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沒有想過,這場群雄會居然會以“中原武林一分為六”作為落幕。但比起先前眾人所以為的“黎青海下台,江淩飛上位”,這種結果顯然更加喜從天降。而對於季燕然與雲倚風來說,此舉還有另一個好處,那就是漢陽幫再也難掀風浪。如今掌管江湖事的六人中,有三人都是黎青海的盟友,本該共同進退,可現在自家碗裏突然就有了肉,哪裏還舍得再放回武林盟的大碗中?所以任憑漢陽幫在前十幾年中再苦心布局,到頭來也隻剩一場空。


    鬧哄哄了大半月的丹楓城,在各門派陸續離開後,終於重新恢複了平靜,可江家山莊裏卻依舊緊繃著一張弓弦,人人心裏皆有疑問,而且還是驚天的疑問——為何武林盟主突然就成了雲倚風,還有,家裏的掌門又去了何處?


    這


    煙月紗內,江淩晨呆呆看著雲倚風,半天沒反應過來。


    “事情就是這樣,你能接受也罷,不能接受也得接受。”雲倚風扶著他的肩膀,“我與王爺會去找江大哥,但江家山莊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必須有人出麵來收拾殘局。”


    江淩晨虛握了一下拳頭:“我?”


    “我會說服大少爺,讓他暫時從旁協助,你若有其餘中意的下屬,也能先調至身旁。”雲倚風道,“王爺會調撥一批駐軍,用來維護城中秩序,但最多隻能駐紮一年,在這一年的時間裏,你必須學會所有事情,明白嗎?”


    江淩晨沒說話。曾經不知天高地厚、費盡心機想要謀取的掌門之位,就這麽突然被送到了麵前,他心裏有震驚,亦有無法掩蓋的深刻慌亂,過了好一陣子,方才喃喃問:“那三哥呢?”


    “在真相未明前,就說有事遠行了吧。”雲倚風從袖中取出一枚解藥,遞到他麵前,“將整個家看好,嗯?”


    江淩晨與他對視著,眼眶還掛有一圈紅,手也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白鷺劍。他自幼錦衣玉食,做事亦是驕縱任性,從未嚐過半分真正的“江湖滋味”,更不知何為酸苦,何為責任,但有一天,暴風雨突然就兜頭打來了,打得他暈頭轉向,伴隨著滾滾雷暴,將整個江家都罩在了密不透風的慘霧中。


    少年聲音微微顫,卻終是緊咬住牙關:“好。”


    處理完掌門之事,還有月圓圓。


    她服下梅竹鬆的藥後,很快就蘇醒過來,聽雲倚風說完事情始末,呆呆坐在床邊,隻有兩行眼淚滑過臉頰。


    “那一晚,我的確是去給少爺送糕點的,我知道他向來睡得晚。”月圓圓道,“本來想順道去林中收集些霜露,用來煮茶,卻看到少爺正帶著那名婦人他還讓她快些走,當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害怕,覺得撞破了大秘密,就趕緊跑回去了。”


    卻沒想到會被管家的媳婦看見,而先前無意同院中小姐妹說過的那句“去給少爺送點心”,也成了撒謊的罪證。


    季燕然問:“既不是你做的,為何要承認?”


    “我不想承認的。”月圓圓辯解,“但當時雲門主說放走朝廷要犯,事關重大,不管我說不說,都非得查出一個結果,少爺他就慌了。”那隻是眼底一閃而過的微妙情緒,誰都沒能捕捉到,除了唯一知道真相的月圓圓。


    “我那時就想,既然所有證據都指向我,不說還要被送進洪堂受刑,倒不如幫少爺頂下罪行。”月圓圓道,“反正他在外麵,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一定會想辦法救我出去的。”


    雲倚風無聲歎氣。


    “在江家,我隻相信少爺一個人。”月圓圓放低聲音,“他說什麽我都信。”


    “我們也信他有苦衷,所以才要去西南。”雲倚風道,“你既是他最信賴的人,可願去幫九少爺、也幫江大哥守住這個家?”


    月圓圓抹了把眼淚:“嗯。”


    清月也給雲倚風送來了一封密函,與鬼刺有關。


    季燕然問:“找到他的下落了?”


    雲倚風皺起眉頭:“他與蛛兒像是被人綁到了西南。”


    怪不得丟下自己不管,怪不得丟下迷蹤島不管,怪不得杳無音訊這麽久。信中雖未言明綁匪究竟是誰,但西南要知道,鬼刺不僅是醫,還擅製毒蠱,倘若真是那夥人帶走了他,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謝含煙當初能用血靈芝同你我談條件,現在也一樣能同鬼刺談條件。”季燕然道。


    但那片靈芝田實在太過珍貴,將來或許還能救更多人的性命,若隻為防鬼刺就將其付之一炬,未免浪費可惜。便從臨近州府調來軍隊,暫時守住了舊木槿。


    臨出發前,季燕然與雲倚風還去探望了江南鬥。


    因那走火入魔的殘餘病症仍需再治療一段時日,所以梅竹鬆暫時留在了江家,商議好四月中旬,再動身前往西南匯合。


    房間裏依舊飄散著苦澀藥味,江南鬥靠在床上,前段時間好不容易才養回來的精氣神,又因這一夕之間的變故,而變得重新蒼老憔悴起來,長歎道:“淩飛的身世當時三弟病弱,因嫌府中人多嘈雜,母親便做主,讓他夫婦二人搬去了清靜水鄉養病,兩年間極少與家人聯係,再回來時,懷中就多了個孩子。”


    雲倚風問:“江三爺身體孱弱,那孩子沒人懷疑過嗎?”


    “三弟病逝後,弟妹對孩子不管不顧,絲毫不見疼愛,我當時的確有過一些猜測,卻並沒有證據。”江南鬥道,“再後來,淩飛逐漸顯露出了武學天分,家中老人們都說,說他與三弟幼年一模一樣,如此一來,就更無人懷疑了。”


    “那他身上的舊傷呢?”


    “弟妹說是因為難產,天生心脈受損,需以藥物常年療養。”江南鬥道,“小時候有好幾回,都險些犯病丟了性命,熬過十歲後,方才漸漸好轉。”


    一直以來替江淩飛看診配藥的,都是江家的老大夫江敏,但據他所言,自打少爺十幾歲時遊曆去了王城,就再沒找自己配過藥了,還當是重新尋了宮裏的禦醫。


    “我與母親都不知道這件事。”季燕然道,“所以這麽多年來”


    “謝含煙。”雲倚風看著他,“她在盧將軍戰敗十年後,曾以繡娘的身份到過一次江家,那時候江大哥差不多也是十歲,而江南鬥所言的‘十歲後逐漸好轉’,或許就是因為有謝含煙暗中診治。”


    但不管怎麽說,對於江淩飛與謝含煙的這段關係,雲倚風始終就存有深深的疑慮。他那日並未撒謊,風雨門弟子的確在王城找到了一名穩婆,對方清楚記得謝含煙小產時的情形,或者退一步說,就算穩婆說謊了,那還有蝴蝶癔呢?經曆過那般九死一生的病症,不知吃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藥物,後更顛簸倉惶逃往西南,怎麽可能保得住腹中孩子,還莫名其妙出現在了江府中,直到十年後方才母子重逢?


    雲倚風道:“還有一種可能,謝含煙抵達西南後,與別人又生了一個兒子。”


    “淩飛的身世,盧廣原最後一役的真相,還有那井中婢女究竟因何喪命,我都會查個一清二楚。”季燕然道,“江南舒夫婦當年住在清靜水鄉,你且派人去附近問問,看能否找到一些線索。”


    雲倚風點頭:“嗯。”


    他坐回桌邊,又道:“現在已經能斷定,與江南震暗中勾連之人就是謝含煙了。她先挑唆江五爺暗傷老掌門,又借他的手除去江淩旭,最後再放出老掌門遇害的真相,讓江南震再難立足於江家。我甚至懷疑送信給皇上,說江南震與盧謝兩家關係匪淺的,也是她。”所有的事情,看似紛雜,卻都在暗中推著江淩飛往上爬,先是掌門,後是盟主,然後便是她籌謀多年,也是盼望了多年的報複,攪得李家江山天翻地覆,不得安穩。


    以及那教唆江淩晨,雇傭暮成雪綁了江淩飛的神秘客,應當也是同一夥人,否則如何能知道他的陳年舊傷,還再三叮囑,監|禁即可,萬不能傷及性命?


    雲倚風一時沒想明白:“可為什麽要綁了江大哥?”


    “我猜是怕他礙事。”季燕然坐在他身側,“謝含煙一直是知道血靈芝在哪裏的,當初玉英既在葛藤部族,那耶爾騰應該沒說謊,我若乖乖交出西北十五城,你的確能活下來。可萬一我不答應要是淩飛在,你猜他會不會見死不救,幫著母親一起隱瞞,眼睜睜看著你喪命?”


    雲倚風道:“不會。”


    “我猜他也不會,謝含煙更知道他不會,所以隻有讓淩飛遠離西北,整個計劃才能繼續進行。”季燕然握住雲倚風的手,“我們明日便動身。”


    西南也好,天涯也好,總得將人先找到。


    煙月紗被暫時封鎖,隻留月圓圓一人進出,每日幫忙拂去薄塵。江淩晨在掌門之位上坐得生澀忐忑,卻到底還是在大哥與其餘幾位叔伯的幫助下,咬牙堅持了下來,加之丹楓城中尚有軍隊駐守,倒也無人敢生事端。


    擁有百年基業的世家大族,就這麽在沉浮浪潮中,晃晃悠悠地、艱難而又緩慢地前進著。


    離去那日,丹楓城裏的春花,開得正是荼蘼絢爛時,紅紅白白,漫山遍野。


    飛霜蛟與翠華一前一後,如飛劍疾馳,直指西南。


    ——江湖風雲完——


    作者有話要說:  還剩最後一卷,隨機200個紅包,謝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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