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蒙麵黑衣,一大半臉都隱沒在陰影中,手中握有一枚精巧的鑰匙,恰能解開纏縛住玉英手腳的鋼鏈。


    “走!”


    所有守衛都被打暈了,直到一個多時辰後,方才被前來交接換崗的同門發現。


    牢門大開著,人犯早已不知所蹤。大弟子趕忙去向江淩飛報告,整座山莊都被煮沸了,火把蜿蜒成一條巨龍,將漆黑的天幕也點燃了半邊。


    雲倚風自夢中驚醒,半撐著坐起來:“出了什麽事?”


    “似乎是在抓人。”季燕然用被子裹住他,“你好好歇著,我出去看看。”


    外頭的人聲都趕上山呼海嘯了,哪裏還能“好好歇著”,雲倚風拖著酸痛的身體穿好衣服,暗暗叫了一聲苦。最近勞心勞力又奔波,兩人難得有心情做一回風月快活事,結果胡鬧完剛歇下沒多久,就又要爬起來幫忙抓賊——著實遭罪。


    “沒事吧?”季燕然用掌心托住他的後腰。


    “沒事。”雲倚風清清嗓子,加快腳步走到江淩飛麵前,“江大哥,出了什麽事?”


    江淩飛無奈道:“玉英被人劫走了,正在全山莊搜查。”


    “”


    幽深曲折的牢獄、戒備森嚴的守衛、還有以精鋼鑄成的枷鎖,如此三樣加起來,玉英還能被順利劫走,若說沒有內奸,那簡直太說不過去了。


    季燕然也是頭疼,他自然不可能當真“唯江淩飛是問”,但當初之所以把人放在江家而非丹楓城府衙,就是看中此處更加安全、也更加方便,誰曾想,還真就出了事。


    江家已經被徹底封鎖,但從夜半找到翌日傍晚,寸寸地皮都翻過了,也未能找到玉英的蹤影。丹楓城四側城門亦是緊閉,官府也開始挨家挨戶搜查,另更有十六支飛騎出城追逃,但究竟能不能找到——說實話,就連雲倚風自己都覺得,希望渺茫。


    以上麻煩是歸屬朝廷的,而對於江家來說,一等一的要事除了協助季燕然追逃,還有另外一樁,便是找出內奸,否則這樣的事情還不知要上演多少回。誰能忍受脖子上天天懸著一把刀睡覺?於是諸位堂主紛紛聚於煙月紗中,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請江淩飛盡快找出此人,以正門風。


    小丫鬟沒見過這種大世麵,進來奉茶時戰戰兢兢,險些打翻了茶壺。


    江淩飛不悅道:“怎麽是你,圓圓呢?”


    “回掌門,月姐姐她身子不舒服,一直沒有出門。”小丫鬟道,“許是許是昨晚染了風寒吧。”


    在江家內部,人人皆道江淩飛與月圓圓關係匪淺,將來那小丫頭怕是要一步登天的。因此此時一聽丫鬟說她不舒服,便都識趣道:“那我等先回去了,掌門還是去看看月姑娘吧,最近天寒,估摸是染了風寒。”


    江淩飛正嫌這幫人鬧心呢,正好能有個借口尋清靜,他獨自去了月圓圓的住處,敲了半天門,方才有人來開。


    “少爺不是,掌門。”


    “你喜歡叫我少爺,就繼續少爺吧,我原也不怎麽想當這個掌門。”江淩飛笑笑,用手背試了試她的額頭溫度,“怎麽一整天都待在房中,身子不舒服,找大夫來看過了嗎?”


    他聲音溫和,眼裏的光也溫柔,月圓圓錯開視線,道:“我想休息了。”


    說罷,也不顧江淩飛還要問話,反手就關上了門。


    “砰”一聲,險些撞扁了江三少的鼻子。


    另一頭,季燕然與雲倚風還在逐一詢問昨夜守衛。這群弟子也是倒黴,中了劫囚者的毒針,一個個口眼歪斜麻痹,說兩句話就口水直噴,梅竹鬆檢查過後,說至少得養上三個月,方能慢慢恢複,是西南那頭的毒物。


    “命能保住,已是萬幸。”雲倚風道,“按照玉英供述中,她與謝含煙對江家諸事的了解程度,這眼線怕是養了不少時間。”


    由於沒有一個守衛看清劫囚者的臉,所以江淩飛索性下令,家中人人都要說出自己當晚在做什麽,並且需得有人作證。


    這樣一來,當值的、喝酒的、甚至偷偷摸摸聚集在一起賭錢的,便成了首先獲得清白的人。再往後,生病的、懷孕的、年齡太幼太老的,也紛紛脫離了嫌疑,還有睡在通鋪上的下人,也皆能找到人證。反而是一群有地位的管家,既不像堂主少爺們有人護院,也不像其餘人都睡在一個雜院中,單獨的院落一落鎖,裏頭的人究竟有沒有趁黑溜出去,這誰能說得清?


    於是就是這麽一群人,被拉到了江淩飛麵前。


    好端端地過著富貴日子呢,突然就成了“內奸”,眾人都莫名其妙、也驚慌得很,七嘴八舌替自己辯解,說一入夜就睡了,直到後半夜才被吵醒,什麽都不知道。


    “睡覺啊,有證據嗎?”雲倚風隨口問。


    人群中有個缺根筋的二愣子,覺得你這問題不是為難人嗎?要是有證據,我還能被帶到這裏來?於是嗓門也大了幾分:“雲門主不也在睡覺嗎?還有王爺與掌門,誰家睡覺不是關著門自己睡,難不成還要開門供人欣賞?”


    江淩飛納悶:“你是誰啊?”


    “掌門,掌門勿怪。”說話的人是西院管家阿椎,他趕忙將兒子拉到身後,跪地道,“小三子他兒時發燒,往後就時常犯迷糊,不是有意出言冒犯。”


    阿椎的媳婦也慌忙道:“是啊,掌門,小三子他不是壞人,他也沒那本事啊。不過、不過我昨晚的確見到過一個有些可疑的人。”


    “誰?”


    “就是月姑娘。”


    此言一出,雲倚風與季燕然都微微一愣,江淩飛眉頭緊鎖:“說清楚。”


    阿椎媳婦說,昨晚自己一家三口人,的確是入夜就睡了,直到外頭鬧哄哄地開始搜人了,才被吵醒。因阿椎是西院大管家,自己便也出門去幫相公做事,結果就見月圓圓急匆匆穿過林子,跑回了住處。


    “今早管家問話時,我特意打聽了一下,月姑娘卻說她身子不舒服,一整夜都躺著。”阿椎媳婦道,“但我確實看見她了,三更半夜,穿著水紅的衫子,絕不會出錯。”


    她說得信誓旦旦,現場也安靜一片,人人都在心裏想,敢情這大張旗鼓地搜了半天,搞得家中人心惶惶、雞飛狗跳,內奸卻是掌門自己的人?


    雲倚風試探:“江大哥。”


    “去將人帶來。”江淩飛揉了揉太陽穴,頭疼道,“態度好一些,別把她嚇到。”


    弟子答應一聲,暗道這關係果然不一般啊,都這種時候了,還擔心會把人嚇到,嘖。


    月圓圓很快就被帶到廳中,依舊穿著那身紅衫子,模樣有些憔悴:“掌門。”


    “昨晚去哪兒了?”江淩飛看著她。


    月圓圓答曰:“在房中,哪兒都沒去。”


    “掌門。”阿椎媳婦在旁急道,“我確實看到月姑娘了,不會出錯的!”


    月圓圓臉色一白,沒再說話。


    “我也看到月姐姐了。”又有一個小丫頭,怯生生道,“那陣天已經黑透了,月姐姐卻要出門,在院中碰到後還聊了兩句,說是要去給掌門送芙蓉糕。”然後沒過多久,家中就出事了。


    樁樁證據皆指向月圓圓,而她本人也未辯解,隻一直低著頭不肯說話。便有堂主提議,不如將這丫頭送往洪堂,好好審問,不信撬不開她的嘴。


    江淩飛冷冷一眼掃過去,震得對方不敢再言。又放軟語調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隻管說出實情,我不會怪你。”


    雲倚風也勸:“圓圓姑娘,這隻是按例問詢,你隻消說出昨晚為何要出門,便能自證清白,我們才好繼續往下追查真凶。此事非同小可,關乎朝廷叛黨,胡鬧不得。”


    月圓圓握著拳頭,一雙平日裏總是笑盈盈的眼睛,此時卻變得通紅,她胸口劇烈起伏著,過了好一陣子,方才咬牙道:“對,就是我!”


    此言一出,眾人皆嘩然。江淩飛手指狠狠一錯,將那白瓷茶盞捏得粉碎。


    雲倚風吃驚:“真的是你?”


    “我是有苦衷的。”月圓圓並未理他,隻是看著江淩飛,低聲問道,“掌門,你會殺了我嗎?”


    且不說叛黨不叛黨了,光是“內奸”這一條罪名,放在哪個門派都是重罪。已經有人開始懷疑,前任掌門之所以離奇遇襲,是不是也是月圓圓從中搞鬼,堂下亂哄哄的,聲音越來越大,江淩飛聽得煩躁,單手狠狠拍裂身側木桌。


    巨響之後,眾人噤若寒蟬,一片寂靜。


    “將人帶回住處,好生看押。”江淩飛拂袖出門,“我會親自審問。”


    包庇之意就差明晃晃寫在臉上。


    眾人自不敢反駁,卻都免不了嘀咕,自古就有紅顏禍水的說法,但那也得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妖姬,這一個圓臉盤子的喜慶丫頭,何時竟也有了迷惑人心的本事?西南,西南啊可別是對掌門下了什麽咒術。


    掛著淺粉帷帳的臥房裏,窗台上擺著幾盆小花。


    月圓圓坐在床邊,正在低頭抹淚。


    江淩飛看著她:“為何要這麽做?”


    月圓圓卻問:“掌門會殺了我嗎?”


    “掌門會。”江淩飛歎氣,“你的三少爺不會。”


    他遞過去一塊帕子:“告訴我理由。”


    季燕然與雲倚風在院外等了許久,江淩飛方才出來。


    “怎麽樣?”


    “隻說自己有苦衷,才會帶著對方前往監牢,別的一概不肯說,問急了便哭。”江淩飛道,“我相信她並非有意為之,也不想太過為難。”


    雲倚風提議:“不如我去試試?”


    “再過幾天吧。”江淩飛道,“內情是肯定有的,但她現在已經被嚇壞了,也問不出什麽。不過據她的供述,對方怕是早就出了丹楓城。”


    光線昏暗的山洞,有人正在仔細將生過火的痕跡掩埋。


    玉英已換了身衣服,道:“姐姐果真料事如神。”


    在她對麵坐著一玄衣婦人,臉上貼著蠟黃麵具,身形佝僂,怎麽看都是一個尋常鄉野病婦,斷不會有人將她與名動王城的丞相千金謝含煙聯係在一起。


    但麵容雖改,縝密心思卻不輸當年,與盧廣原朝夕相處時讀過的那些兵書,全部融進了她的血液裏。旁人是狡兔三窟,她便足足有三十窟。猜到季雲二人不會輕易被騙,便與玉英定下計謀,暗中派人在外守著——若季燕然與雲倚風離開孔家後,並未出城,而是消失無蹤,便有可能是事情敗露,此二人仍在不遠處盯梢,那麽就會請孔家對麵的茶棚老板娘換上紅裙,以提醒玉英實行新的計劃,不必再來與自己相見,而是徑直出城,將計就計被季燕然抓獲。


    自然了,那些“一五一十”的供述,也是事先商議好的,至於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謝含煙道:“就要看那位蕭王殿下,究竟有沒有本事能分辨清楚了。”


    “那我們現在要回西南嗎?”玉英又問。


    “你且帶人先回去吧。”謝含煙看著遠處,輕輕道,“我還有另一件事要做。”


    江淩晨也聽說了月圓圓一事,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那一天到晚笑眯眯的水紅裙子姐姐?這就算五叔是內奸,也比月圓圓是內奸要可信許多啊!


    雲倚風手中端著一盤果脯,提醒:“若被五爺聽到,九少爺怕是要跪祠堂了。”


    “五叔現在才顧不上我呢,他裝病都快變真病了。”江淩晨拉著他坐在台階上,“不過話說回來,我是真覺得他有問題。喏,你看啊,叔父走火入魔時,門外護衛可都是蒼鬆堂的人,偏就是因為太明顯了,結果反倒沒人懷疑。”


    “江大哥已經在查了。”雲倚風道,“而且他最近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別去招惹。”


    一群堂主壇主各種主,輪番求見掌門,要求徹查老掌門遇襲一事,並且人人都將矛頭指向月圓圓,這其中有當真擔心江家安危的,也有看不慣江淩飛色迷心竅的——而且那算哪門子的色?怎麽還就是舍不得了。


    “三哥說要親自查,可也沒查出什麽啊,也難怪各位叔叔伯伯都不忿。”江淩晨被果幹酸得直皺眉,“再這麽下去,怕是掌門威信也會受損,你與王爺若有空,還是多勸勸他吧。”


    十五歲少年都能明白的道理,江淩飛自然也懂。但想徹底堵住眾人的嘴,僅靠掌門之位顯然不夠,須得盡快找到謀害江南鬥的真凶。於是整座江家山莊的氣氛,便再度黑雲壓頂起來,像是又恢複了老掌門剛剛遇害的那段日子。


    而這其中最慌亂的,自然當屬江南震與他的蒼鬆堂。


    江南鬥為何會遇害,江淩旭又為何會偏偏選在那日進山去私會於綿綿,這中間的緣由,他可是再清楚不過。隻是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辛辛苦苦鋪成的路,不僅沒有通往掌門的位置,反而冷不丁就出現了一個深深陷阱,將自己困入其中,爬也爬不起來。


    城外山林,風颯颯吹過耳畔。


    子夜時分。


    這回江南震等了許久,黑衣人才姍姍來遲。


    “江五爺怎麽今日找我?”


    “淩飛正在查大哥遇害一事,估計很快就要來蒼鬆堂了。”


    “下藥的人,五爺已經親手處理幹淨了,而偷襲之人,他們可沒本事抓到。江淩飛要查也是無憑無據,五爺慌什麽?”


    “話雖如此,但我總是擔心。”江南震眉頭緊鎖,“按照淩飛的脾氣,怕是一年三年,都終要找出幕後真凶。”


    黑衣人嘖嘖:“看來此事一天不解決,五爺就一天不能安穩了。”


    又提議,既如此,那不如想個法子,徹底除去江淩寺,再製造出畏罪自殺的假象,反正他與黎青海素來交好,已經暗中害過一次江南鬥,這鍋交給他來背,也不算冤枉。


    江南震卻被他這番話噎得胸悶:“都這種時候了,你竟還想著要繼續殺人?”


    “否則呢?”黑衣人反問,“江五爺若找不到活人頂罪,就隻能尋個死人推在前頭。現在有理由、有能力動手的,除了江淩寺,莫非還能再找出第二個人?”


    這話粗聽上去雖有幾分道理,但江家四少爺不是街邊阿貓阿狗,現在又全無謀劃,若輕易動手,隻怕是自討苦吃。江南震心中煩亂,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卻也為時已晚,隻有長歎一聲,轉身回了江家。


    黑衣人冷嗤一聲,身形一閃,也隱沒在了重重夜色中。


    江家,蒼鬆堂。


    火把正熊熊燃燒著,院中像是站了很多人,卻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隻有跳動的影子,在地上不斷變化拉伸。


    江南震心中湧上不祥的預感,他放慢腳步,猶豫踟躕著,幾乎想要掉頭走人了。


    江淩飛坐在椅上,手中漫不經心晃著茶盞:“三更半夜的,五叔這是去哪兒了?”


    “睡不著,出去走走。”江南震佯裝鎮定,“怎麽,有事?”


    “白天才看過三四**夫,說是床都起不來,晚上怎麽就冒著秋風寒雨出去走路了,五叔也不怕嬸嬸擔心。”江淩飛將茶盞隨手丟在桌上,“咣當”濺起一片水花,沉聲道,“帶上來吧。”


    江南震麵上雖不動聲色,手心卻已沁出一層薄汗。五名蒼鬆堂的弟子被五花大綁拖了上來,皆是當日守衛,顯然已經受過一輪刑,滿身是血狼狽未定,磕頭嚎道:“掌門恕罪,我們我們確實不知老掌門遇害一事,隻是那天下午,五爺曾派富森送來包子與鹵肉,大家便去陰涼處吃了兩口,別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江南震強辯:“蒼鬆堂的弟子又不是鐵人,吃喝拉撒也有錯嗎?”


    “沒錯,但偏偏富森在送完吃食後沒多久,就夜半突發心梗,走了。”江淩飛道,“五叔謀劃的好啊,一個人證都沒留下,這本該是一輪無頭案,好巧不巧,富森卻留下了一封書信。”他指間夾著薄薄一張紙,“詳細寫下了所有罪行,怕的就是將來有一天,自己無緣無故死了,白白成為他人的替罪羊。”


    江南震厲聲道:“不可能!”


    “富森身亡後,想來五叔已經派人,將他的房間仔細搜過一遍,卻還是漏了這封書信。”江淩飛笑笑,“今日幸虧有雲門主親自出馬,才會在夾縫中找到。”


    雲倚風負手站在一旁,麵色淡定,如一捧飄忽世外的悠閑大白雲,謬讚了,謬讚了。


    但其實並沒有什麽書信,是憑空捏造出來,訛人的。


    現在看來似乎還挺好用。


    “五叔。”江淩飛走到他身旁,微微俯身低語,“你知我向來不喜歡對自己人動手,要是不想嚐盡洪堂酷刑的滋味,還是趁早招了吧。現在人證物證俱在,若五叔依舊咬死了不承認,那恐怕這蒼鬆堂裏的每一個人,除老弱婦孺外,往後都不會有輕鬆日子過。”


    “你已如願當上掌門,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江南震咬牙切齒。


    “我從未想過要對誰趕盡殺絕,隻是五叔未免囂張過了頭。”江淩飛冷聲道,“謀害叔父,誣陷大哥,樁樁件件皆是本門大忌,本該廢去武功,終身關押於水牢中,但念及五叔曾為王爺找到過血靈芝,我便從輕發落,從今日起,蒼鬆堂事務交由七叔打理,我會另擇住處,供五叔與嬸嬸二人安度晚年。”


    江南震聽得眼前發黑,血氣上湧,原想出言辯駁,卻覺得一股鹹腥湧上喉頭,竟是直直向後暈了過去。


    周圍一片驚呼嘈雜。


    再醒來時,已是躺在一張破舊的床上,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氣味。


    這是哪裏,他辨不清,也不想辨,總歸逃不過某處監牢。


    “江五爺,你醒了。”桌邊有人站起來。江南震也是此時才發現,原來屋裏還有兩個人。


    “你們來做什麽?”他滿懷敵意地問。


    “來將整件事情審清楚。”雲倚風替他倒了一盞茶,“江大哥還有其它事情要忙,便把五爺交給了風雨門。”


    江南震閉目,語調漠然:“我沒什麽好說的。”


    “五爺最好想清楚。”雲倚風並未在意他的壞態度,反而好心提醒,“倘若我與王爺審不出什麽,那江大哥就有可能將五爺交給家中其餘堂主。我聽說近些年來,五爺一直忙於在各門派間遊走,拉攏外部勢力,與家中親朋關係並不十分親近吧?”


    那麽旁人會不會逮著這個機會,公報私仇啊,就難說了。


    畢竟人心嘛,還是有頗多陰暗角落的,尤其這種世家大族,表麵光鮮、內裏烏黑的人多了去。


    江南震顯然也深知這一點,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來,片刻後,終是顫聲承認:“大哥遭人伏擊,的確是我所為。”


    雲倚風心想,這就對了,我猜也是你。


    據江南震供述,他是在約莫一年前,遇到那位黑衣人的。


    當時蒼鬆堂眾人正在山中獵鳥,卻見一人正昏迷於樹下,腿上有毒蛇咬傷的痕跡。


    夏日的丹楓山,毒蛇毒蟲不算少,所以江家弟子出門都隨身帶藥,自不會見死不救。黑衣人蘇醒後,對江南震千恩萬謝,自稱是杜鵑城一家琴行的老板,此番是為了北上尋訪名琴。江南震恰也是愛琴之人,便與他多聊了兩句,誰知這一聊,竟然還聊出了幾分莫逆之感,頗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思。


    再後來,江南震逐漸覺察出對方不一般,便追問他的真實身份,那琴師這才承認,說自己是盧將軍舊部,昔日的玄翼鐵甲。


    雲倚風聞言微微驚訝,盧將軍舊部?


    當時江南震也被嚇了一跳,對方繼續道:“在最後一戰時,我因染了重病,不得不暫歇月牙城,一躺就是大半年,也是因此才保住性命。”


    冷不丁冒出這一重身份,江南震當時便後悔了,盧家、謝家,他是斷斷不願再沾染的,恨不能徹底割個幹淨,隻是還未等他表明態度,對方卻繼續道:“五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這裏有個法子,能助五爺奪得掌門之位。”


    雲倚風道:“所以你們便暗中謀劃,先以美色|誘走大少爺,又出手重傷老掌門?”


    江南震懊悔道:“我那時鬼迷心竅,見對方武功高強,又精通易容術與洗髓術,便被他說動了。”


    洗髓術是歪門邪術,專模仿他人的武功,內力雖不同,外形卻能學個十成十相似。曾經在江湖中盛行過一段時間,大多被用來栽贓嫁禍,將武林攪得雞犬不寧,當時的盟主便下令封殺,誰若私下研習,與邪功同罪,這才銷聲匿跡。


    往後的計劃也的確進行得很順利,江南鬥走火入魔一病不起,家中人人都在懷疑江淩旭,眼看著大事將成,卻又憑空冒出了一個與黎青海勾結的江淩寺。


    雲倚風問:“四少爺這件事,也是那琴師探到的嗎?”


    江南震點頭:“是,除此之外,金豐城賬本也是他交給我的,還有血靈芝,亦為對方尋得。”


    雲倚風單手支撐著腮幫子,暗自歎一口氣,當初你還發誓,說是誤打誤撞跌入山中才找到的血靈芝,更說若有一句虛言,甘願千刀萬剮。現在卻說變就變,可見這江湖中人賭咒發誓啊,當真半分也信不得,比吃飯喝水還要稀鬆平常。


    江南震用了整整兩個時辰,方才將那“盧將軍舊部”的事情交代清楚,包括對方昨夜輕描淡寫那一句,要自己殺了江淩寺,將所有罪責都推到死人頭上——與前期每一步都要精心謀劃相比,簡直草率得像是換了個人。


    房子裏太悶,雲倚風坐在院中透氣。


    季燕然問:“你怎麽看?”


    雲倚風猶豫片刻,問:“那琴師會不會就是喬裝後的謝含煙?或者說,至少也是她一夥的人。”否則這一個又一個幕後主使,皆與盧將軍有關,未免太巧合了些。


    謝含煙的目的,一直是很明確的,要替心上人報仇,將李家的江山攪個天翻地覆。


    而江南震背後那“黑衣琴師”,目的則像是要把江家攪個天翻地覆,至少就目前來看,江家稍微有些本事的江南鬥、江南震、江淩旭,三人皆已如西山日暮,剩下一個江淩寺,也像驚弓之鳥一般,倘若將來查明他聯手黎青海、暗害江南鬥一事為真,那麽在江家這許多人裏,可就真的隻剩下一個江淩飛了。


    雲倚風道:“到那時,對方再設計除去江大哥,這偌大一個家,就真成了一盤散沙,也算達到了給弟弟報仇的目的。”


    季燕然道:“但江南震並不承認謝勤之事與自己有關。”


    如他所言為真,當年謝勤隻是路過丹楓城,連江家的門都沒有進,就被朝廷派來的大軍抓走了——這與自己有什麽關係?至於什麽西南繡娘,倒是的確有些印象,一主一仆開出天價來繡百壽圖,繡到一半,卻自稱生了病,匆匆忙忙連夜離開了江家,與騙子有何區別?所以一直記到現在。


    雲倚風委婉地問:“那名婢女,據說對江五爺嗯?”


    江南震沒聽明白,疑惑地與他對視,你這“嗯”是什麽意思?


    雲倚風:“”


    算了,當我沒說。


    院中陽光暖暖的,雲倚風問:“還能查到當年是誰率軍將謝勤帶走的嗎?”


    “我問問看吧。”季燕然扶著他站起來,“這一攤爛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真是頭都要炸。”


    “其實圓圓姑娘若肯交代,事情便會容易許多,可惜江大哥一直不許我們插手。”雲倚風道,“不如再去試試,嗯?”


    “淩飛一直將她視為心腹,關係十分親近,驟然鬧出這種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季燕然與他往外走,“我也信月姑娘並非心思歹毒之人,淩飛既然想自己處理,你還是多給他一點時間吧,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倘若清月出了事、星兒出了事,你也不想讓外人插手,是不是?”


    這雲倚風點頭:“行,我聽你的。”


    江淩飛還在忙著處理家事,兩人便手牽手出門去吃晚飯。


    離開那烏煙瘴氣的大山莊,心情也好了許多。雲倚風在鋪子裏買了塊紅豆糕,熱乎乎捧在手中:“怪不得江大哥死活都不願意回來當掌門,這勞心勞力的,哪比得上王城逍遙快活。”


    “他終究是江家人,總不能眼看家族敗落,自己卻還在外頭遊手好閑。”季燕然道,“也就辛苦這幾年吧,待家風肅清了,小一輩也長大了,便能將肩上的擔子卸下,繼續過他紈絝大少的逍遙日子。”


    兩人正說著話呢,“小一輩”就從前麵走過去了,江淩晨依舊一身白衣,頭戴銀冠,獨有一份少年人的英姿勃發,身後帶著數十名武師,倒也有幾分模樣——但也僅是外在模樣了,內裏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長大。


    雲倚風歎一口氣,看著少年背影,生生多出幾分老父親的愁思。


    季燕然被他逗笑,也未去大酒樓,隻尋了個僻靜的河邊小館,點一份銅鍋煮肉,二兩小酒,與他在這秋末的最後一場細雨中,吃了頓有滋有味的家常飯菜。


    雨絲沙沙打在篷布上,店主人早已識趣地去了內室,隻留下兩位客人,坐在屋簷下相互依偎著聽雨,頭頂兩串紅燈籠晃啊晃啊,晃出一片氤氳的影子。


    過了一會兒,季燕然問:“在想什麽?”


    “什麽都沒想。”雲倚風懶洋洋閉起眼睛,“吃撐了。”


    季燕然笑,伸手攬著他,有一下沒一下輕拍:“真想身後這處茅屋,就是我們的家。”自己已經解甲歸田,而他也不是風雨門門主,就是兩個普通的人,過著普通的日子,聽一會兒雨,就回去睡了。


    “那不行。”夜風有些涼,雲倚風縮進他懷中,“這茅草房四處漏風,我才不過苦日子。”


    季燕然收緊雙臂:“嗯。”


    反正家中錢財都歸你管,將來要過什麽日子,你說了算。


    過了一會,雲倚風突然感慨:“此時風雨瀟瀟,若再有一壺酒,一張琴,就更好了。”


    季燕然收回思緒,將他打橫抱起來:“回家。”


    “回家彈琴嗎?”


    “江家正亂著呢,彈什麽琴,不準彈。”


    “”


    嗨呀。


    作者有話要說:  隨機200個紅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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