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嗝……給……嗝……給我的?”那孩子忍住了哭聲,卻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打著嗝,眼睛巴巴地盯著紫衣少女指端的糖果,一瞬不瞬。


    少女頰邊梨窩一旋,又把手往前遞了遞:“對,送給你。”


    那孩子眼睛一亮,終究忍不住誘惑,伸手去接。


    “啪”地一聲脆響,孩子的父親虎著臉拍掉了孩子伸出的手,二十五六的漢子,一張黑堂堂的臉因窘迫而脹得通紅。


    “平日裏爹媽是怎麽教你的,怎麽能收別人這麽貴重的東西?”他虎著臉訓斥兒子,眼中卻有些一絲羞愧和對兒子的心疼。


    ——若是他小心一點兒,羊群也就不會染病,也不會連一塊糖果都不能給孩子們換。


    那孩子委屈地扁了扁嘴,卻沒有再哭出來,也沒有再伸手,可還是眼巴巴地看著糖果,咽了咽口水。


    那漢子色厲內荏地喝道:“走,回家!”


    那孩子卻半天都挪不動步。


    紫衣少女無所謂挑了挑眉,手指靈巧地翻轉,糖果便被她握到了掌心裏。


    那孩子立時便露出失望之色,可憐可愛極了。


    紫衣少女又是一笑,眉眼彎彎,問那漢子:“這位大哥,你家裏可還有酥油茶?”


    漢子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頭應道:“有的,有的。”


    少女道:“我口渴地厲害,想到你家討碗酥油茶喝,行嗎?”


    瓦剌人最是好客,這漢子雖年景窘迫,仍是毫不猶豫地應承了:“女郎隨我來。”說完,伸手拽住兒子,往西邊走去。


    紫衣少女回身對行商扮了個鬼臉,趁他不備,抄手奪了一匹細布,又順手抓了把糖果,這才三步並做兩步跟上了那漢子。


    行商氣得直跺腳:“祖宗,那可是十頭肥羊!”


    少女遠遠地應了一聲:“你少吃點兒肉吧,再吃就走不動路啦!”


    行商氣結,伸腳一踹身旁的灰衣青年,斥道:“你還愣著幹嘛?快跟上去呀!”


    青年忍著笑,跨過了攤位,快步跟上了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順手就將那批細布甩給他,一身輕鬆地走在前麵。


    那漢子家的帳篷離這臨時集市不遠,也就半裏地的路程。他們到的時候,先前回來的婦人已經升架上了鍋,正在點燃幹牛糞。


    “孩子他娘,有客人來了!”遠遠地,那漢子就喊了一聲。


    那婦人連忙起身,在腰間胡亂擦了擦手,笑著迎了上來:“客人快進來坐,外邊風大。”


    草原上的冬天來的早,這時節雖說是秋天,風已經有幾分刺骨之意了。


    “大嫂好!”紫衣少女眉眼彎彎地打了招呼,乖巧地跟著漢子進了帳篷。


    待她二人都進去了,漢子回身交代了一聲:“客人口渴,快拿茶來。”這才跟著進去,放下了簾子。


    草原上並沒有中原之地流行的桌幾,可帳篷裏墊著厚厚的獸皮,席地而坐也十分舒適。


    紫衣少女示意灰衣青年將細布放下,笑著對躲在漢子身後的三個孩子招了招手:“快過來。”


    長子下意識去看父親,見他點頭,才帶著弟弟妹妹跑了過去。


    紫衣少女一一摸過他們的頭,笑問道:“我叫阿虞,你們叫什麽名字?”


    受她感染,長子也笑了起來,對她說:“我叫昂沁,妹妹叫烏日娜,弟弟叫阿敏。”


    “真乖!”阿虞又摸了摸他的頭,權做獎勵。


    昂沁咧著嘴,又笑了起來。


    阿虞道:“乖孩子都應該受到獎勵,來,拿著。”將一大把糖果都塞進他的衣袍裏。


    昂沁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分明是極想要的,可還是搖了搖頭往外掏:“這太貴重了,阿爹說不能要。”


    阿虞連忙按住他,認真地說:“這是給乖孩子的獎勵,你阿爹管不著的。”


    “是……是嗎?”


    “當然了!”


    “可是……”


    “沒有可是。”阿虞一槌定音,“帶著弟弟妹妹出去玩兒吧!”


    昂沁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偷偷覷了一眼阿爹比平時更黑的臉色,回身拉著烏日娜與阿敏,迅速跑出了帳篷,留下一臉窘迫的父親獨自麵對客人。


    “這孩子……”那漢子一臉訕訕。


    “小孩嘛,都這樣!”阿虞毫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轉而問道,“不知大哥怎麽稱呼?”


    那漢子尷尬稍減,答道:“我叫阿古拉,我妻子叫烏雲。”


    這時,烏雲端著一大壺酥油茶掀簾子走了進來,笑眯眯地說:“茶來了。”


    她給三人一人倒了一大碗,將陶壺放在阿古拉手邊,笑著說:“客人慢慢喝,我去殺個羊。”


    阿古拉聞言,作勢要起:“還是我去殺吧。”


    “你陪客人說說話,我又不是不會。”烏雲嗔了他一眼,轉身又出去了。


    阿虞熟知草原風俗,知曉他們這裏有客人來時,都會用新殺的羊肉待客。你要是硬要給他們省,他們反而不高興。而她本也有意多留一會兒,也就隨他們的意了。


    捧著酥油茶喝了一口,阿虞一臉讚歎,連聲道:“好喝,好喝!”


    妻子的手藝被人肯定,阿古拉高興極了:“那客人可要多喝點兒。”


    阿虞也不客氣,一口氣喝了一大碗,這才對灰衣青年道:“阿璿哥,咱們帶來的禮物呢?”


    青年阿璿連忙將細布奉上,笑道:“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阿古拉添茶的手一頓,連忙放下陶壺擺手道:“不,不,這太貴重了!”


    “拿著吧,”阿虞端起隻來得及添了半碗的酥油茶,笑容一如先前的明媚爽朗,卻又多了些意味不明,“這又值得了什麽呢?權當是給大嫂的茶錢了。”


    “這……”


    阿古拉還要推辭,阿虞卻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在她的示意下,阿璿一把將細布塞進他懷裏。


    阿虞道:“給大嫂做件衣服,我今日可是見好多人都買了的。”


    想到妻子已經有兩年沒有做一件新衣服了,阿古拉猶豫了片刻,有些羞愧地收下了。


    阿虞二人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便與阿古拉閑聊了起來。


    待雙方徹底打開了話匣子,阿虞這才話鋒一轉,問道:“今年草原上風調雨順的,家家牛羊滿攔,我們帶來的貨物也賣得很快。怎麽你們這個部落過得這麽緊巴?”


    不但是阿古拉一家,整個野力部落牧民的購買力比起相鄰的其他部落都要弱得多。那些大貴族倒是願意花大價錢買些鐵器或換些銅錢,隻行商們不會賣就是了。


    阿古拉本就不多的心防早被阿虞卸下了,聞言苦著臉隻歎氣:“不隻是今年,已經連著好幾年了。”


    “哦?”阿虞好奇地問,“這是為什麽?”


    阿古拉道:“這幾年,首領要求繳納的牛羊越來越多,大家再拚命養,也還是有些揭不開鍋,隻能多打點兒野物了。”


    他就是打獵時在外逗留的時間過長,家裏的羊群突然染了病,烏雲一個人顧不過來,才死了好多羊,弄得家裏越發揭不開鍋。


    “那可真是過分!”阿虞同仇敵愾。


    帳篷的簾子一掀,烏雲端著一大盆熱騰騰的羊肉進來了:“來,客人快趁熱吃肉。”


    羊肉是剛撈上來的,還粘著湯裏漂浮的白沫,有的甚至還帶著些血絲。


    ——這是草原上的吃法,羊肉下鍋,待水開了便撈。按他們的說法,這樣吃最補。


    阿虞與阿璿久居燕京,對草原上的習俗門清,這樣煮的羊肉也吃過,雖然膻味大了點兒,也還能接受。


    兩人各自從靴子裏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各自叉了一塊兒羊肉,大快朵頤。


    客人吃得香,就說明對主人的招待很滿意。作為主人,阿古拉和烏雲都很高興地笑了起來。


    一大塊兒羊肉下肚,阿虞一臉的意猶未盡,麵露懷念地說:“說起來,我吃過最好的羊肉,是醉仙樓裏的紅燜羊肉。不過,大嫂這個水煮的,也別有一番滋味兒。”


    烏雲笑著擺手:“我們這裏荒僻,哪裏比得上中原?”


    “大嫂哪裏的話?”阿虞道,“這裏天高地闊,牛羊成群,讓人一見便覺開懷。與這裏相比,中原不過勝在安定而已。”


    可是這安定,卻是天下所有普通百姓的追求,無論是中原人黎庶,還是草原牧民。


    “安定好,安定好!”阿古拉與烏雲皆是一臉向往之色。


    阿虞眸光一閃,垂眸噙了一口酥油茶。


    一直沒有開口的阿璿突然道:“我這裏倒是有條明路,隻是不知大哥大嫂可有意給三個孩子求一個安定?”


    阿古拉一臉懵,烏雲卻是麵色一變,厲聲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大嫂稍安勿躁。”阿璿笑道,“我們本是栗候世子麾下校尉,此來瓦剌,就是為了尋找像大哥大嫂這樣的有識之士。”


    “不敢當兩位的誇獎。”烏雲警惕地看著他們。


    阿古拉還有些不明所以:“孩子他娘,你怎麽對客人這樣無禮?”


    烏雲冷笑道:“這樣的貴客,我們可招待不起!”


    阿璿道:“大嫂此言差矣,我們沒有惡意的。”


    烏雲道:“你以為我會信?”


    阿璿還待辯解,阿虞抬手製止了他。


    一下子,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阿虞身上。


    她倒是坦然地很,解下腰間的荷包,一錠又一錠地往外掏金子。


    “有了這一錠,就可以在北平城最好的酒樓裏連著吃上三天,頓頓山珍海味;再有了這一錠,就可以買京城裏傳過來的綾羅綢緞,找最好的裁縫量體裁衣;若是有了三錠,就可以在城郊買一座小院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若是再多了一錠,就可以做些小買賣或是買幾畝地,安居樂業……”


    她每說一句,烏雲臉上的警惕和淩厲便弱一分。當她說到可以送三個孩子進燕京學院的時候,烏雲的態度終於徹底軟化了。


    “你需要我們做什麽?”她問。


    阿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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