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門角上的銅鈴隨著推開的門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萊科西亞花了半秒鍾抬頭去看那個鈴鐺, 比起商店裏響著塑料電子聲的播報器, 她對這樣複古的玩意更有好感。


    萊科西亞走進樂器店, 打量著屋內的大小提琴, 一陣稍顯生澀的琴聲從更裏麵的門內傳來, 演奏者顯然是個初學者。她提著手裏的箱子走到櫃台處等待著樂器店主人, 沒有繼續向裏走。


    她眯了眯眼睛, 空氣裏彌散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被木香掩蓋的橄欖油味道讓萊科西亞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琴聲停下了,樂器店的主人走了出來。“你好, 女士。”托拜亞斯快步走向萊科西亞, 接過了她手裏的皮箱。


    萊科西亞微笑著摘下了手上帶著的棕色狐狸皮手套,托拜亞斯發現她兩隻手的指甲都修剪地很圓潤, 沒有塗上指甲油,或許是一位演奏者。


    她示意托拜亞斯把箱子放到桌麵上,親手撥開了箱蓋上的銅扣,露出了裏麵的樂器。


    托拜亞斯的瞳孔在看清這把裏拉琴的瞬間縮小,他衝著萊科西亞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 從抽屜中拿出了一雙絲質的白手套,小心地把這把琴拿出來。


    “有兩根琴弦斷了, 我想給它們找到更換品。”萊科西亞說話的聲音像是在吟歌,但又讓人找不出那奇幻的調子到底是什麽。


    “這把琴...”托拜亞斯用讚歎的語氣說道, “它是藝術品。”


    它和文藝複興時期壁畫中常見與長著翅膀的天使手裏的裏拉琴模樣不同, 沒有木質的圓潤的輪廓, 這把琴的造型更加古老。


    琴座是黃金製作的人類頭骨, 顱骨的上半部分被取掉,鋪上了一層棕色的皮製品用以固定從空洞的眼眶中穿過的琴弦。在頭骨的兩側,黝黑彎曲的羚羊角探出來作為外支架,金色的骨節做成了脛骨的形狀橫架在羚羊角的上端固定住琴弦。


    “我在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看到一件相似的藏品,但它甚至不如這把琴精致。”


    萊科西亞的手指從頭骨寬闊的額麵朝下滑,掠過眉心,在中空的鼻部停下手指,跳到了下頜處,“我從一個希臘人手裏得到這把琴,它看起來久經風霜了,說不定和大都會博物館裏的那把琴有關係呢?”她低笑著搖了搖頭,“他過去一定很英俊。”


    托拜亞斯聽懂了人稱的變換,頭骨就是頭骨,即使它被黃金包裹,又在額頭上鑲上了一塊藍色的寶石。


    “這些琴弦以前被更換過嗎?”


    “嗯,琴弦是消耗品。”萊科西亞的手指劃過眶骨,三股一束的琴弦勒在眼眶上,磨掉了外層的黃金裝飾,在縫隙之間露出白色的骨質。


    “你想要那一種弦?我這裏有現代人常用的金屬弦,它們足夠堅固;也有正統的羊腸弦。”


    “從意大利進口的?我在別的店裏問到的都是。”


    “不,我親自鞣製。”托拜亞色露出驕傲的神色。


    萊科西亞看著他滿意地笑了,她撩了撩耳畔的烏黑卷發,露出耳垂上掛著的珍珠耳墜,“我很願意試一試。”


    ————————————————————————————————


    “你在做什麽?”萊科西亞自然地推開了慕柯花園的門,走了進去。


    慕柯坐在花園與房屋之間的兩階高的大理石台階上,麵前堆滿了書,還有幾個木箱子開著箱口放在一邊等待著主人的賞閱。


    “找東西。”慕柯頭也不回,萊科西亞作為一隻塞壬,她的聲音總是讓人一輩子無法忘卻,即使對於慕柯來說。


    萊科西亞坐到台階邊上,靠著一旁的羅馬式的大理石柱子,隨手從慕柯翻出來的書堆裏挑了一本拿起來。


    全是精裝書,邊角已經泛黃,有幾本書脊被磨出了白邊,有拉丁文,有希臘文,但也不乏德語、英語。


    “《人類的本性》。希波克拉底那個醫生的書,我以為現在的人早就證明這裏麵的東西漏洞白出。《理想國》,又是希臘人的書。啊,這裏,《夢的解析》這倒是靠近現代了。我怎麽又倒回去撿到了《會飲篇》......你在困惑什麽?”


    慕柯終於抬起頭來看了萊科西亞一眼,帶著疑惑,但萊科西亞知道這個疑惑不是給予她的,而是這些書。


    “啊,”萊科西亞發出一聲長長的詠歎,“我知道了,你愛上了一個人類,男性。”


    “愛...”慕柯把書從萊科西亞手裏抽回來,“我沒有為它找到一個普適性的標準。”


    “像愛這種存在於無血緣關聯但有社會關聯的明確個體之間的情感,我不認為有任何一個標準具有普適價值。這些書無法給你幫助,我更建議實際行動。”


    “我認為我隻是被他吸引,這種情感是可以明確的。”


    “在愛情的前提條件下,吸引誘導你反饋出對對方更多的渴求,它會改變你的想法,這還不夠作為實際行動的理由嗎?”


    慕柯望著遠方的路燈,似乎在思考萊科西亞的提議的可能性。但接著,他又轉頭盯著萊科西亞。


    萊科西亞穿著一件純白色的真絲晚禮服,肩上隻披了一件墨綠披肩。從前生活在深海的塞壬從不懼怕寒冷,但這顯然不是她今天穿得如此華美的理由。說實在的,海妖不喜歡被人類的衣物拘束著,隻不過上了岸,她收斂了一些脾氣。


    “你又在做什麽?”


    “準備參加一個晚宴。”


    慕柯看著萊科西亞臉上的笑容,皺了皺眉,“漢尼拔.萊克特的宴會?”


    “是啊。”


    “我以為他不會邀請素食者。”


    “我想也是,我聞道他家廚房裏肉類的香氣了。但我不是一個絕對的素食者,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動物保護主義者。”


    慕柯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那是你的男伴嗎?你該走了。”


    “托拜亞斯。”萊科西亞和慕柯揮手道別,向著站在花園外的托拜亞斯走去,慕柯沒理她。


    “他是你的朋友嗎?”托拜亞斯問。


    “他大概不認為我是,你認識他?”


    “慕先生送了一把中提琴到我的店請我換幾根琴弦,那也是把好琴,隻可惜被海水泡過,他拒絕了我重新上漆的建議。”


    “中提琴?如果是我記得的那一把,那是雷托亞.普魯林斯的作品,很好,也很貴。”


    “普魯林斯?那是十九世紀的製琴大師。”


    “或許你也會成為二十一世紀的製琴大師,托拜亞斯,我見過你的作品,但那還不夠完美。別生氣,我隻是實話實說,纖細有著其獨有的美感,但是大提琴需要更加渾厚的共鳴。”


    托拜亞斯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萊科西亞隨意地拍了拍他緊繃的肌肉,“你該去按門鈴了。”


    托拜亞斯看著萊科西亞的棕色的帶著笑意的眼睛,按響了門鈴。萊克特來過他的店裏,托拜亞斯一直想要一個能夠欣賞自己的藝術的同僚。


    在他發現漢尼拔之後,他幾乎是欣喜若狂地引誘著他那位敏感的對於精神變態有著獨特吸引力的朋友富蘭克林,富蘭克林在漢尼拔的心理治療中很自然地表達了托拜亞斯想要他表達的信息。


    萊科西亞是一個意外之喜,即使他現在感到緊張並有些為之後悔,但萊科西亞在死亡與音樂藝術方麵與他有著更深的共鳴。


    托拜亞斯呼了一口氣,門打開了,漢尼拔邀請兩人進去。


    萊科西亞很喜歡漢尼拔今天準備的裏脊肉,搭配上產自弗吉尼亞的威戴爾葡萄酒,所以當漢尼拔直白地開口詢問托拜亞斯某些隱秘的問題時,她麵不改色地繼續喝著沒有兌水的葡萄酒。


    “我很抱歉如此唐突,托拜亞斯,但我得問一下,是你殺了那個長號手嗎?”


    萊科西亞從餐桌中央盛放水果的銀餐盤中取了幾粒藍莓來調整口腔中感受到的醬汁的鹹味。


    托拜亞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你一定要問嗎?”


    “不是,隻是換個話題。”


    萊科西亞的手頓了頓,漢尼拔比她想象的有趣,現在萊克特醫生在海妖的眼中從獵人與廚師進階到了一個可以與之交談的人。


    “富蘭克林傳遞了我的信息給你。”托拜亞斯揚起了下巴。


    漢尼拔用叉子舀起了一小塊魚子醬,又用餐刀優雅地撫平魚子醬的形狀,“fbi正在調查這起謀殺案,他們會找到你的。”


    “那就來吧。”


    漢尼拔頓了一下,“你想要被抓住嗎?”


    “我想讓他們試試,他們會派人來調查,而我會殺了他們。然後銷聲匿跡,事實上,我本想殺了你。”托拜亞斯身體前傾。


    “你當然會想,”漢尼拔依舊平靜而鎮定,“精瘦的動物的腸線是最結實的。”


    “哼...”托拜亞斯對於漢尼拔直白地點出了他的作案手段毫不在意,甚至引以為傲地笑了笑,“我在為萊科西亞的裏拉琴尋找適合的琴弦,我原本認為最合適的琴弦是她的聲帶,但你現在給了我新的選擇。”


    萊科西亞保持著自己高貴優雅的用餐禮儀。


    “那你為何不準備殺我了?還是你仍有此打算?”


    托拜亞斯暢談著他跟蹤漢尼拔到了他捕獵的地方,看見了獵物的垂死掙紮。托拜亞斯以為他現在可以和麵前的另一位殺手推心置腹了,但一切都是孤獨的幻想。


    “你很魯莽,托拜亞斯。”漢尼拔警覺起來。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當時幹了什麽,而且幹得很利落。所以你不必為我的魯莽擔憂”


    “我當然會擔心,你引起的關注並不僅限於你一個人。”漢尼拔站起身,拿著酒瓶朝著托拜亞斯身後走去。


    把後背暴露給另一個殺手不是一個安全的習慣,托拜亞斯意識到了這一點,起身跟在漢尼拔的身後,萊科西亞依然坐在原位享用她難得的大餐。


    “我需要一個朋友。”托拜亞斯說,“一個能理解我的人,一個與我想法一致,對這個世界和人類有相同理解的人。”托拜亞斯的眼睛看起來有孤獨的悲傷。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漢尼拔說。


    “但你不會成為他的朋友,而他今天打算殺了你。”萊科西亞不知道什麽事後站了起來走到托拜亞斯的身後,抬手一把扭斷了托拜亞斯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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