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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 上海變天。


    立秋已過五六日, 但盛夏的尾巴還張牙舞爪地翹著。不料午後突如其來落了場冰雹,過程不過兩分鍾, 一晃眼,又是明晃毒辣的豔陽高懸於空。


    溫以寧手頭剛結了個項目,在家歇著。窗外奇景對她吸引力不大, 所有的專心都放在了微博上。連著三天, 熱搜第一都是一個名字, 安藍,熱搜第二也都是一個名字,義千傳媒。


    安藍粉絲忠心護主, 個個義憤填膺。義千傳媒這邊罵聲一片, 恨不得讓其以死謝罪。符卿卿打來電話時, ipad正好給刷沒電關了機, 溫以寧意猶未盡地喂了聲。


    “溫姐, 你聽說文組長的事兒了嗎?”符卿卿興致盎然, “她栽了。”


    大概是積攢了太多不服與不快,符卿卿大有揚眉吐氣的愉悅:“擅作主張, 該她的。看這回高總還怎麽護短。”


    溫以寧極少接話,隻在最後說了句“周一見”,泄露了她內心酣暢淋漓的快感。


    說起來, 這事兒跟她沒有實質關係, 但也不是全然無關。義千傳媒做到今時今日地位, 小團隊不少,但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就溫以寧和文雅。


    前者像一束暗中潛伏的常春藤,給點兒陽光就瘋狂生長。後者恃美行凶,深諳美色之道。兩人鬥了這兩年,各憑本事,平分秋色,也沒見誰討了上風。


    安藍代言的一個智能產品的廣告推廣由文雅一舉拿下,為這事沒少在溫以寧麵前得意。三天後有一個上海時尚之夜的活動,主辦方是中|宣部國家電影局,矚目程度頂級,文雅盡職盡責,還真把廣告推到了紅毯秀的黃金位置。金主高興啊,直言以後的項目都給文美人做。


    大概是春風得意難免得意忘形,順風順水的關口,文雅做錯了一件事,她沒打商量,直接要求安藍要在紅毯秀那天,穿她指定的禮服——紅白相間,和代言酒品的瓶身設計遙相呼應,美名其曰軟性宣傳。


    安藍那邊沒有當即表態,隻在第二天,風輕雲淡地送來了一份解約合同。


    安大影後最忌他人擅自做主,受不得半分勉強將就,不在意千萬賠償金,不在乎輿情導向,不在乎人情臉麵日後好相見,頗有幾分仗勢欺人、恃寵而驕的底氣。


    文雅傻了,公司急了。


    溫以寧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但仇者快的心理,誰沒有?


    周一,豔陽高照,氣溫又直逼三十八度,仿佛昨天的極端天氣是一場幻象。


    義千傳媒坐落陸家嘴中心位置,大廈被陽光一照,氣派晃眼。溫以寧等電梯的時候,符卿卿踩著高跟鞋叮叮跑來,“溫姐,早啊!”


    “早。”溫以寧摘下墨鏡,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什麽?”


    “生煎包子,超難排隊的,沒吃早餐吧?我買的雙份兒。”


    溫以寧笑著說:“謝謝,我不吃早餐。”


    電梯到,進去後,符卿卿說:“文組長今天七點不到就被高總叫去了辦公室挨訓,現在還沒出來呢。”


    符卿卿去年就職,雖在溫以寧手下做事,但資曆淺,不敢直呼文雅全名。未等老大開口,符卿卿嘰裏呱啦一大堆:


    “這事兒客觀說起來吧,我覺得是安藍耍大牌。但現在網上的聲音一邊倒,竟然都站在安藍這邊,單子丟了就丟了,關鍵是輿論壓力特別大,據說周總連夜取消了美國之行,急著回來處理。”


    溫以寧見怪不怪,“她粉絲多,控場控評也很正常。”


    “耍耍大牌發發脾氣也就算啦,為這事兒解約,就因為不高興。這麽做也太撕臉麵了,有錢也不是這樣任性的呀。”符卿卿喋喋不休,八卦了好一會兒,才把話題扯回來:


    “不管怎樣,咱們總算出口氣了。”


    溫以寧不置可否,邁步出了電梯。


    經過高明朗辦公室,確實能聽見裏麵傳來的怒薄斥責,還隱隱聽到文雅委屈反駁:“我哪兒知道那個安藍脾氣這麽臭啊,奇葩。”


    多半是氣話,但高明朗卻發了飆:“你哪知道?平日你做事謹慎,怎麽這次這麽馬虎?安藍什麽人你查過沒,你擅作什麽主張?”


    後麵沒聽見,溫以寧進了自己辦公室。這邊的對話還在繼續,氣氛卻悄然變了調。


    “你凶我幹什麽?我想把事情搞砸嗎?”文雅似嗔似怨,似嬌似嗲。


    “好好好。”高明朗討好地一手攬過她的肩,語氣姿態都放低,“公司那麽多人看著,總得做做樣子不是?”


    文雅臉上挨了對方一親,理直氣更壯了,“這事兒怎麽解決?”


    高明朗被唇上綿軟的觸感撩得起了邪勁兒,大喇喇的三個字:“急什麽。”


    文雅走出高明朗辦公室是一小時後,溫以寧被叫進去是十分鍾後。十分鍾時間,已夠這位高總衣冠整潔,正襟危坐了。


    又一個十分鍾,辦公室裏傳來悲怒質問——


    “憑什麽讓我給她擦屁股?!”


    溫以寧一句話鏗鏘嘹亮,辦公室門還未關緊,外麵挨得近的同事伸頭張望。


    高明朗起身關門,不急不緩:“公司的共同利益,怎麽能叫為誰擦屁股?我知道你有情緒,這話在我麵前抱怨抱怨就行了。上頭領導最喜歡的是什麽你忘了?團結。合作。”


    溫以寧安靜幾秒,平聲道:“這個爛攤子我收拾不了。”


    “謙虛謹慎,能力出眾,顧全大局。不錯,周總對你的褒獎的確很中肯。”高明朗又走過來,“我已經跟周總匯報過了,公司現在遇到困難,他也讚同這個決定。”


    溫以寧麵色如鏡如湖,任這把風吹得再勁再招搖也瞧不出喜怒哀樂。


    她走出高副總辦公室時,一身魚尾紅裙的文雅洶湧澎湃迎麵走來,那笑容與高明朗如出一轍,“所有的資料我都整理好了,待會送到你辦公室。”


    溫以寧睨她一眼,清冷又高傲,勝過千言萬語的辱罵。


    消息很快傳出,符卿卿氣瘋,“憑什麽?自己捅的簍子讓咱們收拾?高總護短,還不是因為……”


    “收。”溫以寧打斷,“有些話不該你說,就不要說。”


    符卿卿憋了回去,不服氣地把剩下三字兒低聲罵完:“……上過床。”


    這種事心照不宣,往好了說,男未婚女未嫁,合理合法。往俗裏說,靠不要臉吃飯也是一種捷徑。高明朗曾經試圖說服溫以寧也別要臉了,一到晚上就發各種性暗示短信,溫以寧一忍再忍,終於在某次高總醉酒忘形,竟給她發了個自己的裸身照片後,爆發了。


    她第二天來到高明朗的辦公室,不坐,不笑,不寒暄,不示弱,不求全,用她一貫的驕矜冷傲目光控製住了場麵。


    “高總,您下次做苟且之事的時候,最好去酒店,公司裏,淩晨加班的人不是沒有,聲音小一點,文組長那天都喊破了音,不過以我對女人的了解,多半是裝的。您下回再給我發短信,請斟酌用詞,不然下回我會給公司全部員工發一封郵件。”


    溫以寧言簡意賅,“不浪費資源,隻寫兩個字——疲軟。”


    自那以後,高明朗再也不敢惹她,不過暗地裏使的絆子倒是越發變本加厲。


    對符卿卿的一通抱怨,溫以寧不持異議,在本上寫了一頁紙,撕下遞給她:“越詳細越好。”


    她要相關人員的資料。


    符卿卿憋屈,看樣子,空手接白刃,是真的接下了。


    當天晚上,溫以寧就收到了符卿卿的匯總,“除了百度上能查到的,我還托我那男同學打聽了不少呢,不過真假有待考驗。”


    隔壁男同學高中時候追過符卿卿,現在在個挺有名氣的娛樂公司做記者,娛樂圈的邊角八卦不在話下。


    溫以寧看著厚厚一摞紙,一目十行,精揀有價值的便多留意,十幾頁翻過去,從品牌高層、到時尚之夜活動的相關機要人員,


    最後五頁,安藍。


    符卿卿辦事機靈,小女生對娛樂圈本就有興趣,洋洋灑灑,精確到安藍哪月哪日買了哪條珠光寶氣的裙子。她越說越刹不住車:“我最喜歡她演的《任春風起》,演技超棒的,我同學說,人是真的美,近拍也無可挑剔。人比人氣死人喲。不過脾氣也是真的差。”


    越到後麵看得越慢,溫以寧忽然就不動了。符卿卿伸眼一看,來了勁,這才是她此次任務的功勳章。


    “活躍在一線的花旦哪個沒有人脈靠山,可做到像安藍這樣的資源,真的是極品了。”符卿卿湊過去:“您知道亞匯集團嗎?”


    亞匯集團,前身有一響亮名號,上海唐氏,百年名企,十九世紀的香港貿易洋行揚帆起航,唐氏順應時代潮流,開疆拓土,在水深港闊的維多利亞紮穩腳跟。隨後轉回滬上故土,發展得榮辱不驚,相當低調。


    “幾年前董事局變更,新的首席執行官在董事會上全票通過。”符卿卿眼裏像有火把在燃,“ceo帥得要命,而且很年輕,要不是私生活低調保密,早成網紅了。”


    她情緒澎湃,壓了壓聲音,說:“安藍真正的靠山,就是這位唐總。”


    大概是小姑娘的聲音過於跳躍,溫以寧竟然岔了幾秒神。她莫名想到昨天,盛夏酷暑裏突降人間的兩分鍾冰雹,極端天氣,總寓意著些什麽。


    結合這個倒了血黴的周一來看,妖豔之象,流年不利。


    溫以寧捏緊紙張的手指暗中較勁,摳疼了自己才慢半拍地鬆開。


    目光落在資料最後一行,三個字:


    唐其琛。


    年底這個時候陳颯最忙。紙媒這一塊還好,成熟頂尖的都有交情,該怎麽登就怎麽登。就是電視台這一塊的節目冠名,陳颯是要花心思的。


    這小半月,兩人香港內地兩邊跑,飛機一落地就去會開,白天唇槍舌戰,晚上還有飯局,流光溢彩,笑臉示人,看著人人都是熟稔老友,但名利場上,誰還不是老江湖。推杯換盞之間都是暗流潮湧。


    陳颯酒量極好,可連著這些天實在勞累,今天晚上她狀態明顯差了。溫以寧扶她回酒店。陳颯往沙發上一躺,掐著自己的眉心,手一揮,“你去休息吧。”


    溫以寧幫她把包擱一邊,起了身。陳颯自己迷迷糊糊,估摸著人是走了。幾分鍾後,溫以寧又半蹲在她身邊,說:“您喝點兒熱茶,水我給你放好了,泡個澡,別受寒。”


    陳颯看她一眼,點頭,“謝謝。”


    坐起來後,她捧著茶灌了兩口,人清醒了些,就跟溫以寧聊起了工作。問她的看法,計劃,意見。聊了沒幾句,手機響。陳颯看到號碼後,倏地坐直了,接得很迅速。


    “林老師……沒來學校?好,行,謝謝,我知道了。”陳颯掛掉這個電話後,人站了起來,眉頭再沒有鬆開過。她很快打了另一個電話。


    “他人又不見了,我現在在香港回不去,你幫我去找找。”陳颯說起這些時輕車熟路,但一臉倦色裏,仍是多了幾分焦慮。沒多久,電話回了過來。陳颯一接通就發了飆,那頭也不知說了什麽,她眼裏的火星能燒人,“你再這樣跟我對著幹試試,我明天就把你送去美國!”


    她把手機丟到沙發上,身體疲憊難擋,一口氣沒續上來,人也直楞楞地坐了下去。陳颯右手握拳頭,抵著自己的額頭揉了揉,脆弱的那一麵終於是示了人。


    溫以寧靜靜坐在一旁,始終沒吭聲。


    片刻,陳颯聲兒有點啞:“嚇著了?”


    溫以寧搖搖頭:“沒事。”


    “太操心了。”陳颯歎了口氣,歎出了幾分無可奈何,她說:“是我兒子。”


    溫以寧怔然。


    陳颯聲音淡淡的:“過完年十七了,臭小子一個。”


    陳颯今年三十五,溫以寧沒想過她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但此情此景說什麽都挺尷尬,她隻能寬慰道:“男孩兒都調皮,動氣傷身體,讓您先生去溝通可能會好一點。”


    陳颯眼皮都沒眨,擰了擰眉,然後說:“行了,你回房間休息吧。”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溫以寧總覺得,她剛才那抹神色裏,是有悵然的痕跡的。


    元旦三天假期,天氣難得的好,這個冬天沒怎麽冷,印象裏豔陽天藍的時候更多。晚上八點在黃浦江邊一個新開的酒吧,老板是傅西平和唐其琛共同的老同學,怎麽著也得捧捧場。


    唐其琛來的時候,一兜人已經玩上了,年輕一點的就在唱歌喝酒,牌桌也開了兩場。傅西平見他進來就一通牢騷:“你特麽騎烏龜來的?”


    柯禮幫著說:“唐總回老太太那兒了,這不正好十五麽,吃齋誦經敬佛,唐總陪老太太做完這些才走的。”


    那是唐其琛的奶奶,八十多歲的老人家,人生這點信仰有一天沒一天的,唐其琛孝順她。老太太對他們這幫小輩特別好,傅西平哎哎兩聲,“我想她了,我這周去看看她。”


    霍禮鳴蹲在角落吃果盤,這屋燈光有點絢,晃來晃去的,唐其琛隔了好久才看清人,一米八七的酷哥,左右手紋身也挺社會,愛好倒純情,喜歡吃水果。


    經過時,唐其琛拍了拍他後腦勺,“沒人跟你搶。”走到桌邊了,對柯禮說:“你讓人再給他拿兩盤進來。”


    他們這幫人的興趣愛好實在貧瘠,可能也是年齡到這份上了,新鮮的、時髦的、鬧騰的提不起勁。老友幾個聚在一塊,十分默契地不談工作,牌桌上的交流主旨是放鬆。


    唐其琛的橋牌和德|州撲克都玩得很好,傅西平問他:“你身體好了沒?”


    “沒事。”唐其琛說:“老毛病了。”


    這點傅西平知道,其實不算嚴重,這些年他已煙酒不沾,隻要飲食規律,一年到頭很難再犯一次病。


    剛玩沒幾盤,包間門開了,侍者領著人進來,傅西平看了一眼,“安安啊。”


    安藍這周就在上海拍民國戲,時間多。她裹了件黑棉衣,戴了個黑口罩,就露出一雙眼睛。唐其琛是背對著的,也沒回頭,專心玩牌。


    安藍抽了個椅子往他身邊一坐,摘了口罩,看牌。大家都習慣了,跟個小尾巴似的,再時不時地出點餿主意,故意使壞。傅西平就老說她是瞎指揮,說唐其琛是瞎縱容。


    不過安藍今天不太一樣,怎麽說呢,就挺沉默的。唐其琛手氣不太行,連輸了好幾把,終於這一把牌漂亮,安藍忽地指著:“打這個。”


    傅西平美滋滋呢,一準兒輸。


    但唐其琛沒聽她的,按著自己的路數繼續跟牌。


    安藍忽的就不高興了,其實她從進門起就沒高興過。她說:“你的牌你愛怎麽打就怎麽打。”


    這語氣衝,不對勁。


    傅西平眯縫了眼,“怎麽了這是?”


    安藍:“我的人你憑什麽讓走就走?”


    那小助理,趙誌奇,麻溜溜地滾了蛋。她也是人走了三天才知道。


    唐其琛說:“我讓他走了麽?”


    “柯禮傳達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安藍說不上生氣,性子就這樣,圈裏圈外都被人捧著,受不得半點委屈。


    被點了名的柯禮很自覺地說:“這事兒是我不對,跟唐總無關。”


    安藍冷嗬一聲:“為什麽呐?”


    柯禮的話術早已籌備周密,但他沒開口,唐其琛直接說:“捧高踩低,這種人幫你做事沒好處。”


    安藍軟硬不吃,杠上了似的,“我清楚著呢,誰小題大做,啊?”


    傅西平皺眉:“安安,怎麽說話的?”


    安藍甩手走人,跨步生風,連口罩都不戴地就要開門。傅西平低罵一聲:“幹嘛呀,就這麽走出去!”


    倒也不怕被狗仔拍,就是擔心她安全,一炙手可熱的大明星,身邊沒帶保鏢,萬一出了事兒誰負責?唐其琛把牌放下,眉頭蹙得緊,很快對角落的霍禮鳴使了個眼色。


    霍禮鳴追去走廊,攔著安藍,硬邦邦的語氣:“你回屋待著,經紀人趕過來了。”


    出來的不是她想要的,她還挺難受,“讓開。”


    但還沒走幾步,整個人就被霍禮鳴扛了起來,攔腰往上一橫,輕輕鬆鬆給掛在了肩膀上。安藍天旋地轉:“你個野人!!”


    霍禮鳴麵不改色道:“你盡管嚷,我的麵子要不要無所謂,我也不是你們圈裏的人。你一大明星,被一個男人這樣扛著,人來人往的,你說誰的損失大?”


    安藍怒氣依然,但還真就老實了,被他丟回包廂,直到經紀人如臨大敵地來把人接走。


    鬧了這麽一出,大家興致缺缺,氣氛總歸淡了些。不到十點,唐其琛就要走,柯禮臨時有點事,沒陪他一起。唐其琛也不想太早回家,就開車回了公司。


    周末,清清簡簡的,哪怕大廳燈明透亮,也蓋不住幾分難得的安寧。唐其琛從電梯出來,才發現自己按錯了樓層。辦公室還得往上,沒留意住。再回電梯時,他下意識地往辦公區看了眼。


    頂燈沒亮,就某一個方向發出來的微光,朦朦朧朧,估計是有員工在加班。大周末,難得。唐其琛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位置後,他是有那麽一秒猶豫的。


    但猶豫過後,他還是繼續往裏又走幾步,停在靠門口的地方,將自己完全隱匿在黑暗裏。


    溫以寧下午和陳颯從杭州回來,航班延誤,陳颯還發燒了。可周一要開會,資料總得準備,溫以寧連行李都沒放,就趕回公司加班。


    她外套脫了,一件黑色的衛衣打底,弄了個丸子頭,鬆鬆垮垮的,是用一支圓珠筆隨意地固定住。辦公桌上資料攤了幾本,word文檔已整理了十五頁。待的時間很久,溫以寧乏了,左手撐著腦袋,又換右手撐。最後猛地抬頭——


    就是這個動作,站在黑暗裏的唐其琛幾乎本能反應一般,要往邊上躲。


    溫以寧那個誇張的抬頭後,竟是左搖右晃地甩腦袋,甩得圓珠筆都掉了,頭發散開,發尾小卷,跟一把羽毛扇似的披在肩頭。那份輕俏姿態,有很多年前的某些影子,何其相似。


    岔了神,唐其琛久久沒有挪動腳步,看向她時,眼神比這夜色還要溫淡。


    溫以寧把頭發撩了一邊至耳後,側臉像打了柔光,又把那些影子驅逐得一幹二淨。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反差,總之,唐其琛微微蹙了眉。


    報告還差個收尾,也是最難寫的部分,溫以寧一時沒頭緒,連日出差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全靠一口氣吊著。她深深呼吸,然後隨便揀了本文件,隨便打開一頁,隨便用英語讀了起來。


    聲音好聽,語感也正宗,大珠小珠落玉盤,聽出了幾分詩意。


    唐其琛遠遠的,唇角微彎,就這麽不自覺地笑了下。


    讀大學時就這樣,一個挺重要的考試前夕,溫以寧吃飯都心不在焉,唐其琛讓她點菜,她翻著菜單,就從飲料讀到最後一頁的甜品,那口語不是白練的,唐其琛當時問她:“什麽意思?”


    她說:“要考試了,我緊張。”


    啊。就沒見過用這種方式來放鬆的。兩人之間雖沒認真探討過太正式的東西,比如未來,比如職業規劃,比如人生哲理。但唐其琛能看出,她對自己所學所選,一腔熱忱,而火燒燈草,一點就燃的天賦,來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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