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外鬧哄哄的。


    太陽明晃晃掛在天上,夥夫正在忙著準備晚上的慶功宴,打了勝仗,每個人自然都是高興的,說起話來聲音也尤為響亮爽朗,隻有在路過主帥營帳時,才會將交談聲刻意壓低一些——雲門主還病著呐。


    雲倚風推開身上的被子,撐著想要坐起來,卻覺得腰肢一陣酸痛,於是又躺了回去,盯著帳篷頂,仔細回憶了一下昨晚種種。帶著滾燙溫度的親吻,低啞的情話,還有對方被汗浸濕的額發,掌心裏的薄繭身體似乎還停留在那場近於瘋狂的歡好裏,就像胸前的斑斑吻痕,一時片刻,怕是消不去了。


    季燕然一早就去了軍中,原想著快些將手裏的事情處理完,還能回去陪他再睡會兒,可戰後遺留軍務實在太多,一忙就是兩三個時辰,再回營帳時,雲倚風已經喝完了半壺銀丹蜂蜜茶,正裹著被子靠在床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連有人進來都沒發現。


    季燕然將他猛地抱進懷裏,低頭親了一口。


    雲倚風被嚇了一跳:“王爺。”


    “什麽時候醒的?”季燕然問,“怎麽也不差人來找我,就這麽坐著發呆。”


    “剛醒。”雲倚風笑笑,“外頭的事情忙完了?”


    “三日後動身回雁城。”季燕然道,“我早上去找過阿昆,他答應與我們同行,直到你的身體康複為止。耶爾騰提出了第二個條件,他想要找的太醫,是宮裏的譚思明。”


    雲倚風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在與惠太妃聊天時,聽對方提過。譚思明是太醫院裏的老資曆,精通鬆骨針灸,對婦科與小兒方麵的疾病亦有研究,阿碧生病想要找他,似乎也挺對症合理。


    “是要將阿碧送入宮中嗎?”


    季燕然搖頭:“葛藤部族與大梁尚未簽訂和平協議,兩方尚且算是敵對,他如何敢孤身前往王城。所以提出想請譚思明至雁城,說無論能不能醫好阿碧,都算完成了第二個條件。”


    雲倚風皺眉:“我不想他以我來要挾你,況且此事聽著蹊蹺,阿碧的病症又邪門,譚太醫是皇上身邊的人,大意不得。”


    “我自會多加留意。”季燕然與他十指相扣,“為了血靈芝,不管是什麽方法,我都想試一試。”耶爾騰固然有裝神弄鬼的嫌疑,背後藏著的陰謀也不容小覷,但即便如此,他仍不願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近一年的時間,宮裏派出去的人馬,已經快把大梁翻遍了,哪怕藏在深山裏的土大夫都被拖出來,細細盤問過一遍血靈芝的事,卻始終無所獲。唯一的線索,就隻剩下了李珺手中那根**的紅色靈芝。


    即便希望渺茫如風中青煙,但至少也是存在的。


    雲倚風靠在他懷裏,沒說話。


    人總是貪心的吧,先前在風雨門中時,從未奢想過情愛之事,總覺得能安安穩穩、不被鬼刺打擾就算福氣。後來有了心上人,有了稀裏糊塗的半截身世,按理來說已經算是意外之喜,可卻偏偏又生出新的不滿足,竟開始想著天長地久,想著有朝一日他能解甲歸田,與自己一道去江南買處宅子,一日三餐,有花有酒。


    季燕然問:“在想什麽?”


    雲倚風隨口道:“腰疼。”


    季燕然笑出聲,抱著人換了個姿勢,替他按揉酸脹的身體。裏衣滑軟,係帶沒兩下就散了,雪白身體上落著粉櫻,腰間淤痕未退,視線越過小腹再往下,他低聲問:“給我看看,還疼不疼?”


    雲倚風僵硬了一瞬,冷靜答曰,不看了吧,還行。


    “真的?”季燕然撫過他的長發,觸感微涼如緞。憶起昨晚這一頭墨發是如何鋪散在枕間,又是如何隨著起伏滑過腰背,露出那顆鮮紅誘人的小痣,便覺得血氣再度上湧,手下也更用力了幾分,像是要將這單薄的身子骨揉化了。


    雲倚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求饒:“我想吃飯。”


    季燕然手下一頓,將臉埋在他肩頭,悶笑出聲。


    雲倚風:“”


    湯是靈星兒和銀珠看著燉的,夥夫還特意煮了一碗雞蛋細麵,加上三四道小菜,已經算是行軍途中難得的豐盛夥食。季燕然在板凳上放好軟墊,這才扶著他坐下,不忘順便親一口,活脫脫一個紈絝流氓。


    雲倚風實在沒有脾氣,也沒有力氣,挑著吃了兩根麵,抬頭問:“王爺不去忙軍務了?”


    “有林影在。”季燕然單手托著腮幫子,“他已年過二十,長大了,也學著該獨當一麵了。”


    這話倒是沒錯,但放在此情此景,怎麽聽怎麽厚顏無恥。雲倚風哭笑不得,也不想與他再鬧了,吃完飯後便又爬上了床,看架勢打算再睡一覺。


    “王爺。”靈星兒在外頭叫,“梅前輩讓我送藥過來。”


    季燕然掀簾出來,不解:“什麽藥?”


    靈星兒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補藥。”說完又補充,“是給門主的。”


    雲倚風耳力何其好,自是聽了個一字不漏,麵上難得一燙,遂扯過被子捂住頭,將所有聲響都隔在外頭,隻當無事發生過。


    季燕然接過碗,笑道:“多謝。”


    “王爺等等,還有另一件事。”靈星兒拉住他,小聲道,“我今日去陪阿碧姐姐,她又想起了一些先前的事情,說門主很像一個人。”


    季燕然心裏一動:“像誰?”


    “沒說清楚。”靈星兒道,“聽起來像是她的族人。”


    用阿碧的話來說,那是從冰雪中走出來的美人,純潔如天山上的雪蓮,又像最潔白的月光,眼睛比星星還要亮,當她踏著湖水跳舞時,所有人都為之沉醉,就連山穀裏的鳥鳴都停下了。


    季燕然問:“叫什麽名字?”


    靈星兒搖頭:“她想不起來,後頭又開始頭疼,我就不敢再問了。”


    季燕然端著藥碗回到床邊,拍拍鼓囊囊的被子:“出來。”


    “聊什麽呢?”雲倚風悶聲悶氣地問,“這麽久。”


    季燕然沒回答,隻盯著他看。


    雲倚風往後一縮,心中警報大做,你看什麽,光天化日烈日當頭,千萬別說還要再興致盎然來上一回。


    “阿碧說你很像一個人。”季燕然道,“她的族人,聽起來身份應當是聖姑,純潔無瑕,又美麗又高貴。”


    沒料到他會說這個,雲倚風一愣:“阿碧想起什麽了?”


    “斷斷續續的。”季燕然喂他吃藥,“但我在想,你會不會真與她有些關係?”


    “聖姑,我是聖姑的兒子嗎?”雲倚風被苦得直皺眉,“可根據王東的供認,羅家世代居於北冥風城,像是與這仙人一般的世外部落沒什麽關係。”


    季燕然及時喂給他一粒糖:“隻是猜測罷了,況且她是耶爾騰的人,用最壞的意圖來揣測,她究竟是當真身世不明、記憶缺失,還是在配合演一場戲,故意與你攀關係,還不好說。”


    也是。雲倚風聽得歎氣,都說江湖難測,這權勢與朝堂,卻比江湖還要難測上十幾倍。


    晚些時候,李珺也過來探望了一下臥床不起的人,嘿嘿笑道:“如何?”


    “什麽如何?”雲倚風手裏捧著一本書,看他一眼,“要不要我將心得體會寫上三五千字,細細念一遍給你聽?”


    那還是不要了!李珺趕忙拒絕,又道:“我早上同江少俠一道去處理屍體了。”犧牲的大梁將士們,屍骨會被運送回鄉。而那些夜狼巫族的鬼麵人們,也要掩埋焚燒幹淨,免得將來生出疫情,算是一項沉重壓抑的苦差事。若換成從前,這好吃懶做的富貴王爺是斷然不會沾染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好不容易找了件不用腦力與武力,隻需要體力的活,他珍惜得很,親自上陣也不怕髒累,倒是令其餘人刮目相看。


    “七弟打算什麽時候對付我那舅舅啊?”李珺問。


    雲倚風被他吵得頭昏:“你倒是六親不認。”


    李珺義正辭嚴,我這分明就叫忠心耿耿。而且我已經想好了,往後你同七弟在哪裏,我就跟到哪裏,屋宅也要買在隔壁,大家親親熱熱,同過好日子。


    說完又試探:“七弟現在對我,應當沒什麽成見了吧?”


    雲倚風問:“要聽實話嗎?”


    李珺一聽這架勢,便沮喪起來:“算了,我懂。”


    “廖家的事,始終是王爺心頭一根刺。”雲倚風也未拐彎抹角,直白道,“平樂王即便不是主謀,總逃不過一個‘知情不報’,那可都是鮮活的人命,當年你無論是貪圖皇位也好、不敢反抗楊家也罷,總歸錯已鑄成,僅靠著每天貼牆繞著王爺走,這疙瘩是消不下去的。”


    李珺唉聲歎氣:“那我就是這麽個草包了,也做不了別的啊。”


    雲倚風拍拍他的肩膀:“將來總會有機會的,況且你現在不是已經跟著江三少在做事了嗎,他對你怎麽樣?”


    “好啊,比七弟強。”李珺嘖道,“若我下輩子,也能活成他那樣就好了。家世顯赫,沒有成天算計皇位的兄弟與親戚,武功高強,腰裏掛著劍,全大梁的姑娘都想著要嫁給他,哎呀!”


    羨慕得不行。


    雲倚風哭笑不得,自己挪著坐起來些:“你在宮裏住的時間長,同我說說那位叫譚思明的太醫吧。”


    “他?”李珺一愣,“好端端的,怎麽提起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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