「知、知道厲害就好。」
月光下，紅葉的表情不知為何看起來有幾分害臊。
「紅葉同學……」
山吹目送著熊神父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方才一時之間真不知會有多嚴重，幸好現在已經平安地把紅葉找回來了。
另一方麵，紅葉卻半狼狽半鬧別扭地避開山吹的視線說：
「又怎麽啦？我隻是稍微出來散步一下而已-反正最後也沒事，用不著……」紅葉話還沒說完，便被山吹用雙手拉進懷裏。
原本以為會挨罵的她，麵對這意外的發展不禁錯愕得全身僵硬。
「……唔，喂……！」山吹溫柔地抱住紅葉說：
「老師真的……真的好擔心你啊……」
紅葉不但在危險的森林裏迷路，而且當山吹找到她時，居然還在懸崖峭壁邊被逼得走投無路，差點連命都沒了。
想到差點失去重要的學生，山吹心裏浮現一股更加強烈的恐懼。
「你……你為什麽在哭呢……？」
聽到紅葉的話，山吹才意識到自己臉上掛著兩行淚水的事實。
「因為發現你平安沒事，鬆了一口氣……不自覺就哭了呀！」
山吹說著，緊緊地把學生摟在懷裏。
「……謝……謝謝你，老師……」
紅葉有點害臊地對山吹道謝。回想起來，這或許是她第一次表露出如此坦率的神情。
「老師知道紅葉同學……紅葉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好孩子喲！像剛剛你就非常努力地想救那頭幼熊，不是嗎？」
說完，山吹摸摸紅葉的頭誇獎她。
「那、那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吃錯藥了才會那樣……」
紅葉緊緊閉上眼睛，用逞強似的語氣繼續說：
「再說，我們窮神……窮神根本就不需要溫柔這種東西呀！身為窮神的我們，不管再怎麽溫柔地對待別人，最後還是會替對方帶來不幸；這不是我們背負的使命嗎？既然如此，倒不如從一開始……從一開始就孤單到底還落得輕鬆——」
山吹鬆開抱著紅葉的手臂，麵對麵看著她。
此刻她臉上有著至今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
「紅葉，不是那樣的。不幸帶來的，不盡然都是些負麵的事喲！」
「什麽意思
？」
紅葉疑惑地露出錯愕的表情。
「正因為經曆過不幸，人才更能體會他人的溫柔呀！世界上最溫暖的，莫過於在困境中別人向自己伸出的援手……」
看到紅葉沉默不語的模樣，山吹笑著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窮神的使命不隻是替人類帶來不幸這麽單純……教導人溫柔的意義也是我們的工作喔！」
「教導人溫柔的意義……？」
紅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山吹。
「疫病神藉由生病讓人省思健康的可貴，死神宣告生命終結，同時傳揚生命獨一無二的價值……而我們窮神則負責教導人彼此之間的溫柔與羈絆的重要性，讓人領悟何謂真正的幸福……這就是老師想告訴你的——窮神的存在意義。」
紅葉-改以往顧左右而言他的敷衍態度，認真聽取山吹的教誨。
「紅葉到目前為止都一直刻意和其他人保持疏遠，應該很明白孤單的難受心情吧？如果不是親身體會過這種煎熬苦楚的神明，又怎麽能教導他人溫柔的真意呢……所以老師希望像紅葉你這樣的孩子，將來能成為了不起的窮神。」
聽完這番話，紅葉默不吭聲地看著自己右手上的繃帶。
「就算你現在還不能理解老師說的話，總有一天，因為你的幫助而體悟到什麽是溫柔的人類，一定會在你麵前出現……或許紅葉和那個特別的人類，能夠發展出比朋友更密切的關係嘛！」
山吹說完，再度溫柔撫摸紅葉的頭。
紅葉是個非常溫柔的窮神。
雖然不知道要花上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時間……但是一定會有人類透過她帶來的不幸，重新認識到幸福的真正意義。
而當紅葉和那個人類產生緊密的羈絆時，一定就能理解山吹此時此刻所說的話。
「所以說，身為窮神……紅葉，你大可不必為溫柔對待他人、或是和他人產生羈絆而感到猶豫喔！」
「……」
紅葉低著頭，默默不發一語。對於至今一直扮演討厭鬼的她來說，忽然要她去和別人融洽相處似乎真的有點為難。
「你不必太過煩惱喲！未來的事以後再說，目前先試著對身旁的好朋友們說些溫柔的話看看吧！」
山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向空中。
紅葉抬頭一看，發現天上飄浮著好幾個靈魂狀態的神明——都是她非常熟悉的麵孔。
「喂——！找到了找到了，在這裏啦！」
「為什麽會跑到這種懸崖底下呀……？」
「森林看起來亂七八糟的，好像發生過什麽有趣的事耶？」
「戰……戰鬥！？熱血！？」
原來是紅葉同班同學的小小神明們。
山吹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
「你們幾個，老師不是叫大家乖乖在旅館等嗎？」
不過孩子們可沒心情把山吹嘮叨的話當一回事，馬上鬧哄哄地玩起來，彷佛把這裏當成遠足的額外行程一般。
「沒辦法呀！因為森林裏傳來那麽誇張的聲響，哪能不在意嘛？」
「這麽說起來，剛剛和我們擦身而過的巨熊感覺很危險呢，臉上一副『別惹我』的表清。」
「紅葉，你該不會剛和那頭熊打完架吧？這麽說，森林變得慘不忍睹是你的傑作囉？你說說看，是不是你的傑作嘛？」
「你太厲害啦？竟然敢對那麽誇張的家夥惡作劇？」
紅葉沒想到會突然被同學們搭話，不禁微微羞紅了臉。
「還、還好啦……遇到我算它倒黴，那種熊就算一口氣來個十幾二十頭，也不是我紅葉大人的對手啦！」
「嗬……真會說大話。」
「勁……勁敵！」
這是山吹第一次看到紅葉和其他同學有說有笑的模樣，同時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展露笑容。
「他們好像聊得很開心呢！」
要是紅葉能習慣繼續溫柔地對待旁人，和其他人產生緊密的關係，那麽有朝一日她一定能成為一位好窮神。
「看樣子，紅葉應該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