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蕭澄登基改元天啟至今, 已是天啟十年的年底了。


    整整十年,雖說蕭澄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大好, 卻從未缺席過一次朝會。群臣雖然知曉他體弱多病的不少, 卻甚少有人會想到他才三十歲, 就會病得起不了身。


    因而, 當天啟十年臘月初一的朔日大朝宣布取消的時候,大多數人的想法都一如蕭虞所料,認為至尊之所以臥病召諸王世子侍疾, 其目的就是借機考察幾位王世子,從中擇取最合適的儲君。


    而隨後的幾日, 奏折上的朱批改為了藍批, 也恰恰證實了群臣的猜測。


    隻是不知, 這些藍批究竟是至尊口述, 王世子代筆呢?還是以王世子為主,至尊從旁指點?


    “處事穩而和緩,應是至尊的手筆。”


    “誒, 林大人此言差矣。這批複中的鋒芒雖已盡量掩藏,卻也不是毫無跡象可尋, 分明就是王世子盡量向至尊靠攏。”


    朝中各部之內, 除去忙得焦頭爛額的刑部, 收到批複過的奏折之後,無論是天官還是堂官, 都聚在一起, 分析起奏折批複以誰為主的事情來。


    這也不是他們太閑, 主要是這已經到了年底了,不但他們忙了一整年,至尊也沒休息過一日,總得讓人鬆快鬆快不是?


    因而,自從進入了冬月下旬,除非是十萬火急,非得速速處理不可的事情,朝臣們都很有默契地壓了下來,準備到過完年再說。


    而對於此事,至尊也是默許的,就當是給辛苦一年的朝中公卿們放假了。


    若非如此,他們哪有功夫分析這個?


    這邊各部官員圍著炭盆閑磕牙,可長興宮中,侍疾的蕭虞卻頗有些焦頭爛額。


    在幾位堂兄堂姐輪過一遍之後,今日又輪到了她。


    但與上次她入宮純為照看至尊服湯用藥不同,這回她一被領進披香殿,仰麵便是一個大桌案,上麵堆滿了奏折。


    而至尊蕭澄就坐在不遠處,正自悠閑地煮茶。


    蕭虞見他氣色大好,心裏不覺踏實了些,笑著上前行禮:“拜見至尊。”


    “起來吧。”蕭澄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又專注地低頭煮茶。


    蕭虞起身,墊腳看了一眼,道:“這是內製的團茶?”


    “嗯。”蕭澄應了一聲,一邊斟酌著往茶湯裏添加調料,一邊招呼她,“坐吧,很快就好了。”


    蕭虞笑道:“今日阿虞可是有口福了。”


    雖然武帝時出現了炒製後衝泡的清茶,但北疆之人還是喜歡茶湯的多謝。


    畢竟北地苦寒,食物又多鹹辣,茶湯消食解膩、祛風散寒,自然比清茶更得人心。


    受著地域的影響,蕭虞本身也更喜愛茶湯。


    隻是,帝都流行清茶,王府中備著的也多是炒製好的清茶。她來的時候雖也備了些茶餅,可到底有限,不得不入鄉隨俗,喝起清茶來。


    因此,今日見了這茶湯,她頗有些喜出望外。


    見她歡喜,蕭澄也不禁露出笑意,再次道:“很快就好了。”


    果然很快。


    不多時,蕭澄便親手分了茶湯,抬顎示意蕭虞:“嚐嚐,看看比起燕地的煮法有何不同?”


    蕭虞噙了一口,辛辣微甘的滋味立時便在口腔中流淌,順著食道劃入腸胃,激起一陣暖意,將一路上的風寒都驅散了。


    “好茶!”蕭虞讚了一聲,又細品了品,道,“比起我平日喝的,多了些薑,不過,滋味卻一樣好。”


    蕭澄淡笑道:“朕自幼便飲薑草茶,已習慣了這薑辛味兒,不知不覺便加得多了。”


    蕭虞又喝了兩口,衝他一笑:“這大冷的天,喝薑茶正好。”


    “好了,”蕭澄話鋒一轉,道,“喝完這杯茶,便去將案上的奏折都看看。這些都是曆年來積累的軍政要事,你多看看,學一學前人的處事經驗。”


    “曆年來?”蕭虞眼睛一亮,巴巴地問,“可有太/祖朝的舊折?”


    “有。”蕭澄道,“不過,不在這裏。”


    眼見隨著自己的話音,蕭虞的眼睛先是爆發出一陣亮光,繼而又迅速暗淡下來,蕭澄心頭暗笑,麵上卻一本正經:“武帝朝離如今太遠了,很多處事方式都不合適了。這是從元帝、宣帝兩朝的舊折裏挑出來的,還有一部分是前朝差不多時期的折子。你都看看,對照一下,也好以史為鑒。”


    雖然不能看到武帝親手批複的奏折很是遺憾,但蕭虞還是打起了精神。


    因為她很清楚,若要成為一個帝王,這些都是基礎,都是良藥!


    因而,一杯茶飲盡,不待蕭澄催促,她便坐到案前,聚精會神地看起了奏折來。


    在這期間,鄭麟來報徐太傅求見她都沒有聽見,更不知道徐澈何時進來的。


    通秉過後,徐澈入殿,剛要行禮,便被至尊以手勢製止了。


    順著至尊的目光看去,他便看見了蕭虞,看見了令他這些日子以來心神不寧的燕王世子。


    那日裏,他在午朝上刻意推拒了燕王世子的親近,原因就是不想衛國公府卷入這場奪嫡的風波。


    可是,回家之後,他便從父親那裏得知:這場風波,他們衛國公府從一開始就避不開!


    “你可知,為何你已經這般年歲了,卻連定親都不曾?”這句話,衛國公徐清說得是意味深長。


    “為何?”徐澈隱約意識到了什麽,覺得自己可能是做錯了,但卻又理不清頭緒。


    徐清道:“因為你婚姻的歸屬,至尊早有決斷。”


    徐澈一怔:“怎麽會?至尊從不幹涉臣下婚姻的。”


    “你說的不錯。”徐澈歎了一聲,“可是,我們衛國公府畢竟不同。”


    徐澈啞然。


    是的,衛國公府畢竟不同。


    雖說當世的風俗是長嗣承宗、承爵繼承家業,後出子女娶嫁隨意。但這其中並不包括皇室。


    一是因為皇室人丁一向稀少,二就是皇室血脈畢竟尊貴。


    而衛國公府這麽多年之所以一直受到各種優待,其原因就是第三代衛國公的夫婿乃是文帝次子,也就是信王。


    因著當時形勢特殊,信王是嫁到了他們衛國公府,與衛國公誕育的子嗣也都隨徐姓。


    也因此,蕭澄才會說徐澈乃是信王之後。


    這本就是事實。


    徐澈並不姓蕭,一直以來卻享受著等同於宗室的待遇。


    那麽,必要的時候,他自然要有所犧牲。


    比如,他的婚姻,他就沒有自主的權益。


    想到這裏,一向對這些都不在意的徐澈突然就有點難受。與蕭虞幾次相見的畫麵在腦中忽隱忽現,這難受就更甚了。


    “至尊定了誰?”徐澈聽見自己問。


    下一刻,他便覺自己從地域一下子飛上了天堂。


    “正是燕王世子。”徐清一字一頓地說。


    “什麽?”徐澈霍然起身,驚喜不已。


    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讓身為老父親的徐清覺得很沒眼看。


    但這場包辦婚姻的對象正是兒子喜歡的,他自然也跟著欣慰,撫須笑道:“不錯,正是燕王世子虞。若她將來榮登大寶,那你就是大晉的皇後;若她事敗,你就要跟著她回北疆去,為燕王妃。”


    說到這裏,徐清有些傷感:“若真到那時,你要再見父母,怕是不易。”


    可徐澈卻是無暇安慰自己的老父親。因為,他突然就有了苦惱:“爹,你說我方才在太和殿裏那樣對她,她會不會以後都不搭理我了?”


    徐清眸光複雜地看著他,許久才道:“自然不會。”


    “真的?”徐澈的眼睛又亮了。


    “自然是真的。”衛國公道,“至尊已經決定了,開春以後就讓幾位王世子跟著你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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