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位大夫的精心照料下,月牙的身體康複得很快,情緒也逐漸穩定下來。多吉原本是想盡快帶著人回逐月部族的,但又見靈星兒常過來陪她一道說話,兩人像是關係不錯,便決定多留一陣,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地方。


    沒有等滿十天,第七天的時候,耶爾騰已經差人送來一封信函,約定了與季燕然見麵的地點,是在距離雁城幾十裏外的一片戈壁——在和平時期,那裏經常會被用來當成貿易集市,而現如今,至少在耶爾騰的野心收斂之前,在大梁的鐵騎撤離之前,百姓們是不敢再來此處了。


    雲倚風道:“我陪王爺一道去。”


    “天氣這麽冷,留在家中等著我。”季燕然握住他的雙手,湊在嘴邊親了親,“別擔心。”


    “對方是一匹狡猾的惡狼,我如何能不擔心。”雲倚風微微皺眉。耶爾騰想要的是什麽,在西北這片土地上,怕是連三歲的小娃娃都知道,哪裏用得著談判。擊退夜狼部族、救治月牙,這全都是自己心甘情願去做的事情,所以即便就此收手,停止與耶爾騰的合作,亦不會覺得有所遺憾。


    “與血靈芝有關,與你有關,所有的可能我都想試一遍。”季燕然抱著他,低聲道,“我愛你如命,赴湯蹈火亦無所惜,卻也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他威脅不到我的,嗯?”


    雲倚風欲言又止,最後隻環住他的腰肢:“好,那我等你回來。”


    與季燕然同行的是林影,兩人離開將軍府時,李珺卻從後頭小跑追來,氣喘籲籲道:“等一下,等一下!”


    林影不解:“平樂王這般急匆匆的,有事?”


    “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再叮囑一句。”李珺焦急道,“一定要拿到血靈芝啊,不管用什麽辦法,哪怕騙一騙耶爾騰呢,先替雲門主解毒要緊。”他一邊說著,又將聲音放輕,“我可講實話了,這段日子以來,他經常偷偷咳血,身子眼看著要撐不住了,還不準我告訴七弟,梅前輩可以作證。”


    林影聞言擔憂,看了眼身旁的王爺,平日裏看雲門主的精神與臉色都尚可,還當那霽蓮的藥效仍在,原來竟已如此了嗎?


    “去陪著雲兒吧。”季燕然道,“我會盡快回來。”


    李珺答應一聲,揣著袖子站在門口,目送二人遠去,依舊憂心忡忡。


    後院暖閣,雲倚風坐在桌邊,身上裹一條厚軟大氅,單手撐住太陽穴,正在盯著前頭發呆。牆上用糨糊貼了一幅年畫,大紅大綠鯉魚胖娃娃,旁邊再綴一圈吉祥紋路壽星老,怎麽看怎麽喜氣洋洋,滿屋皆是好兆頭。


    於是李珺便道:“你放心,七弟定能拿回血靈芝的。”


    “我不是在等血靈芝。”雲倚風坐起來,“有時候想想,到真不如照你所言,擒賊先擒王,將耶爾騰給綁了趕緊。”


    李珺一拍大腿,那咱們就這麽辦,現在還來得及!


    雲倚風笑笑,問他:“王爺與林副將已經走了嗎?”


    “是啊,若一切順利的話,今晚就能回來。”李珺替他泡茶,“你呢,想出去走走,還是想回臥房歇著?”


    “都不想。”雲倚風依舊心不在焉。


    李珺想了想,道:“那不如聽我講一講各地的名山大川吧,還有你一直想去的江南。”他出身皇家,又天**玩樂,此生自是賞過無數美景,見過無數美人,至今未曾婚娶,並非不愛佳人,而是佳人太多,實在愛不過來。


    雲倚風道:“我最想去的江南,是蒼翠城。”光是聽聽名字,就是一片遠山近水,濃淡霧靄。說來也巧,李珺還真在那裏待過幾個月,正好細細地說給他,青石板鋪成的小巷子,兩邊有白牆與黑瓦,一支粉白桃花伸出房簷,被漉漉風雨一打,便會流淌出一地狼藉暗香。


    李珺道:“將來你與七弟,也要買一處這樣的宅子。”


    雲倚風笑:“好。”


    “到那時,我就在蒼翠城裏開一間古玩鋪子,或者錦緞鋪子,再或者,索性開個歌舞坊。”李珺眉飛色舞,神仙快活。


    雲倚風閉起眼睛,隨口問他,既想開歌舞坊,為何不去金陵城,那裏才是繁華喧鬧,軟玉生香。蒼翠城太過寂寥,你這靡靡聲色之地,怕是要開成虧本。


    “那我不是想與你跟七弟在一起嗎。”李珺自己添茶,繼續說著蒼翠城的人與物,絮絮叨叨半天才發現,桌邊的人不知何時卻已經睡著了。


    輕絮般的夢啊,籠著煙花三月,風垂楊柳。


    雲倚風昏昏沉沉地想,如此,也算是親眼見過了。


    耶爾騰已率人先一步抵達,空蕩蕩的房間內——先前應當是個肉市吧,石桌上還滿濺著幹涸血跡,牆角胡亂丟了幾把生鏽砍骨刀。就在這麽糟糕的一個環境裏,數十支燭火跳動,連空氣也低沉壓抑。


    林影道:“大首領還真會選地方。”


    “這大漠荒涼貧瘠,也找不出像樣的場地,隻能在此湊活。”耶爾騰道,“但是王爺放心,這片土地不會永遠是這副樣子。”


    季燕然抬眉:“怎麽,大首領想與大梁合作,防風治沙修路安民?”


    “不是合作,而是將這片土地徹底交給我。”耶爾騰聲音低沉,黑色披風堆積在地,被風一卷,如一團濃厚不散的猙獰稠霧,他目光灼灼,“我要大梁的西北十城,這便是第三個條件。”


    季燕然沉默與他對視,林影在旁道:“若我沒記錯,大首領曾親口許諾,第三個條件與大梁、百姓、軍隊皆無關聯,更不會主動挑起戰爭。”


    “大梁坐擁南麵千裏沃土,豐饒肥沃,又何必要緊緊握著這苦寒貧窮的西北十城,不如交給我,反倒對百姓更有利。”耶爾騰道,“至於軍隊與戰爭,隻要蕭王殿下答應,那麽所有的一切都會在陽光與和平下進行,不會有任何殺戮。”


    季燕然冷冷道:“給不給西北十城,怕不是我說了算。”


    “自然,需得大梁的皇帝同意,但皇帝同意與否,全看王爺。”耶爾騰道,“畢竟天高皇帝遠,而西北是王爺的地盤。”


    林影站在一旁,心想,這談判內容已經夠操蛋的了,偏偏外頭還在不停刮著妖風,嗚嗚嗷嗷的,像是要將腦袋上的破爛黃泥屋頂也一並掀翻了去。他出身王城高門,即便久混軍營,平日裏也是極少說髒話的,唯在此時,極想問候一句對方的祖宗。


    季燕然波瀾不驚:“怎麽,大首領有辦法,讓皇兄心甘情願割了西北十城?”


    “須得王爺配合。”耶爾騰坐在長桌另一頭,身體微微前傾,“我保證,從此以後,葛藤部族與大梁之間,至少會迎來百年的和平。百姓們可以自由地展開貿易與交流,數不清的銀錢與美酒將填滿他們的房間與帳篷。我還會協助大梁,守住整片大漠與草原的安穩,讓西北再無兵火,讓王爺能解甲歸田,與心愛的人一道隱居青山綠水中。”


    和平與富裕,這是西北百姓一直渴求的,完全開放的貿易市集,聽起來也充滿了誘惑。耶爾騰繼續道:“而這一切的代價,無非是十座貧窮荒蕪的城池而已,若王爺點頭,我自有辦法,讓大梁的皇帝頒下聖旨。”


    “更何況,哪怕不為百姓,也要為雲門主。”


    “一個月後,若王爺還未給我答複,那麽生長在夜露中的血靈芝,將會被澆上火油,徹底地焚為灰燼。”


    一塊門板被狂風吹落,“砰”一聲重重撞在牆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外頭天色暗沉,黃沙彌漫了所有人的雙眼。


    耶爾騰在離開之前,又回頭補了一句:“對了,至於周九霄與楊博慶,也請王爺盡快將他們送回葛藤部族。”


    屋外馬蹄聲遠去,風也漸漸變弱了。


    林影試探:“王爺?”


    季燕然一語不發,眼底卻翻湧著怒火與驚濤,過了許久,方才道:“走吧,回去。”


    雲倚風已經歇下了,李珺正守在外屋打盹,聽到二人回來,趕忙跑出去想問問結果,卻被林影用眼神製止,便識趣而又忐忑道:“那那我先回去了,對了,雲門主他晚上沒怎麽吃東西,睡得也挺早,像是不舒服。”


    季燕然將披風丟到一旁,大步回了臥房。


    雲倚風縮在中,帶著鼻音道:“你休要聽平樂王的,我隻是一時犯懶,晚上廚娘煮的雞湯麵又難吃。”


    季燕然蹲在床邊,將手背搭上他的額頭。


    雲倚風道:“你看吧,我說沒事,快些去沐浴。”


    季燕然歎氣:“不問問我談判結果嗎?”


    “能猜到。”雲倚風將被子又裹緊了些,“他的喜好,無非就是西北十五城,還是二十城?”


    “沒你這麽貪心。”季燕然將下巴墊在他枕邊,啞聲道,“他隻要十座城池。”


    “想得美,一座也不給他,半個村子也不給他。”雲倚風撇嘴,“聽話,去洗漱吧。”


    兩人語氣輕鬆,就像是普通小兩口過日子,睡前聊兩句好吃懶做的鄰居又來借米了,我們可說好了,誰都不準答應他。


    季燕然笑笑,在他臉上輕輕親了親:“嗯。”


    作者有話要說:  隨機送200個紅包車上信號不好,更新半天沒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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