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哀——”屋子外麵, 宦官的聲音拖得長長的, 空氣裏隱隱約約傳來嗚咽的聲音。梁玉一向現實, 並不會欺騙自己說姐姐還活著。


    【怎麽死的不是我呢?】她隻是這樣想, 【為什麽是我幹了違法的事,卻是她吃了殺人的藥?老天爺,這麽些年我真是沒罵錯你。】


    外麵嗚咽不斷, 擾得人心煩意亂。梁玉緩慢的起身,每個關節都像是沒有上油的門軸, 每一個動作都能聽到自己骨頭磨合的聲音。


    小宮女殷勤備至:“三姨, 您稍等, 我給您取素服來。”


    【哦, 對,得戴孝。】梁玉慢慢抬起胳膊,讓小宮女小心地給她換上了衣服。衣裳還算合身,兩個小宮女又合力將她慢慢推到妝台前坐下, 打算給她梳個頭:“哪怕難過,也把頭發攏攏, 這個樣子出去……白叫人看笑話的。”


    兩個宮女戰戰兢兢,她們是臨時被抓的差,原本這個差使是李吉的。這個機靈人當時見機不妙, 第一反應是要巴著一根救命稻草。宮裏慣常的做法,主人如果橫死, 無論是自己病死的還是被人害死的, 伺候的奴婢們多半比主人多活不了幾天, 很快也會被賜死。被人害死的,需要有人抵命。病死的,還有可能連瞧病的大夫一塊兒殺了。【1】


    李吉當機立斷,一麵推人去上報,一麵就巴著梁玉不放了,心裏拜遍了諸天神佛,隻求“三姨”不要也跟著一塊兒死了。梁玉如果能活過來,他還能有一線生機。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對,邏輯也非常正常,但是漏算了一樣——伺候梁玉不是非他不可!


    太子的生母被人毒殺了,太子的姨母生死不明,李吉一個延嘉殿首領宦官,怎麽可能讓他輕易就躲了?


    桓琚接到噩耗,隻有震驚而無傷心,接著是憤怒!命令程為一接手延嘉殿所有事務。程為一正好將桓琚昨天吩咐他的“悄悄”將賢妃禁足的命令一塊兒辦了,宮裏發生了毒殺案,必須嚴管,除非有桓琚的命令,誰也不能進、誰也不能出。


    李吉此時唯有將責任統統推到杜皇後身上,瓜是杜皇後賜的,吃完了就死了,還能有誰?程為一接著便奉桓琚的命令,將昭陽殿也給封鎖起來,連同徐國夫人都堵在了昭陽殿裏。


    徐國夫人並不慌張,她有成竹在胸,因為杜皇後發現了自己宮裏有淩賢妃安插的耳目。桓琚解除了淩賢妃的禁令,外界並不知道崔穎在查辦淩慶的厭咒案,難道真的想廢皇後而立賢妃?梁婕妤與太子母子情深,對杜皇後不如對梁婕妤親近;聖人在打擊後族,梁婕妤對杜皇後不如做宮人時的謙卑。


    三個條件一列,徐國夫人便想:好叫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


    梁婕妤死了,在“母親”這個身份上,杜皇後再無競爭對手。淩賢妃安插有耳目,完全可以是她安排毒殺梁婕妤以嫁禍給杜皇後,真是其心可誅!隻要幾隻瓜、一把藥,就能完成這個布置,何樂而不為?


    讓崔穎來查好了!一定是會查出來淩賢妃的耳目,那麽以上的推論自然是正確的。


    這樣的案子通常不會對身份尊貴的人搶先用刑,徐國夫人自可穩坐釣魚台,指出淩賢妃的眼線,誰愛審誰審。一準能審出淩賢妃的爪子都伸到了哪裏,讓聖人好好看一看他的“賢”妃。


    淩賢妃也不慌張,她比徐國夫人還安詳。她在宮裏各處都有耳目呢,那又怎麽樣?毒又不是她下的!杜皇後要害梁婕妤,與她何幹?不信聖人查不出,查出來了,廢後,接下來執掌後宮的舍我其誰?


    兒子打發出京了還能召回來,不是嗎?


    禁令也解了,杜、趙還在被打擊,淩賢妃認為自己不是沒有希望。


    兩撥人被困在自己的宮裏,都不認為自己會是輸家,不去梁婕妤的喪禮最好,誰都懶得給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流淚。


    ~~~~~~~~~~~~~~~~~~


    【我聽到哭聲了。】梁玉擺擺手,拿根簪子吃力地將頭發在頂心挽了個揪。聲音非常的熟,是南氏。


    小宮女跑去推開了門,一左一右攙起梁玉往外走:“三姨,小心腳下。”


    梁玉眯起了眼,陽光好得刺眼。原來她剛才躺的房間是延嘉殿的東配殿,延嘉殿的正殿淹沒在一片素白之中,梁玉在一堆伏地哀哭的人群裏一眼認出了南氏,滿心的委屈頓時溢了出來。小宮女慌忙拿手絹給她:“三姨,擦擦淚。”


    梁玉越走越快以至於跑,氣喘籲籲到了南氏跟前才發現桓嶷、豐邑公主、李淑妃婆帶著阿鸞、晉國大長公主等竟都來了,反而是自家侄子侄女們未能進來,隻有南氏帶著梁玉幾個嫂子過來。梁滿倉父子等都不見蹤影。


    【哦,有宮禁。想哭閨女也隻能在外麵哭,進不了後宮的。】


    南氏與長女重逢不到兩年,一年多的時間裏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才得了門籍沒多久女兒便死了,已是哭得肝腸寸斷,早不記得規矩了,嘴裏叫著:“我苦命的兒啊,我的金啊!”


    一個陰影罩到頭上,南氏昏花著眼睛看過去,抓著來人的衣擺往上攀:“玉啊!你大姐沒了啊!我才見了她幾麵啊!”、“玉啊,你咋樣啦?”


    如此哭了幾聲,南氏一個親娘,發現小女兒也不對勁了,捧著梁玉的臉說:“你說個話,玉,你給娘說個話,你咋了?”


    梁玉張張口,空有口型,聽不到半點聲音。南氏攥住梁玉的衣襟:“你叫我,叫聲娘。”


    梁玉又張了張口,半點聲音也沒有。舉哀也分節奏,這一波過去了眾人收聲,便聽到了最後南氏對梁玉的要求,所有人都愣住了。桓嶷站起來舉袖試淚:“三姨?能說話就點頭,不能就搖頭。”


    梁玉又試了試,不行,她發不出聲,心道,【好麽,叫你嘴巧,歇歇吧!】


    桓嶷的臉愈發陰沉了:“禦醫!”


    梁玉擺擺手,指指棺材。雖然不知道喪儀怎麽搞,但是梁玉擔心如果被拉去瞧病了,回來姐姐還在不在這兒都不一定了。桓嶷兩個拳頭垂在身側捏得死緊,拚盡力氣才打開右掌遞給梁玉,憋出一句來:“這邊來。”


    梁玉把左手放到桓嶷的掌中,兩人的手都很熱,緊緊地握在一起也不覺得疼。梁玉知道,桓嶷現在心裏肯定很難過。以他在仁孝太子薨逝之後的表現來看,他現在表現得有多正常,內心裏就有多麽的憤怒。人多眼雜,梁玉一點過格的安慰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握著桓嶷的手去看梁婕妤。


    梁婕妤的膚色已與生前不同,表情卻很安詳,完全不見毒發時的痛苦。殿裏、棺材邊上堆著許多冰,為的是能夠更好的保存屍身。梁玉半個身子探進棺材裏,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梁婕妤的臉已經涼了,任憑怎麽碰,她都沒有張開眼睛。她就是這樣與世無爭,逆來順受連死的時候都沒能掙紮。


    梁玉緩緩收回手,由著桓嶷將她從棺材裏扯了出來。堅定地拉過桓嶷的手,拂開他的拳頭,一筆一畫地寫著:她把你交給我。


    【我不再空說誓言,不在放可笑的狠話。】淚水一滴一滴落下。


    急匆匆的腳步響起,禦醫來了。


    目睹了這一幕的人非常想知道梁玉都在桓嶷手裏寫了什麽,會是凶嫌的名字嗎?她認為誰才是凶手?


    梁玉看了一眼禦醫,在桓嶷手裏又寫:筆墨。


    桓嶷道:“取筆墨來。”又多指了一個宦官給她捧筆墨。梁玉拍拍桓嶷的手,示意他繼續,不用管自己。桓嶷搖搖頭,他現在對杜、淩哪一方都不信任,他得看著梁玉沒事才行。與他的父親一樣,他本能懷疑杜皇後母女,對淩賢妃的疑慮也沒有打消。桓嶷比桓琚更懷疑淩賢妃一些,因為他從小就知道淩賢妃在宮裏有耳目。


    【我必盡赤其族。】桓嶷握緊了梁玉的手。


    梁玉並不在乎自己接下來是不是啞了,啞巴就不能做事了嗎?她就是之前瞎逼逼太多了!啞巴也挺好的!。


    禦醫一頭汗,對桓嶷搖搖頭:“委實看不出毛病來,毒性沒有傷到喉嚨,大約是太傷心了。下官再為煉師開一劑清血解毒的方子,慢慢調理。”


    梁玉慢慢寫道:聽天由命,你去忙吧。我能守靈麽?


    即使原本不能,現在也得能了。且梁玉因涉案,桓琚與桓嶷的意思,都是讓她暫時留在宮裏回憶當時的情狀兼醫治,至少要等到事情有個眉目了再出宮去。


    梁玉現在就住在偏殿裏,桓嶷已經有了計劃,等梁婕妤的喪禮一辦完,就把這位姨母接到東宮裏先住著,擱後宮裏他不放心。


    桓嶷揮退了禦醫等,低聲問道:“三姨有什麽發現麽?”


    梁玉搖搖頭,她才剛醒呢。提筆寫道:今天幾日?


    桓嶷道:“才過去一天。”


    【三頓飯一個覺,睜開眼我姐不會動了,你們家會吃人啊。】梁玉點點頭,又寫:聖人如何安排?


    桓琚將崔穎、蕭禮、黃讚、紀申統統召了來,配上一個程為一,一定要徹查此案。程為一已經將延嘉殿所有的宮女、宦官扣押了起來,又將昭陽殿、昭慶殿圍住,賢妃的兩個女兒找桓琚哭訴喊冤,桓琚不為所動,將兩個女兒也禁足了。


    梁玉再寫:高陽,淩。


    桓琚冷笑道:“並作一案了,崔穎審出些眉目來,三姨還不知道吧?淩慶原是個醃臢人,被高陽郡王的舊仆告了厭咒。他家相好的道觀也被抄檢了,哼!阿爹將案子交給了盧會。”


    崔穎效率奇高,還真觀也非淩慶死黨,很快招了淩家厭勝之事,又有算命的事。反而是高陽郡王,自家姬妾破事雖多,他自己頂多是一個“風流罪過”。崔穎將案子定下了基調,盧會再接手的時候雖然不忿,再也摸著了門。


    不是要辦大案嗎?一個郡王算什麽呢?如果能夠查出來妃子家有奪嫡的計劃……


    這才是真正的大案!


    梁玉眨眨眼,哦,不錯哦。將幾張寫過的字紙取出來,放到白蠟燭上燒掉了。


    桓嶷親自動手幫她把餘下的筆墨收好,難過地道:“三姨,我想聽你說說話。”


    梁玉笑了笑。


    桓嶷哽咽道:“阿姨常說,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幹,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場!三姨,我恨!”


    梁玉慢慢地給他擦眼淚,食指在他手裏又寫:告訴阿娘,我留宮中。


    “已經說了,外祖母已經明白了。”


    梁玉點一點頭,她如今困在宮裏,延嘉殿的熟人一個也沒有了,就桓嶷最熟。一個太子是不可能一直陪著她的,她得趕緊想別的辦法,跟無塵觀那裏通一通氣。又在桓嶷手裏寫:呂師。


    桓嶷知道這說的是誰,答道:“我已遣人去告知了,讓他們停了熱鬧。”


    呂娘子知道了情況,就能穩住自己在外麵的勢力,梁玉微微放心。審梁婕妤被害一案的幾個人配置非常有趣,就梁玉來看,崔穎是出本事的,程為一因為是宦官在宮裏行事方便,黃讚是皇帝的心腹,蕭禮……待定吧,還有一個紀申,此人一定不會讓事情變得過份。


    最關鍵的還是桓琚的態度,杜皇後、淩賢妃都有嫌疑,正著說也行、反著說也行,單看皇帝要治誰了。梁玉賭桓琚一定要借這個機會弄倒杜皇後,淩賢妃得看宮外那個案子的結果。


    梁玉最後在桓嶷手心裏寫道:安撫你父。


    桓嶷道:“我明白的。”


    姨甥二人“說”完話,一齊出來,又惹許多猜疑,各人有各人的立場,都知道此事無法善了。晉國大長公主隻關心一件事情——能不能弄死淩賢妃,杜皇後死不死無所謂的,但是淩賢妃一定要先死。她經驗豐富,知道這個時候這些話頂好不要跟太子提。根據觀察,太子肯定是把皇後、賢妃都恨上了,所以她回家得提醒丈夫、兒子,別為這雙方說什麽好話。


    李淑妃就隻帶著兒媳、孫女哭一回靈,安慰南氏,別的一概不管。要說的話她早跟桓嶷說過了:“不要與聖人強爭,你好好的,才有後話。宮中出現這樣的慘案,聖人也未必不心驚。你自己的飲食更要留意,以防狗急跳牆。”


    李淑妃之所以說這樣的話,並不僅僅是出於桓琚有可能對淩賢妃的偏袒,還有一樣擔心——梁婕妤的身後事。


    活著的時候是個婕妤,死了給她一個什麽樣的名份呢?這不僅僅是麵子問題,還有一個實質性的、迫在眉睫的操作——太子為梁婕妤服什麽樣的喪?如果將梁婕妤追成皇後,桓嶷稱生母為娘,而不是姨,也按照父親在世為母親守孝的製度來守孝。否則,就是為父妾守孝,即使生母,也比嫡母次一頭。


    最好的選擇是現在默默地認了,等到“日後”再找補回來。桓琚現在的心肯定不在這個上麵,他一定是最關心的毒殺案本身,能毒殺婕妤,就能毒殺其他的人,宮中人人自危,這肯定是要揪出元首以安人心的。如果這個時候在“名份”的事情上糾纏,才會惹得桓琚不快。


    ~~~~~~~~~~~~


    桓嶷根本就沒有把心思放到“名份”上,他與桓琚一樣,都更關心毒殺案本身。梁婕妤的身後事,桓琚也沒有完全不管,他下了旨意將梁婕妤又提了一提,追成了個“德妃”,在喪禮上出現了一回,就又回到了兩儀殿,不再踏足後宮。


    桓嶷在延嘉殿裏操持完了母親的喪禮,將梁玉給接到了東宮暫住——住在後宮裏也不像話,李淑妃有心收留梁玉住幾天,桓嶷還是認為到自己那裏住著好。梁玉還是說不出話來,桓嶷也擔心她再遇到危險。此事桓琚也不反對,梁玉算是涉案人員,住在宮裏方便查案。


    梁玉在喪禮上與母親分手,南氏此時反倒□□了起來,對梁玉道:“老天餓不死瞎鷹,咱能挺過來。你打起精神來,別叫外人看了笑話!家裏不用你們擔心,問什麽就說什麽,能給你姐報仇就報,現在報不了就記著,日子還長著呢。”


    梁玉不敢對她講姐姐臨終前說了什麽話,怕說出來之後南氏得心疼得滿地打滾兒。默默地記下了母親的囑咐,桓嶷低聲道:“您放心,三姨有我照顧。”


    “哎,都還是孩子呢。”南氏不再哭了,用力吸吸鼻子,昂首挺胸地走了。


    桓嶷對梁玉道:“三姨,咱們也回去吧。”


    梁玉光杆兒一個人進宮,什麽都沒有帶,到了東宮就便讓桓嶷給呂娘子送信,給她捎幾件衣服進來。


    桓嶷看著她寫的字,道:“在我這裏,不會短了三姨的東西的。”


    梁玉搖搖頭,仍然堅持。


    桓嶷低聲道:“我雖沒用,這件事還是能辦到的。”


    梁玉寫道:我要見她。


    桓嶷歎道:“好吧,就讓她進來一次。三姨,終有一日,我要大聲叫一聲‘娘’。可是現在不能鬧,先看案子。”


    梁玉點點頭。


    桓嶷心中歎息,派人去無塵觀傳話。此時無塵觀的書場早散了,呂娘子將書生們一拘,也先不解雇,都扔在一間大屋子裏抄書。抄個《論語》、《孟子》,抄出來販賣也是好的。香客也不接待了,湯藥倒是還接著分發,喪禮期間仍然照著梁玉定下的例,每旬給京兆送一口棺材錢。觀中產業的秋收也是呂娘子全權主持的。


    幹著這些事,呂娘子的心中是極為惶恐的。她的懺悔並不比梁玉少多少,或許沒有切膚之痛,卻足以讓她驚駭:【初見三娘的時候,我放下的狂言何等可笑!想要幹預朝政?太子生母都在別人的博弈中被碾為齏粉,何況於我?】


    帶著這種心情,呂娘子夾著包袱進了東宮,與梁玉打了一個照麵,竟仿佛也啞了一樣。師生二人靜坐無語,良久,呂娘子將包袱推了過去。輕聲說:“節哀。”


    呂娘子此來並非隻送幾件衣服,她還帶來了宮外的不少消息。比如淩府被查抄了、還真觀幾乎要變成獄神廟了、淩家先前將幾個兒孫送到城外又都被抓了回來,再比如高陽郡王也被押到了京裏了。


    說完這些,呂娘子停頓了片刻,對於宮中的毒殺案她也有自己的判斷,她本想對梁玉說,咱們還有許多事要做,你要振作。最終什麽都沒有講,隻說:“三娘安心靜養,一切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說。”


    梁玉露出一個輕笑,寫道:湯藥、壽器依舊施贈。毋忘。


    呂娘子道:“放心,都做著呢。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聖人將案子交給那幾位大人,斷不會偏袒任何一個,必是要嚴查的。”說完又自悔失言,說得太多。


    梁玉搖搖頭,寫道:此事不由你我做主。一動不如一靜。


    呂娘子道:“好。”


    就在呂娘子送完衣物的次日,程為一伴著崔穎、紀申等來見梁玉,桓嶷很擔心她,也在一邊陪同。東宮便顯出這樣的一幕來,問案的一字排開在底下站著,太子高居正座,情形極其滑稽。


    除了黃讚,五個人裏的其他四個都是見過梁玉的,一打照麵,紀申還不覺得如何,隻感到惋惜。崔穎隻關心案子,蕭禮與程為一都吃了一驚——這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梁玉以前是活潑的,帶著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聰明,此時卻格外的沉毅。


    幾人先說“節哀”,梁玉擺擺手。由程為一先開口詢問一下案情。與梁玉“對話”很省事,她口不能言,自己就寫下來了。然而她所知也是有限,僅知蜜瓜是皇後賜的,瓜是姐姐親手剖的,連瓜是誰送過來的都不知道。此外便隻寫道:隻知這些,餘者不敢亂言。


    五人看樣也問不出什麽來,將梁玉寫的紙收了起來便向桓嶷告退。


    紀申臨行前道:“煉師安心靜養。”


    梁玉苦笑著搖搖頭,她有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需要解答,現在卻不是合適請教的時間。


    隻是寫道:伺候阿姐的人怎麽樣了?


    崔穎冷冰冰的聲音代紀申回答:“我等上奏聖人,聖人說,斬。”


    梁“德妃”是被毒殺的,她生前身邊的宦官、侍女比別處更早過了一遍審訊。


    崔穎是個用刑用慣了的人,刑罰沒有盧會那麽髒、濫,卻絕不和風細雨。一問不說,察覺顏色有異,按倒先打一頓再接著審。延嘉殿裏,哪一波的人都有,此時都知道了厲害,互相揭發,賢妃的人指認皇後的人,皇後的人反咬賢妃的人。梁“德妃”從掖庭裏帶出來的幾個人倒是一聲不吭,隻知道流淚。


    崔穎用了一回刑,除了知道皇後、賢妃都有手段之外,並沒有得到與毒殺案直接有關的訊息。將情況匯報給了桓琚,桓琚看了之後冷靜地下了命令:都斬了吧。


    梁玉與桓嶷聽了,麵麵相覷,桓嶷問道:“已經斬了嗎?”


    崔穎道:“尚未。”


    桓嶷還記得馮宮女等當年相處的一點情份:“掖庭舊人,何罪之有?”


    梁玉拉拉他的衣衫,搖搖頭,提筆寫道:阿姐生前雙手幹幹淨淨,還請不要讓她死後再沾血腥。


    黃讚道:“殿下,臣等會向聖人稟明殿下的意思的。”又向梁玉索要剛剛寫的字,也一並帶了去交給桓琚,做個順水人情。


    五個人裏,隻有他是明確得到桓琚授意,要借機把杜皇後給辦了的。如果是杜皇後幹的,那就正好。如果是淩賢妃幹的,當然不能饒過,不過要把杜皇後也一起扯進來。


    五人並不算有收獲,依舊每日一次向桓琚匯報。


    桓琚道:“他們就是心慈手軟。也罷,善心難得,查明他們果與此案無關,就交給太子吧。昭陽殿與昭慶殿情況如何?”


    程為一道:“賢妃娘娘絕食了,皇後娘娘倒是飲食如常,寵辱不驚。”


    “哈!”桓琚嘲笑一聲,“她哪來的寵?又哪裏受過辱?”


    崔穎道:“已查明當日送瓜到延嘉殿的何宮人確係賢妃安插之人。何宮人招認,並不知瓜中有毒,不認是賢妃指使下毒,以為是皇後構陷。”


    “其他人呢?□□的來源呢?”


    崔穎道:“此藥不似□□等物,銀針探不出來。臣正在追查來源。”


    “加緊。”


    “是。臣請提審淩慶、淩光父子,詢問是否與他們有關。”


    “準。”


    崔穎辦案比紀申利落得多,退出兩儀殿,招呼一聲就去提淩慶父子。盧會卻扣著不放人,他正要辦成一件“大案”,怎麽崔穎又搶生意了?他辦的也是欽命的大案呐!兩人僵持不下,將官司打到禦前。


    ~~~~~~~~~~~~~~


    在桓琚麵前爭吵的二人,連同桓琚,並不知道在東宮,梁玉麵前,就有一個活的、可以致杜皇後於死地的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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