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鍾,對樂陽這個國際大都市而言,真正的夜生活還沒開始。


    路上車水馬龍,霓虹燈閃爍,來來往往的人潮川流不息。


    阿蘿渾身濕透,白著一張臉走在馬路上,眼珠烏黑,看著車水馬龍,新奇又懵懂,像個剛進城的鄉巴佬,頭上還頂著一根水草。


    雖然扮相狼狽,行為怪異,但她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除了偶爾幾個無聊人士回頭看兩眼,感歎一句現在搞行為藝術也不容易,十一月份已經很冷了,還這麽拚。


    多看兩眼,大家發現這女孩長得有點眼熟,好像最近網上挺火的那個什麽女團的成員,名字挺好聽的,叫明蘿,不久之前爆出小三醜聞,和有婦之夫當街熱吻,被公司雪藏了。


    不過僅僅也就到這種程度,明星之間撞臉都很正常,不關注娛樂圈的人很多都分不清楚,更何況還是路人,大家更沒興趣深究,畢竟都很忙。


    等走遠了,微博上彈出一條消息:【某少女偶像跳河自殺 被救後不知所蹤】。


    大家這才想起在路上遇見的那個渾身是水的女孩,但是再回頭時,人已經不見了。


    阿蘿一邊走一邊消化這具身體裏殘留的記憶。


    原主叫明蘿,很巧,和自己一樣,都是單名一個蘿字。


    阿蘿是孤兒,據老頭子說自己是他在山腳下撿到的,當時她身邊開滿了大片大片紫色的藤蘿花,老頭子圖省事兒,就給她取名叫阿蘿。


    她沒有姓,如果較真的話,應該跟老頭子姓晏,可他隻收了自己當徒弟,沒收她當女兒。


    老頭子是青玉宮的人,時逢亂世,妖邪橫出,這人操作騷得很,砍那些妖魔鬼怪跟砍瓜切菜一樣,連半神半仙見了他都點頭哈腰。阿蘿跟著他沾了不少光,格外長見識。


    可惜就是脾氣太差,因為一點小事兒關了她三個月的禁閉。


    她不過就是好奇雙修之術,找了個看得順眼的家夥嚐試了一下而已,誰知道他就大發雷霆,讓她好好麵壁思過。


    阿蘿怎麽可能麵壁思過,左右老頭子下的禁製她打不開,跑是不可能跑出去的,幹脆倒頭睡覺,準備把三個月睡過去,沒想到一覺醒來竟然是一千多年以後,而且還跑到了另一個“阿蘿”身體裏。


    這個阿蘿也是倒黴,被髒東西迷了心竅,先當了人人喊打的“小三”,又跳河“自殺”,死後連魂魄都沒找到,也不知道是被人拘走了,還是打散了。


    若真是鬼怪害人,很少有這麽迂回的,想她死的應該不是鬼,而是人。


    阿蘿既然用了人家身體,肯定要替人.報仇。


    隻不過她剛從水裏爬出來,身無分文,餓著肚子,還是先回宗門再說吧。


    阿蘿對這具新身體還挺滿意,和她本來年齡的相符,長相也相似。


    她甚至沒多想自己換了身體別人會不會認不出,宗門憑什麽承認她,反正老頭子肯定能認出自己,肯定能搞定一切。


    這人雖然脾氣不好,但好像無所不能,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過任何事情能難住他。


    路過時代廣場,巨大的屏幕前不少路人激動的低聲議論,阿蘿好奇心重,也站在人後抬頭看了過去。


    屏幕上正在直播財經頻道,上麵的男人年約三十,相貌甚是英俊,坐在那裏意態閑適,連對麵英俊瀟灑的主持人在他的襯托下都暗淡了不少。


    阿蘿目光頓了一下,這不是被自己采了元陽的那隻物種不明的家夥嗎?竟然活這麽久,果真是個老妖怪。


    和他雙修之後阿蘿就後悔了,她從來沒見過老頭子氣成那樣。


    不過如今見到他她心情倒是很好,他鄉遇故知總歸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正好,主持人問了一個私人話題:“幽先生,我還想代廣大網友們問你一個私人問題——請問,您是否有結婚的打算?因為據傳言您說自己是獨身主義者,是這樣嗎?”


    男人勾唇一笑,目光看向鏡頭,阿蘿甚至有種對方的視線真的穿透了屏幕,看到自己的錯覺。


    他道:“實不相瞞,我有異性恐懼症。”


    “啊?可以請您詳細說說嗎?”主持人也一臉八卦。


    “年少不更事的時候,被一個女人騙過。”


    “騙?您有什麽損失嗎?”


    他又勾唇笑了一下:“財色盡失。”


    主持人咳了一下,似乎在忍笑,道:“所以您對女人有陰影?”


    “對,如果讓我再遇到她……”


    他沒有說完,但越是這樣越是叫人浮想聯翩。


    再遇見,會如何?


    但他似乎不欲多談,淡笑著轉移了話題。


    阿蘿嘴角耷拉下去,小心眼兒,竟然還記恨自己。


    看了兩眼她就不感興趣了,轉身從兩個女孩身邊經過的時候,聽見兩人在議論:


    “真想知道那個始亂終棄了幽大佬的人是何方神聖。”


    “對啊,這個男人簡直極品,連名字都那麽好聽……幽淮陽,有沒有一種冷冷清清,哀怨惆悵的感覺?那個女人怎麽舍得?”


    “不知道……”


    淮陽?阿蘿皺了皺鼻子,她第一次見老妖怪好像就是在淮陽,當時他說自己沒名字,她就說讓他叫淮陽好了,沒想到他一直用到現在。


    這對阿蘿來說不過是個小插曲,別人混得再好也和她沒關係,她要找老頭子,老頭子一定混得比老妖怪好多了。


    到了沒人的地方,她隨手抓了一隻上了年紀的小鬼問路。


    小鬼正和同伴吹噓自己是鬼界包打聽,突然被人伸手卡住脖子,嚇得差點又死一次,一聽對方要找青玉閣,連忙屁顛屁顛的在前麵帶路。


    青玉閣是青玉宮在俗世間的稱謂,要找青玉宮,先找青玉閣。


    這還是隻話癆鬼,一邊在前麵飄一邊問:“大師,您怎麽不打車啊?從這兒到青玉閣,好幾公裏路呢。”


    阿蘿攤手:“沒錢。”


    小鬼不信:“大師真會開玩笑,您這麽厲害,怎麽可能沒錢?”


    他可知道,抓一隻自己這種小鬼動輒都要好幾萬,更別提真正的厲鬼了,那些有名的大師,不管真有本事還是裝出來的有本事,個個富得流油。


    他想,這個大師有點摳門。


    阿蘿沒理他,這具身體不僅沒錢,還欠兩個月的房租,六萬多信用卡,三萬多螞蟻花唄,共計十二萬負債。


    小鬼不死心,偷眼去看阿蘿,疑惑樂陽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這麽厲害的大師,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他忍不住在漂亮的女孩子麵前嘴欠:“大師,您去青玉閣幹什麽啊?您要是想買法器之類,我給您推薦更好的店,青玉閣裏賣的都是假貨……”


    阿蘿看他一眼,問:“假貨?”


    “是啊。您初來樂陽不知道,青玉閣在我們本地鬼眼裏就是個笑話,他家賣的東西就沒有一件管用。”


    阿蘿笑看著他不說話。


    小鬼還在繼續:“張老頭年紀不小,水平卻不行,連個最簡單的辟邪符都不會畫,收弟子的眼光也差勁兒,要是他能聽見我看見我,我一定好好嘲笑他……對了大師,您去青玉閣幹什麽呀?”


    阿蘿笑得十分甜美可愛:“青玉閣是我的師門。”


    小鬼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精彩,自己竟然在人麵前diss對方師門這麽久,努力擠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哈……哈哈,這肯定是誤會,您的師門怎麽會賣假貨呢,一定是我們見識太少,認不出寶貝的厲害,哈哈……”


    求生欲可以說是很強了。


    見阿蘿沒理會他,他再不敢作聲,一路安靜如雞,隻不過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青玉閣裏什麽時候有這麽厲害的大師。


    他死了好幾十年,也是頗有見地的鬼,對樂陽有本事的大師了若指掌,卻從來沒聽過還有這麽一位。


    看一眼女孩烏黑的瞳孔,他突然有種預感,樂陽的玄學界,隻怕要變天了。


    鳳凰街年齡不小,青石板道兩側都是商店,前麵做生意,後麵連著的小院子住人,青玉閣就是其中之一。


    黑色的招牌,青色的青玉閣三個大字,左下角一個似山似劍的標誌幾不可見,沒錯,是青玉宮的宮徽。


    她找到了。


    小鬼點頭哈腰:“大師,這就是青玉閣,您看我這……”


    阿蘿揮了揮手,小鬼連忙溜了。


    這是一家法器店,店裏擺滿了桃木劍,招魂鈴,鎮魂鍾,黃表紙和其他必備用品,昏暗破舊。


    店裏坐著一個年輕的男青年,手裏捧著一本書正看得認真,阿蘿進去看見書上寫著:機械優化設計。


    旁邊還放著幾本,都是類似的書籍。


    聽見聲音,他頭也不抬,“要什麽自己拿。”


    阿蘿:“我要見張西陵。”


    張西陵就是青玉宮這代的掌教,從小鬼那問出來的。


    薛嶺這才抬頭,看到阿蘿眼裏閃過驚訝,站起來道:“我師父身體不好,不見客。”


    阿蘿環顧四周,陳列架上擺著一柄短劍,漆黑的劍鞘,傷痕累累。


    她過去,握住劍柄,微一用力,嗆啷一聲,劍出鞘。


    “帶我去見張西陵。”


    薛嶺:“……”


    他聽師父說過這把劍能□□,但從來沒見過,他一直以為師父是忽悠人的,還暗暗吐槽過,老頭兒不僅騙別人,連自己弟子都騙。


    沒想到,真有人能□□。


    他悄悄吸口氣,不動聲色:“跟我來吧。”


    目光瞟了女孩細白的手一眼,吃菠菜長大的嗎,這麽大勁兒。


    張西陵九十多了,這兩天身體突然不好,薛嶺帶他去醫院,醫生說沒什麽病,就是老了,讓他們做好準備。


    他不肯住院,說青玉閣絕對不能關門,要等一個人。薛嶺沒辦法,隻得把人接回來。


    老人躺在床上,神色委頓,見薛嶺領著一個女孩子進來,眼露疑惑。


    薛嶺:“師父,這位姑娘拔出了那柄劍。”


    話音落,老人臉上先是茫然,接著反應過來,臉上綻開奇異的光彩,撐著身子就要起來,薛嶺趕緊過去扶住。


    老人看著阿蘿,渾濁的眼裏亮得駭人:“您……您是……”


    阿蘿:“我乃青玉宮第三代嫡傳弟子,師從淨陽子晏清時,你叫我……”頓住,中間隔得輩分太多,得叫一長串“太”。


    “……算了,叫太師叔祖吧。”最終阿蘿決定四舍五入一下。


    薛嶺抬眸看她,錯了,不是吃菠菜長大的,是吃茴拉西坦長大的吧,智力有問題。


    薛嶺認定了阿蘿腦子有毛病,然而張西陵卻突然老淚縱橫,腿一軟就要下跪,被薛嶺死死拉住了。


    老人哭道:“弟子無能,青玉宮敗落成這樣,好在您終於來了,青玉宮有救了……”


    阿蘿:“……???”


    等等,她是來抱宗門大腿,混吃混喝的啊!


    老人:“還有弟子這兩個徒弟,弟子無能,也沒東西教給他們,他們雖然拜入青玉宮門下,卻是兩個無神論,弟子想著總得讓他們學個吃飯的本事,就沒強迫他們學玄術。如今也請您多多費心。”


    說著對薛嶺道:“小嶺,快去拜見老祖宗,以後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薛嶺深吸口氣,看在張西陵不久人世的份兒上。


    他羞恥道:“……拜見老祖宗。”


    張西陵長出了一口氣:“弟子終於可以瞑目了。”


    說完,似乎是終於了了心願,不等阿蘿拒絕,老人眼一閉,走了。


    阿蘿:“………………”


    她這是被碰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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