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寒霧城前往王城, 大約需要十天路程。


    抵達那日,恰好是個大晴天,碧藍天幕一望無際, 空氣也清爽得很, 陽光暖融融地鋪展開來, 連臘月寒風都少了幾分刺骨力度。


    馬車粼粼穿過長街, 雲倚風將窗簾掀開,看道路兩旁商鋪林立, 人群也是熱鬧喧嘩。茶肆裏的說書先生一拍響木, 酒樓中的小二朗聲背誦菜牌, 一口大鍋裏的糖油餅炸得酥脆金黃, 誘人香氣能傳幾裏地,引來一群小娃娃鬧著要吃。再往前, 有琴行、有繡坊、有錦緞綢莊、有茶葉鋪子, 還有專賣西洋玩意的店鋪, 街上偶爾出現高鼻深目的異邦人, 百姓亦是見怪不怪,還會熱情地同他打個招呼。


    這一路所見風情, 皆是安穩康樂,盛世富足,宛若一幅充滿煙火氣息的人間畫卷。


    雲倚風靠在馬車裏,心想, 王城啊, 果然是個好地方。


    馬車熟門熟路穿過巷道, 穩穩停在王府門口。管家劉叔聽到通傳,一早就打開了門在等,見到吳所思後,上前與他笑著說:“太妃方才還在念叨,怎麽還不見你帶著客人回來,險些差我出城去尋。”


    “城外山上落了雪,車輪打滑不敢太快,所以耽擱了一陣。”吳所思停穩馬車,幫忙掀開簾子,“雲門主,我們到了。”


    雲倚風先前沒想過,蕭王府居然會修建在如此安靜雅致的巷子裏,門口非但沒有張牙舞爪石獅子,進門後也是小橋流水,清幽質樸,與那大梁兵馬統帥的邪佞氣質……相當格格不入,更像是偷來的屋宅。不過這疑慮在見到老太妃後,倒是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是一位幹練爽快,熱情好客的中年婦人,沒有慣常大戶人家主母的滿頭珠翠,頭發隻素淨地挽著,衣服料子也僅有單色繡暗花,唯一不凡的唯有氣質談吐,隱隱透著數十年前草原公主的那份尊貴與顯赫。一看到他就笑道:“這位就是雲門主吧?外頭天寒,快進來坐。”


    “見過太妃。”雲倚風拱手,恭敬道,“貿然登門多有打擾,也沒準備什麽禮物,真是失禮了。”


    “你既是我兒的朋友,那這裏就算是自己家,哪有回家還要帶禮物的道理。”老太妃拉住他的手拍了拍,又上下打量一番,道,“怪不得在書信裏,燕然叮囑許多回讓我好好照顧你,這小身板是瘦了些,路上怕是辛苦狠了吧?”


    “是老吳辛苦。”雲倚風很感激,“幸虧有他。”


    下人很快就奉上熱茶,雲倚風仔細捧著暖手,見杯中茶湯碧綠,幾朵茉莉沉浮其中,幽香嫋嫋,於是道:“原來太妃也喜歡碧潭飄雪,風雨門裏還有幾斤今年蜀中峨眉的新茶,算稀罕貨,等我回去之後,就差人送來王府。”


    “這才剛來,怎麽就想回去的事了,外頭天寒地凍的,至少等到開春暖和了再說。”老太妃又命人給他端來點心,看著那乖巧細致的吃相,心裏喜歡得很,連道,“燕然先前說有江湖朋友要來,我還當又是舞刀弄槍的莽夫,不曾想雲門主竟是個這般文雅的人,倒更像是書生。”


    雲倚風放下點心,笑道:“我也是舞刀弄槍的武夫。”


    “若武夫都能像雲門主這樣,那江湖可就有意思了。”老太妃站起來,親切道,“你且再歇一陣,我去廚房看看,晚飯應當快準備好了。”


    老吳正在院裏,和管家劉叔說一些過年置辦的事情,又吩咐他,明日務必將城裏最好的裁縫師傅請來,雲門主的行李都在雪山上被燒毀了,沿途也沒買到什麽好衣裳,眼看就要過年了,得抓緊時間才成。


    劉叔聽得一愣一愣:“連衣裳都歸王府管?”


    “你不知道。”吳所思雙手揣在袖子裏,用胳膊肘搗一搗他,壓低聲音說,“這雲門主,可憐著呢。”


    身後有人問:“哪裏可憐了?”


    “太妃。”吳所思趕忙行禮。


    “行了,跟我說說,他哪裏可憐了?”老太妃繼續道,“身子不好要請禦醫,這我是知道的,燕然在信裏已經說了,還有呢?”


    “還有,王爺騙了人家。”老吳四下看看,用做賊一般的心虛語調,將血靈芝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老太妃:“……”


    “明日我就去宮裏。”吳所思自我安慰,“太醫院的藥材庫裏都堆成海了,總能找出來十七八根血靈芝吧?聽這名字,也並不是很稀罕嘛,劉叔你說,是不是?”


    管家唉聲歎氣:“造孽啊。”


    老太妃也聽得頗為頭疼,一來頭疼自家兒子嘴裏沒邊沒際,人命關天的事情都能拿來亂說,二來亦是心裏惋惜,那般品貌不俗的年輕人,怎麽竟會染上治不好的毒。於是當下就吩咐老劉,讓他把最向陽寬敞的客院收拾出來,也不要再去外頭買布料了,前幾天皇上剛差人送來的貢緞雪紗,趕緊去挑幾匹清淡素雅的,替雲門主裁幾身冬衣,可別又凍病了。


    一時間,整座王府都因為雲倚風的登門,而變得忙碌起來。


    風雨門的弟子原打算住客棧,也被老太妃叫回了家中,反正府裏空置的院子多,過年聚在一起挺熱鬧。


    往後幾天,裁縫禦醫輪著上門,雲倚風才剛在前廳裏量完身形,就又被叫回後院住處看診,想坐下歇片刻都不能。風雨門弟子看在眼裏,都覺得感動非常,感慨這蕭王府當真是好客又熱情,果然大戶人家,慷慨!於是平日裏閑得沒事,也會主動去各處幫幫忙,很快就與王府眾人打成一片,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彼此相當熟絡。


    老太妃問:“如何?”


    各位太醫坐在下頭,皆麵麵相覷,過了片刻方才回道:“太妃,雲門主這毒不好治啊。”


    “我知道不好治,否則如何需要勞動太醫院,這民間又不是沒有大夫。”老太妃道,“說說看,到底有多難治?”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最後還是院首硬著頭皮道:“怕是……無藥可醫。”


    能進太醫院的大夫,那都是經驗豐富的名醫,各種江湖劇毒亦是見過不少的,可也辨不出雲倚風究竟是中了什麽毒,隻覺他脈象毫無規律,時而急促如擂鼓,時而又細如蛛絲難辨,再聽他說毒發時的狀況,時而徹骨生寒,時而燥熱難耐,疼暈過去是常有的事,如此頻繁交替,極易損耗元氣,加之最近又有越來越不可控的趨勢,實在不妙。


    老太妃又問:“連中了什麽毒都查不出來?雲兒自己也不知道?”她故意叫得親熱,是想讓這些人再多上幾分心。


    “我等詳細問過雲門主了。”院首道,“他隻說年幼時期曾被人綁架,在那時灌了許多瓶毒|藥下去,至於到底是什麽,實在不知道。”


    老太妃聽得直歎氣。


    院首又寬慰道:“雲門主的病症與脈象,我們都已經悉數記錄下來了,太醫院中還藏有不少醫書,待大家回去細細翻上一遍,或許還能找到一些相關記載。至於什麽血靈芝,實在是聞所未聞,不過恕在下直言,像這種號稱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神丹妙藥,大多是民間百姓胡亂編造出的東西,信不得。”


    老太妃點點頭,站起來道:“那往後雲兒的毒,就有勞諸位了。”


    管家老劉親自將眾位太醫送出王府,前廳裏,吳所思替老太妃換了杯熱茶,道:“我也替雲門主看過了,那毒當真邪門,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可隻要稍被挑出一點苗頭,就是刺骨錐心、氣勢洶洶的奪命架勢。”


    “你這些年在漠北,算見過不少奇毒蠱術,連你都說邪門,可見當真是不好解。”老太妃又問,“那當年的綁匪呢?想個辦法將他找到,懲治與否暫且不說,至少先問清楚灌進去的都是些什麽毒,才好對症下藥啊。”


    吳所思道:“問過了,可雲門主說,那人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老太妃越發苦惱:“唉。”


    老吳也道:“唉。”


    怎麽就是一堆亂麻呢。


    ……


    當朝天子也聽說了這件事,於是一道口諭傳往太醫院,令他們萬不可懈怠,一定要想辦法醫好蕭王的朋友。一時間,太醫院裏的燈火亮得是通宵達旦,眾人都在緊張而又仔細地翻閱著醫術古籍,希望能從那些細碎繁瑣的記載裏,找出有關於解毒的隻字片語。


    隻可惜,並無所獲。


    但無論是否有“獲”,年總是要過的,眼看著就到了臘月二十八,城裏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街道上也掛出了紅燈籠,煞是喜氣,看了就吉利高興。


    老太妃笑道:“雲門主別總是陪我悶在家中,該出去好好逛逛,再到八仙樓裏吃一頓,那兒的烤魚是王城一絕,聽說白曲河畔還有人搭台唱戲,熱鬧極了。”


    “太妃不去嗎?”雲倚風問。


    “每年今日,宮裏都要賜賞,我得在家中候著。”老太妃道,“去吧,玩得開心一點。可惜淩飛不在,隻有讓阿福陪著你了。”


    雲倚風沒聽明白:“淩飛是誰?”


    “那也是燕然的朋友,一個倜儻瀟灑的公子哥,愛吃愛玩,浪蕩胡來得很,遠沒你這般乖巧聽話,回回到王府都要鬧個翻天。”老太妃嘴裏雖在埋怨,語調卻是帶笑疼愛的,又讓丫鬟替他取來新的大氅,“裁縫剛剛才送進門,不知道合不合身,仔細穿著別著涼。”


    “嗯,多謝太妃。”雲倚風笑得開心,“很合適,也很暖和。”


    他喜歡這裏,像家一樣。


    也喜歡王城,有好吃的館子,有好客的百姓,有喧囂溫情的俗世風景。


    阿福是本地人,哪條街道有曆史,哪家飯館最好吃,都能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心裏記著老吳出門前的叮囑,連遇到糖葫蘆攤子時,都要停下買上兩串,又問:“這附近還有一家桂花酒釀,雲門主喝嗎?”


    “已經吃了整整一路,也該歇一歇。”雲倚風看著前麵,“那條巷子似乎不錯,裏麵是什麽?”


    “就是一些家宅院落,不過這巷道的確有些年頭,附近住著的都是顯赫的體麵人家。”阿福陪著他往裏走,“房子建得一棟一比一棟好看,連木匠泥瓦匠都要從外地花重金來請,講究著呢。”


    透過那些高矮錯落的圍牆,所見到的屋簷飛角的確處處精巧別致,可見都花了大工夫。隻有一處院落,顯得有些斑駁陳舊,似是年久失修,門上的銅鎖也早已生鏽。


    “哦,這是周家的舊宅,前年搬回滄州老家後,這裏也就閑置了。”阿福道,“周觀道周老爺,雲門主可曾聽過?”


    “自然聽過,我很喜歡他的字與詩,原來是住在這兒的。”雲倚風有些意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書聖故居,不由便駐足多看了兩眼。旁邊卻突然有人蠻橫嗬斥:“站在這兒幹什麽呢?走走走!”


    這語調比起趕蒼蠅來也好不了多少,雲倚風看過去,就見對方是個流裏流氣的小痞子,長得尖嘴猴腮,一臉刻薄算計,不過旁邊跟著的中年人倒挺憨厚,此時正在賠笑勸道:“錢爺,這兩位客人隻是路過,你何必動怒呢。”


    “路過就好好走路,一雙眼珠子到處亂轉什麽?”那痞子繼續大聲道,“可說好,這屋宅我要了,三日後就付錢。”他一邊說,一邊又用斜眼瞥兩人,“誰若不懂臉色想搶,休怪我不客氣!”


    雲倚風問:“怎麽,閣下要買這周家的舊宅?”


    “那是。”對方得意洋洋,“中午剛付完定金,這位老何就是中間保人,你們若也相中了這宅子,還是別做夢了,快些回去撒泡尿睡吧。”


    這人言語粗俗不堪,連罵人也是顛三倒四,穿著一身邋裏邋遢的粗布襖子,無論怎麽看,都與這書香院落不慎相配。見阿福正在盯著自己膝蓋上的一處破洞,不由再次惱羞成怒,指著兩人的鼻子道:“快些滾!”


    “我說你這人——”阿福來了火氣,想與他理論,卻被雲倚風一把拉住。


    “罷了,走吧。”


    阿福踉踉蹌蹌,被他拽出胡同還在生氣,憤憤道:“怎麽會有這般潑皮的人,他那流氓樣子,哪裏配得上書聖舊宅,做夢呢吧!”


    “你沒聽人家說嗎?定金都已經付了。”雲倚風逗他,“隻是穿得破舊了些,說不定祖宅院子裏,正埋著幾大缸金元寶呢。”


    阿福嘀咕:“那也粗鄙。”


    “是是是,粗鄙。”雲倚風挺喜歡阿福,帶著他又在街上逛了一圈,原想去吃飯,誰知拐過東門街,就又看到了那痞子,正在大搖大擺往怡紅院裏走,左擁右抱溫香滿懷,好不快活。


    阿福道:“呸!”


    雲倚風問:“聽口音,這人不是王城人吧?”


    “先前從沒見過。”阿福一臉嫌棄,“誰知道是哪裏來的暴發戶。”


    “又買屋宅又逛窯子,看著也是個貪圖享樂的。”雲倚風道,“本朝書聖的舊宅,是不是很搶手?”


    “嗯。”阿福點頭,“前幾年一直是鎖著的,最近剛剛傳出風聲要賣,便有許多富戶蜂擁前往,出價一個比一個高,所以中間人也一直壓著沒出手,就是想多撈一筆銀子,誰知道竟會落在那流氓手裏。”


    雲倚風招手叫過風雨門弟子,吩咐:“跟著方才那個人,查查是什麽底細。”


    阿福一愣:“雲門主,你查他做什麽,有問題?”


    “是。”雲倚風帶著他登上茶樓:“又買大宅又逛怡紅院,說明是個貪圖享樂的人,那為何不給自己買兩身新衣裳?明顯不是因為儉樸吝嗇,所以我猜他先前八成一直窮苦,直到今天才突然有了一筆天降巨款,一時喜不自禁,才會那般囂張狂妄,張牙舞爪。”


    “怪不得。”阿福琢磨了一下,又倒吸一口冷氣,“天降巨款,他不會是個謀財害命的賊吧?”


    “所以我才讓人去查。”雲倚風道,“放心,看那人吊兒郎當的模樣,若真是江洋大盜,說不定還要同怡紅院裏的相好吹牛炫耀,藏不住話的。”


    果不其然,兩人茶還沒喝完,風雨門的弟子就已經來回稟,說那人叫錢三,今晨剛剛隨一個商隊抵達王城,此行像是為了前往皇宮獻寶。


    阿福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就那無賴,還要去給皇上獻寶?”


    雲倚風也有些納悶:“獻寶,獻什麽寶?”


    “這倒沒細說。”弟子道,“不過聽著像是稀罕貨,說什麽事關大梁國運,還說皇上定會龍顏大悅,賞賜黃金萬兩。”


    阿福嘴皮子抽筋:“吹吧他就。”


    雲倚風卻微微皺眉,這“大梁國運”四個字,聽起來實在……耳熟。


    畢竟數日前的某人,也是抬著黃金前往風雨門,說是要找事關大梁國運的佛珠舍利。


    “你先回去吧。”雲倚風當機立斷,對阿福道,“告訴太妃,我今晚要會個朋友,就不回家吃晚飯了。”


    “會什麽朋——”阿福一句話還沒說完,雲倚風已經起身離開了茶樓。


    江湖中人,輕功好,跑起來也像一陣風,背影一閃即逝。


    怡紅院裏,那錢三還在醉生夢死,淫詞浪語不斷。直到後半夜時,才腿腳發軟地起身穿褲子。


    “爺,錢爺。”窯姐兒坐在床上,嗔怪道,“這天都快亮了,你家中又沒有母老虎,急什麽?”


    “明早還有事情,等過兩天從宮裏頭出來,再好好疼你。”錢三急套好衣裳,又在她臉上連親好幾口,這才戀戀不舍離開。街上早就空無一人,雲倚風一路跟著他,最後進了西城一處大宅,看院中車馬像是商隊,卻又平白多了不少守衛,正在來回巡邏。


    雲倚風身姿輕靈,似一片淺白細雪落在屋頂,悄無聲息。


    “這佛珠舍利,當真如此值錢?”屋內有兩人正在聊天,“看著也不怎麽樣啊,圓溜溜的。”


    “你懂什麽,舍利子,這是國運,什麽寶貝能比國運更值錢?”另一人歎道,“也該你我兄弟二人發財,竟會白白拾得這麽大一個便宜。”


    桌上擺著一個紅木匣,裏頭瑩瑩泛出綠光,正是那枚失竊的佛珠舍利。


    雲倚風隱約覺得,事情似乎不太妙。


    他招手叫過兩名風雨門弟子,令他們繼續守在此處,自己則是匆匆折返王府,直接推開吳所思的房門:“老吳!”


    “走著!”吳所思聲音脆生,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頂著雞窩亂發關切道,“門主還想吃什麽?”


    “我什麽也不想吃。”雲倚風道,“去請老太妃到前廳。”


    “出了什麽事?”見他神情憂慮,吳所思亦不敢懈怠,急忙抓過衣服往身上套。


    雲倚風猶豫了一下,道:“我好像找到了舍利子。”


    ……


    下人魚貫而入,往前廳裏重新擺放火盆。老太妃聽雲倚風說完今日所見,也吃驚道:“佛珠舍利在王城?那周明所說的主子又是怎麽回事?”


    吳所思猜測:“對方莫非想設下圈套,在望星城裏對王爺不利?”


    “他們想引燕然去望星城。”老太妃嘴裏喃喃念叨,在屋中轉了三四圈,先是眉頭緊鎖,過了片刻,腦中卻突然閃過一道亮光,頓時臉色煞白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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